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那一日,血染宮闈的漫天風雨,至今,仍舊曆歷在他眼前……

刀光劍影,腥風血南。

從來是沉靜肅穆的宮闈,此刻竟是廝殺聲此起彼落。

陰霾天色之下,律韜一身藏青色的王爺袍服,昂立於玉階台上,一臉沉靜地看着在精兵擁護之中,毫髮無傷的俊美男子,不知道該是氣怒,或者是激賞這人竟然可以在重兵圍守的宮禁之下,帶着一營精銳,殺到這隻離帝王居所“養心殿”一牆之隔的干清門內。

“我要見父皇。”

容若從敖西鳳的護衛之後走出,他揚手示意眾人後退,就連想要保護他的敖西鳳,都在他的示意之下後退兩步,但仍舊是眈眈地準備隨時躍出。

“這就是你想要見父皇,所能想到可以用的唯一方法?只要容若肯來求二哥,二哥未必不會答應。”律韜冷笑了聲,站上的一步,居高臨下,中間再無閑雜人等能夠阻擋他看着這個一身銀白戎裝,圍繞着肅殺之氣,卻仍舊看起來如無瑕白玉般乾淨的男子。

或許,這就是他一見情鍾,然後深深戀上這人的原因。

自小的皇子出身,在這險惡重濁的宮廷之中習得了一手的嚴酷手段,但是,看起來卻仍像是從淤泥中生出的蓮花,不沾半點塵埃,一面菩薩,一面閻啰,這矛盾的衝突,在他身上卻是揉合得沒有丁點斧鑿之痕。

“二哥說笑了,我不求二哥,定因為料想你也不會答應,如果你肯答應的話,就不會只放着一位啞奴隨侍父皇,只留一個既聾又啞的奴才在父皇身邊,好二哥,可是有什麼不能對外說的隱秘嗎?”

聞言,律韜的眸光一厲,但隨即以輕笑掩飾過去,“四弟才是說笑,父皇是一朝天子,金貴之身,我怎麼可能只讓一位啞奴伺候他老人家呢?”

“如果二哥沒有虧心之處,那就請你讓道,讓弟弟見父皇一面,只消見到他老人家聖躬康泰,我自會向二哥請罪,聽憑殺剮。”

“就憑你帶兵進犯皇宮,二哥就可以用逆謀的罪名治你,何必與你談條件呢?”律韜冷笑,看那一雙涼冽的眸子裏,毫無畏懼,知道他敢帶人深入宮廷,就不會沒有外應之策,心下微凜,啟唇沉聲道:“眾人聽好,留心刀槍無眼,四皇子身矜體貴,不許傷了。”

話落,他抬起手輕揚了下,傲岸的身軀往後退入親軍之中,一時之間,兩方人馬交會,殺鋒再起。

就在這時,有一道身影從“養心殿”的方向過來,孟朝歌走進兩軍之間,一臉泰然,只苦了他身後充當護衛,一路打殺過來的京遠春。

刀槍紊亂之中,律韜與容若的目光,卻是不約而同地落在這人身上,只見他先向律韜的方向拱手,然後緩慢地轉身,面對着容若等人,就在誰都還來不及意會過來,他雙手高捧起一卷明黃色的聖旨,悠容的嗓音已經揚升而起。

“皇上龍馭賓天,傳遺詔,二殿下毅王即刻繼天子位!”

殿上為君,階下為臣。

無論是並肩也好,相殺也罷,至此,他們之間分出了高下,那日之後,容若在宗人府里被拘了十天,最後新帝只是褫去親王爵位,罰了幾個月的俸祿以示薄懲,但不是親王,他仍舊是位王爺。

在朝野之間開始盛傳流言蜚語,有人說新帝罰得太輕,有人則說是新帝得天子位,來路不正,將此事輕輕一筆揭過,是因為奪嫡竄位,心裏有愧,流言到了最後,就連當初律韜是否真有得到先帝旨意,領監國之權,都開始受到了質疑,但自始至終,這個謠言從來就不曾被當事之人澄清。

“容若。”

律韜渾厚的嗓音,宛如漣漪般盪開了一室的靜寂,只是還未能掀起波濤,已經又無聲無息地歸於平淡。

倘若有任何人,曾經有幸被允許進入睿王殿下的書房“靜齋”,那麼,看着這一室的陳設,一定會忍不住發出驚嘆,因為何止是相似,在這屋子裏,無論是一櫃一匣,一桌一椅,就連擱買畫卷的青花瓷立缸,筆墨紙硯,乃至於牆上的字幅,所擺設的位置,都與睿王的書房裏一模一樣。

然而,這裏卻不是睿王府,而是“養心殿”的偏隅,除了皇帝律韜之外,不曾也不允任何人進入的一方密室。

此刻,律韜正坐在一張黃花梨木扶手椅上,他知道,這是容若最愛的一把椅子,曾經就擺在睿王府書房裏最僻靜的一隅,在無數個夜晚,那位在人前總是儒雅從容,看似柔軟,實則堅韌的睿王爺,會屏退所有隨侍的奴才,一個人獨自靠坐在這張椅子上,沉思假寐。

想起了那人坐在這把椅子上的情景,律韜低斂幽沉的眼眸,長指輕撫過扶手前窄而後寬的曲線,如此巧妙的弧度用來擱手,確實是極舒適的,莫怪吃穿用度一向極為挑剔的睿王爺會如此鍾愛這一把椅子。

只是,他何曾親眼見過容若坐在這把椅子上呢?一抹苦澀的笑容,輕泛上律韜的嘴角。

這一切,都是他安插在睿王府里的暗探捎回的密報,他與容若雖為親兄弟,但是關係卻沒有好到能讓容若邀他進入那間曾經名動天下的“靜齋”,他甚至於沒以這齋名喚過它的主人。

這些年來,誰都以為他忘了,卻不知道這一室的雅緻,已經讓他悄悄地命人收進了與自己最貼近的地方,不分日與夜,想起了就進來看看。

律韜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對面的牆上,在兩盞寶絲燈之間,掛着一幅以緙絲織成的畫,畫上的人一身王爺袍服,俊秀的眉目,栩栩如生,一抹帶着思念的微笑,翹上了他的唇角。

為了這人,他可以不管不顧世人道他帝位來路不正,猶記那一個風雪漫天的夜晚,跟隨在他身邊多年的孟朝歌見阻攔無用,忍不住嘆息說道:

“相思不過是寸地的檻兒,皇上十多年來,無論再遠、再難的路都走過了,怎麼就是過不了那一寸之地呢?”

他聽了只是笑而不語,因為心裏明白這人對他而言,不是一寸相思檻,而是一場病,一場來得又急又猛的相思病,轉眼間就病入了膏盲,讓他就連尋找解病的方法都來不及。

或許,就因為唯有這人是他的解藥,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才會在出了孝期不久的那一天,當他得知這人不知道從何得到先帝留下的旨意,率領親眾要離京趕赴封地,去意如此突然決絕,讓他終於是沒了耐心,失了理智,強要了那副他渴求已久的身子……

“元濟,備沐湯,親自去。”

聽見主子低沉的嗓音從門內傳來,獨自一人守在外頭的總管元濟低頭領命,知道主子不想張揚的意思,轉身迅速去辦了。

一門之隔,寂靜的暖閣里,淡淡地飄散着男子歡愛之後獨有的陽麝氣味,地上凌亂的衣袍散落,律韜赤裸着上身,披着玄色的外袍,吩咐完之後,回頭看着伏躺在床上的容若,那修長的身軀只蓋了一件他剛才披覆上去的月白色袍服,裸里出來的雙肩明顯可見青瘀的痕迹。

律韜知道,不只是那雙肩,在這人的身上,遍佈了自己折騰狠了所留下的印記,他的目光落在那張雙眸緊閉的俊顏上,在那張一向總是形狀優美的唇-辦上,此刻不只是被狠吻的紅潤,還有這人在過程中倔強忍住了聲音,所咬出的牙印,甚至於咬出了猩紅的血痕,在那蒼白的容顏上,分外妖嬈。

就在他還來不及細思時,已經忍不住俯身,大掌捆住容若的後腦勺,舔吻那帶着甜味的血腥,就在他的舌舔上那張傷痕纍纍的唇-辦時,他感到身下的人剎那間清醒過來,一陣顫動,掙扎地要推開他。

“滾!”

容若掙開他的掌握,無力地倒回床上,咬牙切齒地說完之後,忍不住又咬住了唇-辦,忍下了從身子裏不斷泛出的疼痛,以及雙腿之間彷彿要撕裂開來的一片粘糊。

他揚起因忿怒而赤紅的眼眸,瞪着律韜的目光裏帶着殺意。

律韜面無表情地迎視那一雙投射而來的憎恨眼神,幾度想要伸手,扳開他咬唇的牙關,想告訴他已經傷了,不要再咬了,但是,最後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他不堪痛苦地再度閉上雙眼,看着那俊秀的眉心擰起少見的蹙痕,然後任由點點如蟻般嚙咬的痛,爬滿自己帶着絲慌亂的心頭。

容若無力睜開眼睛,也不想看眼前的男人,逐漸昏沉的神智,讓他一貫清明的腦袋無法思考,只希望再睜開眼睛時,會發現這不過是一場能夠讓自己一笑置之的惡夢。

但是,就算是做夢,他也絕對料想不到律韜竟然會對他抱着這般齷齪的心思,還以為在這人心裏,至少將他當成了足以分庭抗禮的對手,沒想到,竟是將他當成一個女子,壓在身下輕易作踐!

終於,他陷入了一片黑暗,漸漸再也感覺不到外界的聲響與動靜,沒聽見律韜探撫他的額頭,為了他發燙的溫度低咒了聲……

“水……”

神魂浮沉之間,偶有一絲清明,渴着要水的聲音逸出唇間,那嗓音聽起來有些陌生,教人一時之間分不清楚是真是幻。

“水!水!娘娘,水來了!”

小滿聽見了主子的呻-吟聲,興奮地咧開了笑,趕忙地擠開小寧子,倒了一杯溫水送了過來,以乾淨的絲緝沾濡,潤進了主子輕啟的唇間。

這一涓溫水彷彿甘泉般,從嘴裏滑進了喉嚨,可以明顯感覺到胸口不再燒似的疼,身子也輕快了許多,但仍舊是渾身無力,一雙美眸微撐出兩道縫隙,卻是瞬了一瞬,又沉進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的另一個盡頭,綻開了一絲光亮,耳畔彷彿聽見了有人在呼喚,殷殷切切的,就算不想回應,神魂也不由自主地被拉扯了過去。

容若。

叫喚着那名字的人,是律韜。

那一聲一聲,喊得彷彿捧着心肝寶貝似的,容若在心裏不屑地嗤笑,他們可以是兄弟,可以是敵手,可以是仇人,但,他不可能是這人的心上珍寶。

在他不知道因為發燒昏迷了多久,初次睜眼所見,是那夜“養心殿”熟悉的暖閣陳置,迷迷濛濛的又睡了過去,再度醒轉時,卻已經不在暖閣,也不是在睿王府,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幽靜雅緻,幾明窗凈。

“公子饒命!公子……啊!”

容若一身深衣,披着外袍就着軟枕,倚坐在床頭,一臉無動於衷地聽着門外傳來婢女求饒的慘叫聲,伴隨着迭起的杖打聲,平常人聽起來已經是心軟心驚,但是,容若卻是一臉若無其事,彷彿他並非這件懲戒的始作俑者,只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人。

他確實不以為自己是什麼始作俑者,他不過是不想喝葯,那名婢女一時心急,將端上的湯藥灑了小半在他身上,所以他是受害者,下令杖打那名婢女的人是律韜,與他無關。

但說是完全無關,倒也不盡然,他們都不是將奴才當犬馬,故意苛刻的主子,律韜會下令責打,自然是打給他看的,要他心存戒慎,乖乖地吃藥養病,以免自己的任意妄為,波及了無辜的奴才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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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修羅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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