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走出電梯,映嘉站在森舞團的長廊這頭當場怔住。
走進兩側都是身着舞衣的應試者,她們個個身形優美,姿態高雅,身上的舞衣、舞鞋,彷佛都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般耀眼。反觀她,身穿寬鬆滑板褲、厚底球鞋,馬上就被比下去了。
映嘉低頭快速穿越人群,找了個最不起眼的座位坐下。
越看,她心裏越是猶豫要不要繼續留下。但是一撇眼,她卻被玻璃牆后的寬敞教室吸引了視線。
那晶亮的褐色地板映着晨光,熠熠生輝。鏡子鑲成的牆面,讓寬敞的空間凝聚着一股寂靜的氛圍……這就是她一直嚮往的練習場地。
映嘉深呼吸,忍不住起身想走近,這時突然有人走過來叫她:
“這位同學,你的報名表呢?”姚倩手捧文件夾站在她身旁,打量的目光帶着些許鄙夷。
“什麼報名表?我沒有。”
“沒有?那是誰通知你今天的考試?”她睜大眼睛將她看得更仔細。
“是……淳于拓叫我來的。”
映嘉翻開背包,掏出那張捏皺的名片,理直氣壯的遞過去。
姚倩認出拓的字跡,於是回望映嘉的眼神暖和許多。
“總監跟我提過了。就算是推薦的,我們還是得照規矩。來,先填張報名表,等着叫號吧!”
“喔。”她跟着姚倩往報到處走去。
在她填表之際,姚倩拍拍手,在走廊這頭朗聲宣佈:“大家好,我是森舞團的執行經理姚倩。首先我代表舞團歡迎各位參加今天的應試,也提醒大家注意自己的順序,等一下我會……”
姚倩簡單的將規則說了一遍。正常要結束時,走廊這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只見一位雍容美艷的中年婦人,穿着米色的褲裝,優雅的走來。而她身後跟着一個高挑纖瘦,淺褐的捲髮垂肩,像個洋娃娃般美麗的女子。
映嘉抬頭,用欣羨的目光注視這兩人。
“湄姨。”姚倩滿臉驚喜的迎了上前,先來個熱情擁抱,“你終於來了!我真怕你們趕不上呢!”
“從接到你的電話,菱菱每天就催促着我。好不容易打點好英國的事,才能陪她走這趟。”湄姨看看身旁的石菱說。
“媽咪,你別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你自己也說好多年沒見到拓,真想他不是嗎?其實你比我還想回來呢!”
“這孩子,就不能給媽咪留點面子嗎?”湄姨拍拍她的臉笑說。
看着母女倆,姚倩這才如釋重負的說:“唉,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你們回來我就放心了。”
“怎麼啦?”湄姨關心的問。
“這次選角一波三折,現在石菱回來,拓心裏的重擔終於可以稍稍卸下一點了。”
“真有這麼大的事能讓拓煩惱?”湄姨懷疑的說。
“唉,他始終胸有成竹,煩惱的是我。先別說這個,改天吃飯的時候再好好聊。來,先進去吧!拓見了你們一定很開心。”
姚倩輕攏着湄姨,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進了試場。
正在評審桌前忙着檢視應試名單的拓,一見久違了的恩師,臉上露出難得的笑,立刻起身迎接。
“湄姨,你怎麼來了?”拓上前,久久抱着湄姨不放,“你最近好嗎?師丈好嗎?”
“好好……你呢?阿拓,你瘦了。”湄姨輕拍他的背說。
“是老了吧。”拓溫柔的笑應着。
“在我面前提老,真是……”
“喔,Sorry,我說錯話了。”視線一轉,拓這才注意到湄姨身後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石菱,他微笑上前招呼說:“石菱,才三年不見,你已經……是個大女孩了。”
“我不是大女孩,我已經是女人了。”
石菱嬌媚一笑,不但主動上前擁抱,還大膽送上一個熱情的吻。
“時間過的真快。”拓輕輕推開,用父兄般的關愛眼神望着她。
石菱確有令人難以忽視的美麗。
除了精緻的五官遺傳自湄姨,那一頭美麗的褐發,翹長睫毛下的晶亮棕眸,挺鼻,豐潤嬌嫩的雙唇和高挑的身形,都是遺傳自英籍的父親。
她的美,是令許多男人魂牽夢繫。但從小看她長大的拓,除了因湄姨而對她衍生出親人般的感情外,實在沒有其他的了。
儘管如此,石菱的眼裏、心裏,都認定拓是百分百屬於她的男人。
“對了,你們怎麼會突然回來?”拓避開石菱的目光,詢問湄姨。
“你自己說。”湄姨轉頭看着石菱。
“媽咪是陪我回來參加考試的。”石菱挽上母親的手回答。
“考試?這不是在開玩笑吧?你們怎麼知道……”
“是我通知湄姨的。”姚倩承認自作主張。
拓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但神情卻充滿濃濃的指責意味。
“拓,難道你懷疑我的實力?”石菱主動問。
“當然不是。”拓連忙解釋,“你剛拿下世界芭蕾舞蹈大賽青年組冠軍,誰敢懷疑你的實力呢?”拓拍拍她的肩,說:“姚倩,你帶去準備一下吧。”
石菱一聽,開心的像只蝴蝶,跟着姚倩走向更衣室。
“那我不耽誤你們,我到旁進去……”
“ㄟ,湄姨,你就當我們今天的主審吧!”拓拉湄姨走到評審的主位上,輕按她坐下。
“不不不,我怎麼能參與你們的考試呢?我沒資格……”湄姨忙推辭說。
“若你都沒資格,那我們更不敢坐在這了。”拓說。
就這樣,這位享譽國際舞壇的資深舞者關湄,成為這次複試的主審之一。她的加入,頓時在以內應試者當中引起騷動,甚至有人開始恐慌。
大家議論紛紛,唯獨填表的映嘉還搞不清狀況。
十分鐘后,考試正式開始。
雖是複試,但一連十幾個舞者看下來,毫無令人驚艷之處。
正當評審失望之際,穿着一身火紅舞衣的石菱翩然走進試場。
她跪坐在地上準備,現場鴉雀無聲。場外的人全擠向玻璃窗,爭睹世界冠軍的精采表演。
音樂響起,只見蜷縮在地上的石菱雙臂突然一揚,修長的雙臂舒展,就像是朵盛開的玫瑰,狂傲的綻放着。
她從小受過嚴格訓練,總是能仔細精確的詮釋每個動作。她時而輕擺,時而奔躍、旋轉,眾人目光跟隨着她的動作,讚歎之餘,也都甘拜下風。
她結束動作,靜止場中不動時,場內外立刻響起熱烈的掌聲。就連極少稱讚舞者的拓,嘴角也都帶着滿意的微笑。
在一片喝采聲中,唯獨映嘉退坐回椅子上,深深的被挫折感擊敗了。這才叫跳舞吧!她想。
石菱的身影不斷回蕩在她腦海里,那種優雅的氣質、柔美的姿態,就是給她十年的時間,她也跳不出來。
當下不再猶豫,她將背包往後上一掛,起身轉向出口,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離。
誰知就在她經過試場入口時,姚倩拿着報名表攔住她說:“苗映嘉,你是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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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嘉被拖進教室時,視線不斷搜尋着拓的表情,因為他是她唯一認識的人。但從頭到尾,淳于拓不是側過頭去跟湄姨說話,就是刻意低頭不看她。
來到準備室,姚倩微笑的說:“你是總監推薦的,可得好好表現啊!”
“對不起,我不……”
“別浪費時間,快去換舞衣舞鞋,五分鐘後上場。”
騎虎難下的映嘉只有硬着頭皮走進更衣室。當她穿着舞衣惴惴不安的走出來,姚倩又問:“你的自選音樂呢?”
“啊?我……我沒準備,我接到名片就來了,根本不知道要考什麼。”
映嘉正想坦白說出想要離開,拓卻突然出現在映嘉身後。
“怎麼啦?”
姚倩簡述問題后,只見拓一臉冷漠,這才看了她一眼說:“就放‘仲夏夜’的序曲吧!還有……把鞋穿上!”
拓說完,立刻轉身走回評審桌。
映嘉望着他的背影。同樣的深色襯衫,長發披肩,可是冷漠讓人猜不透的表情,卻和那天初見時的急切判若兩人。再看看身邊所有的人,映嘉頓時明白,這根本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
她帶着一種決然的心,光着腳走到教室中央。
“我可不可以不穿鞋?”映嘉望着評審席上的拓說。
“既然是自選舞步,不必拘泥形式,愛怎麼跳就怎麼跳吧。”
映嘉本想刁難他,然後讓自己全身而退。
這下,毫無退路的她,硬着頭皮上了。
本來熱絡的現場,也因為她的出現瀰漫著一股詭譎的氣氛。
四周寂靜無聲,當大提琴低沉厚實的琴聲傳來時,她愣了幾秒,僵直的站在原地不動。
場外傳來一些嘲笑聲,但映嘉閉上眼不理會,迅速的將記憶里學過的舞步全部重新編排,然後隨性的跟着旋律擺動身軀。
才剛順手的跳了幾小節,不知怎地雙腿一絆,竟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這一跤,立刻引來哄堂大笑。
但映嘉沒有停止動作。
她心想既然沒希望,這也可能是今生唯一一次的表演,何不盡情跳個夠?
於是她幻想自己正身處幽暗森林,琴聲很遠,遠得像在森林的另一端,而周圍只剩她一個人,孤獨、恐懼隨之而生。
為了驅散恐懼,她開始舞勁四肢,而且越跳越快。感覺身體就像被風緊緊包裹,一種無拘無束的自由充斥全身,像是背上長了翅膀,盡情遨遊在天際。
飛吧!她張開手臂,在心裏吶喊着。
就在這時,音樂戛然停止。
映嘉睜開眼,幻想的場景消失,她又回到尷尬的現實世界中。
場內外一片寂靜,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反應。
最後,還是淳于拓起身打破僵局說:“你到外頭等,下一個。”
映嘉愣了一下,才轉身走回放背包的牆邊,拾起衣服,走出了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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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分隔符可以混雜試用。
“如果沒問題,入選名單就這麼確定了。”
舞團所有參與評審的老師都坐在會議室里。姚倩作完最後的詢問,準備將名單張貼到公佈欄。
“姚倩,等等!名單公佈之前,我有句話要說。”這時,一直沉着臉,不發一語的淳于拓突然招手叫住她,“首先我要感謝湄姨參與評審,讓選角順利完成。還有……我要在名單中加一個人。”
“說啊?”眾人一片嘩然。只有湄姨一臉微笑的望着拓。
“我要將苗映嘉加入名單。”拓肯定的說。
“什麼!?”
“別開玩笑!她哪有資格入選?”
“是啊,她是誰推薦的?怎麼會讓基本動作都不會的人參加考試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批評,就是沒人贊成。
最後,湄姨終於開口聲援:
“我了解大家的質疑,不過,我也贊成把她列入名單中。”
“可是……”
“我知道,你們認為苗映嘉舞技平庸,技巧拙劣,她的舞姿用滑稽來形容都不為過。但我想問問,誰敢說在考試當時沒有被她的舞姿吸引呢?”
“這……”大家面面相覷,沒人敢否認。
拓滿意的點頭繼續說:
“技巧不好,後天可以補足,但她的天賦,那吸引眾人目光的魔力,卻是再多時間也訓練不來了。說句失禮的話,我認為她在舞台上的魅力甚至超越石菱。若一個舞者只有技巧,少了舞台魅力,最多也是個跳舞的機器罷了。”
拓用目光向湄姨致歉,臉上卻充滿自信的神采。
湄姨不但不生氣,反而微笑的補充說:
“我贊成總監的話。那孩子身上確實有股力量,只是能否發揮,還得看後天的訓練了。”
拓為了不讓決定引起爭議,且計劃好好的訓練苗映嘉,於是說:“留下苗映嘉由我單獨訓練,三個月後,我會將成果展示在各位面前,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
聽到拓這麼堅決的保證,其他人也不敢多說什麼了。
等不及散會的拓,先行退出會議室,準備當面跟苗映嘉宣佈這個消息。
但在走廊上來回尋了兩遍,卻都沒看到她的身影。一問之下,才知道她跳完就走了。
拓回到頂樓的辦公室。
她的離開並不讓拓感到意外,而這點小阻礙也不至於影響他的計劃。按了分機,他要姚倩將映嘉的報名表送上來,拿了住址,他決定親自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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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
暗夜長巷,酒吧里七彩燈光閃爍,每個人都隨着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扭動身軀。喧嘩聲中,音樂突然停止,燈光瞬間也暗下來,大家全都將目光投射到旁邊高聳的舞台。
砰的一聲火光四射,頂端光束投射,身穿紅皮衣的長發女孩佇立舞台中央。此時迷幻樂四起,低胸緊繃的衣服將映嘉的身材襯托得惹火性感。
表情冷漠的她,在歡呼聲中抓起台上的銀色鋼管,熱辣狂野的熱舞起來。場內氣氛在她撩人舞姿的帶動下達到沸點。
但在這近乎失控的場景里,坐在吧枱前的淳于拓心卻冷到了極點。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能接受自己賞識的舞者,會在聲色場所里用舞姿取悅眾人。
難道當時的直覺只是錯覺?
幾分鐘后,映嘉的‘舞蹈表演’在尖叫和掌聲中結束。她淺淺一笑回報眾人的歡呼,在另一個女郎上台接替時迅速轉身下台。
拓緊握酒杯,一口飲盡杯中殘酒後,快步穿越人群追了上去。
“映嘉!苗映嘉等等……”
他正要跟進員工休息室,旁邊突然伸出幾隻手攔住了他。
“喂!你幹什麼?”幾個男人不客氣的推着他說:“別亂闖,出去!”
“我要找苗映嘉!”
“是誰找她?”一旁的阿泰聽到映嘉的名字,立刻走過來問。
拓一眼就認出了三分頭的阿泰。
“喔,又是你啊!”阿泰眯着眼,認出他就是比賽那天搭訕映嘉的男人。
“我有重要的事找映嘉,麻煩你叫她出來好嗎?”“什麼重要的事?窮追不捨……我看你是另有目的吧?”阿泰上前,不客氣的拍一他的胸口。
拓揮開他的觸碰,“小鬼,我沒空跟你解釋,走開。”
才說完,拓推開他們,硬闖進員工休息室,接着關上門,擋住那些上前來抓他的人。
見裏頭沒人,拓打開後門,看見苗映嘉已離開,距離他有一段距離,便立刻大步追上。
那些要抓拓的人,終於撞破休息室的人,跟着跑出後門,其中一個小夥子怕追不上,騎了機車要上前阻攔。油門一下子加到底,來不及轉彎便直接撞上了拓。
小腿劇烈的疼痛讓拓無法站立,他重心不穩立刻跌坐在地上。
“阿泰,你又打人啦?”
遠遠聽到碰撞聲的映嘉回過頭來,推開圍觀的一夥人,才發現坐在地上的人是淳于拓。
“你沒事吧?我看看……”
映嘉檢查拓已經紅腫的小腿,發現他手掌也破皮流血,身上的衣服也髒了,於是趕緊拿面紙幫他擦拭。
“映嘉,你不是不認識他,幹嘛對他這麼好?”阿泰醋勁大發的問。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只會動手打人,什麼時候才能像個成熟的男人?”
“這傢伙不懷好意,我怕他對你……”
“他不會對我怎麼樣,就算有,我自己也能應付。”映嘉斜了他一眼,又轉過來柔聲問拓:“你覺得怎麼樣?”
“還好,這點傷不算什麼。”拓知道自己傷的不重,只是疼痛讓他暫時行動困難。
“我看,還是送你到醫院好了,免得……”
“算了,他們是你的朋友,事情鬧大了不好。”
“都這時候你還為別人着想。那好吧,不去醫院就到我家吧,我那有葯能幫你處理傷口,包紮一下。”
“等等!你幹嘛帶一個陌生人回家?禍是我闖的,後果我負責,出錢出力都行,總之……你不能帶他回家。”阿泰阻止說。
“你鬧夠了沒?再這樣我就跟你絕交!”
映嘉威脅的重話嚇得阿泰趕緊閉嘴,不敢多說一句。拓就在映嘉的扶持和大家的注視下,坐上計程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