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六點,馬路開始沸騰前的倒數。
老人家吃力地推着裝載滿滿廢紙,與兩袋回收瓶罐的推車,行經至馬路中央時,老舊的推車禁不住路面一個小顛簸,打滑了一記,幾落厚紙板斜灑在地。
號誌由綠轉紅的最後緩衝,老人趕忙彎腰去撿,失去拉持的推車搖搖晃晃,頓時重心不穩,眼見麻繩束縛的幾疊舊報紙就要全倒,老人心裏一慌,反射性伸手要撈,一個腳步踉蹌反倒弄巧成拙,推車應聲被推倒。
一旁等待綠燈的黑頭車無辜遭受魚池之殃,硬生生遭到廢紙、瓶罐與生鏽推車的亂吻,在黑得發亮的車頭留下幾道痕迹。
老人傻住了,車窗內駕駛瞪大了眼也很錯愕,高頭大馬的男人氣沖衝下車,二話不說就先一腳踹開肇事的推車。
「你在搞什麽東西啊!」
「對、對不起……」
「喔,我的天哪!」引擎蓋上的刮痕彷佛是刮在男人的心頭肉似的,殺豬般的吼叫令人不敢恭維,「你知道這台車有多貴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不是故意的』解決得了問題嗎?你說,你要怎麽賠?」
「我、我……」老人冷汗直冒,在男子囂張的氣勢下,佝僂的身子又瑟縮了幾分。
天快亮得透徹,馬路慢慢開始喧鬧起來,不少人好奇馬路中央的這一幕,然而抓緊時間汲汲營營的人們,沒有一個願意多事插手。
黑頭車內的兩名男子,一個正透過電腦連線到美國與對方商討合約,一個則洋洋洒洒地記錄著合作細節,皆是一副彷佛與世隔絕的樣子。
合作案敲定,我方獲利逾半!夏侯謙眸光的銳利一閃而過,沒有太多得意,因為他早就勢在必得,狹長的眼懶懶抬起直視前方,「車禍糾紛?」
速寫記錄完畢,元琥珀順着少爺的目光望去,看樣子,說是車禍糾紛好像有點小題大作,為此要掄起拳頭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更是超過吧?
「我去看看。」
「等等。」夏侯謙擺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元琥珀不解之際,再抬眼一看,一個見義勇為……或者該說是個不怕死的女人正擋在老人身前,準備替老人挨下那一拳。
來不及煞車的拳頭就要吻上女人的臉,幾個看戲的路人撇過頭去,不敢看這血腥殘忍的一幕。
不過事情總是令人出乎意料,如玉滑嫩的掌心硬生生收下男人的拳頭,過猛的力道讓女人微微皺起了眉頭。
只是眨眼間的停頓,而後四兩撥千金,輕鬆推開紮實的拳頭,再一記漂亮的過肩摔,一副熊樣的男人立刻被摔倒在地,情勢逆轉在電光石火之間,男人愣愣的躺在地上,似乎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四周有人驚嘆、有人錯愕,收回快落地的下巴,眾人這才留意到路見不平的女俠是什麽模樣。
美女,一個不折不扣、美艷過人的大美女!
這第一印象的形容似乎籠統了些,卻很實在,且再貼切也不過。
電影情節之外,有人看過穿着長禮服給人一記過肩摔的美女嗎?銀色緞面的禮服襯托出她白皙肌膚的高雅動人,沐浴在晨光下的驕傲氣勢,宛如神聖不可侵犯的阿西娜女神降世。
「老伯,您沒事吧?」女人伸出手攙扶被嚇得軟腿的老人家,一頭及腰微卷的長發順勢披泄在胸前,映着頂上剛出爐的艷陽,老人一時間真的以為自己看見了天使。
體貼地將老人扶到一旁便利商店外的座椅,女人順道走進店內買了瓶冰涼的礦泉水讓老人解渴壓驚,接着才不慌不忙地回到禍源處打算收拾殘局。
剛從地上跳起來的駕駛,發現撂倒自己的人原來是個女人,當下直覺很沒面子,在看見對方婀娜多姿的身材、傾國傾城的美貌時,惱怒的氣焰緩下不少。
「小姐,你有沒有搞錯,我才是無辜的受害者耶!」
「所以就構成你打算當街毆打一個老人的正當理由?」女人勾起嘴角,毫不掩飾輕蔑的笑容依舊媚惑勾人。
「那、那是因為他堅決不肯賠償我的損失。」無賴的特色就是明知理虧,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可說歸說,他也知道眼前的女人不好惹,還是保持一點距離以策安全。
「我從頭到尾都有看見事情怎麽發生,首先,老人家不是故意的,再來,他並非不肯賠,而是賠不起,你就不能有話好好說嗎?」剛才那拳連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可能都承受不住,更別說是一個佝僂老人;好在她接觸過幾年太極拳,才堪稱輕鬆地擋下那一拳。
「怎麽好好說?你認識這台車的標誌嗎?你知道這台車有多貴嗎?」今天第一天上班就讓老闆的車出這種狀況,雖然是無妄之災,但他如果態度強硬,讓老闆見識到他忠心耿耿,說不定可以獲得賞識,從代班的變成正職。
「我告訴你,就算把你賣了都不夠付這台車烤漆的費用。」
誇張!女人嗤之以鼻,開名車了不起嗎?這台車要價的確驚人,但同等價值的車她家也有好幾台,怎麽她從來都不覺得有什麽了不起?
「不過是幾道擦痕,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
「這樣算小題大作?那你告訴我怎樣才不算是小題大作?」
呿!雞貓子喊叫的男人,真是難看!
「說到底就是要錢嘛!既然橫豎都要賠償,不如一次賠多點錢,你意下如何?」
「哼!我就是怕那老頭賠不起!」男子粗聲粗氣的,一旁的老人聽見了嚇得又直發抖。
唉!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欺善怕惡的人呢?看了就討厭!女人眉頭越鎖越緊。
她從小到大見過多少凶神惡煞?眼前的男人勉強只能算是幼幼班程度,討人厭的嘴臉,倒是能擠上她排行榜的前幾名!說到這兒,她昨晚參加某黑幫千金的結婚派對,一堆橫眉豎目、身上刺龍刺鳳的道上兄弟,都比這傢伙可愛得多了!
「這位先生,你的意思是,有錢好辦事、有錢說話就可以大聲,是嗎?」還沒空換下的禮服,對女人來說並不礙事,她撩起裙擺走向老人的推車,略施點力將推車高高舉起。
正俯視着引擎蓋的推車,讓駕駛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車上兩個男子,一個拿着筆桿不可置信、一個則有幾分期待那女人的魄力。
「如果是這樣,才不算是小題大作。」伴隨女人的尾音,扎紮實實「砰」的一聲,駕駛的心彷佛以重力加速度掉進胃袋裏,所有的目擊者都目瞪口呆。
元琥珀偷偷瞟了一眼身側的男子,那帶着激賞的眸光與略揚的嘴角,好像不是車主人該會有的表情。
「你、你……」熊一樣大隻的男人,頓時像是嚇壞了的小動物般不知所措。
火焰般的美女像是渾然不覺自己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行為般,盈盈一笑,閃身避過從引擎蓋上滑落的推車。
從容地從手提包里拿出一疊支票,洋洋洒洒寫了個數目,「這些夠你買台新車,剩下的給你壓壓驚。」
哪、哪來氣焰這麽大的女人?何止傲慢囂張可以形容!熊樣駕駛愣愣接過支票,在看到上頭數字時,眼珠子差點暴凸,這支票是真的還假的啊?
這惹到凶女人還不算可怕,惹到瘋女人可就不一定了!開支票像發麵紙似的,瘋了!真的是有毛病。
沒等駕駛從痴獃中反應過來,女人撩起裙擺走向老人家,從手提包里拿出幾張鈔票塞進他手裏,「這些應該夠您再買台新的推車了。」
可憐的老人家經過這一連串轉折,嚇得近乎石化;確切一點來說,讓他驚嚇指數破表的,正是這位模樣猶如仙女下凡,卻狠勁十足的女英雄。
「我、我不能收你的錢,而且這些錢那麽多,我……」
「沒關係的,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老人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那台老舊的推車,和被壓凹的引擎蓋,這好像的確是「舉手」之勞沒錯。
「可是……」
「真的不礙事。」隨手招來一台計程車,女人將餘悸猶存的老人家攙扶進車裏,溫柔和藹的模樣,完全不像剛剛才砸了人家的名車,「早點回家休息吧!」
送別了原本是當事人、後來卻彷佛事不關己的老人,女人一雙美眸輕抬,回頭盯着令人厭惡至極的霸徒,火辣辣的美貌夾帶冰山一樣冷冷銳利的寒氣,教人驚艷之餘又感到不寒而慄。
踩着一雙高跟羅馬涼鞋走向前,目空一切的氣勢襯着腳指上的鮮紅色蔻丹,剎那間讓人錯覺以為看見踏血而來的阿西娜。
「你……應該沒有其它問題了吧?」
「沒、沒……我……」壯漢駕駛結結巴巴,老實說,他想確認手上支票的真實性,但是他不敢。
欺善怕惡的大塊頭還沒作好心理準備,戴着金邊眼鏡,斯文爾雅的男子快一步地抽走他手上的支票。
「元、元先生?」
鏡片下的雙眸微一掃射,大塊頭立刻嚇得噤聲,深怕觸怒老闆。
「這位小姐,您的支票我們不能收。」元琥珀將支票雙手奉上。
女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書卷氣息濃厚的男子,他說話不卑不亢、鏗鏘有力,應該不是泛泛之輩,但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
「你確定?」
「是的,我家少爺吩咐了,所有損失我們自己承擔,您無須負擔任何賠償。」
女人聞言,視線落在一旁的黑頭車上,原來當家作主的人一直在車上,是看戲?還是靜觀其變?她不予置評。
「可是元先生,車子被她砸成這樣……」熊樣男子情急搶白,惹來一記怒視。
「你還敢說!少爺交代立刻開除你,公司不用會霸凌老弱的人。」開了張包含薪資與遣散費的支票,打發走其實沒有損失的惡熊,元琥珀轉身再次面對女子。
「小姐,你的錢……」
「扣除下車處理的速度不看,你們也算是講道理的人,該我負責的,我不會佔你們便宜,錢你們就收下吧!放心,這支票絕對沒有問題。」
「但是……」
「好了,事情解決了,沒有羅唆下去的必要,天都亮了,我該回家睡覺了。」
天、天都亮了?元琥珀反射性望向天空,是天亮了沒錯,可他怎麽感覺她的邏輯好像哪裏怪怪的?
正欲繼續推卻,再回眸卻只看見女人瀟洒的背影走向一台火紅色跑車,然後揚長而去;無奈,元琥珀只好拿着支票回到車上。
望着很快消失在馬路另一端的車影,夏侯謙不覺揚起嘴角,馬路上這段清晨的小插曲結束了,過程有點誇張,不過還蠻精采。
接過元琥珀遞上來的支票,上頭的簽名令夏侯謙眸光一亮,忽地笑意更深,他還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有這等傲慢的氣勢,原來是她?那就難怪了……
夜裏,一身勁裝的炎熠暖在巷弄里穿梭跑給人追,足下一雙高跟長靴絲毫不影響她的利落;兜來轉去,由一道後門進入原先起跑的地點,姑且不論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有它一定的道理在,光是這飯店裏數十層樓與為數不清的房間,就夠她大玩捉迷藏了,方才往飯店外跑不過是故布疑陣罷了!
別問她有偌大的空間玩捉迷藏,幹嘛還花心思故布疑陣,開玩笑!她竊取了人家公司的重大機密,就是因為不小心才被發現,再不謹慎些,是要等被逮到然後讓對方斷手斷腳還是滅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