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劈哩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小孩子的嘻鬧、大人的叫嚷,吵……

何桃花抓起被子翻身再睡。

累斃了,她很久沒這樣一夜睡到底,大哥常在半夜驚醒,哭哭鬧鬧,吵上大半夜,好不容易昨兒個晚上安靜一宿,就讓她多睡會兒吧,她不想醒。

“桃花,太陽曬屁股了,還不醒!”門砰砰砰敲不停,吵得緊。

是赫希的聲音?

她未睜眼,先開笑。原來還在作夢啊,她根本沒醒。

“桃花,快起床,你說要做一桌好菜請我們,自己卻貪懶,待會兒要我們吃什麼啊。”凌小卿甜甜嫩嫩的聲音傳進來。

熟悉的句子,甜蜜的場景,何桃花知道,自己在作夢。最好啊,這個夢一直作下去。

“你再不起床,我們要闖進去嘍!”

這回,輪到大哥說話,他精神奕奕,語氣十足,沒有瘋癲咆哮、狂叫吶喊,正常得像從前。

太好了,不醒、不醒,打死都不醒。

拉起棉被蓋到頭頂上,何桃花繼續夢著,她明白,雙眼一旦睜開,她又在牆壁會透風、屋頂會下雪,硬邦邦的棉被永遠暖不了的屋子裏。

她痛恨那裏!

“一、二、三!”

下一刻,門被推開,棉被裏的人笑得滿臉甜蜜。

“起床!”何知辛把棉被一掀,冷風跑進來。

不!她把身子縮成一隻小蝦米。

“起床起床……”

凌小卿連連扯着她的衣角,不用力,但靠得很近,近得聞得到她身上濃濃的脂粉香氣。

“我們不行了,赫希,交給你。”

何知辛把心上人拉到旁邊,將整個床邊讓給好友。他是文弱書生,要對付妹妹,還是交給孔武有力的赫希吧。

只見體魄強健、肩寬背實的蘭赫希捲起袖子,身子一低,輕輕鬆鬆就把人打橫抱起來,轉三圈,轉得一旁的凌小卿拍手大叫。

可他橫,何桃花更狠,說不醒就不醒,緊揪住夢中蘭赫希的衣服,把臉埋入他的前襟里。

蘭赫希低頭看她。這丫頭是決心跟他強到底了?沒問題,看誰厲害!

他用眼神示意,凌小卿和何知辛立即知趣退開,接着他抓起棉被把懷中人裹成一條毛毛蟲,兩條腿邁開大步,出閨房、下樓梯、出酒樓,躍身上馬。

通常這時候,何桃花聞到馬匹身上的味道,睡得再熟也應該清醒了,可今天她倔上了,硬是不醒。

“桃花,快睜開眼,赫希要帶你騎馬!”凌小卿的語氣着急。明知蘭哥哥在,不會出事,可桃花要是生起氣來,可拗啦。

桃花前輩子大概是和馬結下深仇大恨,馬恨她、她恨馬,這輩子“馬禍”才特別多。

小時候她被馬踹過三遍,兩次差點兒慘死在馬車輪子下,還有四回,她從馬背上摔下來,從此養成離馬三尺遠、明哲保身的好習慣。

蘭赫希又低頭覷她。

這丫頭的眼皮震顫、呼吸不穩,明明嚇得半死,還是不肯開眼。他丟給好友一個表情,何知辛只是聳聳肩,意思擺明——你想怎麼做,隨便。

好啦,人家老哥說隨便,他還客氣啥?立即翻身上馬,一聲長嘯、策馬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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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何桃花耳邊呼嘯,刺骨的寒風刮磨她的臉龐,她聞到他身上的陽剛,一切一切都真實得不像樣。

眷戀啊,他的味道。他是練家子,胸膛寬厚結實,粗粗的手臂一拎,可以把她整個人拎起來,她最愛他的腰,像大樹似的,兩手一圈,便圈住她想要的安全感。

蘭赫希莞爾地看着她緊閉的眼睛。她的睫毛又長又翹,白白的皮膚上有兩點雀斑,明明可愛得緊,她卻老愛計較,時不時拿釀酒剩下的酒渣子敷在上面,說要美白。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手,圓圓潤潤、白皙透明,聽說是因為長期釀酒的關係,但他最喜歡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聰明,老是骨碌骨碌轉著,轉得他的心也暈暈然。

拉開風衣再裹她一層,她的底子好、不易生病,但好歹是女孩子,不比男生。

“桃花,你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他在她耳邊輕問。

當然記得,那年,大哥十五歲,她十歲。

她和大哥埋了爹娘,大哥說:“到京里投奔姑姑和姑爹吧。”她怎懂得反對,當然是傻傻的一雙破草鞋就跟着大哥進京。

大哥雖在鄉下長大,但爹娘一心要培養他考狀元當大官,所以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反而要妹妹照料起三餐生活。

到京城,下人推說姑姑、姑丈不在府里,說是遠行了,兩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子因此流落街頭。

那時她天真,要大哥寫張板子放在身前,她聽說過“賣身葬父”,那麼“賣身給哥哥考狀元”也合理吧?

就這樣,她跪在大街上賣人,十歲的她瘦巴巴的,看起來不像十歲,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指指點點的多、想買丫頭的人少,就這樣,兩兄妹跪過大半天,又餓又累。

然後赫希出現,帶著指腹為婚的小卿逛大街,被她那雙黑靈靈的大眼睛吸引,走近。

她毫不畏懼,睜大了澄澈乾淨的雙眼問:“公子,你要買我嗎?我很能幹的,做飯洗衣,啥工都難不倒我。”

他輕笑,扯起她的辮子。“誇口,你才幾歲。”

“我十歲了。”她挺挺腰。

“你十歲就能做飯洗衣啦?我連朵花兒都綉不好。”小卿好奇地盯住他們兄妹倆看。

“繡花兒嗎?那我可在行啦,小姐,你買下我,往後繡花的活兒通通交給我,沒事兒的。”小小的她居然拍起胸脯保證,口氣有點兒急,因為大哥一天沒吃飯了,再餓下去要犯病的。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不是別人,是何桃花啊!”她的眼骨碌碌轉著,表情生動,好似當“何桃花”是多麼了不得的事。

赫希最後買下他們,把他們安置在將軍府附近的小宅子,讓大哥用功念書,而她除做家裏的活兒外,頂多幫小卿綉繡花,然後忙慣的她閑不下來,又去跟隔壁的小嬸學釀酒。

說他們是少爺小姐和下人丫頭,倒不如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

之後小卿可黏哥哥了,心事全對他說,至於她,四個人當中,她年紀最小,可碰到事,她老是搶在前頭說:“沒事兒的,通通交給我。”

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勇氣,老敢拍胸脯掛保證,可赫希就是愛她這股子豪氣,比起男子半點不遜色。

“你不怕我,這是我對你的第一個印象,我是家裏的少爺,所有人都怕我,怕服侍不周、怕我發脾氣,連小卿也怕我,所以我理所當然認為大家都應該怕我才對。可是你不怕,大大的眼珠子盯着我瞧,好像我臉上長了什麼。”

“那是你自己長得太好看,好看得我分不出來你足男是女。”她回話,這才發現自己張開眼睛了。

她……張開眼……而他……還在?

她掙出自己的手,抓住他的手,低頭,用力一咬。

“啊!”蘭赫希吃痛,勒住韁繩的手猛地抽緊,馬匹嘶叫,高抬前腿。

事出突然,他雙手抱住她,來不及反應,馬兒躍身,把他們摔了下來。幸而他武功一流,抱住她連翻三圈,減去墜馬的力道,半晌后,兩個人安安穩穩滾躺在雪地上。

他在下,何桃花在上,兩個人眼對眼、鼻對鼻,呼出的氣噴在對方臉上。

“你幹麼咬我。”闌赫希威嚴的眼睛一瞪,有了大將軍的氣勢。

“我、我……”她張口結舌,聲音卡在喉嚨里。

“你怎樣?”

“你的眼睛看得見?”她戰戰兢兢的伸出棉被外的手,在他的眼睛前面晃晃。

晃到他受不了,一把抓下來,然後手環住‘毛毛蟲’,任她壓在他身上,額頭一碰,敲上她的,痛得她齜牙咧嘴。

“我的眼睛為什麼看不見?”

“你的臉……好好的,沒有被火燒到?!”何桃花獃獃的用手指划著他的臉。那些粗粗的、凹凸不平的疤呢?

“我為什麼要被火燒到?你打算放火燒我?!”他邪氣地眯緊眼睛。

她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心底念頭飛快運轉。為什麼會這樣?

她越發傻,他越想笑,捏捏她的臉,想把她白白的頰扯得滿片紅。

“喂,很痛唉!”他等她這麼說。

但何桃花沒說,她依舊愣愣地看住他,軟軟的小手珍重地貼在他臉上,彷佛那是最重要的寶物。

“桃花?”

他在她眼裏看到淡淡哀傷,心一陣悸動,不舍。

“你好好的,沒有受傷……難道那些苦日子是我的幻想?”她喃喃自語,眼底浮上晶瑩。

“你希望我受傷?說清楚,什麼幻想?”他語調溫柔,心疼她眼裏的潮濕。

何桃花猛然想起月光奇迹,拉住他把玩她頭髮的手指頭,急迫地問:“今天是什麼時候?”

他大笑,翻個身,把她從他身上壓回地面,坐起來,由上往下俯視她。

“你睡糊塗了?今天是天羲二十八年大年初一,你不是說要請我們吃飯?可我們一大早來。主廚卻還在睡大頭覺。”

天,真是月光奇迹?!

何桃花慌手慌腳爬起來,直愣愣挨着他、抱着他,在他臉上揉揉捏捏,然後突然大笑,嘴巴幾乎咧到腦袋後頭,笑得蘭赫希滿頭霧水。

“我回來、我回來了,太棒了,我回來了……”

“你癲啦?”他皺眉。

她太高興了,趴在他身後,兩手圈到他的脖子上,臉靠着他的背,笑得眼眯眉眯,放聲尖叫。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回來什麼?瘋丫頭!”他被她惹笑,手扯過,把她拉到身前,輪到他把她抱在胸口。

“我回來了,沒事兒,通通交給我,我會保護你!赫希,我保證、我發誓,我一定用生命保護你,不讓你受傷,我要你快快樂樂、健健康康。”

她又在拍胸脯了。

“我要你保護?”他鄙夷地看她一眼。

老鼠保護老虎,算了吧,她。

她不理會他的鄙夷,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認真說:“我很高興,你好好的,我真的很開心。新年新希望,我希望蘭赫希一輩子平安順利、無病無痛,永遠當個讓人景仰的大將軍。”

他沒聽懂她的話,卻因為她的開心而開心,並且因為職責是保家衛國的他,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敢撂下狠話要保護他,而幸福着。

何桃花在廚房裏忙得滿頭大汗,凌小卿和何知辛則是在另一邊瞎鬧,兩個人進進出出,事沒做倒是鬧騰了不少,沒一會兒,兩人又不見人影,可她卻反而覺得輕鬆。

“哥,幫我搬捆柴進來。”她朝外面喊,不見回應。

討厭,肯定躲到哪裏逍遙了。她嘆氣,打算自己到外頭搬,沒想到蘭赫希卻出現在門口,肩上扛着一捆柴。

他穿着一身錦袍,腰間繫着玉佩,沒穿戰甲時的威風凜凜,卻多了幾分斯文。

他是很好看的男子,斜眉人鬢、雙眸如星,那份英氣與瀟洒,是誰家姑娘見了都要心醉的。

她也喜歡他,只不過打小就知道,他和小卿定了親!是鐵鐵定定的一對兒,沒她的份,痴心妄想?沒門兒。

她這種人啊,別的長處沒有,就是安份。

娘說,哥是天、她是地,大哥將來是要光耀門楣的,她便安安份份賺錢供大哥念書,不讓他為生活操勞。

而小卿說:“桃花啊,往後我嫁了蘭哥哥,你還得幫我做衣、刺繡,討好我婆婆哦。”那時她也沒反對,還拍胸脯誇口,“沒事兒,通通交給我。”人人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都說赫希把她當親妹子疼愛,但她心底明白,威情再好,他是主人、她是仆婢,她得安份,牢牢守作界線。

“怎麼是你扛,哥呢?”

‘他帶小卿出去買煙火,說今晚要放。”走到角落,蘭赫希把肩上的柴火放下,抽出幾根,替她塞進灶里。

“哥就是玩心重,眼見明年開春科考就要到了,還不收收心情。”她嘟囔着,口氣不像對大哥,反而像叨念兒子。

“你管知辛管得太嚴了。”

想想她也不容易,十九歲的姑娘,釀酒做菜,獨立撐起一間酒樓,再累仍是什麼活也不讓她哥碰,一心一意要他當官。

“這是爹娘的交代,當年我可拍胸脯保證過的。”她不管,誰管吶。

“這樣的生活,會不會太辛苦?”

小小的心疼投入心湖,掀起一波波漣漪,蘭赫希替她抹去臉上的黑漬,萬般憐惜。

這麼美麗清靈的姑娘,要在煤炭灰堆里過一輩子?假如知辛一直考不上狀元怎麼辦?她就這麼耗着、磨着,把青春消蝕在這裏?

“辛苦?”

切着蒜末的雙手停下刀子,何桃花仰頭想了好陣子。對啊,好像有一點,可沒辦法啦,那是命,人活着就得認命。

“你不想和小卿一樣,過着悠閑無慮的生活?”她歪歪頭,看他,好半晌,然後笑笑。“小卿是戶部尚書的女兒嘛,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和她一樣。”

“你想要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他意有所指。

她聳聳肩。“有人想要的生活是一出生就握在手裏的,有的人卻要拚命才能爭取到,有的人更慘,花掉大半輩子去爭,爭到頭不過是場空,我知道我不是第一種人,只能用雙手和力氣去換自己想要的日子。”

“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她的慾望可以再大一點的。

他接過她手上的勺子,翻了翻鍋里菜,動作拙到讓人看不下去,何桃花直接貼到他身後,握住他的手,教他炒菜。

盒刀斧他成,拿鍋杓可是她厲害。

她軟軟的身子貼在他身上,蘭赫希帥氣的眉毛往上挑了挑。他們是很契合的兩個人,不管在哪個方面。

“至少我靠自己過日子,再不必讓你接濟我。”這對她,可是天大地大的驕傲。

她十歲接綉件賺錢養大哥,十三歲釀酒本事不壞,有了開店的念頭,便開始學做菜,十五歲釀出遠近馳名的桃花醉,才向他借銀子、開酒樓。

而今年,天羲二十八年。她將把借的銀子全數還清,她一步步向目標前進,總有一天,再不必為錢憂心。

“你很在乎我的接濟?”

“哥在乎,他常覺得自己年紀比你大,成就卻不如你,我不希望他自卑。”她和大哥不同,她自信,相信只要拳頭握緊,未來就捏在自己手上。

但她能理解大哥的自卑,他功未成、名未就,心愛的女子又是好友的未婚妻,總擔心自己未有成就,佳人便先嫁人鎮遠侯府。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考上狀一兀,得到皇上的拔擢,才有立場身份請求凌大人將女兒嫁給他,並求赫希成全。

以前她覺得大哥痴人說夢,男有情、女有愛,凌蘭兩家間又是恩義長存,想介入談何容易。

然而現在不同了,她知道小卿的心思,小卿愛的人是大哥不是赫希,有了這點憑恃,她不怕當壞人,這世間總是有情人成眷屬才合理啊。

“知辛有你這個妹妹,很幸福。”

“我有他當哥哥也幸福啊。”她掀開蒸籠,蒸騰霧氣蒙了她的眼,她把料理好的鮮魚放進去,蓋上蓋子。

“桃花。”蘭赫希走到她的背後,雙手擱在她肩上,把她反轉過來。

長期釀酒,她身上帶着淡淡酒香。

“嗯?”她仰頭看他,他的手很大,落在她肩上,暖暖的,貼得她好有安全威。

“你和小卿的感情好嗎?”

“好啊,她是我罩的,誰敢欺負她,可就好不了了。”她們像親姊妹呢,無話不說、無話不談,大哥常講,她能交上這樣一個姊妹,是福氣。

可不,遇上赫希和小卿是他們兄妹倆的大福氣!

“如果讓你們一輩子在一起,嫌膩嗎?”

“哪會。她最好是一輩子不嫁,一輩子和我綁在一起,可你受得了嗎?”她笑睨他。

他笑笑,給了別句話。“小卿是她爹捧在手心呵護大的,自然任性些,你要多容她、讓讓她。”

“比較起其他的千金大小姐,小卿好得多了。”

“沒錯,是好多了。”

同樣的話,同樣說第二次,她一樣沒去深思他話里的意思,只覺得有趣。原來回到過去,竟是要把相同的事兒再經歷一遍。

“咦,我聽到聲音,肯定是哥和小卿回來了,你出去吧,我再炒個菜就可以開飯。”

說著,她挖起一勺豬油進鍋,滋滋滋的熱油聲響起,挑撿好的青菜下鍋,瞬地,香氣撲鼻。她可是一身好廚藝呢。

沒多久,她就大功告成的端着菜上桌,也知道接下來的一切就是她要改變的開始。

“我有個消息要告訴大家。”蘭赫希宣佈。

她忙着整理桌子,站在桌邊,幾道菜擺上,添齊碗筷,再替每個人斟上一杯桃花醉。

“什麼消息?”何知辛問。

‘我打算娶小卿入門,再拖下去,小卿都快變成老姑娘。’何桃花在心底回答。

“我打算娶小卿入門,再拖下去,小卿都快變成老姑娘。”蘭赫希說。

她沒記錯呵。轉頭看大哥,果然臉色發白,握住酒杯的手微微抖着。

若是早點發現大哥的不對勁就好了,都是她的錯,那時她只忙着消化自個兒梗在心頭的難過,沒注意到這消息造成大哥多大的痛苦。

鎮定。何桃花對自己這樣說,但雙手還是抖了,沒對準杯子,酒仍然灑了滿桌,心抽緊,臉上不慌不忙掛上微笑。

“怎麼?都沒人說上一句恭喜?”

“幾句恭喜算什麼,婚宴那天知辛樓……”免費奉送桃花醉十瓮。

話差點兒這樣溜出口,但硬生生地,她換了另外一句。“知辛樓可有銀子賺了,說,要訂幾瓮桃花醉?不事先預定,到時可沒有好酒賣進鎮遠侯府。”

“小氣財神,連好朋友的錢也賺?”蘭赫希舉起酒杯笑看她。

不一樣了!他說的話不一樣,所以她有本事改變一切,她有本事救下四個人!

“不賺朋友賺誰啊。”何桃花欣喜若狂,笑着替他們布菜,忙東忙西,連口菜都沒咽入喉底。

“往後你要嫁人,看我替不替你添嫁妝。”他用筷子指了指她,故作不滿。

“嫁人?別嚇我,我寧可當老姑娘,也不嫁人,買個丈夫倒可以考慮考慮。”天!她怎麼又說了同一句話?換過、換過。

“為什麼?”

“我想憑自己的本事,變成京城第一首富。”

“就靠你這間小酒樓?難嘍!”

“那可不一定。”

見話題又繞了彎兒,何桃花的心才定下來。一餐飯下來,她費心把話題拉到自己想要的事兒上頭,努力創造新局面。

“哥,明日我們約小卿到鳳靈寺玩,你說好不?”轉個身,她問。

何知辛回過神,拉起不自然的笑容說:“我沒意見。”

“小卿,你說呢?”

“當然好啊,大過年的自然要四處走走。”

“那就這樣嘍,明日我和哥哥去接你。”

明天,她要勸小卿正視自己的心意,要製造機會讓大哥對她剖開心情,只要他們在一起,大哥就不會燒知辛樓、赫希不會受傷……笑揚上眉稍,何桃花非常感激月亮娘娘,讓她有機會從頭來過。

“喂,你們搞黨派嗎?”蘭赫希不平發聲。

“你在說什麼?”她嘟嘴。

“你約小卿怎不約我?”

她瞪他。“女孩子聚會,你跟去不是太無聊?”

“那知辛又跟!”他瞪回來。

“他是護花使者啊。”

“那我也來當護花使者。”

“不必,我們這裏只有一朵花,一個使者就夠用了。”何桃花指指凌小卿又指指大哥,笑眯雙眼。

這些話,那日他們沒說。

“你不是花嗎?”

“我?蘭大將軍,你太抬舉我了,我不是花,我是草,怎麼踩都踩不死的野草!”

蘭赫希娣着她,呵呵大笑。她沒說錯,她是草,一株可愛、脆綠,打死不向命運低頭的野草,他就是喜歡野草勝過家花,他喜歡她,不是一天兩天造成,而是一年兩年、很多年累積出來的。

那年他奉旨出征,小卿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臨行前給他一個小荷包,要他隨身帶着,他看得出來,荷包上的字繡得是“卿”,但綉工出自桃花的手。

他可以想像,小卿在提議綉荷包送他時,桃花拍胸脯說“沒事兒,通通交給我吧”的模樣。

而知辛到廟裏求來護身符,說是保佑他一路平安。

只有桃花最實際,她沒哭、沒有滿面愁容,還笑着對他說:“你知道,我很小氣的。”

“我知道。”

他摸摸她的頭髮,把她抱進懷裏。這丫頭個頭小小,但回抱他的力氣卻很大,他知道她不提不說,但捨不得他走。

“我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口上。”她的頭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他聽得出來,她正用力忍住哽咽。

“沒錯。”

“所以我給你一個禮物。你也得還我一個。”她吸了吸鼻子,把頭從他胸口拔出來。

“好。”

她拿出一把匕首,烏黑漆亮的刀身閃着光芒,一看就知道是把昂貴的好刀,小氣財神砸了大銀兩,鄭重把它交給他。

“隨身帶着,讓它保護你。”

他笑笑收下,回問:“你想要什麼禮物?”當時他真有衝動,想再買兩家酒樓送給她,但她說:“我要你一句承諾。”

“什麼承諾?”

“承諾你會平安回來。”

於是她得到承諾,他得到匕首,在戰事的緊要關頭裏,匕首還真救了他一條命。

這就是桃花,一個和普通女子全然不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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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大笑,伸手扯了扯她的辮子。“沒有你這株野草,世間肯定無聊。”

“喂,你知不知道什麼是自謙啊,野草是自謙之詞,你怎麼可以說我是野草!”她不服大聲嚷嚷。

“自謙?不會吧,我覺得野草很適合你。”

“蘭赫希。要不是看在你是債主的份上,我絕不對你客氣!”

“你什麼時候對我客氣過?”

這日,他們又說說鬧鬧,凌小卿跟着笑開懷,而何知辛則因為她的笑容而笑,他迷戀她,迷戀得控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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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醉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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