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鮮血流下的瞬間,聖皇全身一震,他張大嘴巴想說什麼,但聖懷璧只是高昂着頭用袖子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血跡,然後一語不發轉身離開,沒有行禮就走了。
聖皇倏然跌坐回椅子中,捂着雙眼,剎那間老淚縱橫。
聖懷璧奉旨回到玉甯宮時,令狐問君就等在那裏。
本來今日她也要去上朝,但是被聖懷璧攔阻,因為他要單獨和聖皇開誠佈公地談聖懷玥的事情,這是他們父子三人的糾葛,如果她在,事情更不好開口。
她焦急萬分地在宮內等他的消息,一開始聽說聖皇取消了早朝,就知道他真的已經下定決心將一切告訴聖皇了,然而沒想到等了將近一個時辰,等回來的竟是臉上挂彩,血跡斑斑的他。
令狐問君花容變色,拿出自己的手絹就為他擦拭臉上的血痕。「怎麼帶着傷去又帶着傷回來,這傷是怎麼弄的?」
聖懷璧苦笑着拉住她的手,「別擦了,這是父皇的賞賜,我掛着還覺得自己臉上有光呢。」
她愣住,「聖皇打傷了你?那就是說……聖皇不準備辦二殿下了?」
他歪着頭笑道:「問君,我可能要做不成太子了,若是我們兩個人真的流浪天涯去了,你會不會嫌棄我?」
雙眉緊蹙,她無奈道:「當然嫌棄你,你自小到大都是過着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日子,離開皇宮你能做什麼?你會種地養雞嗎?你會挑水做飯嗎?」
聖懷璧滿不在乎地說:「這有什麼難的,我學就是了。」
令狐問君搖搖頭,「談何容易,你父皇半生心血栽培你,難道就是要栽培你去做一個山間村野的莽夫?別鬧了懷璧,就算是聖皇一時生氣打了你,但你終究還是屬於這個皇宮的!聖皇只是現在盛怒之下昏了頭,到了明日就會後悔的,所以你不能走,否則這片大好河
山難道你要拱手讓給二殿下嗎?」
他緊緊抓着她的手,冷笑道:「縱然我不當太子了,這皇位也輪不到他坐!你等着瞧,父皇不肯幫我,我一樣有辦法揭穿他的假面具!」
聖懷璧受傷上朝這天,聖懷玥正巧因為公事沒有按時上朝,得到消息之後他暗自心驚,不知道和黑羽定海是否有關係,但是又不便立刻去找黑羽定海問個清楚,權衡了很久之後,他決定先來看望聖懷璧。一來是做為兄弟,探病是在情理之中,二來聖懷璧是最接近真
相的人,與其在這東猜西猜,不如當面問問更容易得到答案。
他來到玉甯宮,只見門前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朝中文武大臣來看望太子,人流進出不斷,相當熱鬧。
聖懷玥混在眾人之中,微笑着和大家打着招呼,走入殿內,見聖懷璧被眾星拱月地圍在當中,便快步走上去,分開眾人說:「太子怎麼受了傷了?幾時的事情?」
聖懷璧星眸閃爍,看到他時嘴唇一噘,「二哥怎麼才來?我受了這麼大的罪,也不見你來看我。」
「二哥這不是來了!」見他說話似是與平時無異,聖懷玥稍稍放了心。
他端着胳膊道:「二哥可要小心,最近咱們聖都也不知道怎麼了,總是不太平,一天到晚刺客橫行。二哥你不會功夫,府中內外的保護力度更要加強,一會兒我讓薛平派一小隊人馬去你摘星殿外加強戒備。」
「不用這麼大張旗鼓的吧,這刺客是公然殺到玉甯宮來了嗎?」
聽二哥這麼問,聖懷璧看了看左右,笑道:「謝謝各位大人的關心,請大家先回去吧,本宮還有事要和二哥慢慢說。」
眾人聽太子開口趕人,也就笑着說了幾句吉利話,然後紛紛退去。
聖懷璧讓人關了門窗之後才小聲答覆,「是昨天有人去了丞相府,要殺她。」
聖懷玥一驚,「怎麼回事?她得罪了什麼人嗎?」
「哼,當然得罪了。你應該還記得黑羽定海吧?」
「黑羽國的首將,怎麼會不記得,他將三弟傷得那麼重。」
「此人現在就在聖都。」
「什麼?」聖懷玥瞪大眼睛,「在哪兒?”
「此人就在金城倩的身邊!」
他倒吸一口冷氣,「金城倩怎麼會把他帶來?」
「這其中的緣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屢次敗在我們手上,盼着我們死是當然的。昨天若不是我保護問君,只怕問君就要死在他手上了。」
說到這裏時,太監在外面敲門稟告,「殿下,丞相派人帶了封信來,說要現在交給您。」
聖懷璧皺眉道:「進來吧。」
殿門打開,走進來一名十六七歲的侍女,清秀的裝扮,雙手捧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她跪在他面前說:「太子殿下,這是丞相密函,她囑咐奴婢務必將此信親自交到殿下手上。」
他抬手接過那封信,拆開后看了一遍,眉頭皺得更緊,「這個令狐問君,到底在想什麼?她以為辭了官這事兒就能了結嗎?」他將信一丟,對那侍女交代,「回去告訴你們丞相,就說這件事我不準!父皇也不會答應她的,她最好老老實實在府里等着,晚些時候我去
見她!」
「是。」那侍女輕巧地起身,轉身離開。
聖懷璧回頭看向聖懷玥,只見他的神色古怪,一直看着那離開的侍女背影,嘴唇蠕動着似乎是有話要說,便問:「二哥,怎麼了?你認得那人?」
他糾結很久,才艱澀地說:「這女孩兒……我似乎是在哪裏見過。」
「這便是那逃犯張諾的女兒。」聖懷璧冷冷一笑,「張諾在不久前已經被徐謙追捕到案,他帶着一家大小躲藏在城郊的一處山村之中。徐謙追到人時,這張諾竟然當場畏罪自殺,他妻子也跟着殉情死了,依我的意思,張諾既然做了這麼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們全家
都該受審,但是問君非說人死事休,剩下這麼一個小女孩兒孤苦零丁很可憐,便收到她自己府中了。哼,父親是個狼子野心的傢伙,女兒又能好到哪裏去!」
聖懷玥的心好似陡然被人狠狠擰了一把,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張諾的女兒,更沒想到張諾的女兒竟然會被收留在令狐問君的手下。
張諾真的死了?這該不會是他們設下的圈套吧?但他是認得張諾的女兒的,有一次他過壽,張諾帶着妻兒一起來為他拜壽,他看得出張諾有意把女兒送給自己做小妾,但他對這個身量不足、五官平平的小女孩兒沒什麼興緻,就沒理會。
若張諾真的死了,這個女孩兒就是他們家唯一的活口,對於自己和張諾私下商定的那些事情,這女孩兒是否知道?令狐問君把她留在身邊,與其說是收留,其實是為了挖掘那些秘密而故意示好?若張諾沒有死,這不過是他們朕手設下的局,那他們是要做給誰看?自
己嗎?莫非他們已經懷疑到他身上了?昨天晚上黑羽定海的行刺,他們是否也與自己朕繫到了一起?
聖懷玥想到這些,哪裏還待得住,又強笑着和聖懷璧說了一小會兒話之後,就匆匆告辭走了。
出了玉甯宮,他沒有立刻回到摘星殿,而是圍着後宮已經凍成冰面的御湖踱步了很久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快步走出皇宮。
令狐問君在驛站外的洛水酒家中,靜靜地等候一個人。
房門一響,那艷麗的服色便映入眼帘,金城倩一聲不響地站在門內,回頭對黑羽定海說道:「將軍就請留在門外等候吧。」
令狐問君微笑着伸手一讓,「多謝公主肯來見我,我略備薄酒小菜,想和公主說幾句心裏話。」
金城倩板著臉,「不用和我裝客氣,你有什麼要問我的可以直接問。如果是為了昨晚的事情,我這個人敢作敢當,沒錯,是我叫黑羽定海去殺你的。」
沒想到這樣大的事情,她竟然一下子就主動說出來了,令狐問君訝異地看着她,苦笑道:「公主殿下真是直率。」
她倔傲地昂着頭,「現在你想把我怎麼樣?」
令狐問君主動拉住她的手,在她耳畔柔聲說:「公主殿下,我叫您來不是為了追究昨晚的事情,我要和您談的是將來。」
金城倩冷笑道:「真好笑,你和我有什麼將來可談?難道你是想和我說,願意在聖懷璧身邊甘心做個側室,要我高抬貴手放過你?」
「我相信昨日殿下派黑羽定海去刺殺我是一時衝動。殿下覺得我們羞辱了您,所以才下了錯誤的指令,說不定殿下在黑羽將軍走後就已經後悔了。殿下剛剛見到我平安無事的時候,不是鬆了一口氣?否則您絕不會一開口就承認此事與您有關。」
她咬咬唇,「鬥心眼我是鬥不過你。」
令狐問君誠懇地說:「我不是想與公主鬥心眼,你我年紀相差無幾,公主亦曾經叫過我一聲姊姊,我心中也真的願意把你當作妹妹一般疼愛,縱使我們之間有些誤會,但姊姊和妹妹之間哪裏會有隔夜仇?我今天請公主來,絕非為了興師問罪,只是想救你一命。」
「救我?」金城倩狐疑地看她,不知她又要說些什麼危言聳聽的話來騙自己。
令狐問君瞥了眼緊閉的房門,小聲詢問:「公主殿下知不知道昨晚黑羽將軍刺傷懷璧的事情?」
她驚得一手捂住口,以防自己叫出來,同時拚命搖頭,「不可能。我沒有下這個命令,他也沒有告訴我。」
「懷璧的手臂被他刺傷,今早去上朝時,滿朝文武都看到了。黑羽定海當然不會告訴公主這件事,雖然公主下令讓他殺我,但我相信以我和他的私交,他絕不會痛下殺手的,而他之所以會答應這件事,不過是正好給了他殺懷璧的機會罷了。」
金城倩杏眼圓睜,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忽然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腕一下,痛罵道:「我真是蠢,怎麼竟忘了這中間的周折!他是黑羽人,投奔金城本就不可靠,若刺殺了聖朝太子……」
「就可以將黑鍋扣在金城的頭上,而他立下大功一件,便能重新取信黑羽王,然後回到黑羽國再做寵臣,甚至聲望比起過去不知要高多少倍。」令狐問君娓娓道來,「他和懷璧本來就交手數次,彼此知根知底,他恨懷璧恨到欲置之於死地,而懷璧對他也一直謹慎防
范。他跟隨公主來到聖朝之後,懷璧就猜出他定然另有所圖,懷璧說曾親自去提醒公主,但公主並不以為意,所以他很是擔憂。」
她撇撇嘴,「他才不會真的擔心我,他是怕黑羽定海再把你搶走吧!」
令狐問君笑道:「無論如何,懷璧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他是有點小孩子脾氣,偶爾做事有些衝動,但是在四國的利益面前,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能讓各方都滿意,更不能讓敵人有可乘之機。
「黑羽定海的出現是我們始料未及的,公主殿下故意隱瞞他的事情,原本是為了將黑羽定海的實力做為讓聖朝忌憚的談判籌碼,可是公主殿下,黑羽定海能混跡黑羽朝堂十餘年,可見其老謀深算,他和黑羽王達成了怎樣的共識才會讓他來到金城,公主殿下想過這個
問題嗎?」
金城倩糾結地將唇瓣幾乎快咬破皮,「我怎麼沒想過?我已經警告過父王了,我說黑羽定海這個人突然投奔金城,就如降將另投,不能取信。但父皇仰慕他的威名已久,金城又一直被其他三國虎視眈眈地盯着,父王怕極了被聖朝或黑羽吞併,他說只要把黑羽定海掌
控在手中,不管用不用他,都至少可以削弱黑羽的力量,總比把他拱手讓給玉陽或聖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