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郎周和杜若
“太可憐了。”杜若說。杜若是他前些日子在QQ上認識的網友,資料里顯示是個女孩,但他們從沒有見過面,也不曾談過彼此的身份,但他們聊得很投機,郎周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種現實里從不曾有過的安寧與平和。
“也沒什麼可憐的。”郎周故作坦然地說,“沒有父親唯一的壞處就是經常挨別人父親的巴掌,因為我經常和別的孩子打架。呵呵,我的日曆是在巴掌里噼里啪啦地扇過去的。”
“那麼你後來有沒有找你父親?”
“很久以後才開始尋找。我從小喜歡畫畫,這還得益於父親從小經常逼我看一些兒童畫冊。父親經常讓我看孩子成長經歷的畫冊,可是我卻拿着筆把那些畫冊畫得亂七八糟,常常惹惱父親,將我一頓暴打。父親失蹤后,在鎮政府‘撫養’的那段日子,我就經常逃課,躲在一個美術老師家裏跟他學畫畫,結果其它學科我一竅不通,在繪畫上倒小有所成。可是鎮裏人一誇我,我就會產生一種憤懣和屈辱,我想不通,父親為何要拋棄我。”
“拋棄你?”杜若來一個疑問的表情。
“是啊!”郎周喃喃地說,便說邊敲鍵盤,“我一直記着那個警察的話。他說:‘只會有兩個可能。一是這個孩子的記憶出了問題,二是這個父親存心要拋棄這個孩子。’我知道我的記憶不會有問題,所以在我的理解中,那就是拋棄。如果不是拋棄,我的童年怎麼會受那麼多的苦?如果不是拋棄,我又怎麼會沒有一個親人,整個童年裏孤苦伶仃?雖然我仍然弄不清楚他到底如何在雪地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我知道,是他拋棄了我。”
“那麼……你還會尋找他嗎?”
“會。我一直在尋找!”身體的某個部位忽然傳來一股刺痛,郎周咬緊了牙,“直到我16歲那年,偶然看到羅中立的那幅油畫《父親》,忽然間我想哭,產生了一種狂熱的衝動,我要找到他,問他:為什麼將我拋棄!”
“後來呢?”
“後來,我背着畫夾離開百吉鎮,在無邊無際的大地上流浪,去尋找我的父親……我尋找了好多年,可是沒有父親的一點消息。這期間,唯一的收穫就是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讓我知道了我並不是一個天才的畫家。”郎周回頭瞥了一眼那幅未完成的油畫,搖搖頭,說,“你相信我童年的經歷嗎?”
“相信。”杜若回答得很乾脆。
郎周倒驚訝了:“為什麼?我父親的失蹤在別人看來是根本無法解釋的。”
“因為……”杜若猶豫了一下,“我先給你講一下我的經歷。16歲那年,我離開了我父親,離家出走……”
郎周問:“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杜若說:“我父親很希望我成為別人,他總是抱怨我長得不夠像她,總是說我和她差距太遠。我就是我,我不想像任何人,我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較,我不想抹煞自己的個性去迎合父親。所以我就離家出走了。你知道屈原的一句詩么: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郎周說:“不知道。杜若是你的真正名字嗎?”
杜若說:“是的。離開父親之後,我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杜若。杜若是遠古的一種香草,它個性自在奔放,隨性而開,一夜間燦然綻放,隔日便悄然凋零。我寧願死,也要保留住自己的個性和自由。”
郎周有些明白了,大概很多父母都會拿他們心目中優秀的人來要求自己的兒女吧,可是他們不知道這會在孩子心理上造成多大的傷害。他問:“那麼,後來呢?你又回去找你父親了嗎?”
“回去過,可是我只見到了父親最後一面。”杜若說,“我從小沒有母親,和父親相依為命,我離家出走本想向父親示威,可是當我回到家中,卻沒有一個人,父親不知道去了哪裏。後來我就在家裏等着,一直等了三天,父親才回來,我想,他是出去尋找我了吧。可是,他急匆匆地回到家,看到我回來了,卻沒有找到女兒的驚喜。他看見我回來,神情中居然充滿了驚恐。”
“那是為什麼?”郎周好奇地問。這實在是有悖常理。
“我也不知道。他說,你趕緊走,離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回來了。”杜若打得很慢,彷彿那些記憶已經很久不曾回想,此刻鉤沉起來有些困難。
郎周暗暗嘆息,問:“他是不是在責怪你?”
“起初我也這麼想。”杜若說,“可是很快我就現了不對頭,父親撫摸着我的頭,說,幾年不見,我的女兒成了大姑娘。這我就放心了,以後一個人生活,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我問到底生了什麼事,父親說,他現了一個偉大的心理學家留下來的關乎整個人類的大秘密,結果遭到了懲罰,被一個恐怖的惡魔緊緊追蹤着,想讓他徹底消失。父親說完,讓我等他一會兒,就進了卧室。我奇怪地站在客廳,不明白他說的惡魔是什麼,打算向父親問清楚。可是,過了好久,父親也沒有出來,卧室沒有一點動靜。”
郎周突然有了一種恐怖的預感,手指顫抖着打出幾個字:“到底生了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也沒有生,但卧室里空空如也。父親不見了。”杜若說的口吻似乎很平靜,“卧室只有一個門,一個窗戶,窗戶上焊着小指粗的鋼筋防盜網,我就站在門外。可是父親就在這屋裏神秘地消失了。”
郎周渾身顫抖,連字都敲不出來了,好半天才說:“然後呢?”
“然後我就去報警。警察仔細勘查了現場,什麼也沒有現。防盜網好好的,網眼細密,人根本鑽不出去。地下也沒有洞口。後來他們認為是我思念父親引起的幻覺,就不了了之了。再然後我就記住父親的話,離開了家。”杜若說,“所以我聽到你的身世后覺得特別親切。你能到我這裏來嗎?陪我尋找父親。我也陪你尋找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