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望着以熱切眼神等待答案的她,幾乎沒有考慮的——
「跟。」
葉紋綺從浴室洗完澡出來,就看到有人將衣櫥內的毯子抖開,平鋪在淺藍格紋地盤鋪成的地板上。
「你在幹嘛?」她好奇的問。
馮毓文邊撫平毯子邊回道,「鋪床。」
「我們得睡在地板上嗎?」她吃驚的看着旁邊的柔軟大床,又回頭看他的「詭異動作」,不明白他為何有床不睡,難道他喜歡睡地板?
「你睡床,我睡這。」
「為什麼?」
她竟然問他為什麼?
她該不會一時忘記他是「假」男朋友了吧?
「這樣比較好。」鋪好床的他直起身道,「畢竟我們非親非故,還是要注意一些分寸。」
「什麼分寸?」聽不太懂。
「就是……就是不好睡在同一張床。」
「那有什麼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我……」
「我們是朋友了吧?」
「是……」他遲疑點頭,「是朋友。」
「你沒有跟朋友露營過嗎?露營的時候都嘛是大家一起睡,哪管什麼男的女的。」
「情況不同。」這是在密閉空間,而且只有兩個人。
「我看都一樣啊。」
馮毓文忍住想嘆息的動作,坐來梳妝椅上,並拍拍床鋪要她生下。
她像個乖順的小女孩坐在床沿,漂亮的水眸寫滿困惑。
「我年長你九歲,算來也可以當你哥哥,所以我要告誡你,跟初相識的男人同床共寢,是件很危險的事。男人都很壞,腦子裏常想些亂七八糟的東所以要懂得防備,知道嗎?」
「但我們都住同一間房了,如果說你想怎樣的話,就算睡在地上,你還是可以爬上床怎麼樣啊三那睡同一張床跟沒睡同一張床不是一樣嗎?」
「呢……」
「而且我相信你日她用力一拍他的肩。「你會說這種話就表示你是好人!」
她判斷好壞的邏輯永遠這麼簡單嗎?
咖啡他喝過了,所以她接着喝就沒問題;他告誡她,所以他就是好人?她遲早有天會被欺負的!
「葉紋綺,你不可以這麼沒有防範,你……」他的雙頰忽然被一雙小手貼住。
「我跟你說,我看人很准,我看人就看眼,眼神乾淨的就是好人!你的眼神很乾凈、有神、很正直,所以你一定是好人!我相信你!」
他的眼神乾淨、有神、正直?
他苦笑。
「你這樣有天會吃虧的」
「不然你說你是不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他斬釘截鐵搖頭。
「對啦!會這樣說表示你就是好人!」
「你……」
「我不要聽了!」她兩手捂耳,「不聽不聽,你好煩,比我媽還啰嗦,我媽常打電話叫我回台灣,一直打一直打,你跟我媽一樣,一直煩一直煩!」她放手瞪眼,「你再吵,我以後就叫你阿母!」
馮毓文像個假人一樣直挺挺的平躺在床鋪的左邊。
他連腳都不敢輕鬆的隨意張開,兩手像入礆的屍體交迭在小腹上。
他閉着眼,腦子卻非常清晰,毫無入睡之意。
而他身邊的女人則像只蝦米側躺蟋縮着身子,背對着他。
那樣的姿勢多適合他將她摟進懷裏安睡……他更用力的將雙眼緊閉。
想他這三十三年來,擁有女朋友的時間屈指可數,有的對他的體格望而生畏,有的對他的職業有所偏見,故他後來面對新朋友,都習慣性的先不談自己的工作。
前陣子,他國小暗戀的女孩回鄉幫忙母親工作。
他曾經在國小的時候,向她告白,卻被一口拒絕。
他知道她小時候並不喜歡他,畢竟他是鄰里之間有名的小混混,而她卻是年年拿獎學金、當選模範生的孝順好孩子。
可是他就是喜歡她,所以他鼓起勇氣告白了,也被爽快俐落的拒絕了。
這次她孤身一人回家鄉,再次看到她,他對她仍存有愛戀的感覺,只是他很明白人家對他所打的分數有多低,這次他不急進,一步一步慢漫來,打着先將她心中的分數拉高,等她對他改觀后,就可以當朋友,然後他就可以開始正式追求她的主意。
誰知道他的計畫才開始沒幾天,她就回到數年前與她交往過的小男朋友懷裏。
馮毓文張眼望着天花板,忍不住想嘆氣。
這次來新加坡,是參加朋友的婚禮,席間難免被追問什麼時候換他丟紅色炸彈,可這種事是他能掌控的嗎?
別說老婆人選了,他連女朋友在何方都不清楚。
身邊的女孩忽地動了動,他立刻繃緊了神經。
他幾乎可以聞到女孩身上傳來的沐浴乳馨香,她就離他一個掌心遠,兩人的身體隨時都很有可能碰觸。
說實話,他還挺喜歡這古靈精怪的女孩的,她很放得開、很隨興、很好相處。
他喜歡愛笑的女孩,而她的笑又是那麼純真無心眼,雖然有點古怪,但很可愛,跟她在一起很開心……
唉,他在想什麼?
他大了人家九歲,鐵定是被當個哥哥看待,所以才跟他同躺一張床而毫無顧忌。
而且她一直說他是「好人」。
也就是說他並未被當個需要防範的「男人」。
他想他該念點心經什麼的,來安撫隨時會作亂的腦子,或者數數羊,催眠自己入睡才不會胡思亂想。
第一隻羊,跳!
第二隻羊,跳!
第三隻羊,跳……
「你睡著了嗎?」
女孩忽然出聲,他的羊瞬間摔倒在柵欄前。
「呃……」喉頭突然啞了,他忙清了下喉嚨,「還沒。」
「太好了,我睡不着。」她轉過身來,「我想我可能有時差,所以完全睡不着。」她重嘆了口氣,「你呢?你為什麼也睡不着?」
「我、我習慣晚睡。」其實他的作息一向紊亂,畢竟他做的是一發生刑事案件,就得馬上整裝回去工作的職業。
「你都三更半夜才睡嗎?」小臉壓在左手掌心上問。
「大都過十二點。」
「現在才十一點,難怪你睡不着。」她欣喜的像總算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我出去玩很怕一個人住飯店。」
「為什麼?」
「飯店的鬼故事那麼多,嚇死人了。我一關上燈,就覺得整個屋裏都是鬼,所以一定要有人跟我一起睡我才敢睡。
馮毓文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她堅持他跟她睡一張床,理由是因為她怕鬼!
「我剛到英國的時候,前三個月幾乎都沒睡覺,每天都瞪着眼睛直到天亮才能睡着,可是沒睡多久就得起床去上課了。還好我住的那屋子確定沒有半隻鬼,不過我還是得開夜燈才能睡。」
難怪她堅持把門口那盞燈點着,他還以為她怕想上廁所不方便。
「你會怕鬼嗎?」她問。
「我想我不怕。」他也沒見過鬼啊。
「你長得這麼壯當然不怕啦,鬼想把你拖走都很困難吧月她嘻嘻笑着戳戳他裸露在被子外頭的手臂。「跟你一起睡很安心。」
他希望他有順利拉起嘴角「陪笑」。
唉,被一個妙齡女郎說跟他睡在一起很安心,對男人來說可是個侮辱。
「對了,你來新加坡千嘛的?玩嗎?」既然睡不着,她決定聊天度過這段無聊的時間。
「我有個朋友結婚,來參加婚禮的。」
「那你結婚了嗎?」
「還沒。」
「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他沒結婚也沒女朋友,這表示他單身?
「我也沒有男朋友。」她兩手托腮半趴在床上,「我英國的男朋友半年前分手了,我六年沒回台灣了,所以台灣沒有男朋友。
所以她也是單身喔。
她微笑着等他回應。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的話題,莫名覺得這個話題很尷尬(或許是因為兩人只穿睡衣躺在床上的關係),只好輕應了聲,「嗯。」
嗯?他的回應好冷淡喔……葉紋綺感覺不太開心。
她小他這麼多歲,他必定將她當個小妹妹看待吧,但她可是個發育完全的大女孩了——只是胸有點小而己。
她喜歡這個男人,雖然稍微一板一眼了點,但很溫柔很貼心,還會注意到她因為沒化妝所以感到不知所措,卻又不會一徑兒只想說服她不化妝也很好之類討人厭的話,而是主動買了帽子給她,讓她不再感覺到不自在。
她喜歡他這種不說出口的體貼。
而且他體格雖然強壯,卻又不兇狠強硬,於是給人一種安心底,在他身邊什麼都不用怕,可以盡情小鳥依人。
不知道他會不會很多人搶?
她應該先下手為強才是!
她忽然伸手刮刮他冒着鬍鬚的臉,「你鬍子會很多嗎?」
「算滿多的。」他想他還是沒法習慣她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
「會留一整片都是嗎?」她摸着他的臉頰。
他暗暗深吸了口氣,「若不整理的話。」
她一定是在國外待久了,覺得這樣沒什麼,他不可以胡思亂亂想。
「那你想過留鬍子嗎?」
「夏天很熱。」
「可以造型啊。」鬍子能玩的花樣也很多耶。
「我沒那個天分。」
「我可以幫你。」
「嗯……謝謝。」小姑娘的話題越來越走向他不知該怎麼回應的地步了。
「你的鬍子很多很好造型,我可以幫你修一個很帥的胡型。」纖纖長指在他的下巴處游移,像是在畫設計圖。
天知道他覺得他的額際在冒冷汗了。
「謝謝。」他忍住握住那不安分小手的衝動,此時此刻,隨意一個輕舉妄動都會走向滅亡的地步。「你還不想睡嗎?」
他不想被她降格為「壞人」,不想看到她看着他的眸中有着恐懼與厭惡。
「不想。」她癟了下嘴后又說,「你的頭髮修得這麼短,很沒個性。」
「這樣比較好整理。」
「我幫你在後腦勺剃字好不好??」
他相信那不會是個好主意。
「Fuck,好不好?」
他閉上眼。
「不行。」哪個警察後腦勺剃髒話的?
「這樣很帥耶!」多有個性啊。
「我的工作不允許。」
「不能剃髒話喔?」
「對。」這不是廢話嗎?
「那cute.」
「不可以。」不要以為他不知道那個英文字叫可愛!
「Shit!」說完她就自己哈哈大笑,「屎!腦袋是吃屎!哈哈哈!一腦子大便!哈哈哈……」
她怎麼有辦法隨時這麼high呢?
馮毓文甘拜下風。
「不然剃like.」
「姑娘,我的後腦勺……」
「Ilikeyou.」
「不能剃字……」他一愕。
小臉兒忽然湊了過來,在他的唇上柔柔印下一吻。
「嘿,大個子,我喜歡你。」她趴在他的胸口處,聽到他的心臟正狂亂的鼓動,「你當我男朋友好不好?」纖指戳戳他心口處。
「你……清醒的嗎?」
「我根本睡不着啊!」她抬起小臉來,而他亦正抬起頭盯視着她。
「嘻。」她嘴角彎笑,粉唇兒上前,故意在與他相距一指之遙時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