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大少留步吧,鳳翎僅是個花魁,豈能和大少並肩而行為」她溫婉笑着,眼底卻滿是苦澀。
旁人的眼光和指指點點她可以承受,卻不能忍受他替自己承受半點口
在她剛剛道出寒煙閣時……旁的攤販行人豈會不知道寒煙閣是什麼地方?又是什麼樣的姑娘,才會待在寒煙閣里?
「花魁又如何?」他擰着眉道。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練就八風吹不動的本事,如今才知道是沒遇上對手。
方纔對那菜販,她笑得恬淡柔和,可面對他卻是滿眼苦澀……這是為什麼?他心頭莫名的不好受。
「花魁雖是花中狀元之意,但終究是殘花怎能站在金大少身旁?請留步吧。」鳳翎說著,微微欠身。
「你不要那一千兩了?」
「當然要,還請大少託人送到寒煙閣便成。」她轉身就走。
「你不怕本大少毀約?」
「那麼我會再去見金老爺。」她回頭笑得淘氣。
忍不住的,他追上去。「冤有頭債有主,你該找的是我。」她這話的意思是跟他劃清了界線,往後再也不相見了?
「金大少太愛刁難人。」
「本大少要刁難人,也是看對象的。」他驀地扣住她的手腕。「鳳翎,別想甩開我。」
她似笑非笑道:「金大少說笑了,我就在寒煙閣,金大少想見就能見,我是憑什麼甩掉金大少?」
「別露出這種表情,我要你剛剛對那菜販展露的笑容。」
她不解地看着他。
「笑給我看。」
鳳翎瞧着他半晌,突地低低笑開。
「你在笑什麼?」
「你跟小樂很像。」
「……他是我兒子,當然像我。」這一點,他很清楚。
「你跟他一樣喜歡裝模作樣、喜歡整人,其實這些行為……只是為了想要引起你愛的人的注意。」
不管他神色的變化,她繼續說:「而你會這麼做,是由於……你的心太空了。」
金如玉皺起眉,似乎難以置信。竟有人能懂他的心……
這天底下,有太多人是為了他的外貌、為了他的名而來,愛的是他的外貌、是他的名,沒有人試圖了解真正的他。
從小,在爹娘眼中,他是不需要被擔憂,更不需要被額外注意的好孩子,可是太過完美反倒讓他不被重視……
他被忽略,甚至有時候他認為自己已經被遺忘。而他渴望的……
是一份完整的、只屬於自己的愛。
因為他貪心,他要,就是要全部,絕不與人分享。
「希望小樂可以把你的心填滿。」她笑道,趁他不備甩開他的手,掉頭就走。
這一回,他沒再追上,而是看着她纖瘦的背影,不禁想着……
如果他愛她,她願意填滿他心底的空洞嗎?
「快走,鳳鳴,你快點抱鳳翎離開!」
「大哥,你呢?」
「我守在這裏。」他最後抱了抱小妹,將鏤鳳玉佩交到她手中,在她耳邊說了些話。「鳳翎拿好,記住了。你們快走。」
大哥關上後門,腰間受傷,被姊姊抱在懷裏的她,從門縫裏看見了大哥的最後一面,大哥身後是教人膽戰心驚的廝殺聲。
姊姊抱着她跑,跑了很遠很遠,為了救她,用盡了所有盤纏,最終流浪到崆峒城。那晚好冷,天空下着雪雨,姊姊緊緊飽着她,她卻發現姊姊身上好燙。
「姊姊?」她喊着,卻發現姊姊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不斷地搖,可是姊姊仍然沒有響應。抬眼看向四周,只有黑暗和無止盡的冷雨。
突地,她聽見馬蹄聲,朝街角望去,果真瞧見一輛車蓋前懸着燈籠的馬車,她立刻掙脫姊姊的懷抱,想也沒想地衝到路上,伸出雙手,攔住馬車。
駕馬車的馬夫趕緊勒緊疆繩,急聲道:「小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姊姊生病了,拜託你幫幫忙,求求你。」她雙膝跪下,不管腰間的傷還疼着,不住地往地上磕頭。
馬夫見狀,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反倒是馬車內的人低聲問着,「怎麼了?」
「大少,有個小姑娘擋在路中間,說她的姊姊病了,要咱們幫忙。」
「是嗎?」
跪伏在地的她,看見了一雙鞋子兒乎沒有遲疑的,來到面前,她微抬眼,瞬間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明明是暗夜,他卻像輪明月,傾落月華。
對那時的她而言,他確實像是神祇一般,然後他遞出了一錠金子給她,不由分說地再回到馬車上。
喔着那一錠金子,她像是掌喔住姊姊的生命,然後她聽見馬夫說:「小姑娘,隔壁街有家醫館,你帶你姊姊去吧。」
「謝謝、謝謝。」她行了個大禮,趕緊起身,馬車立刻從身邊呼嘯而過。
那晚,有了那錠金子,才救了姊姊,但姊姊的身體卻在那時落下了病根。
為了養活彼此,姊姊帶着她到寒煙閣,兩人當起端盤小裨,不久,姊姊病了,為了姊姊,她毅然決然地成為花娘,直到五年前,姊姊去世了,她把姊姊葬在城南郊外,而後救了他,有了小樂……
對他,她有太多太多複雜的心思。
恨着愛着,各種情感交錯着。
不可否認的是,如果不是他,她絕對不可能活到現在。
可是對他,她已不再有奢念。
只因他像是月光,看得見、擋得住,卻永遠無法觸摸。
「鳳翎,你到底是在發什麼呆?」
耳邊含着不悅的喚聲,教她驀地回神,才驚覺自己是在桂三房裏,而坐在面前的則是朱書德,她的手則緊喔着懸在頸間的玉佩。
鳳翎不慌不忙,柔媚一笑,嬌p道:「還不是朱老闆今兒個俊俏得害奴家都失了神。」朱書德聞言,不禁笑逐顏開。
「是嗎?我這身行頭可是聚祿城現在最時興的,是常家成衣坊所制,這可不是有錢就買得到的。」
鳳翎看着他那一身特殊印染藍底白花交領長衫,被他撐得快要不成衣樣,再望向他那腦滿腸肥樣,不由得笑瞇眼。
「難怪今兒個的朱老闆特別迷人,害奴家一直失了魂呢。」
在寒煙閣待久了,她沒有說不出口的鬼話。
更何況朱老闆確實疼她,給的不只是絞羅綢緞,更有她最想要的京城消息。
朱老闆經手古玩,從日穆國買來的古玩在京城最為搶手,是王公貴族最為喜愛的珍品,正因如此,他總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
「你這丫頭,嘴巴可真甜,甜得我心都癢了。」長臂忍不住環過她的頸項,作勢要往她的肩滑下,直向胸側而去--
鳳翎忍住作嘔的衝動,拉住他的手,往小臉上一貼,嬌聲問着,「不知道朱老闆今天要不要再跟我說些京城的事?」抓着他的手,省得老是不安分。
朱書德享受着指尖滑膩的觸感,眼角餘光瞥見她露在抹胸之外的玉佩,突地一頓。「這玉佩……雕工真細。」他伸手要拿。
「這玉佩哪入得了朱老闆的眼?不就是塊便宜貨。」她將玉佩塞進抹胸底下。
後來,她聽姊姊說過,這玉佩是家變那一天,姊姊和娘去禮佛要回家時,莫名出現在馬車上的。
回家后,她倆把玉佩交給爹和大哥,便見兩人神色一變,姊姊後來拉着哥哥,想私下問是怎麼一回事時,那些人已經殺進府里了。
正因為這樣,那一晚,在哥哥的保護之下,姊姊才能全身而退,才能帶着她離開家。
「這紫白相間的玉佩可是極品,再加上那鏤空的鳳形……肯定是哪個大爺賞給你的吧。」
「才不是呢。」她嬌鎮着,「朱老闆好壞,明知道奴家很想知道京城的趣聞,卻都偏偏不說。」
「你就對京城的事這麼感興趣?」
「可不是?雖說崆峒城也是繁華大城,可是怎麼比得過京城?」
「那倒是,在京城稀奇玩意兒很多,就連官場的事也是變化多端。」
「喔,有好玩的嗎?」
「你可知道,原本預定要到崆峒城上任的新任府尹,好像是被人舉發貪污,被扣在京城動不了了。」
鳳翎聞言,不禁一愣。
「早就聽說饒亦弊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父親以前是戶部尚書,雖然在七年前去世了,但在朝中留下的人脈,還是讓他幹上了副首輔,才能在內閣和六部裏頭來去自如。但是這官場就是如此,他先前不知好歹地反咬了戶部一口,立了功要來崆峒城上任,豈料卻被原本內閣的同僚給參了一本,說他涉及宮內內務監的貪污。」
聽至此,她整顆心發涼,怎麼也擠不出話。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她正是之前聽朱老闆說饒亦驊即將到蝗洞城上任,才狠心把小樂送至金家,然而現在他卻說……
「朱老闆,那饒亦驊如此有能耐,勢力如此之大,豈會如此容易失去權勢?」她急問着,分不清心底的感覺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依我看……這一回,他恐怕是難逃聖上聖裁,畢竟牽扯的是內務監,那可是皇宮六監之首,皇上怎麼可能輕饒?沒嚴加查辦才怪。」
鳳翎像是渾身被抽掉了力氣,勾魂眼空洞得緊。
老天是在整她嗎?
八年前,她還是戶部侍郎家中的小千金,卻因為戶部饒尚書貪污,又將罪都推給了她爹,她爹欲反抗,反遭滅門,最終還被放了一把火,說是畏罪自焚……而當時舉發爹貪污的人,正是饒亦驊!
饒家父子狼狽為奸,害得她鳳家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只余她獨留人世。
姊姊臨終前,要她把過往都給忘了,她聽話,然而當朱老闆上個月提及這件事時,那暗藏心底的恨瞬間沸騰了起來。她沒有辦法不恨!
如果不是饒家父子,她不會淪落至此;如果不是饒家父子,她還有爹娘疼她,還有兄姊寵她,然而……八年前的那一晚,他們讓她一無所有,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所以,她決定報仇,早已想妥法子和他同歸於盡,就等着饒亦驊上任。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須先將小樂安排好,但她處心積慮辦妥一切之後,竟得知他恐怕無法上任,只因為有人蔘他……
是因為她違背姊姊的遺願,所以連老天都在阻止她?
還是老天不讓她髒了手,已開了眼,讓那賊人伏法?
可是她鳳家的公道呢?
「別提那些了,陪我喝一杯酒吧。」
手被突地扣緊,鳳翎想也沒想地抽手,重喝一聲,「你幹什麼?」
朱書德愣住,眨了眨綠豆般的小眼,疑惑地問:「鳳翎,你是怎麼搞的?」
「我……」她收斂心神,也一併斂去滿臉J恨。「朱老闆,對不起,我突然身體不舒服……」
她顫着小手,彷佛難受極了,那雙勾魂眼像是快要落下淚來,無辜得勾人。
「那……在這兒歇會吧。」朱書德見狀,忍不住拉起她,想要把她帶到屏風後頭的寢房。
「不了,怎麼好意思麻煩朱老闆?」她勾笑推辭着,喚道:「紫蝶。」
「是。」守在門外的紫蝶立刻推門進來,將她給扶了起來。
「朱老闆,真是對不住,今天我身子不適,容我先告退。」她婀娜欠身……臉歉疚地笑。
朱書德見狀,儘管心有不滿,但表面上也只能堆滿笑地說:「身子不適,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回去休息吧。」他心裏卻暗暗打定主意。
「多謝朱老闆。」她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