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我的孩子在我心臟的下方動彈着。他在搏動。我已經習慣他了。注意:要考慮到紙尿布,橡皮奶嘴,英國嬰兒粉,最後,還有童車!!!前幾天我在特維爾林XX看到了一輛牛仔布做的童車。我就想要那種!總有一天他會叫你們全都趴下的。完全沒有時間寫作了。我在織一床小毯子。
世界也並非很小,不像他們描繪的那樣。有的時候,你伸個懶腰,展展胳膊,——就又可以生活下去了。但是當時,在那次會議過後,我所有的一切都垮了下來。甚至連麗杜拉也害怕了。順便問一句,開會的時候她在什麼地方呢?麗杜拉說,她由於我遇到了麻煩,她被叫到維克多。哈里托內奇那裏,他嚇唬了她一通。來了一隻長角的山羊……嗚—嗚—嗚!麗杜拉躲進角落,哭喊起來。波里娜也開始咬她了,可是麗杜拉對我說,她很快就要出嫁了,她也不想工作了,因為工作對女人是有害的。
麗杜拉是不會消停的。她舔乾淨她那些恥辱的傷口,又準備掠奪一位名叫哈姆雷特的亞美尼亞人了。這叫人感到傷心,因為,如果他們全都管自己叫哈姆雷特,那麼,哪裏還有真正的哈姆雷特呢?麗杜拉是要對他進行掠奪的,這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事情,她也已經開始掠奪他了,我見到一枚鑲着紅寶石的戒指,她自吹說,哈姆雷特甚至不反對我懷孕(麗杜拉被好奇心給灼傷了),也就是說,他反正都無所謂。
狡猾的爺爺在夜裏想出一個救命的方案。他住進了醫院。這樣一來,我也就不失時機地打起電話來,因為,維克多。哈里托內奇在迴避兩個人的會面(你是一個最壞的狗雜種,維堅卡“維克多”的昵稱。,需要吃奶的時候你就叫我去,而在需要傾心交談的時候,一生也就這一次,——你卻嚇得屁滾尿流!),於是,我就打起了電話,可他們卻都不做聲,靜靜地坐在那裏,找不到合適的字眼,我所有的一切都垮了下來,甚至連肖赫拉特也是那樣,我和他曾經乘坐雅克—40型飛機跑遍了穆斯林的清真寺,那種小飛機很漂亮,事情的開端是這樣的,在索契,肖赫拉特就住在我隔壁的房間裏,當時我們在那裏巡迴演出,麗杜拉也去了,我跑到寬敞的陽台上去做操,肖赫拉特在他的豪華套間裏看到了我,於是便想往我的房間裏鑽,與我相識使他幸福無比,中亞佬歸中亞佬,可他什麼事情卻都能辦到,他花錢像流水,常把白蘭地往桌上一擺,那些香瓜也很甜,因為他是一個大財主,也是個急性子,而我們那些男子漢們又有些什麼呢?
我當時就想過:他們那些人為什麼都像是被施了什麼魔法似的呢?他們為什麼走起路來都垂頭喪氣的,像是心懷鬼胎,儘管他們懷有道德上的優越感?是誰給他們施了魔法呢?!維羅尼卡說:你就從來沒有夢見過欺負人的人嗎?而我說道:我的親愛的!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這樣的人,於是她就說:那麼好,你就得聽我的,而肖赫拉特在用一種彼岸的聲音回答我,他說道,挑個好時間再敘吧,他聽到風聲了,這個大耳朵、厚嘴唇、大鼻子、大眼睛的傢伙,這個渾身是毛的傢伙,甚至連後背上都長滿了毛,我不喜歡這樣,但有的時候也是迫不得已:這頭野豬,然後,我就給加夫列耶夫打電話,他說,等他出差回來之後,一定給我回電話,但是,他卻一直沒有出差回來,他多麼喜歡狗一樣恭順的姿勢啊!我開始將他們全都從梳妝鏡中拽了出來,他們倒映在鏡子裏,就像是置身於泛光燈下,一個一個地,或是擁擠在一起,各種各樣的人,一張張做了記號的牌,一副由傑克、愛司和老K構成的紙牌,但是,他們都畏縮起來,認為我是在嚇唬他們,我向他們徵求意見,僅此而已,我也不想去驚動我的木匠老爸,維克多。哈里托內奇帶着他那張汗流滿面的臉,什麼話也沒說,他對麗杜拉說:你別和她交朋友!但是,和麗杜拉睡覺的事情,他卻沒做,要不,就是他倆突然一塊撒了謊,我不知道,麗杜拉你是弄不懂的,她很狡猾,但是不管怎樣,她當時畢竟沒有完全拋開我,她常常在晚上來看我,甚至還流過眼淚,但是面對“怎麼辦?”的問題,她卻只能攤開那雙年輕的手。如果聽她的,我就必須回到故鄉的村子裏去,住在那裏,就像是一位第一夫人,也就是說,顯示出八月的優雅來,我是碗蜜糖水,是啊,一碗真正的蜜糖水,但是身子,當然已經有些疲態了,雖說我仍像從前一樣,拒絕乳罩的多餘分量,我仇恨那種非戴不可的乳罩!然而,我不得不戴上它。就像是牲畜戴的籠口。我是一個懷着身孕的女人,如果你們不喜歡我的想法,那麼,也請別以為我會屈從於你們的威脅。我要給你們生出這樣一個孩子來,我要孵出那樣一枚蛋來,——會磕掉你們的牙!……
噢,他在動彈!……動吧!動吧!
(我織着小毯子。)
第二天,爺爺出門到了樓前的小花園,我從二樓的窗帘後面看到,他在和鄰居的幾個老傢伙交談,並為他的發現而驚嘆不已:真是奇怪,時代的變化多麼大呀!——看着那幾個玩多米諾牌的人,他說道。——真是奇怪!——於是,他像一位愛國者一樣傷心起來,感到不安:如果情況繼續照這樣發展下去,在下一次巨變的時候,我們說不定會輸的!準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感到非常不安,困惑不解地圍着那些玩多米諾牌的人打轉,午飯之後,他說心臟不好,叫來了救護車,他把一件睡衣、一雙穿歪了鞋幫子的拖鞋、一把剃鬚刀、一包他愛吃的“節日牌”餅乾和那句“線路通了!”的老式用語全都裝進袋子,當門口閃現出幾個身穿白大褂的身影時,他的臉消瘦了下去,並呼哧呼哧地喘起氣來,他的表演有些過火,在救護車急促的喇叭聲的伴奏下,他們像搶救猝死病人那樣把他抬走了,他最後甚至來不及給我使個眼色,於是,我一個人留了下來,單獨和梳妝鏡待在一起,電話一聲不響,像是由於欠費被掐了線,只有麗杜拉不時前來探望,但是,她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來一番溫存,這樣的念頭我根本就沒有過,她的話我也懶得去聽,她說,由於我這件事情,維克多。哈里托內奇可能要平步青雲了,因為他那裏萬事如意,他為此還會獲得獎賞,而波里娜生出了暗算哈里托內奇的念頭,她想佔據他的位子,以便以一位女經理的身份去和那些年輕的裁縫作鬥爭,但她的狐狸尾巴露了出來,維克多。哈里托內奇稍稍治了她一下,於是,麗杜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波里娜就肚皮貼地地趴在了他的面前,而這一切我都完全無所謂,我甚至不願去回想他們那個討厭的小鋪子,雖說他們什麼話也沒對我說,甚至連一個開除我的小字條也沒寄來。
他們開除了我,事情的結局就是這樣的,而我坐在這裏想着,往後該怎麼辦,電話一聲不響,在最近發生的這些事件之後,當我想稍稍放鬆一下的時候,肖赫拉特卻借口要找一段更好的時間,卡洛斯被槍殺在刑訊室里,而達托——至於達托,他八個月出差在外,等他回來還要忙,還要練琴,他連一個溫柔的字眼也說不出口,這就是我潛在的丈夫!我感到很高興,因為我沒有嫁給這個不可靠的男人,因為你需要他的時候他總不在身邊,爺爺被抬走之後,我決定去向克休莎訴訴苦,描述一下我這種悲慘的境地,於是,我給她寫了一封信,在信中描述了一切,說我非常遺憾,因為她不在國內,我還沒等到她的回信,這個忠誠的女友就從楓丹白露車站的公用電話亭里打來了國際長途,在楓丹白露,有一片梨園,有拿破崙,她在電話里要我挺住,因為她很快就回來,她愛我,她還要我不要傷心,似乎這是可以做到的,我一看:她真的回來了,心中裝着不滿,不滿國外的生活,不滿國外的俄國人,她和他們吵過架,她和她那位西班牙人,一個會計,也吵過架,雖說她對那位西班牙人的態度總體而言是不錯的,甚至勝過對其他人,她對一切都感到不滿,但是,她打斷了自己的話頭,不談這個了,我們來談談你的問題吧,於是,我就開始對她解釋道,爺爺談到了那攤神奇的血,可我的床上從來沒有過那攤血,她一直聽着我的話,帶着一位溫情女友的高度關注,讓我那顆遭受過凌辱的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一邊喝着馬爹利,一邊向她哭訴一切,而她安慰着我,於是,我倆再次回憶起了科克捷別利,回憶起了那些奢華的夜晚和明朗的白天,我倆嘆息不已,就像兩個脫了發的更年期婦女,但是突然,她用她那雙聰明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走在大街上,你是很難遇見那樣一雙眼睛的,她看了我一下(當我寫到這裏,廣播裏傳出了格什溫的《藍色狂想曲》格什溫(1898—1937),美國作曲家,《藍色狂想曲》(又譯《勃魯斯狂想曲》)是他的一部鋼琴協奏曲。),那樣關注,那樣開心,於是我明白了:她又想出了什麼新主意,她的確想出來了,只是她還不知道我是否同意,因為,我當然沒什麼可失去的了,可是畢竟,我還是能夠作出某種犧牲,於是我說:我完全沒什麼可失去的了,可是我不想回到家鄉的黑洞裏去,原因就是,在那裏的黑棚子裏有股酸白菜味,她感到很高興:讓我們一起弔死吧,你在你家鄉的那個小城,我在你不知道的那個法國鐵路小站楓丹白露,因為,法國人是傲慢的,是臭狗屎,他們認為,沒有什麼人能比他們更好,但是毫無疑問,比他們更好的人是有的,比如說西班牙人,雖說我和我那位會計師吵過一架,就在我倆一起去格林納達旅行前的三個小時裏,她倒是哪兒都來得及去!但是問題不在這裏:小太陽,我倆來上吊自殺吧,我已經很難忍受我那位牙科醫生熱奈了,所有的耐心都耗盡了,否則我就會毒死他,我就是包法利夫人!但是,如果我倆不喝毒藥自殺,也不上吊,那麼,我倒有一個主意,這個主意,她說道,也許會讓你感到極端,於是,她回憶起了那張照片,那張照片是我媽媽在書櫥里發現的,它被夾在傑克。倫敦的作品集裏,當時,我剛剛在阿爾漢格爾斯科耶的那家餐館裏吃完飯,那家餐館像平常一樣,有些喧鬧,讓人有些厭煩,他們會擺上干硬的駝鹿肉,到處都散發出一種軍人般的放蕩氣息,我來到一位陌生人的家裏做客,一架寶麗來相機拍下了我和一幫有趣傢伙在一起的鏡頭,在媽媽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我原以為她會大喊大叫:這是什麼?!——因為,從外表上看,她是一個典型的清潔工,她兩眼深陷,一頭燙髮很長時間都沒有再整理過了,戴着一對花三個盧布從煙酒小鋪里買來的耳環,但是,她卻沒有大喊大叫,她看了一眼,臉上固然沒有讚許,但也沒有恐懼,她說道:很有意思……然後又看了一眼,而我,當然有些不好意思,後來,達托帶着那張照片到過世界各國,於是,可以說,我躺在他的錢包里跑遍了半個世界。克休莎問道:怎麼樣?……——她向我提出了一個很費思量的計劃,因為結果會很不好,很糟糕,於是我說道:這需要再考慮考慮,因為,我說道,會引起軒然大波的,我已經親身體驗過了,再也不想要了,而克休莎卻說:你是想回到你那位神奇老爸的身邊去嗎?瞧,這不,我認為你是不想回去的。而我說道:又有誰需要我呢?雖說,我得附帶說明一下,我依然是個美女,但是,我的神經卻不太好了,咖啡喝得我像打擺子一樣,忽冷忽熱,我累了,我的心靈在呼喚平靜的家庭生活,可是,這樣的生活它在哪裏呢?克休莎卻說:只要你願意,你是能成的,可是結果卻是這個樣子,你比那個真正的寡婦濟娜伊達。瓦西里耶夫娜還更像寡婦,因為她還有別墅和那個下流胚小安東,而你卻是個大笨蛋,時光白白地流逝了,而且,他們還在欺負你,怪罪你,小太陽,這樣簡直太糟糕了,我一看,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法國女人,而且,這也是她最後一次回來,因為後來,他們甚至不公正地將她說成是一個女間諜,謝爾蓋。伊萬諾維奇和尼古拉。伊萬諾維奇,兩位記者,曾經非常詳細地詢問過我,他們問道:這位克謝尼婭“克休莎”是“克謝尼婭”的愛稱。。莫楚爾斯卡婭,您最好的朋友,她是什麼人?而我說道:她曾經是我的朋友,我敷衍地說,因為,克休莎當然是無所謂的,她離這裏很遠,正在另一個世界的梨園裏散步,小鳥在她的頭頂上歌唱,而我卻和伊萬諾維奇兄弟待在一起,但他倆是偽裝的:一個是淺色頭髮,臉上的皮膚很粗糙,另一位卻是一副沉思的模樣,什麼都明白。不,我說道,以前——是另一回事情,也就是說,我沒有否認我們的友誼,我更想建議他們喝點什麼,不過,這位沉思模樣的倒是突然同意了,就是這位沉思的伊萬諾維奇,而那位淺色頭髮的伊萬諾維奇(就是他倆,後來關於愛情寫了一些絕對模糊不清的東西),——也就是第二位,卻說了聲“謝謝”,他的聲音是冷冷的,然後,他倆用一種討論的目光相互看了一眼,因為他們不明白彼此的話,而我說道:忘掉這些東西吧,小夥子們!我們來喝酒吧,我斜過頭去看了看那份地下雜誌,欣賞着自己,我在他們的窘迫中看着他們帶來的東西,我要直截了當地說:結果很好!我很高興!
於是,我們就考慮起來了。
克休莎有一個搞專業的朋友,他在莫斯科的時候就很崇拜克休莎,而且,在我看來,他也不是沒有收穫的,雖說他感興趣的是另外一些關係,是的,我對這一位也有好感,就像是面對一位同事,不過克休莎卻說:你知道什麼?你一個人待着,什麼也幹不了,既然你吃了苦頭,就會有人來同情你,我說道:他們全都像耗子一樣逃開了,悄悄地躲在角落裏,甚至不找人睡覺了,而留下來的人,卻全都是些小人物,都不能當真,而能當真的,又是這麼一回事情,可是她說,有這樣一些朋友呀,於是她問道,我是不是很長時間沒和梅爾茲里亞科夫見面了,我和他曾經有過一場持續六天的神速愛情,只不過那愛情最後轉變成了一種淡淡的友誼,我們半年才見一面,睡上一覺,就像舊社會的地主們那樣,瞧,克休莎說道,這很好嘛,我也想到,可以打個電話去,我就打了,他家裏有個老婆,我不喜歡給別人惹麻煩,不像麗杜拉,她讓那個日本老闆染上了病,於是,那個日本人便急急忙忙地跑回日本去了,先前還有過各種各樣的情人,各種各樣的關係,可是我卻不想給別人惹麻煩,克休莎知道,我就沒給克休莎惹過麻煩,因為,伊萬諾維奇兄弟就把克休莎算了進來,他倆想了想,就把她算了進來,他們問我:是她嗎?而我說:至少,我對此一無所知,我還對他們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我說道,我展示出來的難道是別人的東西,而不是自己的東西嗎?不,他們說道,不可否認,很漂亮,立即就能看出來,是個高手拍的。我說:是我自己拍的。他們不相信。可是我反正無所謂。於是,克休莎的朋友、善良的X來了,他那身仿天鵝絨衣服的下擺在來回飄動,克休莎和他一起來了,前一天晚上,我給維塔西卡“維塔西克”的愛稱。打過電話,他用暗示的口吻說他有時間再來看一眼,因為他們全都在家,而克休莎對我說:你別馬上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你只需要和他再交一次朋友,她喜歡各種各樣的撮合,她又問道,你和維羅尼卡怎麼樣了?——很正常,不過她是個女巫,幫不上忙。為什麼?——克休莎感到很驚訝,她完全幫得上忙,只不過太晚了,而現在,就讓X來吧,於是,X就來了,帶着他那些漂亮的外國設備,克休莎對我說:重要的是保持一種風格,一種情緒。她說,你的情緒怎麼樣啊?你自己知道,而她卻說:也就是說,是那種哀傷的情緒,這總是讓人好奇的,我打斷了她的話,對她說道,在和萊昂納狄克告別的時候,我穿上了我那件黑衣服,不過,我擔心,它會不會徹底讓我顯得很老呢?唉,克休莎說道,你呀,小太陽,真是一個十足的傻瓜,因為你還在哎喲—喲—喲!而我說:好的,於是,我拿來了一身看上去很憂傷的服裝,X在周圍打轉,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直在那裏嘮叨,嘮叨,嘮叨,就像一個即將進行手術的外科醫生,喂,自己人,我沒有任何壓抑,而且,我也很熟悉這種事情,我在想:某種憂傷的東西應該能行,抒情的東西,克休莎補充道,不要這種必不可少的樂觀主義的排場,在美國常常顯示這樣的排場,在那裏,聰明人會受到嘲笑,人們會衝著聰明人說出這樣一句諺語:既然你如此聰明,為何你並不富有?X哈哈大笑起來。瞧,克休莎開心地說道,在美國就流行這樣的諺語!如果有人買了一本什麼小書,讀了起來,那他一定馬上就會驕傲起來,就像那個關於一位民警的笑話里所講的那樣,還有,克休莎說道,他們非常非常可愛,非常非常真誠,甚至很大方,當然,不是每個人都這樣,但是卻都非常真誠:真是些愚蠢的好人啊,——太棒啦!——X表示贊同,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我,稍稍低一些!低一些!太—棒—啦!——因為,和那些想法複雜的人不同,他們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愚蠢,——再來一次!——X請求,好吧,我說,我們這裏掩飾得也不太深,而愛情方面的情況怎麼樣呢?——在這方面,克休莎承認,真誠幫了他們的忙,在他們那裏,X問道,真的有跳脫衣舞的男人嗎?——克休莎笑了起來,您別笑了,X生氣了,您把整個情緒都破壞了,克休莎打住了,但是,真誠就是美德,她對此卻有懷疑,因為,在最好的情況下,——把嘴稍稍張開一些……就這樣……克休莎,你談點什麼悲傷的事情吧,談談吸煙的危害,或者是乳腺癌,——因為,在最好的情況下,這是對美德的裝飾,我感到,克休莎已經完全法國化了:她糾纏於細節,乘上法國航空公司的飛機往回走的時候,她非常高興,就像是回到了家裏,熱奈到美國做報告去了,在那裏,他同樣會藐視所有的人,而那裏的人們會對他說:你知道什麼?你這個傻瓜,如果你看不起我們,那麼下一次,在需要的時候,我們就不再解放你們可愛的法蘭西了,你們就在大糞堆里坐着吧,他生了氣,說道:這裏全都是些沒有教養的人,收拾一下東西,我的小貓咪,我們回家去,但是對俄國人,她在一封信中寫道,他們的態度就整體而言卻是很好的,雖說他們什麼情況都不清楚,因為畢竟是些非常愚蠢的傢伙,但這沒什麼,愛情的事情他們能搞清楚,只不過他們的追求方式是很愚蠢的:他們在約會的時候會轉述一些科幻小冊子的內容,或者邀請對方一起去看一部關於飛碟的電影,任何一堆臭大糞都能引得他們狂喜不已,我也不知道:也許,這樣一個民族有可能變得稍稍聰明一些,在其最愚蠢民主的條件下,因為,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我的小太陽,他們的民主有非常多的毛病,關於這一點,我以後再詳細地和你談,或是完全不再談了,因為,你反正會一股腦兒地沖他們的民主吐唾沫的。我回答:在這一點上,親愛的克休莎,你的話大致上沒錯,因為,我沒攪和到政治當中去,不僅是因為我對政治一無所知,而且還因為我覺得政治毫無意義,儘是些醜聞,再說,我的生活也充滿變故,但是說到美國人,我卻不同意你的看法,因為,一個愚蠢的民族是不可能把人送到月球上去的,也不可能出版像《美國》那樣漂亮的雜誌,我也得到了一份《美國》雜誌,多虧我的維克多。哈里托內奇的張羅,他有一個很大的、必不可少的關係網,從澡堂服務員到珠寶商,在這方面他很有辦法,不過,這還是在他做出那種可惡舉動之前,說到你對美國的那些評價,那麼現在,當這個國家幾位最優秀的女性都出面為我說過話,可克休莎卻諷刺地說,不過她們已經不記得這件事情了,因為她們每天都要去為一個什麼人張羅,不對,——我皺起眉頭,——她們記得很清楚!成千上萬的美國人由於我的美而獲得了由衷的喜悅,他們仰着腦袋欣賞着我,這可不是平白無故的,他們不讀書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們不像你我,克休莎,讀書只是我們俄國人的事情,讀書只會叫人頭疼,還會讓時光白白流逝,不,克休莎,在整個美國都在欣賞我、欣賞我那些葬禮用品的時候,我是不想改變我對美國的態度的,而你就像一個法國女人那樣,去依靠你那些理想而生活吧!這時,攝影師X說,他喜歡我們的主意,他忍受不了低俗,他將合適地把事情做好,達到高度的藝術水準,比如說,配得上雷諾阿的水平。不,謝謝您了,我表示反對,那些胖乳房、肥屁股的人,就像是融化了的紫雪糕,還是讓他們就留在過去吧,而您要換一種方式,您要注意到:我的美是非常俄國化的!而克休莎。莫楚爾斯卡婭,我的克休莎,卻說道:小太陽,你的美是民間的!而美國人,她又補充說道,畢竟很愚蠢,因為有一次,我在芝加哥看一個當地的電視節目,他們在動物園裏新添了一頭北極熊,他們一直在討論北極熊的問題,討論來討論去,無論如何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出身在戲劇之城列寧格勒的攝影師X卻說:好的,這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不過你別不好意思,克休莎說道,我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呢,我是一件不會積壓的商品,而克休莎說:然後我們就來喝兩杯,開心開心,攝影師說:一定。
他挽起袖口,脫下那件仿天鵝絨夾克,擺弄起那些各種各樣的照明燈來,用強烈的光芒照亮了我成熟的美麗和輝煌,克休莎兩手捂着嘴,發出一聲感嘆,驚訝於這隱秘的光彩,那位缺乏激情的專業人士也驚訝不已,他在描寫一個真正寡婦的孤獨,描寫她面對梳妝鏡時的悲傷以及那些欲使自己安下心來的膽怯嘗試,梳妝鏡前,那些戰利品香水和那些小指甲油瓶交替立在一起,我被映在鏡子裏,背景是嗡嗡作響的煤氣熱水器,它那種激進的構造會使一位海外的手淫者感到驚訝,我展開身體,那雙黑色的絲襪掛在空中,我在昏暗中打量了一下四周,在迎接開心的讀者,我在哭泣,我在傷心,在回憶那位過早去世的伴侶,持續的痛苦已使我的面頰變得通紅,呼吸也很不勻稱,我那雙紅腫的、由於眼淚和思想而*!起來的眼睛,半睜半閉着,我那件火紅色的狐皮大衣發出一種瘋狂的色彩,那個閃亮的傷疤在提示,我這個遭到射殺的寡婦,回憶起了伴侶的溫情,我對他依然忠誠,而生活還在繼續,儘管有這些悲哀的物件和煩神的服裝,有這雙難看的藍眼睛,這雙眼睛會突然變成灰色的,孤寂的灰色,那位美國客戶不懂得這俄羅斯式的變化,又感到很吃驚,如此等等,直到嗡嗡作響的熱水器將我置於它有爆炸危險的保護之下,直到水流跌落至我這森林中的美麗:林中,野草莓已經熟透了,旁邊是一朵蝴蝶花,那兒散發著松針的味道,那兒是一片炎熱的寂靜,河流的彎道,長滿松樹的斜坡,松樹那緊抓着地面的根,就像是一位鋼琴家的手指,哦,我的達托!然而,嗡嗡作響的熱水器卻在轟鳴,不斷地給出熱量,但這種熱量永遠也取代不了我那位伴侶的溫情,他死於浪漫歲月的衝動,他被瓦爾代高地在俄羅斯歐洲部分的西北部。一樣的痙攣給控制了,他不明白這樣的痙攣,就像一個1839年來俄國旅行的侯爵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瓦爾代高地一樣,但是,生活在繼續,熱水在流淌,肥皂在指間滑動,不牢固的凳子在來回晃動,如果說憂傷還沒有逝去的話,那麼,心痛正在漸漸平息,吞下的磺胺葯由苦澀轉化為甜蜜的幻覺,如果不喝酒的話,也沒有必要喝酒,沒有必要掩藏眼淚,就讓淚水平穩、燦爛地流吧!而那雙薄薄的沒有任何花邊的絲襪,舉在那裏,就像是訃告的黑框,透過這層追悼性的織物,曲線、河彎和塵土飛揚的道路都泛出了夕陽的光澤,它們背襯着白色的床單,黑色和白色,白色和黑色,只有我的頭髮和那火紅的狐狸皮保持着友誼,於是,我用指尖把頭髮捋得立起來,立起來,我在傷心。X在千方百計地捕捉那些轉瞬即逝的美麗時刻。克休莎看着我,帶着那種熱情洋溢的愛意,這使她註定要成為照片上一個無形的光斑,甚至會現身在其中一張照片上,就像一個安慰天使,她降落到人間就是為了通知我,說我的伴侶安然無恙,於是,我們倆擁抱在一起,她將她那天使一樣的臉龐埋在我的頭髮里,她的乳房在上下起伏,不過卻帶有那個動人的缺陷,兩兄弟指了指那乳房,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這就是那個更換了國籍的克謝尼婭。莫楚爾斯卡婭嗎?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請你原諒,這與您可不相配,雖然我們沒有什麼正式的意見,既然你們沒有意見,我說道,我們就來喝兩杯吧,小夥子們,於是,兩個雙胞胎就喝了一些白蘭地,總的說來,我是喜歡他們兩個的,一對不錯的小夥子,他們也願意非常認真地聽我說話,但是對克休莎他們卻註定要發火,不過,攝影師X感到非常滿意,於是,我們開始等待結果,就像女中學生那樣,我為克休莎唱起一段關於茨岡人的新歌:
茨岡人瘋狂地喜愛
外國的硬通貨……
然後,我倆駕着那輛粉紅色汽車到處亂跑,嚇唬過路人,後來,他們把結果弄出來了,照片很棒,我們高興得喊了起來,這些前所未有的照片非常漂亮,克休莎要X交出底片,他滿心遺憾地和那些底片分了手,索要了一個高價,雖說他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來辦這件事的,可是他推說他欠了債,生活不穩定,因為不久前他由於一些原則性的問題剛和妻子分了手,但是突然,對家庭、對孩子的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不過為時已經太晚,於是,他便憂傷地返回了故鄉城,帶走了秘密,求我們不要聲張出去,沒有一個人會知道實情。
我也送走了克休莎,對於“您的美麗在那邊會怎麼樣”的問題,我真誠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因為我甚至無法去猜想一下,不過我從來都持反對意見,因為,一個美麗的女人,小夥子們,這可是民族的財富,而不僅僅是供來回運輸的便宜貨,但是,喜歡美女的人卻非常多,包括維克多。哈里托內奇在內,他把她們交到了西方。他們說:我們需要俄國美女!——而我笑了笑,對他們說:那還用說!怎麼會不需要呢!——他們饒有興緻地看着我,我提議道:讓我們交個朋友吧!而他們說:為什麼不呢?而這一位是誰?——他們用手指着克休莎,她那張聰明的小臉正埋在我的頭髮里,我說道:有什麼區別呢?唉,一位熟人……——他們說:這就是克謝尼婭。莫楚爾斯卡婭,那個名聲不好的女人嗎?——什麼???——如果你們認為克休莎。莫楚爾斯卡婭是一個名聲不好的女人,那你們給我找一個名聲好的女人來看看!我又說道:如果你們想找出這種害羞的始作俑者的話,那麼,你們知道維克多。哈里托內奇嗎?——我急忙把維克多。哈里托內奇給拋了出來,但不是為了報復,而是因為,不能在我失去知覺的時候擺弄我,嘲笑我,而且過後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而是因為,他膽小了,害怕了,怕波里娜,你們知道波里娜嗎?他怕波里娜揭穿他,說他是我的情人,不過,並不是每個和你睡過覺的人都能成為那樣的情人,因此,小夥子們,我才感到雙倍的屈辱,因為不能這樣待人,而他們恰恰就是這樣待人的。
克休莎立即開展了那種暴風雨般的活動(我還能再見到你嗎,我惟一的朋友?),但是友誼歸友誼,然而伊萬諾維奇兄弟畢竟說得很好聽:這樣不是更好一些嗎,我離開這些風波,到故鄉去休息休息,遠離這有害的社會,遠離濟娜伊達。瓦西里耶夫娜的寡婦力量(他們對我說,她可不是一塊好吃的糖),而我說道:有完沒完!這話從何說起!我愛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我可不想因為這場愛情受苦受難。他倆皺起了眉頭……您是說,愛情?——您以為呢!我又說道:如果他們欺負我,我是不會罵人的,我會暗示,在一個可靠的地方還藏有一些照片,這一回是我和他的合影,因為,你們知道嗎,他是一個充滿想像的人,就像病理檢查所顯示的那樣,是的,我們知道,兩兄弟說道,不過,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您沒有必要在我們面前炫耀那些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好吧,我說,對於有些人來說是沒有過的,對於有些人來說則是可以找到的,我的聲音冷冰冰的,我也不再勸他們喝白蘭地了,而他們卻很有同情心:別這樣,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實際上,您該去休息一下,您家鄉那座小城也不比其他的城市差呀,因為,雖說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是個大人物,但是這樣的謠言還是會造成徹底的傷害,危及對他的懷念,會出現更快的忘卻,您真的想促成這樣的事情嗎,就讓我們大家來懷念他吧,來尊重他那些出色的傑作……我發現,我面前的這兩個小夥子並不笨,於是,我給他倆又倒了一杯酒。
就在這個時候,維塔西克介紹我認識了幾個新朋友,他們幾乎全都是猶太人,這甚至讓我有些吃驚,但是,他們當中有幾位對我非常尊敬,因為我的大膽,我從來都沒有害怕過,只有尤拉。費奧多羅夫老是想惹我生氣,儘管有那份雜誌,當時,克休莎已經非常迅速地和他們談妥了,於是,那份印數很大的雜誌很快就出版了,這是面向眾多男性讀者的一份消遣讀物,雜誌的主要篇幅和插頁都被我佔據了,全是我的照片,是一種非常憂傷、悲哀的構圖,還附有一些數據,其中包括:
姓名塔拉卡諾娃,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
胸圍36,不知為何用的單位是英寸,資料是虛假的,克休莎自己估計的。
腰圍24.
臀圍36.
身高172(厘米)。
體重55(公斤)(現在胖了一些)。
星座處女座。
出生地蘇聯。
理想的男人從事創造性工作的富有男性。
愛好學齡前兒童的教育(真不害臊!!!)。
就這樣,你們請認識一下:伊林娜。塔拉卡諾娃,朋友們都溫情地叫她伊羅奇卡,她很是傷心,很是悲哀,其原因可不簡單:並不是每個年輕姑娘都有機會摟着一個因情慾而顫抖不止的偉人(他們那個專制國家範圍內的偉人)的身體,伊羅奇卡充滿愛意地把那個人稱為萊昂納狄克(這個名字來自文藝復興時期一位意大利的畫家、建築家、雕塑家和工程師<1452—1510>,舉世聞名的傑作《佐貢多》即《蒙娜麗莎》。<巴黎,羅浮宮,二樓,正對院子的入口處>的作者),但是,他是不是一個天才,是個怎樣的天才,這卻是一個愛情問題,但是,在他死後,伊羅奇卡卻遇到了一些很是離譜的不快(直譯:麻煩事),——這是她的一些最親密的朋友透露出的一個實情,那些朋友還對我們說,她還被迫放棄了她那份收入頗豐的工作(我一個月只掙一百塊!!!),但是,我們不以我們的介紹來煩擾你們了,你們此刻就將有可能相信,美能戰勝死亡!陀思妥耶夫斯基曾有一句名言:“美將拯救世界。”(說得漂亮!)
關於那一百塊錢還有后話。那份小雜誌剛一面世,就有兩個人來看我,一位是美國人,一位是荷蘭人。那位美國人大約四十歲,長得很帥。他頭髮斑白,臉上的鬍子修剪得很有文化,眼睛是含情脈脈的。無論我說什麼,他都不住地點頭,但他有時也無能為力地伸伸胳膊,用拳頭捶捶膝蓋,難過起來。他是穿一條毛呢格子褲來的,那褲子是青綠色的。那個荷蘭人則恰恰相反,他的外貌像個土匪,他還把鬍子染成了黑色。他一頭蓬亂的鬈髮,閃亮的鏡片掃向四面八方,他的俄語非常流利,因為他就出生在伊爾庫茨克附近,他已經至少三次長時間地躲進衛生間(不湊巧,我衛生間裏的燈泡燒壞了),去干他那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很喜歡那個美國人,可是他的俄語聽力卻很差,是那個土匪在幫他。他倆掏出又長又窄的筆記本,目不轉睛地盯着我。而我身穿和服。他倆對我的勇敢表示了讚歎。我開心地哈哈大笑:你們最好還是對我的柔情表示讚歎吧!他倆慌亂地笑了一下:可見,他倆沒能搞明白。他們花了五分鐘的時間,試圖搞明白我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荷蘭人首先搞明白了,喜笑顏開,接着,他又盡其所能地對他的同事做了解釋,他的同事終於富有同情心地拍了一下膝蓋,咬緊牙關,表明他也搞明白了。我說道,雜誌上關於我的收入的話是不對的,於是,我真心實意地、像叛徒一樣地告訴了他們一個數目,而他們說:就是說,這不是一小時的收入,而是一周的收入?——什麼一周的收入!——我生氣了,說道:您不是出生在伊爾庫茨克附近嗎!——往事一去不返了。——這個奇怪的西伯利亞荷蘭人擺了擺手。——而您在這裏住了多久了?——我問那個美國人。——哦,是的!——他點了一下頭。——兩年半了。——嚯!——我心想,但是,對於他們提出的問題,我回答得還是很禮貌的,而在談到道德自由的問題時,我卻指出,我完全不贊成所有這些西方的玩意兒,尤其是他們那場臭名昭著的革命,因為,我說道,那種革命只會敗壞一切,因為,價值就是價值,而日常用品,你們明白嗎?是反對愛情的,而愛情,你們明白嗎?是很罕見的,是很貴重的,當然,這不是從物質層面來說的,而是就感情意義而言的,你們明白嗎?(他們明白,)好的,這很好,你們想喝咖啡嗎?(他們不想喝,)好的,隨你們便,而他們問道:這麼說,你是一個親俄派,或者,也許是個自由派?——我直截了當地回答:我什麼都不是,但是我贊成愛情,因為,——我在我的訪談中強調指出,——愛情可是一種神聖的事業(你們成家了嗎?——哦,是的!),好的,我清楚了,但是,愛情的貶值,愛情的通貨膨脹,你們明白嗎?卻會給整個人類帶來難以挽回的危害,也許,直到出現戰爭的威脅(驚訝),瞧,因為那樣一來,就沒有力量去做任何事情了(美國人很高興:升華作用!——他又用拳頭擂了一下膝蓋),是啊!你們的這場革命,還有你們那裏各種各樣的淫穢行為,都應該完全取締,你們就這樣記下來吧(我看着他們的筆記本),那些會傳染到每個黑人身上的淫穢行為,你們自己會訂閱這份雜誌嗎?——我妻子不太滿意這份雜誌!——那個美男子說道(天哪,我怎麼會喜歡上他呢:這個萊德福德和紐曼的混合體!),而那個荷蘭人卻說,如果他要買,就會買更有勁一些的,就像買煙一樣!好的,瞧,總而言之:應該讓愛情返回過去,如果不是19世紀,也應該是更早一些的時代,因為,只有在那個時候,才洋溢過真正的激情,美麗的女性才受到寵愛,也就是說,美女是寶貴的,誰也不敢去欺負她們。有一次,在莫斯科的一場舞會上,皇帝完全被少女安娜。洛普希娜那雙火熱的黑眼睛給迷住了。她很快就被選為宮中女官,應邀住進了巴甫羅夫斯克彼得堡郊外的沙皇行宮……為她建造了一幢特殊住房,有些像別墅。皇帝每天晚上都去那兒,懷着純粹柏拉圖式的欣賞情感。但是,皇家的理髮師和洛普希娜的父親卻對人的本性有更多的了解,他們充滿信心地看着未來。一天晚上,趁皇帝顯得比平常更精神的時候,洛普希娜突然大聲痛哭起來,求皇上放她走,她也向皇上坦白了她對加加林公爵的愛情。皇帝大為震驚,但是,他的騎士性格和天生的高尚立即就顯現了出來。他立即給蘇沃羅夫下了一道命令,要他讓加加林公爵立即返回俄國,加加林公爵長得很漂亮,雖說個子不高。皇帝給他授了勛,並親自將他領到他的愛人身邊,皇帝整整一天都非常滿意,充滿一種自豪感,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做出了一種英勇的自我犧牲。皇帝的慷慨是綿延不絕的:他吩咐在涅瓦河邊買下三幢房子,將它們連接起來,形成一座宮殿,他把這座宮殿送給了加加林公爵。洛普希娜的父親也成了一位最有名的公爵,被任命為參政院的總檢察長,——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職位,有些近似英國掌管國庫的首席大臣一職。那位理髮師也成了伯爵,成了馬耳他騎士團的掌馬官。他也買了一幢房子,緊挨着黑眼睛的加加林公爵夫人的宮殿,他還在家中養了一個情人,法國女演員舍瓦里埃。身穿大紅制服的近衛騎兵團軍官們不止一次地看到,皇上曾親自駕車送理髮師來這裏,然後在離開自己的情人時再順路把他捎上。當陛下和其至尊的一家人離開舊皇宮遷往米哈伊羅夫斯基宮的時候,安娜。彼得羅夫娜。加加林公爵夫人也離開了丈夫的家,住進了新宮殿,緊挨着皇帝的辦公室,有一道秘密樓梯連通皇帝的辦公室和她的房間,同時也連通了上面提到的那位理髮師的住處,這位理髮師是個土耳其人,是在庫塔伊西格魯吉亞的一個城市。附近被俘虜的。在一首被不公正地忘卻了的詩歌里,我們可以找到關於這些悲傷往事的暗示,詩的作者是丘特切夫,誰?是丘特切夫,一個俄國詩人!丘特切夫!不,不對,第一個字母是T,是T,就像“托里亞”這個名字的第一個字母一樣,好了,這並不重要,他叫費奧多爾。伊萬諾維奇。丘特切夫。——費奧多爾。伊萬諾維奇?——那個美男子點了點頭。——真是遺憾啊,在蘇聯取消了父稱!——怎麼取消了?什麼時候取消的?——這個消息讓我大為吃驚,感到恐懼。——我一個星期沒聽廣播了。我的電池沒電了!——那位荷蘭人用我聽不懂的荷蘭語對美男子說了點什麼。——這不,父稱很少有人用,——美國人並沒有投降。——我相信它是被取消了!——長話短說,——我最後說道,男人們都迷糊起來,由於喧鬧,由於看到(我稍稍提了提和服)裸露的腳踝(我露出了自己的腳踝:他們不感興趣),好像,他們最多才三十歲!而現在呢?(不感興趣。)現在,我說道,哪怕就是一絲不掛,比如說,就像你們那兒的沙灘上流行的那種時尚,在沙灘上,男男女女們交叉躺在一起,照我那個親愛的法國女友的說法,我們還能看到什麼呢?——熟視無睹!似乎,四周儘是一塊塊不能食用的肥肉!請問,這樣很美嗎?不,我說道,我反對平等,反對(他又動彈了一下!)無償的道德衰敗,我贊成壓抑和禁忌,在性別平等的條件下不會出現任何愛情高峰,先生們,你們把這話記下來吧,不會錯的!他們在筆記本上留下一些小勾勾,然後又挑撥地問道:您想不想移居到我們那裏去?而伊萬諾維奇兄弟卻很熱情地向我展示了幾份報紙,那些報紙上有一些剪裁過的照片,在意大利文的報紙上甚至加了幾道黑條,他們似乎是不好意思,想把這幾道黑條當成我的衣服,伊萬諾維奇兄弟說:您看,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您的美被利用了!用的不是地方!——喂,我說道,拿來我看看!而他們把幾張剪報遞給我,並作了翻譯:
俄國美女發出了挑戰!
我很懷疑:你們翻譯得準確嗎?——準確,——他們這甚至是在侮辱人。我火了:這全都是胡說八道!什麼挑戰?我什麼挑戰也沒發出,說到他們侮辱了我最美好的愛情,這倒是實話,並沒有什麼條文禁止我去愛一個人,即便這個人比我年紀大,而他們卻寫道:快來看呀,她什麼都敢做!——這些陰險的狗崽子們,這些法國佬,總是要在文字裏搞點鬼,而這是瑞典人的作品:愛情和專制的幽會,而這是法西斯分子的說法:震撼世界的十張照片美國作家約翰。里德(1887—1920)曾寫有一部記錄俄國十月革命的著名作品,題為《震撼世界的十天》……——我感到歡欣鼓舞,難道真的震撼了嗎?而他們卻冷笑着說:它們什麼人也沒能震撼,這是愚蠢的德國謠言,為了搞出些事情來,只不過,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您要好自為之,我們的婦女,他們說,難道能被擺在那所謂的麵包鋪子裏,讓他們來沖您潑髒水嗎,唉,要是手拿鮮花,站在田野里,比如說是在古老的希臘,那不就好了嗎,無論如何,我們對於美沒有任何意見,我們自己也可以把美落實在紙張上……出口掛歷的紙張上,尼古拉。伊萬諾維奇點了點頭,或者,甚至……我們能找到地方!我們,您知道嗎,也很大膽……瞧……您認為我們不明白?……我們自己也在和趣味的慣性作鬥爭……如果一切都取決於我們……您甚至無法想像!……他們什麼都怕!……而手拿鮮花,你覺得怎麼樣?啊?找個地方,在一個小山上,或是一條小溪旁,在蘆葦叢中……我想:就應該這樣!……這就是我想到的……我自己甚至會在衛生間裏弔死(他們大笑)……但關於那一百塊錢,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您可把事情弄砸了!為什麼?我不明白。您把家醜給外揚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你老婆不反對嗎,如果你在衛生間裏上吊?……你老婆會反對,而我老婆是個現代派……但是,畢竟有一些神聖的東西……拿一個人的哀思開涮……是的,這已經超出了限度!……這是誰給您出的主意,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在您的兩腿之間,請原諒,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這個,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請原諒我們的坦率,很不道德……您畢竟是位女性……不道德?——我火了起來。——由於我的愛情就剝奪了我的工作,這道德嗎?!在你們看來,這很道德,是嗎?!——他們搖晃着腦袋:這可不是我們……我們,您瞧(他們指了指那帶有鵝毛筆圖案的證章)……我們在寫文章……但是,也應該理解濟娜伊達。瓦西里耶夫娜……我們認為……順便!如果這些人還纏着您(他們把剪報藏進公文包),您就把他們趕得遠遠的,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好的(我答應了),沒有他們我們也能搞明白(同時道別),可是,我剛剛把他們送出去,這些人就打來了電話:他們講的是那種斷斷續續的俄語,我當然不能不表現出好客:我身穿和服、興高采烈地迎接他們,可我們的這個小院子卻是簡陋的,也可以說是無產階級的……哦,我受不了了!他在尥蹶子呢,這個狗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