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01
像這麼大的圖書館,根本不能實行讀者自由
或公開出入。正如以前有人所說的,那樣做的危
險不只是丟書的問題,而且還會失去讀者。
——阿合德爾·伊斯代爾
(大英博物館前任館長)
亞當打開電話廳門,一陣陌生的。應該受到上天懲罰的嘈雜聲傳入他的耳中。他走了幾步,眼前所見讓他大吃一驚:主大廳中擁擠着許多人,他們或閑談或在做手勢,那激動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在博物館參觀。大門兩側的人群被警察擋在警戒線後面,從而在人口的旋轉門到閱覽室之間留出了一條窄窄的通道。難道又是甲殼蟲樂隊到來了?亞當心裏想着,從人群中向閱覽室門口擠去。在門口地出示了自己的通行證。
“對不起,先生,”管理人員說道,“任何人禁止入內。”
“出了什麼事?”亞當問道。
人群中發出一陣譏笑聲。亞當向周圍一看,發現從門廳的旋轉門中湧進一隊腳穿長筒靴、戴着頭盔的消防隊員。他們小心謹慎地從人群讓出的通道中穿過,走過閱覽室。他們身後拖着若干根水管。
“他們說裏面着了火。”看門人得意地說。
“不是在圖書館中吧?”亞當驚叫道。
“就像發生了一場戰爭。”看門人搓着雙手說道,“當然,你知道,大多數書籍無法挽救了。”
這樣的命運(後來,亞當不好意思地想到)不會落到他從博物館借來的一些珍貴書籍上,而會落到他記的筆記與收集的材料上。剛才他還對那些有些磨損的紙張厭惡不已,但現在,由於它們面臨著即將被焚毀的危險,他意識到那些很容易被損壞的紙片、卡片和一本本的筆記與自己的關係是多麼密切,儘管這種意識並非很清晰。那些材料現在可能正在具有毀滅性的火苗的燒烤下變得捲曲、焦黃。上面記錄了他過去兩年中閱讀與思考的所有成果。東西不多,但都屬於他。
“在總後向,無主!”當一個涓所隊員但看遲緩的步伐從旁邊經過時,看門人說道。他拖着一根水管的噴頭,但水管卡在了門下面。於是亞當疾步向前,把水管從下面拖了出來。他抓着水管,隨着那位消防隊員向裏面走去。
“海廠看門人叫道。
亞當把頭一低,繼續向裏面走。走進閱覽室,根本看不到着火的痕迹,他感到既驚奇又欣慰。直到此時,他才將消防隊員的出現與他剛才在電話上參與的三方談話聯繫起來。他開始後悔自己不應該這樣急着走進閱覽室。他向門口退去,但是另一位臉色更加嚴峻的圖書管理員告訴他:“閣下,禁止任何人外出。現在還不會發生直接危險。”
亞當相信他說的話。但是別的讀者並不這樣認為。他們把自己的筆記本抱在胸部,彷彿那是一些從觸礁的貨船上搶來的珠寶。他們在門口走來走去,請求看門人把他們放出去。一位女士邁着蹣跚的腳步來到看門人面前,把一大摜打字稿硬塞到他懷中,儘管他有些不情願。“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她哭泣着說道,“但千萬要把我的博士論文保護好。”
門的另一側,同樣是亂糟糟的。一些讀者站在書桌上,用滿懷希望的雙眼向四周張望,希望能找到一條生路。亞當在擁擠的人群中向前走,差一點被一個跪在地上念經的修女絆倒。旁邊,一位正在忙着收拾自己記錄的有關聖托馬斯·阿昆納斯的筆記的黑人牧師被人叫去聽某人的懺悔。幾位頗有勇氣與不為外物所動的讀者還在繼續不慌不忙地讀他們的書。他們是一些真正獻身於事業的學者。其中一位由於內心緊張,點了一根煙,顯然是在思考通常的防火措施現在都無濟於事了。他被一位過於激動的消防隊員用水龍頭中的化學泡沫噴了一身。在此之前,這裏的氣氛非常安靜,充滿了神聖,只是偶爾傳來壓低了聲音的談話聲與書本落到地板上發出的哐當聲,但是現在卻被喊聲與叫聲打亂了。圓形的房頂似乎在緊皺着眉頭觀看着下面亂糟糟的情景。已經開始出現趁火打劫的醜惡跡象。亞當看到一位著名歷史學家正鬼鬼祟祟地從開架書庫的書架上向雨衣口袋中裝書。
加莫爾坐在書桌上,滿臉興奮地觀察着四周的情況。
“喂,埃普比。我說,這很有趣,不是嗎?”
“難道你不感到吃驚嗎?”
“不,這只是某種惡作劇。”
“你認為是惡作劇?”
“當然是了。人們抓住他時他一定不樂意這樣玩了。”
亞當絞盡腦汁去想自己有沒有把名字告訴那位低能的接線員。他非常害怕自己那樣做了,但是她當然沒有記清楚,是吧?他負疚地回頭看了看,正好看到一位站在目錄架旁的圖書管理員瞪着雙眼在看他。那人正在監督其他工作人員向手推車上裝運某些大型書籍,然後將它們運到安全的地方。從那人臉上的神情看,他似乎認出了亞當,於是手中搖着一張紙條,分開人群向亞當走來。
“回頭見。”亞當對加莫爾說道。
他用雙臂在恐慌不安的人群中擠出一條小路,奮力向前走着,不時被拖在地板上的水管或者那些四肢着地、趴在桌子下面尋找火源的消防隊員的身體跘個趔趄。他一邊走,一邊向後看。圖書管理員正在和加莫爾談話,而加莫爾正用手指着他的方向。他走進閱覽室與北館之間那段很短的走廊后,痛苦地想那是加莫爾在拿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