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一路幸虧有她陪在身邊才不嫌悶,雖然她暈車的事他始料未及,可是此刻她的虛弱卻也讓他倍感憐惜。見慣了她的頤指氣使、大大刺刺,難得看她能溫柔一會、沉靜片刻,這幾杯酒,便不算是白騙她喝了。
壞心,他絕對有,對她,亦不曾掩飾過,只是她笨,看不出他的心思。這丫頭啊,縱然忘了當年與他的那段緣,也不該不明白一個男人對她赤裸裸的企圖啊。
「又笨又傻。」他往她的臉煩戳了兩下,「要你明白我的心意,只怕得等到梅枯石爛了。怎麽辦呢?是不是非要我霸王硬上弓,你才能明白?」
床上的人沒給回應,卻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自己懷裏塞,閉着眼笑味味地說:「抓住你這個肉包子了,看你往哪兒跑。」
程芷嵐差點沒嘖笑,身子又向床靠了靠,任她抱着自己。
「這麽大的肉包子,你敢吃嗎?」他在她耳畔低聲呢喃,忍不住鼻翼翕動,慢慢貼近她,然後終於忍不住吻上那兩片正在嘗「包子」滋味的粉紅花瓣。
她嗚嗚地低吟兩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意識迷離,卻又似清醒了幾分地問:「程芷嵐,你在做什麽?」
「吃你。」他翻身把她壓倒,悠意加深這個吻。紅唇的柔軟一如他所想,揭盼了好幾年的事情,今朝藉着這不君子的做法才算圓夢。
若不是她這些日子表現出了對他的擔心和牽挂,時不時以送美食為名跑到他府上,讓他終於對自己這份情有獨鍾有了些許欣慰與期特,這個丫頭,他肯定是不會碰的。
但是,正在他放縱自己做這種輕薄於人的小人行徑時,卻忽然覺得唇下沒了反應,低頭一看……真是哭笑不得,這笨丫頭竟然睡著了!
無奈,遇到她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讓他進不得、退不得,恨不得把她拆筋剝骨,生吞進肚子裏,又怕即使自己那麽做了,她還是傻乎乎地問「程芷嵐,你干麽總和我過不去」?
若非早己情根探種,他何必這樣苦苦糾纏?
傻丫頭,你到底幾時能明白我的心啊?
顧芳華一覺睡醒時,頭還有點疼,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好像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餓得飢腸轅轅跑上街找東西吃,結果路邊突然出現一問包子鋪,她興奮地衝過去抓起一顆肉包子就塞進嘴裏使勁兒咬,沒想到……那包子卻越變越大,一下子就把她壓倒,甚至張開那個被咬開的口子,反將她吞噬——
好可怕!她揮身激靈,猛地張開眼,然後又嚇了好大一跳。
怎麽回事?程芷嵐怎麽和自己睡在一起?還貼得這麽近?她剛要一巴掌呼過去,但看到他那張恬靜的睡容時,忽地心裏痒痒的……似乎有些捨不得,原本要抬起的手也就縮了回去。
這傢伙長得還真有幾分姿色,難怪別人懷疑他會不會是皇帝的男寵,但她看皇帝對他的態度並無暖昧,更像長者對特晚輩一樣,很是愛惜呵護。這傢伙何德何能,能讓皇帝都疼他?就憑他這張臭嘴騙人嗎?
她瞪了一眼他的嘴巴——哼,唇形是很好看,唇色的確漂亮,眉目如畫、朕色白嫩,不說話時自然散發一股貴氣,像是官家公子。
說未也怪,他平日對外人算得上氣度雍容,可為什麽每次和她說話,總能把她氣個半死?明明她最近都反覆告誠自己,這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定得對人家客氣些,可每每她剛堆出笑容不過須臾,就能被他氣得七竅塵煙。
看來是她的修為還不夠,她爹總說她肝火旺盛、易動喜怒,讓她多念佛經。可她除了醫典之外,其他書都看不進去,佛經讀了三頁就扔了,這肝火也沒滅掉。
這一次,才會就這麽糊里糊徐地被他騙到這兒來!
咦?等等,他的下巴什麽時候有道小疤了?
她眯起眼,伸出食指去碰了一下他的下巴,指腹碰觸的感覺是光滑,但那灰白色的一道肯定是疤痕。到底是怎麽來的疤痕?怎麽會在下巴?
哎呀,怎麽突然覺得有點頭疼?那道疤痕白得刺眼,似有什麽東西在狠狠撞擊她的大腦。
驀然間,程芷嵐張開眼,黑眸清亮,直勾勾地看着她,意識清醒地問:「你輕薄我啊?」
顧芳華一下子跳起來,叫道:「誰要輕薄你?你和我同床共枕,我還沒罵你是登徒子呢!」
「你宿醉一天,抱着我死不撒手,直叫我包子,你以為我願意陪着一身酒氣的你睡在這張床上?」他還嫌惡似的聞了聞自己的袖口,「都給你咬出酒昧兒了。」
她的臉色頓時一陣紅一陣青,惱羞成怒地撲上去拚命捶打他的胸口,「你胡說!你就會編瞎話誣賴我!我才不會死拉着男人不放!」
「原來你還是個悍婦?」被她打併不覺得怎麽疼,於是他笑得更放肆了,「死不承認也就罷了,還要打人?真當我治不了你?」他翻身將她壓倒,一雙手伸到她的腋下,輕輕搔幾下。
顧芳華就像抽了筋似的在床上笑得滾來滾去,連聲討饒,「求求太傅大人饒了我吧!我受不了這個!」
「說點好聽的,我便饒了你。」他的手指還撓着她腋下最柔軟的地方。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快要笑斷了氣,哪裏敢不說好話?偏偏好話都說不完整,只斷斷續續地說:「太傅大人英明神武……蓋、蓋世無雙……風華絕……絕代……前無古人……後無、無來者……」
看她笑得臉都紅透了,程芷嵐卻嘆着氣收手,「沒有一句是我想聽的。」
「那你想聽什麽?」剛剛脫離魔爪,她連忙滾到床角,對他生出幾分懼怕之心。怕癢是她的弱點,但平時很少有人和她這麽鬧,也不會有人知道她這個弱點,怎麽會被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小辮子?
他將身子往前一采,逼近角落裏的她,一你猜猜我想聽什麽?猜中了,我帶你吃好的,猜不中……就還要受這個苦。「接着他作勢又伸出手來。
她驚慌失措地說:「你想聽什麽,說出來我複述就是了,你恃強淩弱,欺負弱女子,算什麽本事啊?」
「原來你承認自己是弱啊?那以後還敢在我面前頤指氣使、耀武揚威嗎?」他趁勢拿她的話壓她。
顧芳華正想反駁,房門卻被人敲響。
「主子,有客來訪。」門外丫鬟的聲音揚起。
「有客?」屋內的兩個人都愣了一下,異口同聲。
顧芳華問向程芷嵐,「你在這裏還有朋友嗎?」
他卻略沉吟,問道:「什麽人?」
「說是本地的太守,徐萬年。」
她笑道:「他可真是個客氣的人,知道我們太傅駕臨,親自來迎接啦。」
程芷嵐的目光卻轉為幽冷,靜靜說道:「你知道徐萬年是誰嗎?」
「是誰?不就本地太守啊。」
「是害杜竿竿的父親身陷圖固的幕後主使。」丟下一臉錯愕的她,他走到房門口,隔着門縫對那傳話的丫鬢說道:「讓徐大人在樓下小坐片刻,就說我換身衣服,馬上就來。」
顧芳華急急提醒,「這個人不是好人,你小心提防着點。」
聽她這樣關切提醒,他微笑問道:「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見他?」
她蹙眉問:「你一路不願意透露身分,又住到這裏來,難道就是為了避開他的注意?」
「嗯。」
「你名為監軍,其實……另有任務,才會選擇這麽低調。」
她篤定的語氣讓程芷嵐露出一絲激賞神色,難得誇獎她一句,「還算聰明。」
但顧芳華沒有露出半絲得意之色,反而秀眉皺得更緊,「但現在他直接找上門來了,顯然是有人通風報信,而他必定是未者不善。」
點點頭,他嘴角勾笑、濃眉一挑,「所以呢,你要獨自留在房間裏,還是和我下去會一會這位徐大人?」
她不假思索的跳下地,「去就去!誰會怕惡人?」
原本顧芳華心中的徐萬年是個滿臉橫肉的奸臣相,可是一見面,才知道對方竟是一員儒將。四十多歲因保養得當,體態勻稱且風度翩翩,笑起來甚至讓人心生好感,教她不禁在心中疑惑,這真是坑害杜竿竿一家的大壞蛋嗎?
「程大人,咱們上次見面還是去年在京城的時候,沒想到您這次會大駕光臨到我的轄地來,怎麽也不事先知會一聲?」徐萬年笑着拱手行禮,極為客氣。
程芷嵐也微笑着回答,「哪裏哪裏,我不過是路過此地,怎好叨擾徐大人。」
「哦?程老弟不是為了公務而來嗎?」徐萬年稱呼一變,己將程芷嵐從「程大人」變成了「程老弟」,聽着更加親切。
程芷嵐神色黯然地一嘆,「實不相瞞,小弟……己經辭官了,現在就是一介庶民,想四處遊歷,看看風景罷了。」
「辭官?」徐萬年詫異地問:「為何啊?程老弟在陛下面前做得有聲有色,誰不知道您是朝堂紅人、當今太傅,日後是要做帝師的,何故要辭官?」
程芷嵐苦笑道:「徐大人難道沒聽說小弟早被陛下罷免太傅之職了嗎?伴君如伴虎啊,想當年我入朝為官是為了家母可以衣食無憂,老來有所依靠,而今家母己經去世,我孑然一身,當然是保命要緊,反正我對榮華富貴向來無所求。京中那間小宅子也己委託朋友代賣,日後就不住在京城了。」
徐萬年連連感慨,「那真是太可惜了!老弟還年輕,正是國家朝廷急需的人才,你這樣撒手離開,陛下心中必然也會不舍的。罷了罷了,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勸導你什麽,只是你既然是要遊歷四方,又剛好跑到我這宿城來,少不得要多住幾天,讓我做一回東道主。走,和我住太守府去,這小小客伐怎麽能住人?」
說著,也不讓程芷嵐拒絕,他抬手就喚人來,「來呀!給程公子收拾行李!」他一聲號令,從門外跑進十幾名士兵來。
看此陣勢,程芷嵐笑道:「徐大人如此盛情,我若是推拒可就太說不過去了,本不想叨擾,沒想到還是得打擾你一陣子了。哦,對了,這是我的未婚妻,忘了給徐大人介紹了。」他伸手拉過站在旁邊不發一語的顧芳華。
顧芳華黑幽幽的眼珠一直盯着徐萬年,這時才款款上前行禮,「見過徐大人。」
徐萬年打量着顧芳華,笑道:「這是你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姑娘?長得這麽標緻,哈哈,程老弟真是有福氣了。你辭官歸隱,有佳人相伴,兩位算得上是神仙眷屬了,這樣的人間美事,我都不得不羨幕你了。」
擺擺手,程芷嵐再嘆道:「她爹的名諱你一定聽說過的,就是太醫院首座顧彥材,只是她前些日子開錯了一個藥方,得罪了陛下,在京城也特不下去了,只好跟着我四梅漂拍,可沒有徐兄你想得那麽美妙。」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顧太醫啊!」徐萬年哈哈笑着,「我說你們倆是神仙眷屬,果然沒有說錯,你們二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還真是門當戶對,我府上能請到你們兩個也算是有福。恰巧我夫人這幾日身子不適,外面的大夫都看不好,鏡真想勞煩顧小姐為她把把脈呢。」
「小女子定會儘力,只是若看不好,還望太守大人千萬別打我板子。」顧芳華打趣道,還笑得嬌俏可人,教人對她一點誠心都沒有。
上馬車時,程芷嵐好奇地看着顧芳華,「我以為你會按捺不住衝上前問他為何要對杜家不利,沒想到你也挺會演戲的。」
她紅唇嘟起,「我早說過我是在宮中討飯吃的,不是不懂看人腔色說話,除了你老把我氣得火冒三丈,害我失言之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我能不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