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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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的過去似乎給戈爾洛夫帶來了某種危機。聖誕節過後的整整一天,我都聽到他在屋裏來回踱着步子。我第二天早晨下樓吃早飯時,看到他正從他的房門口探出頭來瞟着我。我看到他的雙手絞在一起。我正準備和他打招呼,他卻突然關上了房門。
我騎馬出去兜風,反覆練習着如何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女皇。戈爾洛夫一定在側耳聆聽我回來時的動靜,因為我剛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就過來敲門,然後又急不可待地猛地把門推開。“斯威特!”他用顫抖的聲音說,“我的朋友……!”
“戈爾洛夫!出什麼事了?”看到他面無血色的樣子,我立刻緊張起來。
他像只雞一樣走來走去,一字一頓地說,“我必須……請你……當我的助手!這就是了!……你必須當我的助手!現……現在就必須發生。現在!否則,永遠不會再發生!”
“當你的助手!”我大吃一驚。“有人要和你決鬥?我的天哪,戈爾洛夫,決鬥!對手是誰?”
但是戈爾洛夫什麼也沒有說。他似乎根本無法說話,只是漲紅了臉。他張口想說什麼,但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他氣急敗壞地一把抓住我的斗篷,將它扔到我的肩膀上,拉着我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我們在宅子後面的馬廄里看到了佩奧特里,他正在給雪橇的韁繩上油。看到我和戈爾洛夫進來,他抬起頭來,緊緊盯着他主人的臉。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破布,沒有聽到我或戈爾洛夫的任何命令,就將雪橇搬到了雪地上,並且給它套上一匹牝馬。戈爾洛夫搖搖晃晃地坐到了敞蓬後座上,我跟在他後面也上了雪橇。佩奧特里知道我們要去什麼地方;誰也沒有說要去什麼地方,但我們就像風一樣地疾駛而去。
也許是我的想像――這完全是我當時的心情而定――但我似乎覺得就連街上的孩子也放下了手中的遊戲,在我們疾駛而過時感覺到我們要去辦非常嚴肅的事。佩奧特里把雪橇趕得飛快,不停地在牝馬的腦袋上方噼噼啪啪地揮着馬鞭,在我們的雪橇駛過後揚起了霧一樣的雪花。“不要太快!”【原文為俄國――譯註】戈爾洛夫突然喊道,然後跌倒在座位上,用三種語言重複了剛才的命令:“不要太快!……不要太快!……【原文分別為法語和德語。――譯註】”甚至用蹩腳的英語說了一遍:“不要太快!”
我還從來沒有見他這樣害怕過。
我隨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雪橇停在了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的店鋪門口。牝馬精力充沛地打了個響鼻。佩奧特里一動不動地等待着,然後轉過身來,神氣活現地正視着戈爾洛夫。戈爾洛夫忍住了。佩奧特里重新轉過身,嘲弄地嘆了口氣,肩膀耷拉了下來。
“我們……必須……在這裏……”戈爾洛夫結結巴巴地說著,下了雪橇。我跟在他後面走下雪橇,在他砰砰砰地敲門時,趕緊走了幾步,來到他身邊。他沒有停下來聽聽是否有人來答應,而是一直不停地拍打着門,直到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猛地拉開大門,面對着他。她正準備衝著這種無禮的舉動發火,但看到是戈爾洛夫后,臉上的怒容立刻消失了。戈爾洛夫結結巴巴地說,“進……進去!進去!”她接過我的斗篷,將它擱在一摞布匹上,然後和我一起跟着戈爾洛夫走進了她的客廳。
季孔顯然剛剛回家來吃晚飯。爐膛里還有幾根樹枝在燃燒,季孔就站在爐膛旁,把紅彤彤的臉頰下的圍巾解開。我又一次想到我是多麼喜歡這個孩子,和他同齡的其他孩子都在堆雪人,而他卻要在客棧里幹活。戈爾洛夫進了門之後又挺直了身子,說,“季孔!你……出去!到別處玩去!”
季孔抬起頭來,但是站在那裏沒有動,因為他驚呆了。戈爾洛夫甩了一下腦袋,好像要把那孩子趕出去,但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說道,“別動。”她從仍然站在門口的戈爾洛夫身旁擠過去,走到季孔所站的地方,在他的身旁停了下來。“你帶來了助手,”她對戈爾洛夫說,“季孔就做我的助手吧。你有什麼話要說?”
戈爾洛夫的眼睫毛上下飛舞了至少一分鐘。“我……”他說,“我是來……”
“你已經來了,”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說,“你來這裏……幹什麼?”
“來求……”戈爾洛夫結結巴巴地說。
“來求情?來求救?”她繼續給他壓力。他們的對話用的是法語,雖然意思不完全是我在這裏所翻譯的英語,但效果是一樣的。當她用嘴唇做出他要說的那個詞的口型時,他卻無法將它說出來。“來求事情!”她大聲說道。戈爾洛夫用力地點點頭。“來求什麼?”她又責問他道,“來求商業合作?來求我和你去鄉間郊遊?”
戈爾洛夫顯然很感激她幫他把話說出來,儘管她的語氣非常強硬,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又沒有可能是來求婚?”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問他。
戈爾洛夫使勁地點點頭。
她緩緩點點頭,噘起嘴。“你必須告訴我為什麼?”
他的眼睛重新開始使勁地眨巴。“我……我……”
“你什麼?你想要我?”
這把他難住了。他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果斷地搖搖頭。
“不是?那麼……你是想說你想要我做你妻子……”
戈爾洛夫點點頭。
“……因為你喜歡我?”
戈爾洛夫又搖了搖頭。
“因為……你愛我?”
戈爾洛夫停頓了一下。“不止愛!”他脫口而出。“不止愛……”
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揮了揮手,讓他別再往下說,然後快步走到他身旁,抓住了他的兩隻手。她把頭往後一仰,眨着眼睛說,“你愛我,這就夠了。”
“佩奧特里!”戈爾洛夫大聲叫道,又恢復了他原來的活力。他跑到大門口,探出頭,又大聲叫了一下。但是雪橇已經走了。他第三次喊叫了一聲,這次的聲音大得把街對面的窗戶都振動了起來。果然,一輛雪橇駛了過來,上面坐着佩奧特里和一位神父。當他們和戈爾洛夫一起進來時,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看着那個身材矮小的禿頭神父,點點頭說,“好吧,就在這裏。我們就在這裏舉行吧。”
“不,不能在這裏。”戈爾洛夫說,“要在附近的教堂里。明天!我們要邀請每個人。現在就開始安排吧。”
他們的角色立刻發生了變化;戈爾洛夫具有非常強的領導能力――這恰恰是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希望他所具有的。
一切正如戈爾洛夫所說的那樣:他們邀請了每個人,而每個人也都來了。教堂太小,容納不下所有的人,結果許多來遲的人只好站在教堂外,尤其是像米特斯基親王和娜塔莎這樣的貴族。這對他們當然是一種侮辱,但這也讓戈爾洛夫特別開心。謝特菲爾德勛爵沒有來,但是安妮來了,和其他小姐們坐在一起――她的出現並沒有讓比阿特麗斯感到不安。比阿特麗斯坐在教堂的第一排座位上,幸福地流着眼淚。夏洛特和他父親杜布瓦侯爵,尼孔諾夫斯卡婭,宮廷里的許多顯貴,甚至澤普莎都來了。客人當中還包括許多士兵,“白雁”客棧附近德國區的一些熟人,因為“白雁”客棧離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的店鋪只隔着幾條街。我甚至覺得自己還看到了煙草店裏那位飢餓的妓女。大多數客人都是女裁縫的鄰居,他們幾十個人聚集在教堂內;當新婚夫婦走出教堂時,這些人在外面的雪地上歡呼着。
他們在外面的街道上歡慶了一番,在街兩旁的建築上插上火把(女裁縫的店鋪離教堂只有幾百碼遠),分享着來自周圍不同廚房的美味佳肴。伏特加和葡萄酒就裝在木桶里,讓大家隨意去取。在火把的照耀下,在歌聲的伴奏下,在舞蹈把積雪溶化進了冰凍的大地的過程中,戈爾洛夫喝得酩酊大醉。瑪爾季娜·伊凡諾夫娜醉了,就連季孔也醉了,但不是像我最初想像的那樣是喝酒喝醉了。他和佩奧特里一起跳舞,他現在有了兩個新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