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倫博格的刀

霍倫博格的刀

查特頓看着從潛艇上找到的盤子,上面的納粹曲十字徽章使他感覺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引起了他無限的想像。很多人可能會用盡一生的心血來研究納粹的潛艇,但得到的信息僅僅是一些皮毛。這些盤子份量很重。徽章上十字的拐彎處摸起來非常粗糙,但即使閉着眼睛也可以判斷出來這就是那個聲名狼藉的徽章。這艘潛艇沉沒后,從沒有人鑒別過、甚至觸摸過這些盤子。這些盤子穿越時空從希特拉的第三帝國直接飛到查特頓的房間中。即使擺在壁爐上,這些盤子看上去仍然是兇險、威脅的象徵。

如果在費德曼遇難后潛水界還有一些人沒有聽說過神秘潛艇的話,那麼在查特頓發現這些盤子后,所有的人全都知道了這個消息。現在幾乎東部海岸所有的潛水用品商店裏的談話都圍繞這艘潛艇。查特頓和萊格知道公眾對他們的關注肯定會挫傷比蘭達的自尊心,“深海之王”不會容忍任何人冒犯他的權威。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潛艇沉沒的地點,但他們肯定他找到這個地點只是個時間問題。他會動用他與海岸警衛隊的關係,用盡一切手段達到目的。在正常情況下,“探索者”號會在下個星期再去勘查潛艇——萊格和查特頓一致認為再潛水一兩次,就可以弄清楚潛艇的身份。但是現在已經臨近颶風季節,出海要冒很大的危險,萊格決定等到下個潛水季節再出海。於是查特頓開始埋頭於他的研究工作,如果他不能從大海中得到結果,那麼他就要從歷史中鑽研出結果來。

當其他潛水員在圖書館尋找有關這艘沉船的線索時,查特頓繼續按照他之前的方法進行研究——他給華盛頓地區的海軍歷史中心寫信,要求為他提供相關資料。海軍歷史研究中心是海軍戰爭歷史方面藏書最多的地方,查特頓希望那裏的專業資料可以幫助他確定潛艇的真正身份。但回信好幾個星期以後才到,而且信中只有一張相關資料的大綱。如果查特頓想研究相關的歷史資料,他必須親臨研究中心。

查特頓並不是唯一一個仔細調查研究的人,柯勒在他新澤西的家中孜孜不倦地翻閱大量自己收藏的關於潛艇的書籍。儘管公司要求他第二天一早上班,他還是一直翻看目錄到午夜。早晨,他一邊刮鬍子,一邊繼續翻看美國海軍學會出版社的分類目錄。他與位於伯靈頓的一家德美俱樂部取得了聯繫,向他們講述了這艘神秘潛艇的事情,然後希望有人能夠幫他把購買的德語書翻譯成英語。

一天他給一個潛水包租船船長打電話,這個船長曾說過他認識一個德國潛艇的前艇員。他請船長幫他找到這名艇員,看看他是否能夠幫助鑒別這艘潛艇的身份。船長給那個老兵打了電話,然後告訴柯勒:

“找找靴子,”船長說道。

“什麼?”

“找找他們的靴子。如果你能在沉船上找到他們靴子的話,就往裏面看看。那個人說,他們都喜歡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靴子裏面,這樣其他人就不會穿錯了,他們不喜歡其他人穿自己的靴子。他們還會把手錶和首飾放到靴子裏,這些東西上也可能會有他們的名字。”

柯勒決定去尋找艇員的靴子,其他潛水員肯定不會想到要朝一隻破爛的靴子裏面看一眼,他們會游過靴子尋找更多的盤子或製造商標籤或其他什麼迷人的沉船物品。如果可能的話,柯勒不會放過他發現的每隻靴子。

之後又有一個想法出現在柯勒的腦海中,這可能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他聽說一名退休的德國潛艇艇長赫伯特。沃納就住在美國。沃納不僅僅是一名潛艇艇長,他還曾寫過一本書,名為《鐵棺》,是這一領域內經典的回憶錄。柯勒翻遍了圖書館,終於找到了沃納的信息。他就住在美國,而且就在新澤西。柯勒用顫抖的手撥通了這位“王牌艇長”的電話。

一個略帶德國口音的人接了電話。

“你好,我想找赫伯特。沃納先生,”柯勒說道。

“我就是赫伯特。沃納。”

柯勒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他很可能在掛斷電話之前就可以弄清潛艇的秘密。

“先生,我叫瑞奇。柯勒,我是一名潛水員。我的同事和我在新澤西海岸發現了一艘潛艇。先生,我給您打電話的原因是——”

“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經在我的書里說得很清楚了,”沃納用平緩而有節奏的語調回答道,“我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但是我能不能請教您一下——”

“再見。”沃納愉快地說道,然後掛斷了電話。

柯勒舉着電話筒,好久沒有緩過神來。

自查特頓從沉船上打撈出盤子以來,已經過了好幾個星期了。潛水員們花了大量的時間來進行研究,但結果只有一個:沒有任何記載顯示在這艘沉船方圓一百英里的範圍內曾有潛艇沉沒。在查特頓看來,海軍歷史中心的資料甚至使他的研究成果有所倒退。與此同時,他和萊格似乎聽到比蘭達發動“瓦胡”號時引擎的轟鳴聲。查特頓有了新的想法:為什麼不把發現潛艇的消息向全世界公佈呢?肯定有歷史學家、專家或哪個國家的政府知道這艘沉船的身份;為什麼不讓那些可能有這方面知識的人加入到研究行列中來呢?“探索者”號仍然會享有發現潛艇的榮譽,而且會完全消除比蘭達竊取沉船的機會,因為潛艇之謎最終還是通過“探索者”號的調查研究才揭開的。這個想法有一點冒險——識別潛艇身份的殊榮將會拱手讓給別人。但查特頓認為到時他會處理好這樣的局面。他提出要寫一個新聞稿,萊格非常贊同這個想法。“把我的名字和電話留在新聞稿底下。”他告訴查特頓。

查特頓在當地的圖書館找到了書寫新聞稿的格式。當天晚上,他在家裏寫出了下面的這篇新聞稿:

緊急公佈——1991年10月10日

潛水員在新澤西海岸發現神秘潛艇

新澤西潛水包租船“探索者”號的船長比爾。萊格和船上的潛水員們在距新澤西海岸65英里處發現一艘二戰時期沉沒的德國潛艇,經緯度大概為北緯40度,西經73.3度。潛艇垂直沉沒於海底,艇身基本保存完整,但有明顯跡象表明潛艇曾受到深水炸彈的攻擊。

潛艇在海底230英尺深處,只有極少數優秀的沉船潛水員才能潛下去進行勘查。潛艇是在勞動節當天被發現的,當時,“探索者”號正在尋找新沉船的蹤跡。在接下來勘探潛艇的過程中,“探索者”號船員約翰。查特頓在沉船內部找到兩隻盤子,每隻都有納粹曲十字徽章的標誌並印有“1942”的字樣,這兩隻盤子初步證明了潛艇的身份。

從沉船上發現的物品證明這是一艘二戰時期德國的潛艇,但具體是哪艘呢?沒有任何記載顯示在此方圓150英里範圍內曾有德國潛艇沉沒,德國也沒有記載曾有潛艇在新澤西海域失蹤。“探索者”號的潛水員將會繼續謹慎調查此沉船的身份及其沉沒於此地的原因,很可能一小段的海軍歷史會因此被改寫。

聯繫人:比爾。萊格船長

凱文。布倫南給萊格和查特頓拍了一張和盤子的合影,讓它附在新聞稿後面。查特頓將他知道的所有新聞媒體的名字都列了出來,總共有十個,其中包括當地的報紙、美聯社、合眾國際社和一些潛水雜誌。他給每家新聞媒體都寄去了一份新聞稿,每份稿子後面都附有一張照片。

一天過去了,沒有任何迴音。幾天又過去了,查特頓不停地檢查萊格的電話。他們打電話給電話局,讓他們檢查萊格的電話線路,但是電話線路一點問題都沒有。最後,查特頓給萊格打了電話。

“看來,這個辦法不管用,”他說道。

“好像是這樣的,”萊格不情願地說道。

幾天以後,萊格的電話響了起來。他讓查特頓接電話,電話是《紐沃剋星定報》的記者打來的,這是一份在新澤西頗有影響的日報。打電話的記者聲音疲憊毫無精神,他的問題中充滿了懷疑,就像他被迫採訪另外一個聲稱在自家後院發現太空船的比利。鮑勃一樣。

“你是說,你們可能發現了一艘神秘的德國潛艇,啊?”記者問道。

查特頓說他們的確發現了潛艇,記者又問了他一些問題。每個問題,查特頓都給出了詳盡的答案。談話結束的時候,記者提出是否可以到查特頓的家裏拜訪。第二天,他來到查特頓家裏進行採訪,並看到了那兩個盤子。他說,這個故事應該能上報紙的頭條。

第二天早晨,查特頓穿着浴衣和拖鞋從他的郵箱中取出《紐沃剋星定報》。報紙上印着一條醒目的標題:《新澤西海岸發現德國潛艇殘骸》,報道的旁邊是萊格和查特頓觀察盤子的照片。查特頓跑進屋裏,趕緊給萊格打電話。報道將他們的經歷進行了總結:沉船潛水的危險性、潛艇對美國海域的威脅、費德曼遇難、潛艇身份的未解之謎。報道還引用了潛艇專家和作家亨利。基茨教授的評論。“他們的確是發現了一艘德國潛艇,”基茨告訴報社,“神秘之處在於它是如何沉沒在現在所在的這個地點的……沒有任何記載顯示這裏沉有一艘潛艇。”

《紐沃剋星定報》的報道在媒體界掀起了一陣風暴。當天晚上,萊格和查特頓的電話響個不停,廣播、電視和報紙的記者都要對他們進行採訪。國際媒體也對在新澤西海岸發現的神秘潛艇進行了報道。CNN派出了專門採訪他們的小組。電視台的記者在“探索者”號上採訪萊格和查特頓時,讓他們手舉盤子將納粹黨徽面向鏡頭。就連《每周世界新聞》這種專門報道傳奇故事的報紙也在頭版進行了報道:美國海軍捕獲納粹潛艇!他們的報道充滿傳奇色彩。他們稱這不是一艘簡單的潛艇,這是第二艘從德國駛出后穿越時空隧道出現在今天的潛艇。在此之前發現的一艘同樣的潛艇上,年輕的艇員始終認為現在還是希特拉在統治德國。他們還引用了一個所謂“駐華盛頓海軍軍官”的話:“我對時空隧道一無所知,但是看來這是目前唯一的解釋。”

寄出新聞稿后,查特頓的電話沉默了兩個星期,之後它的響聲就再也沒有停止過,甚至在他吃飯睡覺的時候都有人打電話。他的信箱堆滿了各種信件,有些包裹的地址上僅僅寫着“約翰。查特頓——潛水員——新澤西”。

很多人來信聲稱他們知道潛艇的身份,也有人猜測潛艇沉沒的原因。很多老兵的兒子、母親、兄弟和孫子都發誓說他們的親人曾在一次秘密使命中擊沉了一艘德國潛艇,但是政府一直拒絕承認。還有人打電話來聲稱自己保有關於潛艇的秘密資料,也有人說他們曾看到潛艇艇員在美國海岸登陸,購買麵包或者參加舞會。一個老人打電話稱他十幾歲的時候在海邊釣魚時遇到了一個年老的德國人,“那個傢伙看着我們的航海圖,指着我們釣魚的地方說那裏就是他的潛艇沉沒的地方,”這個人告訴查特頓,“我們釣魚的地方就是你們發現那艘潛艇的地方。”還有幾個寡婦給查特頓打電話,聲稱她們的丈夫曾經擊沉過潛艇,但是從來沒有得到過應有的獎勵。一個講話聽起來像學者的人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只要將指揮塔上的淤泥擦去就可以解開潛艇之謎,因為所有潛艇的編號都明顯地標在指揮塔的側面。

一個有着濃重德國口音的人給他打電話。

“我找那個發現潛艇的潛水員,”那人說道。

“我就是,”查特頓說道。

“你能告訴我那個死了的潛水員是什麼樣的嗎?”

“他是個很優秀的潛水員,那次事故簡直太可怕了。”

“他的名字是費德曼嗎?”

“是的。”

“怎麼拼?”

“FELDMAN.”

“噢,費德曼,他是猶太人吧?”

查特頓扔掉電話。

另一天,他又接到了一個操着德國口音的人的電話。

“你們驚擾了這些沉睡的戰士,”他說了這些后就掛斷了電話。

查特頓仔細研究他聽到的所有故事,有些故事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有關潛艇艇員滲入美國社會的故事讓人感到很恐懼。只有在極少數的情況下,潛艇的艇員才會踏上美國國土,其中一種情況就是他們滲入美國社會進行蓄意破壞或充當間諜。潛艇的編號確實標示在指揮塔上,很多潛艇的圖片可以證明這一點。但在二戰開始之後這些編號都被擦除或被塗料覆蓋了,因此查特頓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可以幫助他解開潛艇之謎。

柯勒也接到了很多電話,因為有些報紙的報道中提到了他的名字。像查特頓一樣,很多人打電話給他聲稱有親戚在50年前擊沉了一艘潛艇,他還接到了很多收藏家的電話。

“潛艇上有艇員的屍骨嗎?”一個人打電話問道。

“我們現在還不清楚,”柯勒說道。

“我想買一個納粹的頭骨。”

“我不幹這個。”

“我花兩千美元買一個頭骨。”

“我告訴你了,我不幹這個。”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打贏了。你是不是納粹狂熱分子?”

柯勒發現這些所謂的收藏家很快就會被他激怒,於是他學會在他們生氣之前就趕緊掛斷電話。

除了這些信件和電話外,查特頓還收到了德國駐華盛頓大使館的來信。信件是一個名為迪埃特。萊昂哈德的德國海軍上尉寫來的。信的開頭措辭非常誠懇,他承認查特頓發現潛艇的事實,並提出要為他們的研究提供幫助。但是在信的最後,萊昂哈德清楚地闡明了德國政府的立場:

德意志聯邦共和國保有對潛艇的所有權,無論其目前位置是否在本國領土或海域範圍之內。沉沒的潛艇原則上被視為“陣亡海軍烈士的墓葬地”。因此,在任何情況下,未經本國政府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到沉船上潛水或探險。為保存烈士屍骨,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嚴令禁止對二戰潛艇任何形式的侵犯。如有違反,我們將採取必要的法律手段。

查特頓撥通了信紙上留的電話,電話被轉給了萊昂哈德。查特頓告訴萊昂哈德,他已經收到了來信,並對他們能夠提供的幫助表示感謝。萊昂哈德表示他很樂意提供幫助,然後查特頓提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你們知道這艘潛艇的確切身份嗎?”

萊昂哈德說遇到類似情況,德國政府通常會求助於庫克斯-阿爾滕布魯奇潛艇檔案館的霍斯特。布雷多。他告訴查特頓與這個人取得聯繫的方式。然後,萊昂哈德重申了他在信里提出的要求——德國政府不允許他們繼續到那艘沉沒的潛艇上勘查。

“你指的是哪艘潛艇?”查特頓問道。

“就是你們找到的那艘,”萊昂哈德回答道。

“好吧,請說出那艘潛艇的具體名稱。”

“我不知道。”

“那麼說出它的具體地點,”查特頓繼續說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

“恕我直言,”查特頓說道,“我非常希望能夠尊重你們的意見。但是你們根本不知道這艘潛艇的身份,因此你們不能提出這樣的要求。我的目的就是要查明潛艇的身份,找回原本應當刻在墓碑上的名字。我會繼續去勘查的,直到我弄清楚為止。”

“希望你能理解我們的立場,查特頓先生。我們不希望任何潛水員再到潛艇上,上面可能會有艇員的屍骨,我們不希望他們的屍骨受到侵犯,也不希望沉船遭到褻瀆,”萊昂哈德說道,“我們決不能容忍、也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可以理解你們的立場,我也決不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情,”查特頓說道,“我一定會考慮周詳,會充分尊重潛艇的尊嚴,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現在,查特頓已經完全明白了萊昂哈德的立場,他不可能正式表示同意潛水員去勘查被視為戰爭墓地的潛艇。但是查特頓知道萊昂哈德——他自始至終保持着平靜愉快的語調——不會找他們的麻煩,只要他們在勘查潛艇時抱有足夠尊重的態度。兩人互致謝意,然後結束了通話。

在查特頓聽到第一個故事後的一個星期,查特頓開始整理幾條有價值的線索。第一個線索來自哈里。庫柏,“國際獵鯊組織”的創始人和主席。這個組織位於佛羅里達,他們的宗旨是“全身心致力於德國歷史的保存工作”。查特頓收到了他們的時事通訊,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章和情緒高亢的呼籲口號——這份自製的出版物內容非常廣泛:採訪、歷史、社論、評論,甚至還時不時穿插一些廣告。儘管這份通訊看上去製作粗糙,但是這個組織的成員卻遍及各個領域:美國歷史學家、前潛艇艇長和艇員、教授、美國海軍老兵和其他領域的專家。庫柏邀請查特頓參加國際獵鯊組織,他說這個組織和各個領域都保持着深入的聯繫,一定可以為解決潛艇之謎提供幫助。庫柏提出了之前從未有人提過的問題:潛艇上有鞍式副燃料箱嗎?潛艇尾部有一根還是兩根魚雷發射管?這些答案在潛水時是很容易找到的,庫柏解釋道,根據這些信息可以判斷出潛艇的型號和開始航行的大致年代。查特頓決定下次潛水的時候尋找這些答案,然後告訴庫柏。

一天一個人給查特頓打來電話,他說他1942年時候駕駛小型飛艇擊沉了一艘德國潛艇。如果是一個月之前,查特頓肯定會認為這種說法荒誕無稽。但是根據他近來的研究,飛艇很可能成為擊沉潛艇的有力武器,而且在東部海岸飛艇經常被用來為船隻護航。在二戰的某個時期,有大約1500多名飛行員駕駛飛艇。飛艇上配有複雜的反潛艇裝備,飛艇甚至可以與浮出水面的潛艇對抗,在一次類似的戰鬥中,飛艇從空中降落下來重創了一艘潛艇。於是查特頓認真地聽着電話。

“我已經老了,腦子不是很清楚,”這個人說道,“我記不清太多的細節,但是我記得我用飛艇擊沉了一艘潛艇。”

“接著說,先生,我在聽,我對您提供的消息非常感興趣。”

“當時我們駐紮在新澤西的萊克赫斯特,我就在那附近攻擊了那艘潛艇,我用深水炸彈把它炸沉了。不好意思,我只能記得這些了,我希望能對你有幫助。”

查特頓將他所說的話記錄在便簽紙上,然後準備到海軍歷史中心去找所有關於飛艇在這一水域擊沉潛艇的記錄。

一天早晨,查特頓開車來到新澤西孟莫斯縣的厄爾海軍武器站。他將沉船的錄像交給那裏的軍火和炸藥專家。他們一遍又一遍地研究錄像,彼此討論,使用各種專業術語,最後他們達成了一致意見:

——潛艇控制室的損傷看上去是由爆炸造成的,而不是碰撞造成的;

——潛艇受損的形狀和方向顯示爆炸來自潛艇的外部;

——導致潛艇創傷的武器威力遠勝於深水炸彈,深水炸彈是盟軍經常用於對付潛艇的武器。

查特頓仔細做着記錄。他請求專家推測一下到底是什麼樣的武器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損傷。

“我們也無法確定,”其中一個專家說道,“如果非要我們推測的話,我們認為可能是由魚雷直接攻擊導致的。”

魚雷直接攻擊?在回家的路上,查特頓在腦海中反覆思考着這個可能性。那麼是誰發射的魚雷呢?如果美國潛艇擊沉了德國潛艇的話,所有的歷史書上都應該有記載,而且在沉船附近從未發生過類似的戰事。難道是另一艘德國潛艇誤傷了自己人?這種情況以前發生過,但一般都是在使用狼群戰術時才會發生——多艘潛艇同時攻擊敵船——沒有任何記錄證明在這一海域曾採取過狼群戰術。然而有一點現在已經明確了:認為潛艇是受創后逃到此地的說法被排除了——萊格和有些潛水員持此種觀點。查特頓認為,潛艇目前所沉沒的地方就是當初它受到攻擊的地方。

《紐沃剋星定報》報道此事一個星期後,查特頓已經通過各種渠道收集了大量信息。但是沒有任何一條信息可以使調查工作有突破性進展。

在萊格家裏,萊格和查特頓接待了格里高里。韋登菲爾德少校,一位民間空中巡邏隊歷史學家。他通過一家報社的記者與萊格取得了聯繫。查特頓曾聽說過民間空中巡邏隊,這是1941年由紐約市長費奧雷羅。拉。高爾迪亞和其他民間飛行員組織的一支飛行員隊伍,他們駕駛小型私人飛機為航行船隻提供協防。當時幾乎每晚都有店員、會計或牙醫在紐約或新澤西海岸的上空飛行巡邏,他們使用綁在機翼下的小型應急炸彈攻擊潛艇。由於他們的武器系統是臨時拼湊的,非常不穩定,一般來說炸彈綁在機翼上時他們不能着陸,以免震動引起炸彈爆炸。相反,無論他們是否發現潛艇,他們都會投下炸彈,避免攜帶在飛機上。韋登菲爾德說,在二戰期間民間空中巡邏隊曾發現150艘潛艇,並向其中的一些潛艇投放了深水炸彈。

“我們擊沉了兩艘德國潛艇,”韋登菲爾德稱,“但是我們從沒有因此得到任何褒獎。”

“我看到過關於這些事件的報道,”查特頓說道,“你們認為海軍不想獎勵老百姓。”

“就是這樣,”韋登菲爾德說,“海軍不想承認,因為他們害怕引起公眾恐慌,他們害怕公眾知道需要動用普通老百姓去擊退潛艇,而且他們怕公眾知道潛艇事實上已經逼近美國海岸了。不管怎麼樣,我們擊沉的一艘潛艇在佛羅里達海岸,另一艘在新澤西海岸。”

查特頓拿出了筆,韋登菲爾德開始講述當時的經過。

“1942年7月11日,我們在格魯曼維津的兩名飛行員在大西洋海岸以北50英里的海域發現一艘德國潛艇。他們追蹤了四個小時,直到它升到了潛望深度。最後,它終於浮出水面,他們扔下一顆325磅的深水炸彈,炸彈爆炸了——他們看到潛艇沉下去的地方出現一條條的油跡。他們又向有油跡的地方投下了另一顆深水炸彈,就是這顆炸彈對潛艇造成了致命的打擊。現在那兩名飛行員都已經去世了,但是多年來我一直希望能為我們這些人討回我們應得的榮譽。我想你們找到的就是當初他們擊沉的潛艇。”

查特頓完全沉浸在他的講述中。韋登菲爾德提出了具體的日期,而且提到的地點距沉船地點只有25英里。如果查特頓可以找到1942年7月在美國海域失蹤的德國潛艇的名單——即使記錄的潛艇距他們的潛艇有一段距離——他就有可能解釋潛艇移動到現在這個地點的原因,從而解開謎團。他向韋登菲爾德表示感謝,並答應會盡全力弄清這艘潛艇是否就是他們50年前擊沉的那艘。一天以後,基茨教授將此事告知《紐約郵報》,“這是我迄今為止聽到的最合理的解釋,它們很可能就是同一艘潛艇。”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個不尋常的電話打了進來。打電話的人是一個專門收集納粹紀念品的收藏家,但是這個人打電話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收購沉船物品。

“我收集很多物品,其中包括德國潛艇艇長的照片,”這個人對查特頓說。“我和他們很多人都聯繫過了。其中一個艇長叫卡爾。弗雷德里奇。莫坦,他是二戰時期戰功卓越的‘王牌艇長’。他在德國報紙上看到了你們的事情,對此非常感興趣,他有些信息希望提供給你們,想知道你們的地址,以便寫信給你們。”

“太好了,”查特頓回答道。

幾個星期後,他收到了德國的來信。在信中,莫坦對查特頓和其他潛水員為此事付出的努力表示了感謝。然後,他在信中也講述了一件事:

他的同事哈納斯。維恩加特納也曾是一名“王牌艇長”,但像莫坦一樣他也獲得升職,從事訓練驅逐艦隊艇長的工作,這是一個較高的職位,但工作地點主要在陸地上。但到1944年為止,維恩加特納的心中仍然充滿了對戰爭的嚮往,儘管他當時已經超齡,他還是離開辦公桌,重新登上潛艇。他當時的任務是:指揮IXD2型潛艇(專門為遠程巡邏所設計的潛艇)U851前往印度洋為駐紮在遠東的德軍基地運送給養,並為日本海軍運送貨物。

莫坦認為,這並不是維恩加特納所期待的那種任務。他認為維恩加特納是一個“天生的潛艇兵”,也就是說他身體中對參戰的渴望——主動攻擊並消滅敵船——從來沒有消退過。

“給我的感覺是,維恩加特納認為當時的潛艇戰和他1939年9月最後一次指揮的潛艇戰沒有太多區別,”莫坦寫道,“我不知道他巡邏路線的順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U851並沒有前往印度洋,而是到了美國海岸。”

在莫坦看來,很可能維恩加特納認為他的任務過於簡單,從而將潛艇開到了紐約。

“我本人非常肯定,你們發現的沉船就是U851.”莫坦寫道。

“本人”這個詞躍出信紙跳入查特頓眼帘,引起了他的沉思。莫坦的信使他掌握了一名“王牌艇長”提供的第一手內部資料,這些信息繞過課本和歷史書直入主題。莫坦了解他的朋友,現在查特頓又認識了莫坦,查特頓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

查特頓收集的所有信息都從未對柯勒提起過。雖然他欣賞柯勒在船上表現出的熱情,但他始終認為柯勒只是個和他一起潛水的外人,認為他只對沉船物品感興趣,對歷史和藝術一無所知。但是他與尤加分享了他的研究結果,尤加一直在堅持不懈地研究設計和建造潛艇的核心技術。每當查特頓有了新的想法,他都會提出有力的科學依據支持他。

經過這些調查研究,一個令人興奮的想法開始在查特頓的腦海中成形了。在這兩個星期中,他先後和“王牌艇長”、飛艇飛行員、歷史學家以及潛艇俱樂部的主席取得了聯繫。他們提供的信息都是歷史書上沒有的,有時甚至與歷史書相悖。一直以來查特頓都在儘力為未知事物尋找最合理的答案,這些延伸於歷史書之外的知識無疑對他是個重要的啟發。

就在查特頓忙於與各種人電話聯繫的時候,柯勒卻像一個即將面臨期末考試的學生一樣,苦苦鑽研着潛艇的相關書籍。他將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來研究潛艇——它的結構、演變、指揮體系以及一切與之有關的知識。支配他的研究工作的是一個強烈的動機:他要自己從沉船中找到有價值的物品。在整個潛水生涯中,他最激動的時刻就是看見查特頓手中納粹盤子的那一瞬間。當他把盤子拿在手中時,他有了一種超脫於一切之上的感覺。他無法用語言闡明當時的那種感覺,但是他自己可以清楚地體會到。這不是一件簡單的瓷器,在它身上可以看到歷史、象徵意義、美感以及神秘感,這些都讓它散發出誘人的光輝。

日子一天天過去,柯勒不斷鑽研潛艇書籍,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關注潛艇上艇員的個人生活。意識到這一點后,他感到很吃驚,因為他現在的任務非常明確,就是要查明潛艇的身份。在閱讀有關艇員的書籍時,柯勒並不感到自己是在做研究。他感到自己好像置身於潛艇中,潛艇對他來說並不僅僅是一部機器,而是這些艇員的生活背景。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們嘈雜擁擠的環境,而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這些士兵在發動着引起全世界恐慌的戰爭。他可以感覺到沉睡的士兵臉旁放置的魚雷發出陣陣寒意、六個星期沒有換洗的衣服散發出難聞的異味、距離過近的艇員說話時唾沫噴濺到彼此的臉上、冰涼的冷凝水滴不住地落入六小時一換班的艇員的脖子裏。柯勒對技術信息很感興趣,但是,技術並不能引起他的情感共鳴——每當他想像着盟軍的炸彈穿越水面直逼潛艇,艇員們臉上露出無助的神情時,他就感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盟軍聲納發出的不祥的呯……呯……聲預示着爆炸的迫近。多年以來,柯勒一直認為潛艇是無敵的。但現在他開始體會到潛艇的“尷尬時刻”,在這段時間內,盟軍靈活的戰術、先進的技術和充裕的補給完全打破了潛艇在戰爭中的優勢。有時一連幾個星期潛艇都無法擊沉一艘敵船,原來的獵手變成了被獵殺的對象。曾有人評論說,戰爭史上從沒有一支軍隊像潛艇部隊一樣承受了這麼大的傷亡損失還在堅持戰鬥。十月份過去了,柯勒非常想知道沉船上是否還有艇員的屍骨,這些艇員的家人是否知道他們已經葬身海底。

在查特頓忙於應付各種電話和信件的同時,他聽到一個壞消息。比蘭達弄到了潛艇沉沒的準確地點:經緯度數字,他計劃某一天出海尋找沉船。最糟糕的是,據說,沉船地點是萊格透漏的。

查特頓聽說,比蘭達組織了一支潛水隊到沉船地點尋找費德曼的屍體。有船長提供自己的船以做運送燃料之用,比蘭達會向參加尋找屍體的潛水員支付報酬。查特頓懷疑比蘭達和其他潛水員去尋找屍體只是裝裝樣子。事故發生至今已經有一個月了,海浪非常兇猛,費德曼的屍體肯定早已不在潛艇沉沒的地方了。他給萊格家裏打電話,聽到冰塊撞擊玻璃杯的聲音。

“媽的,約翰,是我說出了地點,”萊格承認道。

萊格解釋了事情的經過。他深夜的時候接到另一艘潛水包租船船長的電話,這個人是他的老朋友。萊格當時已經喝醉了。那個人說他手上有三組數字,其中一組肯定是潛艇的準確位置,萊格聽他背了這三組數字。那個船主說的是真的——其中一組數字是正確的。萊格有些遲疑了,即使他現在醉得暈頭轉向,他也知道比蘭達已經從他安插在海岸警衛隊的親信那裏知道了沉船的大概位置。他讓這個船長在數字書上查出相近的地點,然後打電話給萊格套取確切地點。一般情況下,萊格會將有這種企圖的人的脖子擰斷,但是,他喝了很多酒,而且一直對費德曼的死感到愧疚。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只隱隱約約記得可能說過類似於第二組數字“可能對”之類的話。

“一放下電話,我就知道我闖禍了,”萊格告訴查特頓。

查特頓結束了和萊格的通話后,他的電話又響起來。打電話的是比蘭達,他告訴查特頓他組織了一支潛水隊去打撈費德曼的屍體,他邀請查特頓一同前往。

查特頓心裏一陣衝動,他幾乎就要答應比蘭達的邀請了,但他知道比蘭達肯定會跳過打撈屍體的步驟,允許潛水員直接進入潛艇內部尋找沉船物品。查特頓問比蘭達真正的目的何在,比蘭達堅持稱潛水隊此行就是為了打撈費德曼的屍體。查特頓追問道,“瓦胡”號準備在哪裏尋找屍體。比蘭達說他們會在沉船周圍尋找。至此,查特頓已經完全弄清了比蘭達的意圖,比蘭達的唯一目的就是勘查潛艇。他質問比蘭達,但比蘭達拒不承認。查特頓根本不相信比蘭達的辯解,他大聲咒罵,告訴比蘭達不要幻想他能夠參加所謂的救援隊,然後狠狠地掛斷了電話。

幾天以後,比蘭達和其他幾名潛水員出海了。有些潛水員確實仔細尋找了費德曼的屍體,而其他人直接進入潛艇勘查,沒有人找到屍體。一名參加了此次航行的潛水員說,很多人回家後腦海中都縈繞着同一個想法:這艘沉船太危險了,這是一艘能吃人的沉船。

一天以後,查特頓和柯勒聽說了救援隊出海的情況。他們都提出了同一個問題:是否有人查出了潛艇的確切身份?但似乎大家都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查特頓和柯勒對此都不感到吃驚,但是他們都推測比蘭達很可能還會再次出海。只要萊格和“探索者”號繼續受到公眾的關注,比蘭達只會繼續高舉他的強盜大旗。

11月的一個星期一,比蘭達帶領的救援隊已經返回岸上。這天天氣晴朗,整個新澤西都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之中。怡人的天氣令萊格神清氣爽,他給查特頓打了電話。

“我們得再去潛艇勘查一次,”萊格說道,“我們可以星期三去,你去不去?”

“我哪次沒去?”查特頓反問道。

萊格和查特頓分別打電話和其他潛水員聯繫。出海定在1991年11月6日。費德曼遇難后,幾名參加過第一次潛水的潛水員都決定不再去勘查潛艇了。除此之外,剩下的潛水員都決定一同前往。“探索者”號上還剩下兩個人的位置,萊格又邀請了其他兩名優秀的潛水員。

湯姆。帕克和史蒂夫。加托可能是東部海岸最有實力的沉船潛水組合。在一次比賽中,潛水員要兩人一組避開可能遇到的危險,帕克和加托行動起來就像一個有機體,他們憑直覺判斷另一人的行動和想法,就像是心意相通的雙胞胎。帕克曾參加過萊格尋找“多利安”號船鐘的那次潛水,而幾年以後,加托找到了“多利安”號的船舵。對他們來說,如果找不到他們想在沉船上找到的東西,他們決不會放棄這艘沉船。他們告訴萊格他們會一起去勘查潛艇。

將近午夜的時候,潛水員們到“探索者”號上集合。柯勒還是穿着他的標誌性服裝——棉布夾克、骷髏十字和“大西洋沉船潛水員”標誌。查特頓看到后,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柯勒回視過去,眼神中挑釁地暗示:“誰他媽有意見?”船上一個人都沒有說話。費德曼遇難的壓抑氛圍仍然籠罩着“探索者”號。點名的時候,每個被叫到名字的潛水員只是簡單地回答一句“到”,然後就轉身回到艇艙中,完全不像以往那樣喧鬧。

查特頓和柯勒的鋪位分別位於艇艙的兩頭,他們躺在床鋪上,腦海中不斷推敲自己制定的潛水計劃。查特頓準備在第一次潛水中實現兩個目標,首先他會按照亨利。庫柏的建議尋找鞍式副燃料箱,這是一種懸挂於潛艇外部的燃料箱,主要用於為VII型潛艇供應燃料,VII型潛艇是最常見的德國潛艇。如果有時間,他還會檢查一下潛艇後部有一根,還是兩根魚雷發射管。庫柏曾說如果潛艇後部配有兩根魚雷發射管,那麼就屬於形體稍大的IX型潛艇,如果只有一根的話,就可能是VII型。

而柯勒的興趣在於那個由鷹和曲十字組成的徽章。六個星期來,柯勒每天都想像着自己找到納粹盤子的那一刻,他無法容忍再次一無所獲空手而歸。他這次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去找那些盤子。

第二天一早,查特頓就裝備完畢。他、帕克和加托將會負責下船錨,先行下水。他們下水時的能見度應該很好,但是他們的動作會攪渾水底的淤泥,影響後面下水的潛水員,這會使尋找沉船物品更加困難。柯勒知道潛水順序后氣沖沖地衝到舵手室中,查特頓正和萊格在裏面聊天。

“比爾,這個傢伙到底要幹什麼?”柯勒指着查特頓問道。

“怎麼了,瑞奇?”萊格問道。

“他會把水攪得看不見的,我要去找那些盤子。這次不能讓他先去了,今天我要先下水。”

“約翰要在水底錄像,”萊格說,“你在他後面下水,不要先下去,那樣會影響他的視線,他錄像的時候海水必須清澈。”

“什麼?為什麼每次他都要先下去?每次好的視線都留給他,我們其他人就得跟着他看那些泥巴,這對我們公平嗎?”

“聽着,瑞奇,”查特頓這時插了進來,“你還不清楚底下是怎麼回事——”

“說得太對了,”瑞奇打斷了他的話,“沒人知道底下是怎麼回事,因為我們從來沒有在視線好的時候下去過。我本來打算今天去找那些盤子,但是比爾卻讓我到沒有盤子的地方去。你不覺得這很不公平嗎?”

“約翰先下去,他是船長,”萊格說道,“潛艇很大,瑞奇,你第一次潛水的時候先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柯勒搖了搖頭回到甲板上,他嘴裏不住地咒罵,句句都針對查特頓。他雖然不贊成萊格的決定但是他會尊重船長的意見,他只好去沉船其他的部位勘查。

查特頓和帕克、加托下水的時候,海面非常平靜,天空有點多雲。他們將錨繩系在受創的控制室上,對彼此做了一個“祝你好運”的手勢,然後分頭行動。查特頓沿着潛艇的側面遊動,仔細尋找庫柏提到的鞍式副燃料箱,但是沒有找到。這就證明這艘潛艇不是VII型,以後的研究中就可以排除這個可能性了。接下來他本計劃去觀察魚雷發射管,但是要游到那個位置會消耗過多的潛水時間。於是他決定從身體下方的控制室中進入艇艙,並用攝像機錄下他進入前部魚雷艙的過程。

查特頓要進入艇艙時,他看到帕克和加托仍然在控制室的上方盤旋。他可以看懂他們的肢體語言,他們兩人在商量應對沉船內部危險狀況的辦法,他們並不打算立即進入船內。“聰明的傢伙,”查特頓想道,然後他進入控制室。至少眼下,帕克和加托不會急於弄清沉船的身份。

雖然控制室的地板全部損壞,但查特頓對裏面的環境還是輕車熟路。他像足球教練研究比賽錄像一樣一遍遍地研究了上次潛水拍攝的錄像。他在腦海中仔細記下了每個部位的結構和出口的位置,他還設想出各種方法避開那些層出不窮的障礙物。雖然距他上次進入潛艇已經六個星期,但是潛艇中的一片混亂在他看來還是井然有序,這都歸功於他對錄像不懈的研究。

查特頓穿過控制室向前滑行,他在搖擺的電纜中穿梭,繞過廢舊的機器,將四周的情況一一攝入畫面,他穿過左舷側的艇長室以及聲納和電報室,來到潛艇的右舷側。他輕鬆地穿過廚房來到軍官住艙,上次他就是在這裏找到了那兩個盤子。現在他準備向艇首魚雷艙前進了,它位於潛艇的最前端。但是他上次潛水拍攝的錄像已經到此為止了。前面是他從未去過的地方,如果他要繼續前進的話,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覺來判斷周圍的環境。

查特頓高舉攝像機,一點一點地向前移動。一塊木板擋住他,封住了通往魚雷艙的去路。查特頓向前游近了一點,等到周圍的海水平靜以後,他慢慢舉起右臂,身體平衡后,他慢慢張開手掌,然後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就像等待捕食獵物的大蟒。當艇艙中恢復平靜后,他猛地出手打向木板,腐爛的木板應聲而碎,木屑和碎片漂滿了整個艇艙。查特頓站在原地等着所有的木屑和碎片慢慢落到地上。視線稍微清晰一點之後,他看到了通往潛艇最前端魚雷艙的圓形艙門。他又開始慢慢移動蛙鞋前進。

現在他進入了軍士住艙,引航員、輪機軍士長和高級報務員都住在這個艇艙中。上次到芝加哥參觀潛艇后,查特頓知道這間艇艙中應該有盤子或者其他物品。他仔細尋找在左側地板上的碎片,希望能夠找到白色的瓷器。他看到了白色的物體,他慢慢游近,但這種白色和瓷器的白色有所不同。他又游近了一點,這個白色物體上漸漸顯現出眼窩、頰骨、鼻腔和上顎的形狀,這是一個頭骨。查特頓停下來等着淤泥漸漸落下去。在頭骨旁邊有一根長骨,可能是前臂骨或脛骨,再過去是一些小骨頭。查特頓回憶了一下潛艇頂端打開的艙門,如果艇員們要逃出潛艇,那麼肯定會有人因為來不及逃走而葬身海底。

查特頓面臨著一個選擇,很多人曾建議他仔細查看在潛艇中找到的衣服、靴子和其他私人物品——這些地方最有可能藏有銀質手錶或錢包,上面可能寫有艇員的名字,也可能會有打火機或煙盒,有些艇員可能會讓銀匠在上面刻上潛艇的編號。查特頓知道衣服和其他私人物品通常都在屍骨附近,但他沒有動,如果他翻看那些私人物品就會冒犯這些屍骨,他不願這樣做。在找到盤子之後,他也曾設想過,潛艇上可能會有艇員的屍骨。經過反覆思量后,他還是決定不去驚擾這些遺骸。這是戰爭留下的墳墓,裏面埋着陣亡戰士的屍骨。他曾親眼目睹過戰士們陣亡的過程,也知道陣亡戰士的寶貴生命在一個充滿戰爭的瘋狂世界裏是多麼脆弱不堪。他曾親眼看到過為保衛國家而犧牲的年輕生命,也知道無論發動戰爭的國家出於政治目的還是為了維護正義,陣亡的士兵都是應該得到尊重的。他知道將來有一天他很可能要面對這些陣亡士兵的家人,他不希望到時告訴他們自己為了弄清一艘沉船或為了自己一點微不足道的榮譽而褻瀆了他們親人的屍骨。

查特頓將目光從頭骨上移開。他繼續前進,讓這些屍骨漸漸消失在他身後的黑暗中。不一會兒,魚雷艙的形狀漸漸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查特頓慢慢游近,他看到了魚雷艙的圓形艙口——艇員就是從這個圓形的艙口裏進出——艙門打開着,但是門口被一些機器碎片擋住了。查特頓將障礙物搬到一旁,游進了魚雷艙。裏面放着兩顆魚雷,上次勞動節潛水時,查特頓從潛艇上方看到過其中的一顆。魚雷水平放置在地面上,頭部指向前端,還維持着二戰時整裝待發時的樣子。艙內一共有四根魚雷發射管,查特頓只能看到上面的兩根,其餘兩根都插入底部的淤泥和碎片中。查特頓知道魚雷發射管的蓋子上一般都有顯眼的標記。他還聽說,魚雷手經常會把自己的外號或自己女朋友或妻子的名字寫在蓋子上。他希望能夠在上面找到一些痕迹,但是發射管的蓋子已經被海水嚴重侵蝕,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辨認的痕迹。

查特頓慢慢轉動鏡頭將艙內所有的細節拍攝下來,以備日後研究之用。曾經懸挂在左舷和右舷之間的吊床已經不復存在,曾經位於魚雷手床邊的食物補給箱也無影無蹤,曾經可以將大批魚雷傳送至魚雷管中的傳送裝置也已經殘破不堪。一個白色亮點引起了查特頓的注意,他將頭燈燈光照向那裏,光亮所及之處,海魚急忙躲藏到破裂的機器裏面。在燈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一具遺骸,然後又看到一具,一共有十幾具屍骨。很多人在這個艇艙中喪生了,但這個是距離發生爆炸的控制室最遠的艇艙。“上帝啊,這艘潛艇到底遇到了什麼情況?”查特頓通過調節器喃喃自語道。他想離開這裏,但一轉身一根大腿骨出現在他面前,他趕緊移開視線,慢慢遊了過去,退出魚雷艙。

查特頓進入艇艙時將艙內的海水全部攪渾了,他退出時能見度幾乎為零。如果要離開沉船,他只能依靠腦海中記憶的地圖。查特頓開始在艇艙中摸索前進,腦海中反覆思索着進來時的路徑和可能遇到的障礙。通過軍士住艙時,他將身體緊緊貼在右側的牆上,以免碰到進來時看到的艇員屍骨。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裏,查特頓卻可以穿梭自如,這全都歸功於他勤奮的研究。他將重點放在觀察潛艇上,而非只顧着尋找沉船物品。他之前所做的準備工作使他一次次避免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查特頓從控制室離開沉船。他游到了綁在錨繩上的閃光燈旁,然後開始了歷時九十分鐘的上升。

由於查特頓的行動降低了潛艇前部的能見度,柯勒決定到潛艇的尾部去勘查。他記得潛艇尾部有一處創傷,他認為可以從那裏進去。他的直覺非常敏銳。這處創傷是受外力攻擊后造成的——他能確定這一點是因為潛艇的外殼受損后,向內凹陷——雖然裂口並不像控制室上的那麼大,只要有勇氣,也足以容納一個潛水員的身體。柯勒在裂口上方觀察了一陣,然後將浮力調解器中的空氣放出一部分,慢慢向潛艇內部沉去。

柯勒進入潛艇后,藉著朦朧的燈光他看到兩根魚雷發射管。他立刻知道了自己所處的位置,並根據看到的魚雷發射管做出了重要的判斷:他進入的是艇尾魚雷艙,這很可能是一艘專門為遠程巡邏建造的IX型潛艇。雖然查特頓打算自己親自檢查後部魚雷發射管,但卻被柯勒搶先了。在短短半個小時內,兩名潛水員先後解決了神秘潛艇的兩個最重要的技術問題。

柯勒用手電在艇艙內照了一圈。他在地上的一堆碎片里發現一個金屬標籤和一個逃生設備。這個逃生設備既可以用作救生衣也可以用作呼吸器,是艇員們用來逃離潛艇的工具。柯勒的心跳加快了,這些東西上經常刻有標誌性的印記。他將這兩樣東西湊到面鏡前,發現標籤上的字跡已經被完全腐蝕了。逃生設備雖然是個重要的工具,但上面也是無跡可尋。柯勒將這兩樣東西放到背包中,然後向後部游去,想觀察一下魚雷發射管。他和查特頓一樣,都知道發射管的蓋子上可能會有標記或艇員的至愛的名字。

但柯勒沒有游到發射管旁邊。在前進的過程中,他看到地上的碎片堆里露出一個白盤子的邊沿。太棒了!他終於可以找到盤子了。他慢慢向盤子的位置潛行過去,小心翼翼地避免攪渾海水。盤子上有沒有鷹和曲十字?這次是不是自己有史以來最重要的發現?柯勒拚命抑制住自己衝過去抓起盤子的衝動。慢點、慢點、再慢點,他終於游完了這漫長的十英尺。他向前伸出手輕輕地捏着盤子,盤子鬆動了,柯勒鬆開手,盤子倒在地上,露出完整的形狀。但看了一眼后,柯勒知道自己發現的是一個一次性盤子,這種盤子的發明日期比最後一艘潛艇出海的日期還要晚30年。有些新手潛水時很奇怪會在古老的沉船上找到現代物品。但是柯勒是個有經驗的潛水員,他甚至在有百年歷史的沉船上見過百威啤酒罐、塑料藥瓶、高潔絲衛生棉,甚至印着恐龍圖案的氣球。他知道這些東西是從過往的船隻上扔下來的,它們在海底漂浮,直到落到沉船上。柯勒將盤子拿起來放到背包中,他這樣做就像在公園的地上撿起熱狗包裝紙一樣,是為了保護環境。淤泥不斷從盤子留下的洞中滲出,柯勒在淤泥中又看到另一個白色物體。這次不是紙盤子,而是一根大腿骨。

柯勒渾身發冷,他不像查特頓,他從沒想過能在潛艇上看到艇員的遺骸,在此之前他也從沒在沉船上見過人的屍骨。他也從未在海底230英尺深處、在氮醉癥狀的侵襲下做過這種道德上的抉擇。他很清楚:他不是盜墓者,他不會為了找尋沉船物品而去驚擾這些屍骨。但是他能在屍骨的周圍挖掘嗎?這就完全不同了,他盯着那根大腿骨,身體越來越冷,他的呼吸開始加速。

柯勒下意識地後退了幾英尺,他的動作帶起了腳底的淤泥,渾濁的海水迅速將大腿骨遮住。在過去的六個星期中,他一直在研究有關潛艇艇員的書籍。他可以感受到他們工作的辛苦、單調,他們巡邏中的危險以及戰爭後期他們內心的絕望,但所有這些都只存在於他的腦海中。現在在他面前的是一根大腿骨,是人體上最強壯的一根骨頭,這根骨頭以前曾長在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身上,這根骨頭像橋樑一樣將書本和現實聯繫起來,這根骨頭讓柯勒一動不動。很快,他寒冷的感覺就被一陣沮喪所代替。他想道:“我並不想打擾你們。”他空洞地盯着大腿骨原來所在的地方。他決定返回“探索者”號,柯勒艱難地向前走,直到回到他進來的那個裂縫下。他在浮帶里充了一點氣,然後升出潛艇。

幾分鐘后,他沿着錨繩開始了九十分鐘的上浮。起先,他一直在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故能讓遠離潛艇爆炸中心的艇員喪命。但後來他再次感受到了查特頓給他造成的強烈挫敗感,他不能容忍他以拍攝錄像為借口,每次都要在視線最好的時候進入那個遍地是瓷器的艇艙。潛艇里到處都是瓷器,他卻要拍錄像!

柯勒上船后,潛水員們都圍着觀看他打撈上來的標籤和逃生設備。有人告訴他查特頓到過前部的魚雷艙,柯勒聽不下去了,他決定要和萊格談談。

柯勒來到舵手室,他的乾衣還在往下滴水。柯勒向萊格解釋了“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的宗旨,他們組成團隊互相配合,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團隊的整體利益,而不是像查特頓那樣只會一個人逞英雄。查特頓隨後走了進來,柯勒翻了個白眼,查特頓關上門悄聲說道:

“我在船頭看到了頭骨,”他說道。

“我在船尾看到一根長骨,是大腿骨,”柯勒答道。

“船頭有很多骨頭,”查特頓說。

“你把頭骨錄下來了嗎?”柯勒問道。

“沒有。什麼骨頭我都沒有錄。”

“什麼?你沒有把骨頭錄下來?你要在視線最好的時候下去錄像,然後你看到了人骨頭,結果你沒有把它錄下來?那你到底在那兒幹了些什麼?”

查特頓一言不發。萊格擺了擺手,好像在說:“別把我卷進去。”

“我是故意沒有錄,”查特頓說道,“我要尊重這些戰士的遺骸。”

柯勒勉強地點了點頭,離開舵手室。回到艇艙后,他用花生醬和果醬給自己做了一個三明治,然後開始放鬆。他還要等三個小時才能將體內的氮氣全部排出,開始第二次潛水。幾分鐘后,查特頓走了進來,他將錄像帶放到錄像機中開始研究第一次拍攝的錄像。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查特頓第一個返回水中,這次他的目的是勘查廚房和軍士住艙周圍,他要尋找可能放有航海日誌、地圖或其他文字材料的櫥櫃,他曾在芝加哥的潛艇上看到這些材料都儲存在一個木質櫥櫃中。他打算避開軍士住艙,以免驚擾了裏面的屍骨。

查特頓毫不費力地抵達了他的目標地點,他開始在低洼的地方挖掘,希望能發現櫥櫃模樣的東西。他沒有找到,但是他的手摸到一個像盒子一樣的東西。不一會兒,他把這個東西從泥里挖了出來,看上去是一個放銀器的盒子,大約11英尺×8英尺見方,裏面有專門放置刀、勺和叉的格子。盒子外面裹着一層粘糊糊的黑泥,抽屜里的東西被泥巴封在裏面。查特頓湊近觀看,發現其中一個格子裏有一柄湯匙。他將銀器盒子放到自己的背包中,然會返回錨繩附近。盒子裏面的餐具上可能會刻有日期。

查特頓離開潛艇不久,柯勒就進去了。這次他直接游向船的前部,找到上次查特頓發現盤子的地方。即使他必須應付被查特頓攪渾的海水,他也決定要去。他一定要找到東西拿上岸去。

能見度並不像柯勒想像的那麼糟,他可以看見地標,對“大西洋沉船潛水員”來說,看見地標就意味着生命。他憑藉模糊的視線進入軍士住艙,只有查特頓和柯勒才敢在一艘從未有人來過的沉船上這樣穿行。他將手伸進地上的碎片和渣滓里,尋找圓形的白邊或摸起來光滑的物體,對有經驗的潛水員來說,摸到了光滑的物體就意味着找到了瓷器。他找到一個四英寸高的古龍水瓶子,上面印着一個德語單詞“Glockengasse”,他猜測可能是一個品牌的名字。他知道潛艇上的艇員有在身上噴古龍水的習慣,他們用古龍水掩蓋身上的異味。由於他們在酷熱的潛艇上一呆就是一百多天,而且沒有足夠的水洗澡,他們身上不可避免會產生難聞的氣味。但是他到這兒不是為了找古龍水的瓶子,而是為了找盤子。他繼續積極地尋找,雙手在淤泥中摸索,就像小孩子玩沙盒一樣,但他什麼都沒有找到。他向遠一點的地方挖過去,他發現一些東西,當他把表面的淤泥清理掉以後,他發現自己好像到了墳場,四處都是人骨:頭骨、肋骨、大腿骨、脛骨還有前臂骨。寒意再次襲遍了柯勒的全身,“我跑到了一個大墳墓里!”他對自己說,“我必須得離開這裏。”柯勒將古龍水瓶放到背包中,然後轉身離去。被攪起的淤泥使能見度更低了,柯勒深吸了一口氣,將眼睛閉了一會兒。只要你還能呼吸,就不會有事。他記得來時的路,他在腦海中又回憶了一遍,他按原路走出了潛艇,“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給了他很好的鍛煉。

快接近水面時,查特頓將背包夾到系在船上的一根繩子上——他不敢帶着這麼脆弱的東西冒着海中的大浪爬上船梯。上船后,他脫去潛水服,擦乾身體后,將背包從海水中拽了上來,潛水員們圍上來觀看。查特頓將銀器盒子從包中拿出來,將上面的淤泥去掉,一陣臭雞蛋和沼氣的味道撲面而來,引起圍觀人的一陣咒罵。

首先拿出來的是一摞疊起來放置的鍍銀叉子。這些叉子由於電解作用已經變得像紙一樣薄了,只剩下了叉子的形狀而已。萊格走上前來,他以前曾經遇到過這種情況,他知道就連輕微的晃動都會使這些叉子碎成齏粉。他從桌子對面伸過手來,想把叉子拿在手裏仔細看一下。由於多年的酗酒和艱苦的工作,他的手顫抖得很厲害。他停了下來,打起精神屏住呼吸,好像希望他的身體賞他一個臉。他的手停止了顫抖,他伸出手接過叉子,屏住呼吸將叉子一個一個分開放在桌面上。每個叉子上都印着鷹和曲十字的徽章。萊格小心地翻轉着叉子,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標記。他發現沒有后,就轉過身去恢復了呼吸。他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迫使他不得不把手叉進口袋裏。

盒子的第二個格子裏放着一些不鏽鋼湯匙,這些湯匙還很結實,完全可以用來吃早餐。他們將湯匙擺在桌子上仔細觀察,但上面沒有任何標記。現在抽屜里只剩下一個格子了:放餐刀的格子。查特頓湊近觀看,格子裏只有一件餐具,是一把木柄鋼刃的餐刀。他剝去剩下的泥巴,將刀取了出來。

餐刀上也沾滿了黑泥,查特頓將刀子浸到一桶清水中,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搓着刀柄,希望把泥搓下去。刀柄上的黑泥開始剝落,他的拇指在刀柄上摸到了一些字母的印記。他又將餐刀在水中浸了一下,然後接着用力搓刀柄,他的拇指摸到了更多的字母。查特頓非常激動,其他的潛水員也都圍了上來。刀柄上的泥終於完全剝落了,他拇指下面是刻在刀柄上的手寫體字跡:霍倫博格,這是一個人的名字。

船上的人沉沒了半晌。終於布拉德。舍爾德,那名宇宙航空工程師,走上前來,拍着查特頓的後背。

“夥計,”他說道,“你終於弄清了潛艇的身份,你所要做的就剩下找出那個叫霍倫博格的艇員了,祝賀你。”

“這可能是我所有找到的沉船物品中最有價值的一件了,”查特頓對其他潛水員說道,“這顯然是刻在上面的名字,不像出廠時刻的商品標籤,這是艇員自己留下的印記。我所要做的只是找出這個霍倫博格,然後就可以知道沉船的身份了。”

這時,柯勒也回到了船上。他和其他潛水員輪流觀看這把餐刀,然後向查特頓表示祝賀。雖然每個人都表現得處之坦然,但每個人心裏多少都有些失望,因為找出沉船身份的那個人不是自己。“如果你找到霍倫博格是誰的話,明天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告訴我這到底是哪艘潛艇,”潛水員們對查特頓說道。帕克和加托在第二次潛水時只進入了船的尾部,他們和查特頓握手,表示祝賀。

“探索者”號返航時,查特頓走進舵手室從萊格手中接過船舵,兩人一起討論今天的收穫。幾分鐘以後,柯勒走了進來。萊格遞給他一杯啤酒讓他加入他們的談話。柯勒又向查特頓說了一遍祝賀之詞,但萊格可以感覺出柯勒仍然對讓查特頓先行潛水的決定非常介懷,他可能還對查特頓找到的餐刀心存嫉妒。幾杯啤酒下肚后,萊格就想在他們兩人之間引起衝突,而且用的是萊格慣用的方式。

“瑞奇,如果你不喜歡約翰先下水,可以在那裏安個柵欄把他鎖在外面,”萊格一邊說著,一邊咯咯地笑個不停,“然後你可以在柵欄上給他留個信兒,比如‘關門盤點’什麼的。”

萊格咧着嘴壞笑着,柯勒和查特頓都清楚他唯恐天下不亂的習性,兩人都不想上他的圈套。但是他提到了“安德亞。多利安”號那次事件,自從柯勒加入“探索者”號后,查特頓一直感到很不舒服。現在萊格特意提到這件事,兩人之間的矛盾一觸即發。

“我們還是把話挑明了吧,”柯勒說道。

“太好了,”查特頓回答道,“我告訴你,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們這些‘大西洋沉船潛水員’。那次你們還打算在‘多利安’號算計我們。”

“是啊,沒錯,我們是打算算計你們,”柯勒說道。

“如果不是你們中間還有一個人比較誠實的話,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們這麼陰險。我不會告訴你是誰告訴了我們。但顯然,你們這群人里只有一個還稍微有點兒良心。”

“聽着,”柯勒說道,“那次我已經跟比爾道過歉了,我們是打算算計你們,我承認。你想讓我跟你道歉嗎?你想看着我哭着請你原諒我嗎?你是不是就想看到這些?”

“我不需要你道歉,”查特頓說道,“我們已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那個柵欄就是我們對你們最好的報復。對我來說,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所以你們贏了,”柯勒說道,“我可不打算自責,對我來說這件事也早就過去了。但是順便說一句,我也不喜歡你們這種人,對待潛水總是那麼嚴肅。不管怎麼樣,我們至少知道怎麼找到樂趣。”

“一起朝遊船露屁股,在計劃表上貼色情照片,一起穿上可笑的衣服,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樂趣?”

“是啊,很有意思啊,你應該試試。”

“這就是你們這些人身上的問題——”

“我們什麼問題也沒有——”

“你們有太多問題——”

“去死吧,”柯勒說道,將最後一點兒啤酒摔在地上,離開舵手室。他來到甲板上,在一個大的冷柜上坐下來。幾分鐘之後,查特頓走下梯子,坐在他身邊,兩人沉默不語。

“聽着,瑞奇,”查特頓終於開口了,“我並不是想每次都第一個下水。如果你不介意去綁錨繩的話,下次你可以先下去。但是,要知道綁錨繩是個賭博。如果你遇到了麻煩,很可能會影響你自己的潛水計劃。”

“我並不想找你的麻煩,”柯勒說道,“我尊重你,我只想公平一點兒。”

兩人又沉默了幾分鐘。然後柯勒告訴查特頓,他感到這艘潛艇對他有非同尋常的意義,他勘查沉船並不僅僅是為了找到船上的納粹物品。他解釋道自從上次到過這艘潛艇后,他就像着了魔一樣讀了很多這方面的書;可能是他體內的德國血統將他和這項任務緊緊聯繫在了一起;當他熱切地在潛艇上尋找沉船物品時,他感到自己被潛艇戰的歷史以及那些曾駕駛潛艇發動戰爭的戰士所深深吸引。他問查特頓是否讀過岡特。赫斯勒的《大西洋上的潛艇戰:1939-1945》,然後向他講述了全書的梗概。查特頓一直以為“大西洋沉船潛水員”對這些東西並不感興趣。

查特頓到艇艙中拿出一包花生醬夾心餅乾,他又返回來坐在柯勒的身旁。

“聽着,”查特頓說道,“在媒體報道這件事以後,我接到了很多電話和信件。我想你對有些內容會感興趣。”

在接下來的三個小時中,查特頓向柯勒講述了幾個星期來收集到的信息:民間空中巡邏隊、飛艇飛行員、二戰士兵的家人、自詡懂行的專家、“國際獵鯊組織”的亨利。庫柏、“王牌艇長”莫坦和他的同事維恩加特納,以及維恩加特納可能違反命令指揮一艘IX型潛艇來到新澤西而非它的目的地印度洋。柯勒聚精會神地聽着,不停地問查特頓問題。查特頓發現所有的問題都直切核心。夜幕降臨的時候,“探索者”號駛入布里勒的港灣。潛水員們在艇艙中收拾隨身物品,查特頓向柯勒要了他的地址。

“你要給我寄東西嗎?”柯勒問道。

“我想把我今天錄的錄像帶寄給你,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查特頓說道,“你必須答應我不能把這些東西給其他人看,不能讓它們從你這裏泄漏出去——以前發生過這樣的事,這你知道。我想這對你以後再到潛艇潛水會有幫助的。我相信你不會告訴別人的。”

“謝謝你,夥計,”柯勒說道,他寫下了自己的地址,“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當天晚上,查特頓將他找到的餐刀拿出來,放到書桌上。上面的名字“霍倫博格”就像剛刻上去時一樣清晰。

“你到底是誰?”他一邊盯着刀一邊問道,“潛艇到底遇到了什麼情況,你到底是誰?”

他將辦公室的燈關掉,回到卧室。

“再有一兩天,”他對自己說,“再有一兩天,我就可以找出潛艇之謎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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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探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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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倫博格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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