第二十九章
坐在馬車內,顛簸得有些反胃的夏取憐,抱着潘無量皺起眉頭。不是她的錯覺,這馬車行駛的速度,活像有什麼在後頭追趕,眼看都快過晌午,也沒打算停下用膳。
「娘……我不舒服。」潘無量偎在她懷裏細聲道。
趕忙拍着他的背,她微微拉開車簾喊道:「車夫大哥,速度放慢點。」
「夫人,往前有間客棧,再忍耐一下。」車夫大聲道。
聞言,夏取憐也只能抱着潘無量忍耐,但直到天色快暗才來到那間客棧。看來車夫大哥說的一下,和她認知的極不相同。
「世憐,累了吧。」馬車門一打開,喻和弦已站在門外,伸手要扶她。
「喻爺,咱們每天都要用這種速度趕路嗎?」她抱着潘無量,等碧落從後頭跑來,扶她下馬車。
他們一行人,分乘三輛馬車,後頭那輛載的是碧落和兩個丫鬟以及幾箱行李。她和喻和弦分別坐一輛,打從出發到現在,根本沒講過半句話。
「不了,已經到了八里亭,今晚就在客棧好生休息,明日咱們就能放慢速度了。」有些尷尬地縮回手,喻和弦揚着笑意指向眼前的客棧。
「為何要特地等趕到八里亭才放慢速度?」她不解問着。
來自另一個時空,她對這國家一點地理概念都沒有。
「因為咱們今日得在八里亭過夜才成,剛剛來的路上你也瞧見了,沒村沒店的。」想着她失憶根本不清楚地形,喻和弦隨意編派說法。
事實上,出了八里亭才算出了將日城,如此一來也就躲過緝拿,算算時間,大人應該已經成了代罪羔羊。
「原來是這樣。」
走進客棧,才剛挑了位置坐下,店小二已經遞上茶水,喻和弦隨意點了幾道菜,抬眼問她,「夠不夠?」
「很夠了。」她垂着眼,輕聲喚着睡沉的小傢伙。
潘無量揉了揉眼,撒嬌地偎向她胸口。「娘,咱們到了?」問着,順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餓了吧,吃點東西再睡。」她心疼他這麼笑就跟着她在馬車上受苦,就連午餐也是窩在車上吃了點乾糧。
「唔,可是……」他小臉微皺。「我想尿尿。」
想了下,夏取憐望向對座的喻和弦啟唇。「喻爺,我有點累,可否麻煩你?」
「這有什麼問題?」她確實氣色不佳,整個人像是瘦了一圈。「待會要多吃一點,中午趕路已經沒吃什麼了。」
夏取憐點了點頭,推着潘無量跟他一道。
潘無量本來是有些怕生的,但在她催促之下,只好跟着喻和弦去茅房。
兩人剛一走,店小二就送上第一道菜,夏取憐朝他漾笑,問:「小二哥,請問這兒距離屠雲縣很遠嗎?」
這一整件事,她怎麼想怎麼奇怪,可憐的是她身在陌生的世界,儘管感到有異也想不出所以然,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人打探。
「屠雲縣?」店小二搔搔臉,有些苦惱地說:「夫人,小的不知道屠雲縣在哪,不過再往前走的話,就到了就月城。」
夏取憐神色不變地點點頭。「多謝你了,小二哥。」
店小二走後,她不禁看向窗外細雨。
果真有問題。眼前能肯定的是,大人要她走……她咬唇,心底泛開陣陣苦澀,拽痛她的心。
這麼做是對的,想要避禍,就得將她推開,只是……心底還是有些任性,希望可以貨在離他近一點的地方,儘管不能相見,至少能從別人口中得知他一切安好。
如今,竟連這點奢侈都化為泡影。
雙眼酸澀,她用力眨眼強忍着淚水,不想讓喻和弦和潘無量發現,直到門外又傳來客倌上門的聲音,來者就坐在身後那桌,待店小二上了茶水就閑聊起來。
「這回真是鬧大了呀。」
「可不是,就算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如今捅出這麼大的婁子,皇上肯定也不會輕饒。」
「是啊,潘大人這回是死罪難逃了。」
潘大人?!夏取憐驀地瞪大眼,回頭看着身後的兩個彪形大漢,正要開口詢問時,又聽另一個撇嘴道:「誰要他在秋賞上讓亢大人難堪?」
亢大人?她腦袋快速運轉。她記得聽誰提起過這個人……
「說來潘大人也真是傻,亢大人要把千金配給他,他該要滿心歡喜地接受,竟還當皇上的面說,皇上如果指婚,他就辭官……真是的,這種機會可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
「就是,不過或許就是仗着皇上看重才敢拿喬吧,掌管宮中禁衛軍司,那可是多少武官羨慕的位置,只是這回犯下通敵之罪,嘖嘖嘖,恐怕是難逃一死了。」
聽至此,夏取憐渾身涼透。
只因她已從這些話,聽出他們口中的潘大人即是潘急道。
難怪大人要她即刻起程,壓根不給她商量的機會,甚至還要喻和弦送她走,大人如此介意喻和弦,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他之所以願意,那是因為他已知自身難保,那是因為他確定喻和弦會誓死保護她,送她走,只是為了讓她逃過死劫!
可通敵之罪……何來的通敵之罪?
不!她要馬上回將日城,她要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急忙起身,這時碧落正領着兩個丫鬟走來,不解滴問她。
「夫人,怎麼了?」
「我要馬上回將日城,馬上!」她緊握着貼身丫鬟的肩頭道。
「嗄?」
「娘!」潘無量的喚聲從身後傳來,夏取憐一回頭,他已經撲抱着她的雙腿,急聲問:「娘,你要去哪?」
夏取憐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對,瞥見喻和弦走近,她冷聲道:「喻爺,我要馬上回將日城。」
喻和弦臉色變了下,旋即揚笑道:「怎麼了,該不是忘了帶什麼?不打緊,咱們一路上會經過許多城鎮,屆時再買即可。」
「我不去就月城,我要回將日城!」夏取憐沒了平常的鎮定,向來溫婉沉靜的眸如火焰般懾人。
喻和弦怔住,心思微動。「咱們不過是路過就月,過了就月,就會轉向屠雲縣的方向。」
「你還要瞞我!大人命在旦夕,你怎能帶着我離開大人身邊?可惡,你們都好可惡,萬一大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以為我還有辦法獨活嗎?」她受夠了,她不再接受這可恨的命運。
她不要總是在最後才知道他的消息,她不要連送他最後一程的權利都沒有!
喻和弦見狀嘆了口氣。雖然不知她是從何得知消息,但她既已知道,要再照計劃進行是不可能了。
「走吧,回去吧。」她那狂亂而絕然的神情,教他無法再鐵着心扣住她。
「馬上,我要馬上回將日!」她一刻也無法停留。
她怕,她怕來不及……劇烈恐懼如一張大網般籠罩着她,幾乎將她吞噬。
回程的路上,喻和弦向她全盤托出。
「亢大人在咱們的那批貨里藏了黃金和鐵砂,這些東西一旦運往齊月,就足以構成通敵之罪。」事實上,貨物根本沒有被劫,而這一點他後來也向潘急道吐實,並和他共擬計劃。
「這又關大人什麼事?那批貨是我簽的名!」她的嗓音忍不住地尖銳起來,而她已經無心安撫驚慌失措的潘無量。
「是如此沒錯,但為了實行我們的計劃,所以我要大人在貨單上籤下名字,以證明是他簽准,這罪自然要往他身上查。」見她怒瞪着他,喻和弦不禁苦笑。「這也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畢竟牧慧娘都拿出一張蓋有你指印的紙,想將之前運往鄰國卻被查扣的那批貨栽贓在你身上。
「你想想,你不過是個平民百姓,要是進了府衙,誰保得了你?再者,你認為潘大人會坐視不管?與其如此,倒不如讓潘大人先將罪往身上攬,他有皇上當靠山,就算要審,也是由皇上主持,屆時我再出面作證,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夏取憐幽幽開口。「如果真是無懈可擊的計劃,為何要將我送走?」
「這……」喻和弦不禁語塞,沒想到她在慌亂之際,還也能看出盲點。
「那是因為大人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他怕屆時自己逃不過,整個潘府都得跟着陪葬,所以才會要我帶着無量走!」她越說越激動。
喻和弦沉默下來,良久才嘆了口氣。「其實,也許該說大人信不過我,我說我有法子,就是有法子,為了你,我一定會將他給救出的。」
「要是不信你,他不會讓你帶我走。」
「是嗎?」
夏取憐看着車簾外,暗黑的路徑上,唯有車篷上的風燈引路。
她想回去,想要趕緊回去,她好不安,她好怕……
一夜未歇,三輛馬車回駛,一路顛簸得潘無量無法入睡,她只好將他抱進懷裏細聲安撫。
她的眼始終盯着外頭,看着天色由暗轉亮,她一再壓抑的心更加慌亂急躁。
就快到了,就快了……她雙手合十地祈禱着,請求老天別那麼殘忍。如果是她太任性,要求得太多,那就罰她吧,怎麼罰她都好,只求能讓大人逃過死劫。
眼看着明明是早晨,可天色卻陰霾得像是快要入夜,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一進城,馬車立刻朝正中御街走,打算到了正日路再拐往府衙,豈料還未到正日路,便已被擁擠的人潮給擠得動彈不得。
「發生什麼事了?」喻和弦掀開車簾問道。
車夫只得向附近的人詢問,之後才放聲道:「潘大人被定了死罪,現在被囚車押往秋門問斬!」
心像是有把刀刺入,夏取憐雙目霎時殷紅。將懷中的潘無量遞給喻和弦,她推開車門,隨即隱入人潮里。
「世憐!」喻和弦大喊,急急下了馬車,將孩子交給碧落,趕忙追了過去。
夏取憐撩起裙擺在人潮里鑽動,不住地說:「請讓讓,借過……對不起,請讓讓……」話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別……老天啊,請別如此無情,別讓他倆又一次地生死兩相隔,既是她犯的錯就由她承擔!
她見縫就鑽,可雙腿卻直發軟,心焦急得快發瘋,她不住地呼吸,不住地張喊,請求前頭的人讓給她一條路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耗費多少氣力,她終於來到秋門前,就見宮中廷尉開路,後頭是被押在囚車上的潘急道,他一身素白,長發披散,模樣狼狽,但他的神情卻是剛毅不屈,讓圍觀的百姓只是靜靜地注視着他,目無鄙夷,語無動笑。
她的眼前一陣模糊,淚水佔據了她的世界。
雙腿再也無力行走,她渾身顫抖不休,一股氣硬生生梗在胸口,教她快要不能呼吸。
然後,他,看見了她。
他的嘴動了動,緩緩地別開眼,彷佛不識得她,讓她的淚水奔流不止。
「大人!」她喊道,無視旁人目光,走近囚車。
「退下!」押囚車的廷尉重斥。
潘急道抿緊嘴,還未開口,囚車另一頭響起一道溫涼的嗓音,「讓人見最後一面,有這般難嗎?」
夏取憐緩緩望去,就見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囚車另一頭。
「織雨……」不,她是大理寺卿的千金!像是想起什麼,夏取憐走向她,雙膝跪下。「亢小姐,求你救大人!」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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