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她終於想明白,他成全她墮掉龍嗣,御駕親征去救青陽,那是因為他不想親眼看着她走,如果他不能回來,她就收養大皇兄的兒子,成為皇太后,那是訣別,如果他能夠平安凱旋而歸,料想他回宮時,她已經趁機離開,那也是訣別。

他終於允她走了。

沒了孩子的骨肉相連,從此,他們再無瓜葛。

“我喜歡你,容若,如果這是二哥能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希望你記着的一句話,那就是我喜歡你。”

愚蠢!容若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烏玉般的眼瞳里映着蓮塘碧色,如果律韜就在她的眼前,她只想將這兩個字送他。

就在昨天,孟朝歌接到西北的密報,說青陽已經殺出敵陣,平安回到軍城,但是,律韜卻因為時疫病倒了,情況不甚好,因為我軍的士兵染疫者數目不少,是以戰況膠着,就在昨天,容若已經下令,藥草與醫者先行,規劃了一條水路加官道的路線,讓孟朝歌先照着去辦,可節省不少運送時間。

“主子。”小滿在她身後喚道,自從病癒后,皇后便不喜歡他們喊娘娘,“裴大人和敖護衛求兒。”

“讓他們過來。”容若深吸了口氣,當她起身轉頭看着裴慕人與敖西鳳時,已經勾起笑痕,走到敖西鳳面前,在開口之前,忍不住側眸看着裴慕人已經瞭然的神情,才回眸對面前的剽悍大個兒說道:“鳳弟,可願意再出來助容哥哥一臂之力嗎?”

敖西鳳想也沒想,就用力點頭,“哥哥要我殺誰,我就殺誰。”

以容若現在的身長,必須很努力地伸長了手臂,才能摸到他的頭頂,“你這傻孩子,就沒想過容哥哥是在利用你嗎?”

“不怕,我喜歡容哥哥,就怕自己對哥哥沒有用處。”說完,敖西鳳一個大塊頭低頭縮肩,像只小乖貓似的讓容若摸頭,“我這幾年等哥哥回來的時候,沒一天不練功夫,功力比以前更高強數倍,所以,現在的我一定比以前加倍有用,容哥哥你高興嗎?”

“傻鳳弟。”為這份傻氣,容若心裏疼過一陣,“哥哥當然高興,可是你就算偷懶了些,哥哥也高興,丹臣。”

裴慕人笑着迎視她投來的目光,“去吧!他終究是皇上,讓鳳弟跟在靜齋身邊,我能放心,朝中的事情,放心,我知道分寸,往昔的恩怨暫且不提,就算只是為了你,我也一定能夠好好與那位孟大學上議事共處,絕不教你在戰場上為朝堂之事操半絲心。”

“戰鬼西鳳?!”

“沒錯,那人是戰鬼西鳳!”

當容若帶着敖西鳳以及當年追隨睿王殿下的一干武將,來到西北大營時,還未到主帳前,就已經引起了不小騷動。

但是,引起騷動的人,並不是身着男服的她,而是跟隨在她身後保護的敖西鳳,眾人看了敖西鳳那張被長疤橫劃過去的臉龐,被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森然冷意給懾得發顫,卻也同時騰騰地生出了一股歡喜。

只是,誰也不敢說出來,但他們都在想,如果“戰鬼西鳳”是來幫助皇軍打這場仗,那麼,他們可謂是如虎添翼,多了不知幾分勝算啊!

可是,他們卻也沒忘記,敖西鳳一向忠心於已薨的睿王爺,自從睿王爺撒手人寰之後,天底不再無人知曉敖西鳳的去向。

怎麼會……?!

終於,他們的目光挪回到那位俊美豐逸的男子身上,卻只能追隨到男子揚手讓敖西鳳止步在帳前,一人進入皇帳中的背影。

律韜早就收到她會過來的消息,當他下旨讓人阻擋她,不許她過來冒險時,已經太晚,派出去中途攔截的人馬,最後都是無功而返。

“來了?”律韜半撐起病弱的身子,對着她冷淡的嬌顏徐起一抹淺笑,自若的神情彷彿從未曾派人去阻止她前來,而是已經等待許久了。

“嗯。”她悶哼了聲。

容若也不訝異他的反應,總歸她人都到了,再說什麼有用嗎?她看着他明顯清瞿許多的臉龐,心下感慨,自己曾幾何時見過這人如此狼狽?

“朕讓人為你備的那碗湯藥,你喝了?”律韜知道自己明知故問,但是,當他回過神時,這話已然出口。

聞言,容若楞了一下,好半晌,才噙笑直勾對上他的注視。

“果然皇上讓人備那碗湯藥並非真心,要不,何來有此一問呢?”她昂起下頷,勾起一抹極其譏諷的笑容,神情淡涼,卻仍流光生輝的雙眸,看起來一如從前雍容高雅的睿王爺。

她笑聳了聳肩,又道:“不過是真心,還是試探,我都不在乎,那天,太醫來把過脈了,乾乾淨淨,如果這四個字,是皇上想聽的結果,現在我告訴你,你知道了。”

“是,朕知道了。”律韜也揚起了笑,不過卻是帶着苦澀,“只要容若高興就好,朕是否真心,你確實不必在乎。”

他們之間的沉默,回蕩在凍結的空氣里,剌耳得教人心慌。

“多吃些,朕見你清瘦了不少。”律韜轉開了話題,彷彿他們剛才提起的不是兩人的親生骨肉,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然都已經過去了,也就不必費心再去回首。

只是在他的心裏是否看得如此淡然,也就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不舍,又能如何呢?

容若張唇欲語,想回嘴說她是不是要多吃,是不是消瘦了,都不關他的事,但最後她只是撇了撇唇角,一張嫩唇抿得極薄,伴隨一聲淡冷的笑,教人看不清楚那笑容之後的真心。

沒領情。

無論,律韜的意思是成全也好,是訣別也罷,總之,她都沒領他的情。

那日,她並未喝下律韜派人送過來的藥方。

所以,那個他以為早就化為血水離世的龍嗣,此刻仍舊安安穩穩地躺在她的肚皮里,她雖然不是天生的女人,但是粗通醫理,知道有身子的女人總是容易有情緒,易哭易怒,易喜易笑。

但像她這樣聞到什麼都覺得反胃,天下之大,卻唯獨想吃蘭姑姑親手做的棗糕,她不知道是否算是正常?

“吃不進,拿遠些。”容若看着桌上幾道飯菜,以手掩鼻,一臉蒼白的忍住翻騰欲嘔的感覺,最後乾脆閉上眼睛來個眼不見為凈。

隨行伺候,扮成小書僮的小滿看見主子難受的模樣,趕緊把桌案上的飯菜全收拾乾淨,然後端來一碗微涼的酸梅湯擺到主子面前。

“主子,小滿給您準備了一碗酸梅湯,在端來之前冰鎮了片刻,不是太冰涼,這涼度正好順口,喝些吧!”雖說是邊關要塞,但真要找到幾塊冰,也還不算是難事,難的是看着主子日日消瘦,她卻無能為力。

容若睜開眼睛,以近乎怨恨的眼神瞪着桌上那碗東西,酸梅湯以瓷碗盛着,乾淨的白色襯得湯色紅潤,看起來十分可口美味。

但容若就是痛恨自己覺得那碗酸梅湯看起來美味,猶記從前,自己是最不愛吃酸食的,但這幾日卻是無酸不歡,心裏當然明白這是因為懷了孩子的緣故,但除了酸果子蜜餞之外,旁的食物卻是進不了口,一聞到氣味就想吐。

昨天律韜說了什麼?

要她多吃些嗎?

如果能夠吃得下,自己還不樂意吃嗎?

明明是他的親生骨肉,卻是由她來吃苦受難,讓她已經快要不明白這天底下究竟還有沒有“公平”這玩意兒!

就算心裏知道他以為孩子已經不在了,知道她不過是在遷怒,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她改變了主意,留下孩子而咎由自取,但只要見到他一副無事人的樣子,自己還是會忍不住冒一肚子火。

終於,容若還是妥協了,不想與自個兒的身子過不去,端起了碗,不到一會兒功夫就把酸梅湯給喝完了,而且還意猶未盡。

小滿跟在主子身邊多年,心裏自然明白,她再去給主子端上一碗,順道端來幾碟已經備好的細點。

前些日子,她讓人去四處打聽過了,知道有孕的女子吃些什麼比較不會害喜,所以她讓人備下,以防主子吃不進正餐,至少有些細點可以墊墊肚子,雖說這些事情有宮裏的御醫和膳局可以幫得上忙,但主子吩咐了,她仍有身孕的消息,誰也不許泄露半句。

不過,即便她試做過無數道點心菜肴,主子惦着的唯有當年“坤寧宮”里蘭姑姑的手藝,嗚……當年蘭姑姑的棗糕,她一個小宮女哪能吃上?就算有心為主子重現也辦不到。

“主子。”小滿站到主子身邊,見主子勉為其難肯吃一塊烤得干酥的餅,樂得笑了,“小滿常聽人說,孩子在娘親肚裏,最初的模樣就像一顆小豆子,主子肚裏這龍嗣,小滿伺候起來,覺得是顆小金豆,嬌貴得很。”

容若抬眸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想她這是拐彎在罵誰嗎?但見她這些時日伺候得盡心,所以不想與她計較。

“小金豆……倒是個有趣的名字。”容若不自覺地按住已經懷滿三個多月的肚皮,眼眉之間難得染上笑意,“好吧!就叫你小金豆,我說話你能聽見吧!你安分些,把你留下來,不是存心讓你折騰我的。”

話才說完,就聽見身後小滿輕笑的聲音,容若回眸,臉皮微臊地睨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沒有,小滿不敢胡思亂想。”小妮子強忍住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覺得主子如斯可愛。

明明是一身如天人般清貴俊雅的姿容,在說那話時,竟帶着嬌憨,真是教人看了心花朵朵開,好想讓皇上也見上一見……想到這裏,小滿心裏默了,雖說她什麼也不敢問,但在宮裏當差多年,她心裏是雪亮的,主子和皇上之間不愉快,甚至於到了皇上願意妥協,讓主子墮掉龍嗣,她有一種預感,雖然主子口口聲聲說不要孩子,但只怕是有心思要讓孩子可以活得到出娘胎之日,要不,當天那葯就應該早喝下了!

但,三個月的身孕還好瞞着,就算到四個月也應該還無妨,但是等肚子一大,身子顯重了,就算他們這些奴才們個個肯把嘴給縫起來不說,也決計是會被瞧出來的。

她的主子,心裏究竟是如何盤算的呢?

容若心裏是如何盤算的,一時之間,竟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隔日,她一清早就領着青陽校點軍隊,自然,發號施令之人是青陽,她不過是在一旁指點觀看,這支軍隊大半是當年律韜一手調教出來,十分紀律嚴明,她知道這是因為律韜治軍不僅嚴苛,而且賞罰分明,令出必行,其中,教她感興趣的,是幾位“日者”,也就是所謂的天官,對於觀星象,判斷時勢,都有十分獨到的見解,可見受過極好的調訓。

青陽說起,這次的時疫其實控制得很快,因為其中一名“日者”早在月前就已經提出警告,說觀到星象,天行疫病,所以軍隊很早就備好了大批可以防治疫病的艾葯,再加上她後來加緊送過來的醫者與藥草,比起敵國的狀況,天朝軍隊其實因疫病損傷的數目不多,只是律韜因為帶兵去接應他回來,一時太過操勞,竟也跟着倒下來。

“四哥,心疼二哥多一些,他……其實很可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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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修羅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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