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5.粉紅色

Vol 5.粉紅色

辦公室的空氣悶得透不過一絲風,薩姆蘭靠在桌子旁,用心的傾聽,卡洛斯和米爾坐在椅子上,一臉凝重。

在沉默半晌后,老警官謹慎地開口了:“瑪莎女士,我對您的遭遇深表同情。既然您已經辨認過屍體了,那麼我這裏還有一些問題。您報案說自己殺了人,嗯,您現在仍然堅持這個說法。是這樣嗎?”

“是的,警官……”瑪莎已經哭過了一陣,現在又開始抽泣。她的朋友輕輕撫着她以示安撫。

“咳,”薩姆蘭輕輕咳嗽一聲,“瑪莎女士,我可以重複一下您剛才的敘述嗎,您看我的理解是否正確。首先,您和您的未婚夫昨天約好在咖啡館見面,但是直到晚上七點四十分他都沒有出現,也沒有接您的電話。於是,您考慮一個人先回去,八點差一刻,您動身回家。天陰得很厲害,馬上下了雨。八點左右您走到左德大街,不得不停下來避雨。大概有十分鐘吧。這時有一個年輕男子打着傘過來說要送您回家,您出於在外面避雨會不安全的想法答應了他。然後你們一直沿街走,出路口西行,又拐進與左德大街平行的列文大街。當你們走到馬克超市門口的時候,您的房東給您打來電話,說您的未婚夫在醫院,但並沒有說是在哪家醫院,那大概是八點二十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迪亞特突然想要侵犯您,他抓住了您。您當時非常害怕,於是打算用包裏帶的‘檸檬水’自衛。但是,您從裏面拿出的卻是一把很大的轉輪手槍。您對着他開了一槍,他就倒下去了。您發現他死了就扔下槍跑了。您到家是八點半,但是房東先生並不在家。留下了一張字條說他去探望醫院裏的姐姐,今天不回來。這時候您非常害怕,給您的這位朋友打了電話,過了一夜,決定早上來報案,是這樣的嗎?”

“是的,完全正確,警官。”

“好的,我現在想請您仔細回憶一下,這把手槍到底是什麼樣子,您有仔細看過它嗎?”

“不,我,我沒有,我當時很害怕,開了槍,很大的響聲,我嚇壞了。把它扔了,它很大。”

“可是,您怎麼能一下子就扣出了子彈呢,既然那把槍很大,而且一槍斃命,那麼它應該很不容易扣動才對的。”卡洛斯在旁插嘴,他很顯然不相信瑪莎的敘述。

“這當然是可能的!”一個男人推門而入。穿着一件價值不菲的皮質夾克,個子不高,大約是5尺9寸。(英碼,約合175公分這一點很有意思,即使是現在的英國人,也基本上使用國際單位了,但美國人卻依然鍾情於英制單位。)令人過目不忘的是瘦瘦的面頰和上面目光尖刻的灰色眼珠。謝頂和細長的鷹鉤鼻子,很像米爾嘴裏說過的食肉大鳥。

“魯夫探員,”魯夫?這名字真夠搞笑的!米爾警官有些嘲笑地說,“演繹工作結束了嗎?”

魯夫並沒理會對方的奚落,他快速掃視一下四周,說:“人在危急的時候有可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這種力量遠遠大於他能力的上限。這是腎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結果,但不能持續很長時間,不然,她自己就會被自己的腺素毒死的。我記得警校的課程中也會普及這樣的知識啊,難道你們忘記了嗎?”

面對這樣的挑釁,米爾怒目而視,卡洛斯一臉驚訝,薩姆蘭不露聲色。

“那麼說,瑪莎女士,你無法詳細回憶這把手槍了,是嗎?”

“是,是的。”

“好的,在你打電話給未婚夫未被理會的時候,為什麼沒有求助別人呢?”這一點是薩姆蘭最為懷疑的地方,一個女孩子在那種時候應該會想到聯繫朋友的啊。

“我的同事大多還在加班,我給房東打電話,但是,他也不在。然後我給莉莉西雅打電話,就是陪我來的這位女士,”瑪莎指着坐在她身邊的女性,“她那時碰巧出去了。”

“是的,我和我新認識的男朋友出去購物了。叫我莉莉絲就可以了。”

“我也想打電話,但是,其他幾個朋友都住在城外,從家裏趕過來也要一段時間。”

薩姆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理上的問題暫時有了說法,那麼接下來該是事實的分歧了。

值得一提的是,薩姆蘭之所以是個出色的警官,撇開經驗不談,主要得歸功於他與一般警察的不同之處:常常重視動機以外的其他東西。

“那麼,瑪莎女士,你說你在開槍之前,接到了房東來的電話。”

“是的,手機的顯示,是房東的電話號碼。”

“但是,在你回家之後卻發現他不在家,而且,留了一張字條,那上面的意思是他昨晚不會回來。”

“是這樣的,所以我更害怕了,就叫來莉莉西雅。”

“你覺得電話里的聲音確實是屬於你的房東——安東尼先生嗎?”

“不,我不敢確定……我想是他,也許不是,我,我沒有注意。”

“你們忙吧,我要出去找些材料。”魯夫重重地關上門出去了。

“這傢伙是什麼態度!”米爾啐了一口。

“薩姆蘭警官,局長叫您一會兒過去。”局長秘書見魯夫探員出去,忙不迭地插進來。

“知道了,馬上去。卡洛斯,你跟米爾,陪瑪莎女士去做個硝煙檢驗(下註:硝煙檢驗,一種常用的檢驗方式,通過殘留物分析來判別被檢驗者是否使用過槍械),再加派幾名警察去列文大街搜索屍體和手槍。”

薩姆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什麼,回身問:“對了,瑪莎女士,還記得你避雨的那個建築嗎?”

“嗯,好像是心理診所,兩層樓,有很大的屋檐。”

“是嗎,謝謝你,你的話對我們很有幫助。”

薩姆蘭臨走時說了一句:“賽斯.沃勒,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叫卡洛斯摸不到頭腦。

在警官走向警長辦公室的路上,一名警察被派去瑪莎的住所尋找名叫安東尼的房東。

“薩姆,坐吧。”羅伯特局長指着面前的轉椅,“還沒有線索嗎?”

“也不一定。”

“不一定?”局長向前挪挪身子,大肚子一下就頂到了桌沿。

“我還沒有整理出頭緒呢。”

“聽說,你在處理另一起案件……呃?薩姆……該怎麼說呢?我不想干擾你的判斷……呃,我是說,假如,假如它跟‘面具殺手’沒關係的話別管它了,薩姆……輿論快把我逼瘋了,現在全城的記者都急於知道塗鴉到底是不是那個瘋子做的。這案子一天不破,我們就一天別想消停。嗯,薩姆,笑什麼?你不知道這個位子有多難做。”

“是,我明白,不過,你不是每次都挺過來了嗎?”警官依然在笑。

“不,那不一樣,這樣的案子我們這裏沒有,呃,至少是很罕見。真不知道現在的人們都是怎麼了,就好像是我們殺了人。喂,薩姆,你能不能確定那鬼玻璃上面的畫只是他媽一個混蛋的塗鴉啊?”

“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要等待弗萊德的鑒定結果。不過,我寧信其有。”

“哦?薩姆,你是不是聞到什麼味兒了?”

“說不上,只是認識了一些有趣的人。”警官聳聳肩。

“有趣的人?噢……算了,對於辦案,我一向不能理解你。不過,你一定有辦法對吧?你總是這樣的!老夥計,說實話,對這個案子,你有幾成把握?”

“你說我退休前嗎,一成也沒有,我們的全部追查都泡湯了。我的看法是,假設兇手不再作案,那麼只有等他被大家慢慢淡忘。除非能弄明白殺手的遺留物是什麼意思。”

“那些鋼鏰和火柴?”

“還有長釘。”

“對對,還有長釘。薩姆,你能不能延期退休,我們來畫上個圓滿的句號。”

“我想不能,羅伯特,我不打算再幹下去了。”

“我也知道你不在乎榮譽,但我們至少不能叫那個聯邦調查局的混蛋春風得意。喝點什麼吧?”

“如果可以,來杯加奶的咖啡。”薩姆蘭很想笑,今天彷彿喝了一輩子的咖啡。

“嗯?好像巧克力的東西嗎?我越來越搞不懂你了。”

“羅伯特,我對官方的矛盾並不感興趣。不過,在走之前,我會儘力的。味道不錯。”

“有你這話就好,魯夫那傢伙,居然要求我們協助他。別弄錯了,你才是這裏最好的警察。艾德.薩姆蘭!”

“局長,警官,你要的字跡鑒定出來了。”弗萊德敲門進來。

“謝謝你,結果是什麼?”

“很抱歉你的猜測是錯的,薩姆。除去書寫斷筆的問題——那可能是由於質地不同的原因造成的。你知道,牆壁吸水的效果和玻璃大不一樣。我仔細對照了以前的四組照片和剛剛送來的,在字跡的結構和強調的地方都存在着無法解釋的重大差異。可以斷定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他有沒有可能刻意改變自己的字型。”這個說法,老薩姆自己都覺得不成立,如果殺手想要別人認為不是他乾的,又何必還要寫呢?

“不,薩姆,如果是這樣,那還要筆跡鑒定做什麼?人確實可以改變自己的某些書寫特點,但是,一個筆跡樣品可能有500-1000個個性化特點,他以十分流暢的速度進行書寫,可以改變的少之又少。所以,應該能除去他刻意改變的可能。另外,根據我的判斷,兩次都是使用右手帶着手套寫的。哦,對了,我要告訴你的還有,在他第一次動筆的時候,出現了中斷。”

“第一次?”局長和警官都有些吃驚。

“是的,他原來打算直接寫,但是在玻璃面用血液進行書寫並不那麼容易。所以,他停下來了,用什麼東西擦掉了,然後在上面噴了一種膠質,使得書寫更容易。這是我的助手使用發光氨檢驗出蛋白質殘留後的推測。我想是成立的。”

“可是他為什麼不直接噴在原來的地方,把第一次的位置覆蓋。他為什麼要告訴我們他在這裏廢了這麼大勁呢?”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弗萊德無奈地搖搖頭,“那就是你的問題了,警官。至於他使用的究竟是什麼膠質,我倒可以試試分析一下。”

“嗯,謝謝,弗萊德。嘗嘗加奶咖啡吧!”薩姆蘭說著走了出去,留下兩個人面面相覷。

警局的地下室作為T.D.瓊斯醫學博士的工作環境,再合適不過了。一方面,瓊斯先生喜歡這兒本身的幽暗、僻靜,另一方面,只怕大多數人也不喜歡接近這樣的地方,使瓊斯落得耳根子清靜。

薩姆蘭在解剖室里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仔細地刷洗手術刀。瓊斯博士晚警官4年進局,是多年的老搭檔,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進來的是誰。

“沒幾天了,你還在為這個案子忙得要死吧。”

“嗯,”這間屋子沒有可以坐的地方,警官只好站在門口,爭取不碰到任何東西。

“差不多就得了,我說,你昨天很晚才回去吧?”瓊斯擦拭他的試管。

“那說明你也是一樣晚。我說,你為什麼不把這些刀刀叉叉的收拾一下,看着怪難受的。”

“收拾它幹嘛?就是金的也不會有人偷!反正馬上還有一具屍體等着解剖,很快就會用的。”

“啊,”想到瑪莎女士,警官不免有些傷感,“瓊斯啊,你有沒有難受過,做這種工作?”

“你什麼時候感傷起來了?這是人老了的表現么?”瓊斯不解地像看着外星生物,“每個法醫都有頂住壓力的做法,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做的。在對付這種處境的所有方法中,一種奇特的幽默感對我的幫助最大。旁觀者可能很難理解,但是笑聲和玩笑有助減輕壓力和緊張。否則,那些感覺將是難以承受的。可仍然有一次,我失敗了。”

“什麼時候,剛出道?”

“你猜錯了,我在學醫的時候就習慣像打量道具一樣看屍體了。頂多想想,要是人們能學得更警覺些,我就會輕鬆不少了。”

“那倒是,可現在人們的關係已經夠淡漠了。”

“淡漠並不等於他們學會了保護自己,這是矛盾啊。看看我,也是一樣的矛盾,有時候想想,我是踏着屍體過來的——一具又一具,我解剖它們,有了經驗,甚至別的地方的警察都來找我幫忙,我幹得越多,就有越多的要干。我從不去想它們活着的時候是誰,它們做過些什麼,它們就是‘屍體’,而不是‘死人’。這一直來都很成功,直到三年前。薩姆,你還記得那個案子吧。7歲大的小女孩兒被姦殺,送來我這兒來時,還沒嚴重腐敗。看着那孩子,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就那麼看着她,想她要是還活着該多好啊。我不知道怎麼脫下她被血染紅的裙子和她腳上粉紅色的小跑鞋,試着不去感受自己對這些東西的反應。當解剖到一半的時候,我再也忍受不了了,衝出去吐了一地。我最小的女兒也有這樣的上衣和跑鞋,而且號碼、顏色和牌子一模一樣。回家之前,我洗了很長時間的手,路上給女兒買了新的衣服和鞋。薩姆,記得嗎?你破了那案子。”

薩姆蘭警官靠在門上,重重嘆了口氣,“啊,勝訴的那天,你邀請我和你全家人人共進晚餐,現在我明白為什麼了。”

“你破案的那天,我明顯的從這個困惑中解放出來了,不然,我可能不會再從事這項工作。薩姆,你很優秀。”

“跟你一樣,瓊斯。”

兩個人相視而笑,活着不過是因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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