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這間小小的驛館裏,丘夜溪邀請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太常縣縣令,以及一些在禮部被耽擱許久的小官吏。
“各位大人,若是不想再這樣被無故耽擱公事,也不想再受貪官污吏的淫威脅迫,我們總不能再這樣默默地等待下去。”丘夜溪望着眾人,“如今朝中既然有蠹蟲,我等身為朝臣,食君俸祿,怎能不為陛下分憂?”
“丘……少將軍,”太常縣縣令已經知道她的來歷,說話更為客氣,“但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曹家在朝中三代為官,根深葉茂,曹尚真又深得皇家的器重,要動他談何容易?”
她一笑,拿出那張由曹尚真親筆寫下的字據。“這是曹尚真親筆所書,也算是他的受賄證據,倘若交到陛下面前,陛下會怎樣想?本朝不是有法令說,大臣受賄者,立地免職嗎?”
太常縣縣令和其他幾人面面相覷片刻后,又小心翼翼地問:“少將軍的這張字據……是怎麼得來的?”
沒有人看到字據上的內容,連太常縣縣令都不知道這其中的故事,丘夜溪的眼前卻一閃而過曹尚真那張可惡的笑臉。
她緊緊一抿唇,“這一點各位毋需知道太多。明日我就能上朝面聖,到時候我會參劾曹尚真貪污之事。我今日請各位大人來這裏,只是希望我們能團結一心,達成一致。倘若陛下同意徹查曹尚真貪污之事,你們各位可願作證?”
眾人還是互相對視着,沒有人敢說話。
她沉聲道:“我知道大人們為官艱難,不想因此丟了性命官職,但若非沒有把握,我不會拉各位下水的。我保證,倘若陛下遷怒此事,我丘夜溪願意一肩承擔下來,絕不牽連諸位。”
她的口氣斬釘截鐵,讓太常縣縣令不禁對她十分敬佩,於是終於點頭。“既然丘少將軍這樣年紀輕輕的女孩子都有如此膽略,我等再躲避推諉,就太妄為堂堂七尺男兒,枉戴這頂烏紗帽了。在下願意助少將軍一臂之力!”
這一帶動,其他幾位官員對視一眼,都紛紛點頭。“我等也願意。”
丘夜溪這才輕出一口氣,心中暗暗冷笑。曹尚真,你會為了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的!
茯苓國每日一早早朝,因為每天都有各地官員要入朝面聖,彙報各地政績,所以所有的官員在朝堂上一站就是大半天。後來皇帝體恤朝臣辛苦,允許有重要職位的大臣可以坐在書案后聆聽朝政,現場辦公。
丘夜溪昨天接到可以上朝面聖的通知時並不吃驚,她知道這一定是曹尚真起了作用,但是她並沒有因此對他有半點感激。在她心中,曹尚真是一個對旁人毫不負責,不僅沒有半點做人的良心和道德底線,還以戲弄旁人為樂的奸臣。
她,就是莫名其妙成為被他戲弄的口邊食。
她不認為他是真的想娶她,說到底,他們之間的交情也只限於兒時那點記憶,十幾年過去,各人有各人的天地,更何況當年她沒有給他半點好臉色過,他怎麼會因為感情而娶她?那不過是母親們一個錯誤荒唐的玩笑而已。
只是這一次回京,他的種種脅迫,無端又無禮的挑逗、戲弄,以至輕薄,讓她更加莫名其妙又忍無可忍。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難道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和好身世,就要逼着全天下的人都臣服於他腳前嗎?
那麼今日的朝堂之上,她就給他點顏色看看吧!
甲胄寶劍一併換掉,一身普通戎裝的丘夜溪走進朝堂之上,拜倒。“丘夜溪參見陛下。”
高高在上的皇帝微笑着伸手。“夜溪啊,快起來讓朕看看,嗯,眉宇間很有你爹的英武之氣,這該是叫——將門虎女吧?尚真,你說是不是?”
忽然被皇帝陛下點名,坐在他左手邊,位置僅次於丞相的曹尚真微微一笑。從她進門之時,他的目光其實就一直追隨着她的身影,沒有動過。
丘夜溪,她和小時候的變化很大。兒時記憶里她是一張圓嘟嘟的小臉,現在則已經出落成清艷英秀的美女,不過,有一點她的變化也不大,就是從小到大,她看他的眼神總是那樣冷冷淡淡,甚至還帶着幾分鄙夷。
每次她旁若無人地從他身邊走過時,他就很想拉住她問“為什麼”。為什麼那樣討厭他?為什麼總是讓他的一番熱情去碰壁?為什麼他越是逗弄她,她就越是反感?甚至,那樣試探的一吻之後,還被甩了一記耳光?
難道在眾人眼中百般受寵的他,就真的不能進入她那雙冷冰冰的眼嗎?
可是,她對他越是冷淡,他就越想去逗她,這該是——賤吧?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正在等他回答的皇帝不禁好奇地問:“尚真,你笑什麼?”
曹尚真慢悠悠地回答,“微臣在笑陛下剛才說的話,‘將門虎女’,的確是和丘小姐很相配,我們茯苓國有如此巾幗英雄,還愁將來不稱霸四海嗎?”
這樣的話讓皇帝聽了很受用,笑着點頭。“是啊,難怪龍城各位將領都力薦她接替父職。夜溪,你小小年紀,上陣經驗不多,可知道你父親這個位子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坐的?”
“保家衛國是每位軍人的天職,夜溪自小耳濡目染,身受皇恩,此生願身許邊關。”她答得斬釘截鐵。
皇帝頻頻點頭,“好,朕前日在聖旨里說了,要封你做紅袖將軍。來人,將新制的帥印送到丘將軍面前。”
馬上有太監捧着一個放置新帥印的托盤出現,丘夜溪接過帥印,謝了恩,卻沒有立刻告退,而是佇立在原地,繼續說:“陛下,從今日起,微臣已是朝中一員,國家大事應該有議論之責任了吧?”
皇帝一愣。“當然,你想說什麼?”
“朝中有奸臣。”她一字字吐出的話讓滿朝文武驚詫,朝堂上頓時嘩然一片。
曹尚真微微眯起眼,嘴角的笑容依然沒有褪去。
皇上也很吃驚,沉默片刻,才沉下聲音,“夜溪,你在邊關跟隨你父親多年,並不了解朝中之事,現在貿然在朝堂之上說這樣的話,朕不知道你想指摘哪位朝廷命官,如果說錯了,你可知道後果嗎?”
“微臣知道。”丘夜溪躬身。“倘若微臣確實誣陷了他,任憑陛下發落。”
皇帝深吸一口氣,悶聲道:“好,你說說看,朝中誰是奸臣?”
直起身,她緩緩將目光投到朝堂的一側,清亮的目光所到之處,人人色變,誰也不明白這個剛剛被封了官銜的女將軍,怎麼會這麼不怕死,第一件事就是和朝中老臣為難,更不知道她要為難的是誰。
只見丘夜溪慢慢抬起手,一指斜前方的男人,“就是戶部的曹大人。”
嘩然之聲頓時更大。曹尚真豈是隨意什麼人可以動得的?就算大夥都知道他私下有收受賄銀,濫用職權的事情,但是誰敢伸頭說他半點不是?
連丞相都嚇了一跳,直皺眉頭,“丘將軍道聽途說了些什麼謠言?若無憑據,請不要隨便亂說,曹大人可是朝廷重臣,深得皇上器重,日以繼夜為江山社稷操勞着,你憑什麼說他是奸臣?”
丘夜溪盯着曹尚真,一字字道:“我有證據。”
她從袖中取出那張字條,展開給眾人看。
“陛下,這就是曹尚真收取賄銀的佐證。”
有太監走過來,將她的字條放在托盤上,呈給皇帝看,皇帝看了一眼,立刻皺緊眉,看向曹尚真。“尚真,你怎樣解釋?”
此時話題的中心——大奸臣曹尚真才施施然站起來,俊顏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澄澈,“那字條是臣親筆所書無誤。”
所有的鼓噪聲霎時停止,滿場靜得連呼吸都聽不到。
但是丘夜溪卻很詫異,她以為他必然會拚死抵賴,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承認,只是看着那張不動如山的笑臉,她的心卻定不下來,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知道他絕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走到大殿中央,曹尚真對皇帝躬身一禮,“陛下應該不會忘記,前日臣曾和陛下說過,太常縣即將遭遇水災之事。”
皇帝點點頭。“是啊,朕不是還督促你趕快讓戶部支取銀子嗎?”
“現在戶部正忙於去年各部的賬目結算,大的款項不敢妄動,所以微臣一直沒有通知太常縣縣令此事。”
皇帝又問:“那這張字條是怎麼回事?”
曹尚真笑道:“這其實是丘將軍在聽到太常縣之事後,自願獻出捐獻太常縣的救濟銀,臣已經告知她朝廷會出錢出力,但是她一片赤誠,一定要幫這個忙,臣只好收下,並寫了這張字據,作為收款憑證。”
丘夜溪的心頭一沉,陡然明白,她掉進了他早已挖好的陷阱里。
皇帝的臉色稍霽,又提出問題,“那為什麼丘將軍現在指說你貪污受賄,是個奸臣?”
“這就是丘將軍對臣的一點誤解了。當日臣說好,會在兩日內幫太常縣下撥款項,若辦不到,她可以憑此字據拿回一千兩銀票,今日正好是承諾之期,臣已經命戶部的主簿去通知太常縣縣令準備領銀子了,大概丘將軍心急,一早就在候朝,不知此事結果,所以衝動之下才來狀告微臣。”
皇帝這才笑了。“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國家百姓。夜溪啊,你的心是好的,只是做事太魯莽了,看看,差點鬧了大笑話,你剛才怎麼說的?要朕怎麼罰你?”
丘夜溪咬着唇,本來想說曹尚真受賄之事有多名大臣可以作證,但是眼看此時眼前的局勢,曹尚真的手段之高明出乎她的想像,不能再平白拉誰下水,於是她跪倒說:“微臣願領責罰。”
皇帝瞥了眼愛臣說:“尚真,這事因你而起,你自己說怎麼辦吧。”
曹尚真笑着拱手。“古代中原有‘將相和’的典故,便是文武臣子之爭,最終握手言和。臣雖比不了古人,但是也知道凡事要顧全大局,更何況,丘將軍赤膽忠心都是為了我茯苓國,臣只為陛下高興,能有這樣的臣子輔佐,何愁茯苓不能早日強盛?”
一番話,說得皇帝龍心大悅,拍案大笑。“說得好,說得好!你們兩個今日就握手言和吧,以後同朝為官,不要再鬧誤會了。”
曹尚真轉身站在丘夜溪面前,伸手去拉她,笑道:“丘將軍請起吧。”
她咬着牙慢慢起身,忽然聽到他如蚊語般小聲說:“夜溪,要扳倒我,可沒那麼容易。”
丘夜溪倏然抬頭,對視上他晶亮幽邃的眸子,手腕上他頗為用力的緊握,讓她心頭一凜。
她漠然回應,“下回我不會再低估你了。”
這一次敗軍,錯在輕敵。
曹尚真看着她,忽然轉身。“陛下,臣有了一個好主意,想稟告陛下。”
“哦?你又想出什麼好點子了?”皇帝饒有興味地問。
“陛下前日不是還在抱怨京中駐防的騎兵能力太弱?丘將軍鎮守邊關多年,騎軍威震關內外,想來丘小將軍也該是騎術高手,不如留請她為陛下代訓京內騎兵幾日,說不定會有所成。”
丘夜溪一驚,心知這是他在算計她。此行她除了受封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趕快拿了銀子回龍城去加緊練兵,哪有時間在京城瞎耗?
可是還不容她開口,曹尚真就滿臉陳懇地對她說:“丘將軍,京城守衛如守護一國心臟,陛下的安危就是舉國的安危,以你的愛國之心,應該不會推拒吧?”
“陛下,微臣還要趕快趕回龍城去——”丘夜溪急忙開口。
曹尚真又在一旁打斷她的話,“陛下,丘將軍想趕回龍城,主要是為了那筆築成配軍的銀子。調撥銀子絕非舉手之勞,要戶部核算、兵部審發、丞相奏請,陛下最後決斷,反正還需要些時日。”
皇帝頻頻點頭。“是啊,夜溪,尚真不說,朕還差點忘了。近來京中官軍不思進取,上次朕去閱兵,騎兵竟然不敢騎馬奔跑,這豈不是大笑話?讓別國知道,就是本國的恥辱,既然你來了,就幫朕這個忙,而且曹大人不是也說了,你反正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就留幾日吧。”
緊緊咬着唇,丘夜溪不得不躬身。“是——微臣領旨。”
她躬身時,眼角餘光犀利地刺向身邊的奸人,但他照舊一派笑容燦爛,似乎全然感覺不到她眼神中的殺氣凜凜。
散朝之後,丘夜溪疾步走出皇宮。剛到宮門口,就聽到身後慢悠悠的,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夜溪——”
這永遠噙着笑意的聲音,讓她陡然怒從心頭起,倏然轉身,將那人一把按在城牆上,冷然道:“曹大人,今日算你狠,但我丘夜溪可不是任由你玩弄的笨蛋。”
曹尚真雖然被她制住,但卻笑得更加得意,“夜溪,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和我親近,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聞。”
她一驚,立刻放開他,身邊果然有許多下朝的文武臣子,好奇地往他們這邊打量。
“氣什麼呢?”曹尚真戲謔道:“你要是想扳倒我,匆匆趕回龍城去,可就沒用了,只有在這裏才是和我交鋒的戰場,我可是給了你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啊,你該謝我才是。”
“鬼才謝你!”她氣極,“我哪有工夫和你們京城的酒囊飯袋閑耗?”
“話可不是這麼說,京中的防禦水準高了,你們在邊關的也可以鬆口氣,不是嗎?”曹尚真說,“剛才陛下在朝堂上已經頒旨了,讓你明天一早就到京城總督胡大人那裏去,至於要人要錢,都直接和我說就好,肯定會讓你滿意。”
丘夜溪甩下他,翻身上馬。
他站在馬前一側,幽幽說:“夜溪,有幾句話我要叮囑你。做人,不要太正直了,你以為你真的能扳倒我嗎?即使陛下因為那張字條對我有所懷疑,他也不會輕而易舉地就在朝堂上發難,到時候你要怎樣?拉着太常縣縣令和你一起鬧?你以為別人都像你這麼傻?”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笑着搖頭。“你久居關外,根本不知道官場的厲害。人人都只求自保,不會輕易和你上演比干、屈原那種忠臣悲劇,在驛館裏,那些人雖然是答應了你,但是一轉眼,他們就會出賣你。”
丘夜溪再驚。驛館中的事情他都知道?
看出她驚訝神色下的心事,他點頭。“他們之中有人背叛了你,已經悄悄給我通風報信,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能全身而退?夜溪,你是個忠臣不假,但不要以為身邊到處是忠臣。這是京城,是官場,是全天下最有心眼的人聚集的地方,一個實心眼的人,在這裏註定要吃虧的。”
他的語調溫柔,但是說出的每句話都像是扎在丘夜溪心頭的刺。
她冷笑着一拉馬頭,決定將他的話當耳邊風。“曹大人,多謝您今日的訓教,我會銘記在心。但是大人也不要忘了,人在做,天在看,蒼天有眼,不會任由貪官逍遙法外的!”
說完,她縱馬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曹尚真笑吟吟地自言自語着,“這個傻丫頭,還不知道今日若不是我護着她,她又會給自己招惹來多大的麻煩呢,可是讓她領個情,怎麼就這樣難……”
丘夜溪回到驛館的時候,太常縣縣令來向她辭行。朝堂之上的事情已經傳開,他對她是百般感謝。
“沒想到讓丘將軍破費了一千兩,本縣會記下這筆恩情的,他日縣內財務富裕之時,一定會還上這筆銀子的。”太常縣縣令非常知恩圖報,同時又憂心忡忡地對她叮囑,“丘將軍,我勸您還是不要和曹尚真為難了,今日朝堂上之事,您應該看得出來,他早有準備,甚至連陛下都有意護着他。”
她不得不點頭。“我知道了,多謝你的提醒。”
“還有,這曹尚真雖然是個貪官,但他收人錢財,總有與人消災,不算大奸大惡……”他居然說起了曹尚真的好話,“與其和這種人為敵,還不如恪守己任。只怕您今天這一鬧,會有些人盯上您呢。”
丘夜溪沒有對他的提醒多做回應,就送他出了驛館。
回房后,她心中還是很鬱悶。不僅因為這一戰敗了,還因為她意識到曹尚真的一些話是對的。
在朝為官,誰不是為了自保?她輕率地以為只要她登高一呼,朝中必然會有義士和她響應,將貪官污吏掃蕩乾淨,結果,卻引火焚身。
這就是爹幾十年只願在邊關駐守,堅決不肯回京的原因吧?見不得那些醜陋的嘴臉,他寧可面對茫茫戈壁,漫漫黃沙。
她輕輕嘆了口氣。見天色已黑,就散了髮髻,脫了外衫準備睡了。明日還要去找總督訓練騎兵,天知道那些在京中養尊處優慣了的紈絝子弟們,肯不肯聽她這一個邊關女子的話?
忽然,一陣風襲來,桌上的燭影晃動了幾下,她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倏然一轉身——只見窗戶開着,有個人就坐在窗戶上,愜意地擺着雙腿,像是從剛才就一直在那裏注視她了。
她鎮定如磐石,怒斥一聲,“何處來的登徒子?”
那人輕聲一笑,這笑聲聽來異常耳熟,讓丘夜溪微怔。
“給你的。”那人將手中一本冊子丟給她,轉瞬就消失不見。
走過去一看,只見那本冊子上寫了一堆人名,每個人從官銜職位,到脾氣稟性,以及最要好的官場同僚,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這是什麼意思?她不禁愣在原地。
剛才那個人,又是誰?
一大早,京城總督胡大人就領着丘夜溪來到城內最大的校場。“本城的騎兵都是在這裏訓練的。”
看了看,她搖頭。“這場子太過空曠,連可以練習跳躍的橫杆都沒有,訓練不出什麼騎術。”
胡大人呵呵笑道:“騎術嘛,不就是騎着馬轉來轉去,還有什麼難的?”
丘夜溪一聲不吭,下了高台,拉過自己的馬飛身而上,縱馬馳入場中。
在眾多士兵詫異的目光中,她在馬背上飛身自如,忽上忽下,猶如一隻黑色的蝴蝶般靈動飄逸,時而持弓射箭,時而團身馬腹。她的馬也像是能明白主人的命令似的,時快時慢,動靜自如,引得滿場士兵不由得發出一陣陣歡呼叫好聲。
丘夜溪拉住馬,在場中高聲道:“胡大人,您的部下,有幾人可以做出我剛才那些動作?”
胡大人的臉上有些掛不住,訥訥了半晌才不自在地回答,“還真的沒有人可以比得上丘姑娘,哦不,丘將軍。”
“老胡,臉紅什麼?”懶洋洋的笑聲突地從旁邊的側門飄過,一個着一品赤紅色官服的人緩緩走上台,對胡大人打趣道:“你的臉色好像比我的官服還紅呢。”
看到那人,胡大人立刻堆滿笑。“曹大人,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邊?又來打趣我了?”
“陛下不放心丘將軍這麼個女孩子來帶兵,怕你們欺負人家,所以派我過來看看。”來人正是曹尚真,他站在高台上,俯視着丘夜溪,笑道:“丘將軍,你這一手露得絕妙,胡大人手下雖然沒有人可以比得上你,但你自己也難了。”
“什麼意思?”她一蹙眉。
曹尚真還是那張令人刺目的笑臉。“陛下不就是讓你訓練出能如你這樣騎術精湛的高手嗎?你若是訓練不出來,可就不要走了。”
聞言,丘夜溪一蹙眉,暗罵這男人又故意挖陷阱給她跳。要訓練到她現在的水準,豈是三五天可以做到的?
於是她回敬,“大人是開玩笑吧?本將只是奉命在調撥銀子之時,在這裏代訓幾日,很快就要回龍城的,幾日之內能訓練到什麼程度?難道訓練不出高手,大人就要把我扣留在此嗎?”
曹尚真搖晃着頭,“不就是騎馬?怎麼就訓練不出來?我就不信我們京中這麼多身手敏捷的高手,就沒有一個天資聰穎的。”
心頭一動,她冷笑。“說到天資聰穎,京中誰不知道大人年少有為?天資聰穎這四個字簡直就是為大人而設,不如大人親自來試試?”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胡大人聽到這裏嚇了一跳,連忙阻攔,“那怎麼行?曹大人是文官,練不了這個。”
“身為臣子,若不能文武兼備,如何強我茯苓?”
她的步步進逼讓曹尚真微微挑起眉梢,“丘將軍是想考校我的騎術,還是想讓我出醜啊?”
“不敢,只是切磋而已。”她暗暗握拳。昨夜那個怪人來到驛館,聽笑聲似乎就是曹尚真,但是他那樣倏然來去,顯然是武功高手。雖然小時候從不見他練武,但那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焉知這些年他沒有私下練功?若昨夜果然是他故弄玄虛,她倒想知道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麼。
只要他肯上馬,會不會武功,她便能一目了然。
只是,他肯上這個太過明目張胆的“當”嗎?
她盯着他,只見那雙漂亮的黑眸里閃爍着古怪的光芒,接着唇角一揚,緩步走下來,“整天在戶部坐着,我還真想動動筋骨。丘將軍,您可要保護我周全啊。”
“曹大人,別意氣用事!您要是不會騎馬彆強來啊!”胡大人急壞了,還沒攔住他,曹尚真已經拽過一匹馬,準備上馬了。
但他動作甚是彆扭僵硬,上了幾下都沒有爬上去,只能站在原地感嘆。“好奇怪,每次看你上馬比我上台階還要容易,怎麼自己上馬竟是這麼難的一件事?”
丘夜溪皺着眉走過來,遲疑了一會,才一托他的手臂,再拉他的腰帶,將他推上馬背。
曹尚真坐在馬上笑道:“不錯不錯,坐在馬背上看風景,果然是比坐在馬車裏痛快得多。”他對她一伸手。“丘將軍,要不要和我同乘一騎?”
又來了,這個輕浮放浪的登徒子!
丘夜溪悄悄在馬耳邊嘀咕一句,那馬立刻在場中跑了起來。
馬背上的曹尚真練練驚呼,“太、太快了!糟糕,糟糕,我下不來了!誰來救我?!”
胡大人忙對丘夜溪大叫,“丘將軍,快拉住馬吧,看樣子曹大人真的一點也不會騎。”
“您太低估他了。”她眯着眼哼笑,“你看他在馬背上晃來晃去,可是根本掉不下來,沒事的。”
話音剛落,陡然間曹尚真就從馬背上跌落而下,摔在校場冰冷的石板地上,眾人先是一聲驚呼,接着全沖了過去。
短暫的錯愕過後,丘夜溪身形如電,已經先搶到曹尚真面前。
只見他臉色蒼白,額頭已經滲出汗珠,可面對神情嚴峻中帶着緊張的她,竟然還不忘露出一個笑容,“還好,沒有……摔到臉。”
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開玩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重重墜馬的丘夜溪方寸大亂,快速檢視他全身,不知道摔傷了哪裏,手指沿着他的背脊一路摸下去,摸到他的腿時,他忽然抽痛地喊,“別碰那裏,腿大概是摔斷了!”
“天啊!我就說不要騎馬吧!”胡大人的三魂七魄都快嚇飛了,揮着手命令下屬,“快去通知太醫院的人,派太醫過來!把曹大人抬到旁邊的屋子裏,小心點,別晃別碰。”
丘夜溪的動作更快,她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塞到曹尚真唇邊,說:“趕快吃了。”
“是什麼?”他皺着眉問了一句,還是順從地吃下去。
她又將自己的隨身寶劍當作夾板,撕下衣服襟擺,將寶劍捆在他的腿上,然後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將他抬到士兵送來的木架上。
曹尚真的手一直死死抓住她不放,烏黑的眼睛盯着她,還不忘和胡總督開玩笑。“老胡,可不能放了這個罪魁禍首跑掉。”他的嘴角抽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強忍着劇痛。玩笑話因為忍痛時的緊咬牙關,也帶出幾分狠厲的味道。“陷害我曹尚真的人,我可是會讓他全家上下都雞犬不寧的。”
丘夜溪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從見到他落馬的瞬間,她的心就亂了,再看到他面色蒼白地倒在那裏,她更加懊悔自己的莽撞和意氣用事,所以這樣惡狠狠的威迫她也根本沒有聽進去,眼中,心中,都是那張明明很痛,還要強撐起笑的男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