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敏兒一走,南宮玄就從座位上彈跳起來,「吐出來,快吐出來,你……讓你吐出來你還喝!」
「你幹嘛突然用斐國的語言說話?」月淮有些好笑,不理會他的暗自着急,繼續不慌不忙地喝着葯膳,同時跟他用着只有道道地地的斐國人才聽得懂的語言交談。
「剛才那個女人就是崔侍中送給你的大禮?你把她留在你府里當個丫鬟?」
「不,其實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把她留在府里是要拿她當什麽,或許她將會是月府的女主人吧。」
「你瘋了,我就是來警告你小心在崔侍中背後企圖謀朝篡位那個幕後黑手,你居然還把崔侍中的人擺在身邊?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是斐國人,上次瞧見她從你府里出來,我偷偷跟上去,還派人試探過她,她根本聽不懂斐國話。」
「我派人調查過她的身分,她出身熲州,爹爹早亡,娘親也在幾年前過世,她的身世很乾凈,只是碰巧進入崔侍中的樂舞團,碰巧喜歡着我,不介意碰巧被送到我身邊。」月淮顯然毫不在意。
熲州靠近樂國,自然人蛇混雜,因戰禍遷移到斐國國境的各國百姓大有人在,曇香不懂斐國語言並不奇怪。
「你沒發現你話里的碰巧太多了嗎?熲州靠近樂地,這些年來你把孫家父子打回老家那麽多次,那兩個家夥鐵定對你積聚了很多怨恨,如果那個女人不是崔侍中的人,那定跟孫滎脫不了關係。」
「那可麻煩了,我還挺喜歡她的。」月淮臉上的笑容猶如春意盎然,好溫和、好甜蜜也好刺眼,一瞧便知他根本沒認真在思考。
「你、你完蛋了你。」見他露出那麽噁心兮兮的笑容,南宮玄知道任憑自己說破了嘴他都會當成馬耳東風,「你要真中招了,你就準備自我了斷去吧,本少爺回府去了。」
「我送你。」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書房,沒察覺躲藏在廊下陰暗處的敏兒,她一直在偷聽,可他們說的是斐國特有的語言,她根本聽不懂半句,他們聊的一定是重要機密,可惡,她有什麽地方露出馬腳讓南宮玄瞧見了嗎?
她不死心,既然是機密就一定會有重要的公文,敏兒轉身走回書房,仔細搜查兩人剛才坐過的地方,又去翻書案上的書冊,翻找半天才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懂幾個字,就算真的有機密文件被她找着,找到接應之人帶回樂國給孫滎又怎樣?頭一回她便知道孫家父子根本就不是誠心誠意有求於她,等事情解決,他們肯定會把她一腳踢開。
還不如、還不如……為什麽月淮那男人的模樣會突然浮現在腦海?他是她的仇人呀!眼裏泛起異樣的酸澀潮濕,使敏兒不由得用力閉上眼,緊緊鎖住,絕不讓它們奪眶而出。
「你在那裏做什麽?」送走南宮玄,月淮折返回來就看見她在書房裏翻箱倒櫃,他站在門外眼微微眯着,不易察覺的警戒深深藏在灰色瞳眸里,一瞬也不瞬地凝瞅着她。
「大人。」敏兒連忙回身,福身行禮,「之前身處樂舞團,每日尚有舞可練,最近卻閑得發慌,只是想在大人的書房尋找幾本讀物以打發閑暇時光。」
她竟然能把未曾練習過的謊言說得如此朗朗上口,從容不迫,只要還在他身邊的一天,她到底還要編織多少謊言?
「是嗎,想看什麽類型的書?」或許只是錯覺,月淮不動聲色收回對她的懷疑戒備,走了過來。
「曇香出身貧寒,自幼識字不多,若有簡單易懂的書籍,自是最好不過。」
他隨手取來一冊書,遞給她,「你看這本怎麽樣?」他在試探她,只是表現得像真的在幫她找書那般熱心。
「不……」光書皮上那三個字,她就沒有看懂。
「這本呢?」
她還是搖頭。
「這本、這本或這本?」
她一連好幾個搖頭。
她表情不像在假裝,那緊蹙的眉心和充滿迷茫的深黑瞳兒是真的在為陌生難懂的文字而困擾着,最後是月淮先放棄了,放棄對她的懷疑。
「真可惜,看來我這兒沒有比較簡單易懂的書籍。」
將下唇咬成蒼白無血色,敏兒為他的話低垂下螓首,以為這樣便能成功逃避,卻不知滿臉的失落早已被月淮覷進眼底。
「過來,我教你識字。」
「欸?」敏兒懷疑自己聽錯了。
「與其拚命找書看得一知半解,還不如跟我學識字。」月淮在案前落坐,朝她招手,「快過來,還是說其實你沒那麽好學?」
怎麽會,此時否決不正是對剛才說的話自打嘴巴,敏兒走到月淮身旁,不再有任何動作,他倏地伸手拉她,趕在她跌倒在自己身上前讓她背對着,把她抱坐在大腿上。
「您……」
「你不坐這裏我怎麽教?」
他把筆塞進她手裏,右手握住那隻握筆的無骨柔荑,左手環在她小腹,毫不客氣感受起她腰身的曲線……分明就是偷襲她、占她便宜。
「您這般曇香會分心,無法學習。」
「能讓你分心證明我對你影響很深,真讓我高興。」
就只有他在開心,她懷疑從一開始他就在逗她玩耍,拿她尋開心。
「大人若不想教,曇香就到別處去幫忙了。」她不願跟他如此靠近,她會心慌,會失措,會因為他的一句話、一個溫柔舉止方寸大亂,這些在她身上都是不被允許的。
「別走,我不逗你,我是真的要教你,想要學什麽?」
「大人的名字如何書寫?」
月淮微微一怔,隨即以蘊含笑意的醉人嗓音在她耳朵說道:「我以為初學者都比較想知道自己的名字要怎麽寫,這是說我對你而言很重要?」
「是……很重要。」她微微畏縮一下,因為他說話時的吐息撫落在腮邊耳際,引起一陣泛起雞皮疙瘩的癢意。
「你真是懂得如何能討我歡心呀。」執起她握筆的手引導着,開始在紙上書寫。
「大人。」
「什麽?」
「您能不能換一身穿着?」敏兒在他結束最後一筆時扭轉身子,眼眸快速掃過他稍稍裸露的胸腹,壓不下陣陣赧意,別開了視線。
「不好看?」
「不是。」是她看了會為他感到羞恥呀!
冬季還好,他外出時會記得裹上錦裘,等到了夏季……她根本無法想像,而且一想到別的女子也能如她這般瞧見他的裸肌,她就、她就……不,不能再往下想,那不是她應該深入的範圍。
「曇香。」他突然喚她,那個不屬於她的名字從他口中道來,就好像已喚過千百回,「以後你不要喊我大人,也不要對我說敬語。」
「那要喚什麽?月都督還是少爺?」
「喊我的名字。」
敏兒的耳朵在發燙,眼眸瞠了又瞠,唇兒張合數回卻不曾吐露隻言片語,這樣的特權代表着她不是仆,不是無關緊要的任何人,而是被他所認同,那個能留在他身邊的女人。
「還愣着做什麽?嘴巴張這麽大,小心我吻你,趕快喊呀。」
不能,她不可以喊,喊了就代表跟他有更深一層的牽連,喊了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淪陷。
可是在那雙洋溢着笑,耐心等待着她的灰眸的注視下,敏兒的唇不由自主地翕動,她聽見自己仍存有絲絲掙紮的聲音這麽說:「月……月淮。」那個終於從嘴裏說出的名字能摧毀她的一切。
敏兒一直找不到殺月淮的機會,他太精明,只要稍有些風吹草動就能察覺別人的意圖,她怕一切前功盡棄,不敢貿然行動。
「哎呀!」太過於專註思考,手上一滑,綉針便紮進指頭,雖然敏兒動作夠快,馬上反應過來,可血珠子仍是從指頭上被紮出的小孔滲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