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9小時后我們仍然在開會。

碩大無比的桃木桌上到處都是影印的合同草案、財務報告、塗滿潦草字跡的記事本、一次性咖啡杯和便簽紙。午餐剩下的外帶盒在地板上扔的到處都是。一個秘書正在分發最新的合約草案的複印件。兩個反對方的律師離開桌子在休息室里低聲交談。每個會議室都有個這樣的休息室。當你想進行私下的交談或感覺自己要搞砸什麼東西的時候都可以去那裏。

下午激烈的討論已經過去了。就像是退潮。雖然人們的臉還是發紅、情緒依然激動,但是已經沒有人在大聲叫嚷了。佛侖和史密斯麗夫的人已經走了。4點左右他們就許多問題達成協議、握手、坐着閃耀的豪華轎車回去了。

現在就要看我們這些律師來研究他們說了什麼以及他們的話表達的真正的意思(如果你認為這是一回事,那你現在就可以放棄法律了),然後把這些內容放入新的合同草案里準備下一輪的討論。

那時他們也許又要開始叫嚷了。

我揉揉臉吞下一口卡普其諾,猛的意識到我拿錯杯子了-拿了一杯4小時前的現在已經冰冷的咖啡。討厭。討厭。而我還不能就這麼吐在桌子上。

我吞下這一口讓人噁心的咖啡,身體裏一陣哆嗦。熒光燈在我的眼睛裏忽閃忽現,我感覺累極了。我在這個案子裏的角色都是財政方面的-所以我負責佛侖和PGNI銀行關於貸款協議的討論。當一個子公司出現了一千英鎊的債務黑洞時是我挽回了局面。是我今天下午花了3小時討論合同里的一個愚蠢的術語。

這個術語是“盡最大努力”。另一方希望使用“合理的努力”。最後我們贏了-但是我沒有向往常一樣感到成功的喜悅。我唯一想到的是現在已經7點19了。11分鐘以後我本應該在城市的另一邊坐在馬克西姆飯店和我媽媽以及哥哥丹尼一起用餐的。

我不得不取消。我自己的生日晚餐。

這麼想着的時候,我聽到費雅氣憤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

他們不能讓你在生日那天還工作!

上個星期我也取消了和她的約會。我們本要去一個喜劇俱樂部的。但是有個公司股票跌價要在第二天早上前完成。我沒有其他的選擇。

她不能理解的是限期第一,就是這樣。事先的約定不要緊,生日不要緊。每周都有假期被取消。坐在我對面的是企業部的克里夫薩瑟蘭。他妻子早上生了對雙胞胎,而他中午前就回到會議桌前來了。

“好了,各位,”卡特曼的聲音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

卡特曼是這唯一一個沒有紅臉沒有顯的疲倦甚至也沒有根本沒有疲倦的人。他一如平常像個機器,像早上一樣有精神。當他生氣的時候他只是發出無聲的如鋼鐵般的怒火。

“我們得休會了。”

什麼?我的腦袋猛的抬起來。

其他的腦袋也都抬起來。我能感覺到圍繞在桌子旁的期待。我們就像學生在數學考試時感覺可能中斷考試一樣,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得到雙倍的失望。

“在拿到佛倫的限期報告前我們沒法繼續。大家明天早上9點這裏見吧。”他說完大步走了出去。門關上時我呼了一口氣。我這才意識到我一直在屏住呼吸。

克里夫已經奔向門。整個會議室的人們都在打手機,討論晚餐、電影、恢復取消的約會,充滿了興高采烈的氣氛。我忽然間想大聲叫“耶!”

但是這不是合伙人所為。

我收起文件塞進公文包里,推開椅子。

“薩曼塔。我忘了。”蓋朝這邊走過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他遞給我一個白色的小包。我感到一陣可笑的狂喜。生日禮物。他是整個公司唯一記得我生日的人。打開封套時我忍不住地笑。

“蓋,你真的用不着這樣!”

“這沒什麼,”他說,顯然對自己很滿意。

“不過,”我笑。“我想你-”

我急忙打住,因為打開包裝裏面是一個放在塑封袋裏的企業DVD,是歐洲合伙人呈述的摘要。我提過我想要一盤。

我把DVD翻過來,確信在抬頭前我的笑容仍然無懈可擊。他當然不會記得我的生日。他為什麼要記得呢?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生日是什麼時候。

“這…真是太棒了,”我最後說道。“謝謝!”

“沒什麼。”他拎起他的公文包。“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有什麼計劃么?”

我不能告訴他今天是我的生日。他會想-他會意識到-“就是個…家庭聚會。”我笑着說。“明天見。”

重要的是我能去赴晚餐了。而且甚至不會遲到!上次我和媽媽一起吃飯的時候,大概是3個月前,由於我從阿姆斯特丹起飛的飛機晚點,我遲到了一個小時。後來在吃主菜的時候她又接了個電話會議。不怎麼成功的晚餐。

我坐的計程車在齊普賽街的擁擠車輛中緩慢前進時,我迅速掏出包里我新買的化妝盒。有天當我意識到我還在使用一年前為一個法律界晚宴買的舊的灰色眼線時,我乘中午時間溜到塞爾復植商店。我沒時間試用,但是我讓櫃枱小姐快速把她認為我應該有的東西賣給我。

因為我正在和艾治在電話里談烏克蘭合同的事,我沒怎麼聽到她對每一個東西的解釋。但是我卻記得一件事,就是她堅持我應該買一個叫“古銅色粉”的東西。她說它能讓我顯的有光彩而不是那麼的-然後她打住。“你太蒼白了。”她最後說。

我取出粉盒和大粉刷開始把粉刷到臉頰和前額上。然後我凝視着鏡子裏的我忍住笑。我的臉回盯着我,臉色是奇怪的金色閃耀,看起來可笑極了。

我是說,我能騙誰呢?一個兩年沒有度假的大城市裏的律師是沒有古銅色的皮膚的。我最好頭髮上戴着珠子假裝剛從巴巴多斯飛回來。

我又看了自己幾秒鐘,然後拿出去妝紙把古銅色粉擦掉,直到我的臉又回到帶點灰影的白色。又變回正常了。那個賣化妝品的女孩一直提到我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現在它們就在那。

問題是如果我的眼睛下面沒有黑眼圈,那我就有可能要被炒了。

和平常一樣我穿着一件黑色套裝。我媽媽給了我5套幾乎一樣的黑色套裝作為我21歲的生日禮物。我也一直保持着這個習慣。我身上唯一彩色的東西就是我紅色的包。那也是我媽媽兩年前給我的。至少…她給我的時候是黑色的。但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在路邊的櫥窗里發現一個紅色的一樣的包,仔細想過以後我就給換了。我認為為此我媽媽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原諒我。

我把頭髮上的皮筋鬆開,迅速的梳好后又重新紮起來。我的頭髮從來就不是我的驕傲和快樂。它深灰色,中等長度,中波。至少我上次看的時候是這樣的。大多數時候它都是紮成一個結的。

“安排好節目了?”司機問。他一直在後視鏡里觀察我。

“事實上,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樂!”他從鏡子裏看着我。“那麼你準備要狂歡了。痛快地玩上一晚上。”

我的家庭和狂放的晚會是不相容的。但是即使是這樣,我們能彼此見見面聊聊近況也很不錯。這不常發生。

並不是說我們不想跟彼此見面。只是我們的工作都很忙。我的媽媽是辯護律師。事實上她很出名。10年前她建立了自己的事務所,去年獲得了法律界女性獎。我哥哥丹尼,36歲,是威頓投資部的頭。去年他被每周理財提名為倫敦頂級交易人之一。

我還有個哥哥皮特。但是就像我說的,他有點神經崩潰。他現在住在法國,在一個當地的學校教英語。他甚至沒有電話答錄機。當然,還有我爸爸。他和他的第三任妻子住在南非。我自3歲就沒怎麼見過他。但是我不怎麼在意。我媽媽有足夠能力既當爸又當媽。

車在斯坦德大街上飛馳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手錶。7點42分。我開始覺得興奮起來。車外的街道依然明亮溫暖。遊客們穿着T恤和短褲邊走邊指着最高法院。這一定是個非常棒的夏日夜晚。在卡特斯賓克的空調房間裏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麼季節。

車停在馬克西姆前面。我付了車費還給了一大比小費。

“親愛的,玩的開心!”他說。“生日快樂!”

“謝謝!”

我快步走進餐館,到處張望找媽媽或者哥哥,但是誰也沒找着。

“嗨!”我對一個服務生說。“我和坦尼森女士有約。”

那是媽媽。她反對女人用丈夫的姓。她也反對女人呆在家裏燒飯、打掃或學打字。而且她認為所有的女人都應該比他們的丈夫賺的多,因為女人天生就比男人聰明。

比我矮了6英寸還多的服務生把我帶到角落的一個空桌旁,然後我在羊皮椅子上坐下。

“嗨!”我對走過來的侍應說。“我要一杯興奮芭特、一杯gimlet和一杯馬提尼。請等到他們來了之後在拿來。”

媽媽總是喝gimlet的。我不清楚丹尼最近喜歡什麼,但是馬提尼他是不會拒絕的。

侍應點點頭走開了。我打開餐巾打量着周圍其他用餐的人。馬克西姆是個很好的餐館。全偉吉木地板、鐵桌、很有情調的燈光。律師很喜歡這。事實上媽媽在這有個帳戶。林克萊特的兩個合伙人坐在遠處的桌旁。吧枱前的是倫敦最有名的誹謗罪律師之一。交談的聲音、開酒瓶的聲音以及刀叉與超大型盤子相碰的聲音就像是大海的呼嘯,偶爾有大笑聲引起別人的側目。

我瀏覽菜單的時候忽然有種想要狼吞虎咽的慾望。我有一個禮拜沒有好好吃一頓飯了,而這些看起來都太好吃了。糖衣鵝肝,薄荷豆沙的嫩羊肉。特色菜上是巧克力橙子雙味的自製果汁冰糕。我只是希望媽媽能一直呆到上布丁。我聽她說過好多次,一半的晚宴對任何人來說都已經足夠了。問題是她對食物並不怎麼感興趣。她對大多數的人也不怎麼感興趣,因為他們大多都不如她聰明。所以也就排除了很多的晚餐客人。

但是丹尼會留下來的。我哥哥一旦打開一瓶酒就覺得有義務把它喝到見底。

“斯威廷小姐?”我抬頭看見一個服務生。他手裏拿了個電話。“我接到了一個消息。您母親耽擱在她的事務所了。”

“哦。”我盡量掩蓋失望。但是我不能抱怨。我也對她做過太多次這樣的事情。“那麼…她什麼時候能來?”

我想我看到他眼裏閃過的一絲同情。

“她現在在電話上。她的秘書會接通她。喂?”他對電話說。“我找到坦尼森女士的女兒了。”

“薩曼塔?”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我耳邊說。“親愛的,很抱歉我今晚來不了。”

“你不來了么?”我的笑容開始坍塌。“連來…喝杯東西都不行么?”

她的事務所就在林肯旅館廣場,打車只要5分鐘。

“還有好多事情。我有個很大的案子,而且我明天要上庭-不,給我另一個文件,”她對她辦公室的某個人說。“就是這些事。”她繼續說。“但是和丹尼好好玩吧。哦,還有生日快樂。我往你的帳戶上打了300英鎊。”

“噢,好吧,”我說。“謝謝。”

“我想你還沒有合伙人的消息吧。”

“還沒有。”

“我聽說你的陳述很不錯…”我從電話里聽見她彈鋼筆的聲音。“這個月你工作了多少小時?”

“嗯…大概200小時吧…”

“這麼多夠了么?薩曼塔,你不會想被唰掉吧。你為了這個已經努力了這麼長時間了。”

就好象我不知道一樣。

但是我想我還是應該高興她沒有逼問我是否有男朋友的事。媽媽從來不過問我的私生活。她希望我即使不比她強也能和她一樣刻苦儘力集中。而且儘管我們已經不怎麼交談了,儘管她已經不像我小時侯那樣喜歡管我了,我接到她電話時還是覺得緊張。

“後面會有更年輕的律師趕上來,”她繼續說。“坐你這個位置的人很快就會過時的。”

“200小時已經不少了…”我解釋。“跟別人別起來-”

“你要比別人好!”她蓋過我的聲音說道,好象在法庭上一樣。“你不能讓你的表現劣於最好。這是個關鍵的階段-不是這個文件!”她不耐煩對誰說道。“你等一下,薩曼塔-”

“薩曼塔?”

我從電話上困惑的抬起頭,看見一個女孩,金色長發、穿淺灰藍色套裝正向桌子這邊走來。她提着一個裝飾有蝴蝶結的禮品籃,臉上充滿了笑意。

“我是洛林,丹尼的私人助理。”她用唱歌般的聲音說,我忽然想起以前打電話到丹尼辦公室的時候也曾聽到過。“很遺憾他今天來不了了。但是我這有給你的一點東西-還有他正在電話上要和你打招呼…”

她遞給我一個打開的手機。雖然困惑不已,我接過電話貼到另一隻耳朵邊。

“嗨,薩曼塔,”丹尼用談公事的聲音說。“寶貝,工作多的我都喘不氣來了。我去不了了。”

他們誰都不來了?

“我真的很抱歉,”丹尼說。“總是那些事。不過和媽媽一起好好玩吧!”

深呼吸。我不能說她也爽約了。我不能說我現在一個人坐着。

“好的!”我控制聲音用輕快的語氣說。“我們會的。”

“我打了些錢到你的帳戶。買點好東西。還有我讓洛林帶給你些巧克力,”他驕傲的補充。“我親自挑的。”

我看了看洛林給我的禮品籃。那不是巧克力,是肥皂。

“真是太好了,丹尼,”我說。“非常感謝。”

“生日快樂…”

忽然在我身後響起合唱的聲音。我轉過身看見一個侍應拿着一個閃閃發光的雞尾酒杯。鐵盤的上面用焦糖寫着薩曼塔生日快樂,旁邊是有主廚簽名的微型菜單記念品。三個侍應跟在後面,一起唱着。

過了一會,洛林也便便扭扭地加入了。“祝你生日快樂…”

侍應把盤子放在我面前,可是我的兩隻手都拿着手機。

“我來幫你拿這個,”洛林接過丹尼的手機。她拿到耳邊然後高興地對我說。“他在唱呢!”她一邊說一邊鼓勵地指着聽筒。

“薩曼塔?”媽媽的聲音響起。“你還在么?”

“我只是…他們在唱生日歌呢…”

我把電話放到桌子上。洛林想了一會把另一隻電話小心的放在我的另一側。

這就是我的家庭生日晚會。

兩隻手機。

我看見人們聽到歌聲轉過來看我們這邊,發現我是一個人坐着的時候微笑僵了一點點,我看見侍應臉上的同情。我盡量不顯的沮喪,但是臉頰卻因為尷尬而燒的發紅。

忽然早先給我點菜的那個侍應出現在桌邊。他的盤子裏放着3杯雞尾酒,有點困惑的望着空的桌子。

“馬提尼是給誰的?”

“是給我哥哥的…”

“是那個諾基亞。”洛林指着手機說。

侍應頓了一下-然後帶着沒有表情的職業的表情把馬提尼放到手機前。

我想要大笑-但是眼睛卻覺得刺痛。他把另外兩杯雞尾酒放在桌子上,向我點點頭然後退下。剩下尷尬的沉默。

“好吧…”洛林拿起丹尼的手機丟進包里。“生日快樂-玩的開心!”

她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的走出餐館。我拿起另一隻手機想說再見-但是媽媽已經掛了。唱歌的侍應已經散開。只剩下我和一籃子肥皂。

“您要點餐了么?”服務生又來到我的椅子邊。“我推薦意大利調味飯,”他溫和地說。“再來點很不錯的沙拉?一杯酒?”

“事實上…”我強迫自己微笑。“請把帳單給我,謝謝。”

沒關係。

我們從來沒有一起吃過晚飯。我們根本就不應該約。我們都很忙,我們都有工作。這就是我的家庭。

我站在餐館外時一輛出租車正好停在我面前,我迅速伸出手。後門打開,鑽出一個人,頭上戴着噼啪響的廉價的珠子,牛仔褲,繡花長衫,熟悉的一頭金色亂髮…

“在這等一下,”她對司機說。“我只要5分鐘-”

“費雅?”我不能置信地說。她轉過來,睜大眼睛。

“薩曼塔!你在行人路上幹什麼?”

“你在這幹什麼?”我反問道。“我以為你要去印度了。”

“我正在去的路上呢!我和羅德約好在機場見,在…”她看了看錶。“10分鐘以後。”

她擺出心虛的表情,我忍不住笑起來。我們7歲那年就認識了,一起上的寄宿學校。第一天晚上,她告訴我她們家都是馬戲團成員,她能坐在大象背上,還能走鋼絲。整整一個學期我都對她外國馬戲團生活的故事深信不疑。直到她父母到學校來接她回去過聖誕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都是斯坦的會計師。即使那樣她還是不害羞的告訴我,她撒謊是為了掩蓋真實的情況-她的父母是密探。

她比我高,一雙明亮的藍眼睛,有雀斑的臉因為不斷的旅行永遠曬的黑黑的。她的鼻子有點脫皮,耳朵頂上戴着一個新的銀耳環。她的牙齒是我見過的最白的最不真實的。當她笑時上嘴唇一角微微揚起。

“我是來擅闖你的生日晚餐的。”她疑惑的盯着餐館。“但是我以為我遲到了。出什麼事了?”

“哦…”我遲疑着。“是這樣的,媽媽和丹尼…”

“提前離開了?”她盯着我,臉上轉成恐怖的表情。“沒出現?上帝啊,這些混蛋。他們難道就不能一次把你放在他們的討厭的工作前面-”她停止她的演講,她知道我早就聽過了。“對不起。我知道。不管怎樣,他們是你的家人。”

費雅和我媽媽合不來。

“沒關係,”我可憐地聳聳肩說。“真的。反正我有一堆工作要解決。”

“工作?”費雅一副受驚的樣子。“現在?你是認真的么?你的工作有結束的時候么?”

“我們這陣子比較忙。只是暫時的-”

“你總是說是暫時的!總是發生危機!每年你都把做有趣事情的時間推遲-”“這不是真的-”

“每年你都告訴我工作就快要好轉了。但是從來沒有好轉過!”她的眼睛充滿認真。“薩曼塔…你的生活出什麼問題了?”

我沉默了一會。汽車在我身後的路上呼嘯而過。說真的,我想不起來我以前的生活是什麼樣的。當我回想過去時,我想起和費雅一起在意大利度過的假期,18歲那年獲得全A后的夏天。我最後的真正的自由。從那以後工作就逐漸佔了上風。

“我想成為卡特斯賓克的合伙人,”我最後說。“這就是我想要的。你必須點做出點…犧牲。”

“當你成為合伙人後會怎麼樣呢?”她堅持說。“就會變輕鬆了?”

事實上,我從沒想過成為合伙人以後的事情。這就像是個夢。就像是天空裏的一個閃光的球。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29歲了!”費雅揮舞着骨瘦的帶個銀環的手。“你應該可以時不時的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應該看看這個世界!”她抓住我胳膊。“薩曼塔,到印度來吧。現在!”

“什麼?”我吃驚地笑。“我不能去印度!”

“休息一個月。為什麼不可以?他們不會炒了你的。到機場來,我們給你弄張機票…”

“費雅,說真的,你瘋了。”我捏捏她的胳膊。“我愛你-但是你瘋了。”

慢慢的,費雅鬆開抓住我胳膊的手。

“一樣,”她說。“你瘋了,但是我愛你。”

她的手機響起來,但是她不管它,在繡花包里找着什麼。最後她拿出一小瓶工藝粗糙的銀質的香水瓶,外面隨便的用一塊紫色絲綢包着,而且已經開始掉下來了。

“給。”她猛的塞給我。

“費雅。”我拿在手裏轉着欣賞。“真是太棒了。”

“我想你會喜歡的。”她從包里拿出手機。“嗨!”她不耐煩地說。“行了,洛德,我會到的,好了吧?”

費雅丈夫的全名是洛德安德魯艾得力。費雅給他起的外號開始於一個玩笑,然後就一直用到現在。他們5年前在一個以色列農場遇到,然後在拉斯維加斯結婚。他很高,冷靜,能在費雅瘋狂的時期把她拉回正軌。如果你看透他冷淡的外表你會發現他非常的機智。他們的結合使她成為艾得力夫人。但是她的家人還不怎麼能習慣這個說法。艾得力家也是一樣。

“謝謝你能來。謝謝這個。”我擁抱她。“在印度玩的開心。”

“我們會的。”費雅爬進出租車,“如果你想來的話,告訴我就行。編一個理由,家裏的緊急情況…什麼都行。告訴他們我的號碼。我來掩護你。不管你的故事是什麼。”

“去吧,”我笑着說,推了她一下。“去印度吧。”

甩上門,她把頭伸出車窗。

“薩…祝你明天好運。”她抓住我的手,忽然嚴肅的說。“如果這真的是你想要的東西-那麼我希望你能得到它。”

“這是我最想得到的。”看着老朋友,我所有假裝的矜持都不見了。“費雅,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有多想得到它。”

“你會成功的。我知道你會的。”她親了親我的手然後揮手告別。“不要回辦公室!你保證!”她的叫聲蓋過出租車的聲音。

“好的!我保證!”我向她喊道。等到她的車消失后,我又攔了一輛車。

“卡特斯賓克。”車停下來時我說。

我交叉雙手祈禱。當然我是回辦公室。

回到家時已經11點了,儘管疲倦、昏沉沉的,卻也只看完了卡特曼的文件的一半。我一邊推開我住的1930年代大廈的大門一邊想可惡的卡特曼。可惡…可惡…

“晚上好,薩曼塔。”

我幾乎要跳起來。是卡特曼。拿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就站在電梯前。有那麼一瞬間我被恐懼刺穿。他在這幹嗎?

“有人告訴我你住這。”透過眼鏡他的目光閃爍。

“我買下了32號作為臨時住所。我們這個星期就要成為鄰居了。”

拜託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他住在這?

“歡迎到這個大廈來。”我說,盡量顯得真誠。電梯門打開,我們兩都走進去。

32號。就是說他就比我高2層。我覺得好象我的校長搬進來了一樣。他為什麼偏要選這幢樓呢?

電梯在安靜中上升。我覺得越來越難受。我應該聊點什麼么?一些輕鬆的鄰居之間的閑聊?

“你給我的文件我已經有了些進展。”我最後說。

“很好,”他點點頭說,輕鬆談話到此為止。我應該直接問重要的事情。

我明天能成為合伙人么?

“那麼…晚安,”我走出電梯時笨拙地說。

“晚安,薩曼塔。”

電梯門關上,我無聲地尖叫。我不能和卡特曼住同一幢樓。我要搬家。

我正要把鑰匙插進門裏的時候,對面公寓的門打開了。

“薩曼塔?”

好象我今天晚上還沒受夠一樣。是法里太太,我的鄰居。她的頭髮銀白,戴金邊眼鏡,對我的生活有着無止盡的興趣。但是她人非常好,常幫我拿包裹,所以我盡量容忍她的好奇。

“親愛的,你又有個包裹,”她說。“這次是乾洗。我這就拿給你。”

“謝謝。”我感激地說,推開我的房門。一小堆傳單廢紙堆在擦鞋墊上。我把它們推到一邊和我走廊一邊更大的一堆放在一起。我準備有時間的時候來解決它們。這已經在我的日程表上了。

“你又回來晚了。”法里太太捧着一堆用塑料紙蓋住的襯衫站在我身邊。“你們女孩子都這麼忙!”她彈了彈舌頭。“你這個星期都沒有11點前回來過!”

這就是我所說的無止盡的興趣。說不定她把我所有的事情都記在什麼小本子上了。

“非常感謝。”我伸手去接我的乾洗衣服。但是讓我恐懼的是她居然推開我走進房間。“我幫你拿進去。”

“哦…對不起…有點亂,”她從靠在牆邊的照片邊擠過。“我一直想把它們掛起來的。”我說。

我匆匆把她領到廚房,遠離放在客廳桌子上的一堆快餐菜單。馬上我就希望我沒有這麼做。廚房的檯子上堆滿了吃過的罐頭、包裝袋、還有一張我的新清潔工留下的全是大寫的字條:親愛的薩曼塔:1.你所有的食物都過期了。要我扔掉么?

2.你有什麼清潔用品么?漂白之類的。什麼也沒找到。

3.你在收集中餐卡片么?為了防止萬一,我沒有扔掉。

你的清潔工喬安娜我看到法里太太在看這張留言。我都能聽見她腦袋裏的咯咯笑聲。上個月她就關於我是否應該買個slowcooker做了個演講,因為你只需要早上把雞和蔬菜放進去,而且它不用5分鐘就能削好一根胡蘿蔔。真的么?

我真的不知道。

“那麼…謝謝。”注意到她轉動的好奇的眼睛,我急忙從法里太太那拿過乾洗衣服,丟在架子上,並把她帶到門口。“你真是太好了。”

“一點也不麻煩!我不想干涉你,親愛的,但是你知道,你可以在家洗你的棉上衣,省下乾洗的錢。”

我茫然地看着她。如果我這麼做的話我就得烘乾。然後還要熨衣服。

“而且我碰巧發現有一件衣服掉了一粒扣子。”她說。“粉紅和白色條紋的那件。”

“噢,好的,”我說。“沒關係。我會把它送回去的。他們不會收費的。”

“親愛的,你可以自己縫上扣子啊!”法里太太震驚地說。“花不了你兩分鐘時間。你的針線盒裏肯定有備用扣子的吧?”

我的什麼?

“我沒有針線盒,”我盡量客氣地解釋。“我不怎麼做縫紉。”

“你肯定會縫一個簡單的扣子的!”她大聲說。

“不,”我說,對她的表情有點生氣。“但是這沒關係。我會把它送會幹洗店的。”

法里太太被嚇壞了。“你不會縫扣子?你媽媽從沒教過你么?”

想到我媽媽縫扣子的樣子我一陣悶笑。“哦…沒。她沒教我。”

“在我那個年代,”法里太太搖着頭說,“所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都知道怎麼縫扣子、補襪子、翻衣領。”

這些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翻衣領?真是胡說八道。

“是么,在我們的年代,我們不是。”我客氣的回答。“我們被教育怎樣學習、考試怎樣獲得一個有價值的職業。我們被教育要有自己的想法。我們被教育使用自己的頭腦,”我忍不住地說。

法里太太不以為然。“太遺憾了,”她最後說,同情地拍拍我。

我試圖控制我的情緒,但是我已經工作了好幾個小時,我的生日沒人參加,我又累又餓,卡特曼住在我樓上-現在這個老太太又來讓我縫扣子?

“這並不遺憾,”我說。

“好吧,親愛的,”法里太太用安撫的口氣說完,穿過走廊走向她的公寓。

不知怎麼這樣更加刺激了我。

“這怎麼會是遺憾呢?”我走出走廊問。“怎麼會呢?好吧,也許我不會縫扣子,但是我能調整一個合併財務協議,替我的客戶節省三千萬英鎊。我能做這個。”

法里太太從她的走廊處看着我。“這是個遺憾,”她重複說,好象根本沒聽到我說話一樣。“晚安,親愛的。”她關上門,我氣憤地大叫。

“你有沒有聽說過女權運動?”我沖她的門喊。

但是沒有回答。

我氣憤的回到房間,關上門,拿起電話。我速撥了一家當地的披薩公司,點了我常點的披薩和一包薯條。我從冰箱裏拿出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走到客廳打開電視。

針線盒。她還認為我應該有什麼?一對打毛衣針?一台織布機?

我拿着遙控器陷進沙發里,快速換台,漫不經心的看着圖象。新聞…法國電影…動物記錄片…

等一下。我停止換台,把遙控器丟到沙發上,靠在沙發上。

沃爾頓一家。在一個供各台購買播放的不怎麼清楚的頻道上播放。我已經好幾年沒看過沃爾頓一家了。

最後舒服的看電視。正是我需要的。

屏幕上一家人圍在桌旁;奶奶在做飯前祈禱。

我喝了一大口酒,覺得自己開始放鬆下來。從小時侯起我就暗暗地喜歡沃爾頓一家。我曾經在所有人都不在的時候坐在黑暗裏,假裝自己也住在沃爾頓山。

現在是最後一幕,我總是特別期待的一幕:沃爾頓家的房間裏一片黑暗,燈光閃爍,蟋蟀嘰喳。約翰波恩在說話外音。一家彼此深愛的家人。我抱着腿,充滿渴望地看着屏幕,聽着熟悉的音樂在結尾響起。

“晚安,伊麗莎白!”

“晚安,奶奶,”我大聲回答。反正也沒有別人聽見。

“晚安,瑪麗愛倫”

“晚安,約翰波恩,”我跟瑪麗愛倫一起說。“晚安。”

“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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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Undomestic Godd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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