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娘,爹是個怎樣的人?”醫書讀到一半,清秀少女忽地心血來潮的詢問。
“你爹啊……”難得女兒主動問起爹來,柔雅美婦漾起一抹美麗微笑,如夢似幻的神情在顯示出此刻的她正陷入久遠前的甜蜜回憶。“你爹他溫文儒雅、學識淵博;氣質不凡、風度翩翩;心胸開闊、待人真誠,是全天下最溫柔體貼的人了……”
聽起來像是個完人,只可惜一去不復返,累得娘痴等至今亦不悔。
微帶嘲諷的暗忖,沈待君可不相信這世上真有這麼完美無缺的人,私心認為是娘的痴戀與太過久遠而可能失真的記憶美化了爹親。
知女莫若母,溫雅美婦見她微勾的嘴角,不由得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髮,低聲柔笑呢喃,“我知道你肯定不信,待你爹回來后,你見了他便知道娘說得不假了……”
雲層密佈、大雨滂沱,陰山山腳下零零散散的坐落了幾戶人家,在昏暗夜色中,最靠近山道的一戶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讓屋內相依為命,年已花甲的老夫婦驚異互覷,想不通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敲門,可別是山中的惡鬼才好。
愈想愈是惶恐不安,老夫婦倆遲遲不敢開門,可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益發急切,讓兩人不由得再次互覷……
“老頭子,不然你出聲問問好了,說不得是劉哥兒的娘子要生了,急着過來請我們去幫忙呢!”老婦遲疑的猜測着,不想沒搞清楚就先自己嚇自己。
“那……那我問問……”吞了口口水,老伯緊靠在門后,揚着聲小心翼翼的探問:“誰、誰啊?”
“不好意思打擾了……”一道溫和中帶着歉意的女子嗓音驀地自門外響起。
“小女子路經此山,誰知卻下起了大雨,尋了許久才找到這裏有人家,想借宿一晚避雨,不知可否答應?”
聽聞竟是個年輕姑娘的聲音,老夫婦頓時鬆了一口大氣,隨即飛快的開了門,果然就見一名相貌清秀的姑娘站在門外,只是全身上下濕淋淋的,看起來好不狼狽。
“姑娘,快進來!快進來!”老婦見狀,憐心大起,急急忙忙把她拉進屋內,嘴上嘮嘮叨叨的念道:“怎麼淋成這樣?老頭子,快去煮碗薑湯來讓姑娘去去寒,可別因此病了才好……”
很習慣聽從老婆子的指揮,老伯連忙鑽進後方灶房去煮薑湯,而渾身濕答答的姑娘也在她的照料下,很快的換下濕衣,拭乾頭髮,原本冷冷的身子再度溫暖起來。
“婆婆,多謝您了。”輕聲道謝,沈待君萬分慶幸自己遇上了熱心的老夫婦。
自從離開紫雲峰后,她便一個人尋訪名山古澤,愈是黃山絕嶺、渺無人煙之地,她愈是深入探查,一路來果然收穫頗豐,採集了不少珍奇藥草。
哪知今日進入陰山卻遇上大雨,讓她甚是狼狽,幸好尋着了人煙,又容他們熱情的收留,這才免去得找山洞避雨的下場。
“沒什麼,不用客氣!”老婦笑着回應。
“來來來,薑湯來了,快來喝吧!”端着剛煮好的熱騰騰薑湯出來,老伯熱情的招呼着。“小姑娘身子看起來挺單薄的,可別受寒了。”
聞言,沈待君心中一暖,笑着再次道了聲謝后,這才接過薑湯慢慢喝着,果然未久,就覺肚子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舒服極了。
見她一副纖細嬌弱樣,老伯回想起方纔還以為門外的是山中惡鬼,嚇得他老半天沒敢動一下,頓時不禁覺得好笑,“姑娘,幸好你出了聲,否則我們兩老還真不敢開門呢!”
以為他們是怕有夜盜搶劫,沈待君只是微微一笑,倒沒再多問。
反而是老婦見她孤身一人出現在這鮮少人煙的深山,不免好奇的探問:“姑娘,這麼晚了,怎麼你會一個人來這裏呢?”
“就是啊!姑娘家孤身一個人在外,多危險啊!”老伯搖頭嘮叨碎念着。
知道他們只是關心,並非想探究什麼,也無其他惡意,沈待君噙着淺笑,輕聲道:“我原是想上山去采些藥草的,沒料到半途竟遇上大雨,倒讓自己淋成了落湯雞。”
“上山?”像是聽到什麼驚人之言似的,老夫婦倆異口同聲的驚叫出來,臉上不約而同皆有恐懼之色。
“是的!怎麼了嗎?”察覺到不對勁,沈待君連忙探問。
臉色發青的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老伯這才小聲勸道:“姑娘,你可千萬別上山,這山上有……有惡鬼啊!”
“惡鬼?”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沈待君不由得愣了愣。
“是啊!”點頭如搗蒜的附和,老婦驚恐道:“那惡鬼可凶了,時常在山裏鬼哭神嚎的;那聲音不僅凄厲恐怖,若是靠得太近聽,還會震得人七孔流血,附近的王老頭就曾經嘴眼鼻耳全出血的爬了回來,還說若不是他逃得快,恐怕早就去見閻王了。”
“有這等事?”沈待君聽得睜圓了眼,甚是驚奇。
忙不迭的猛點頭以示不假,老伯補充又道:“咱們這幾戶人家是住在山腳下,平時倒聽不見那些凄厲鬼嚎,可若是深入山裡,運氣好的話,什麼都不會碰上,說不定還能獵些野味回來添菜;可若運氣差的話,就會聽到那令人發毛膽寒的鬼嚎了,現下我們這裏的人平常都不太敢上山了。”
聽出了興趣,沈待君難得好奇的又問:“陰山裡鬧鬼已經很久了嗎?”
雖然她並不太相信山裡真的有惡鬼,不過既然會讓山腳下的住戶怕成這樣,那肯定是有些名堂的。
“大約是二十多年前才開始鬧的吧!”老伯搖頭嘆氣。
唉……明明他小時候就不曾有過這種事,也不知在二十多年前,那惡鬼是從哪裏跑來據山為王的?
二十多年前才突然出現?
感覺事情有點古怪啦!
心下暗忖,沈待君雖然覺得古怪,但她本就不是個多事之人,當下也不再好奇深問。
“所以說姑娘,你可千萬別上山,否則若是撞上了惡鬼作祟,那就不好了。”
老婦殷殷交代,不希望她碰上禍事。
明白他們的好意,沈待君笑着點頭應和,可心中卻已另有決定,畢竟她並不真的相信有什麼惡鬼作祟。
而不知她心思的老夫婦見她點頭,這才放心的笑了開來,隨即又一下子拿吃的、一下子拿喝的出來招待她,雖然不是什麼珍饈,但卻充滿溫暖而美好的人情味。
翌日,沈待君告別了老夫婦后,一路直往山裡而去,意欲尋找醫書中記載只生長在陰山,對接筋續骨有絕佳療效的“石鈴草”。
奈何“石鈴草”極其稀少,她找了大半天皆未見其影,眼見已近午時,她找了一處陰涼處,匆匆吃了些乾糧后,又開始往更深山裏尋去。
許久之後,她來到一處峭立絕崖邊,驚喜的發現遍尋不着的“石鈴草”竟然就生長在峭壁上,而且還為數不少的長了一大片。
只是就算她的輕功還算不錯,可絕崖深不見底,崖壁又筆直難攀,絕對無法赤手空拳的就這樣跳下去採藥,否則恐怕就要直奔崖底去見閻王了。
攬眉思量了一會兒,沈待君有了主意,很快的去找了些又粗又堅韌的樹藤回來,將其打結接成一長條后,一端綁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樹榦上,另外一端則綁在腰間,然後慢慢的垂繩而下,直至“石鈴草”的生長處,她才小心翼翼的騰出一隻手來採藥。
霎時,只見她危險的懸在半空中辛勤忙碌,直到伸手可及之處的“石鈴草”全部收入袋裏,她抬眸看着另一邊的翠綠小草,努力夠手卻依然“咫尺天涯”,可她不願放棄,當下心一橫、牙一咬,一邊小心的控制着樹藤,一邊搖搖晃晃的把身體晃過去,當成功的盪到相當好的落點時,她滿意的笑了。
動作利落的摘完剩下的藥草,正當沈待君準備拉着樹藤向崖頂攀爬時——
“啊啊啊——”
忽地一道極其恐怖的凄厲嚎叫聲驟然響起,其聲如鬼似魅,斷金裂鐵,一聲接着一聲的在山谷間震蕩不絕,宛如遭受着世間最凌厲可怕的折磨;饒是沈待君的內力並不算差,也被震得心脈一滯,險些嘔出一口血來!
這根本不是惡鬼嚎叫,而是有着極深厚內力的武林高手的獅子吼啊!
心中苦笑暗忖,她連忙運起功力抵抗那足以震斷人心脈的凄厲嚎叫,同時也想起老夫婦口中形容的惡鬼。
看來,所謂的惡鬼根本就說個武林高手,莫怪山腳下的住戶承受不住這種帶着內力的吼叫,只是……
為何一個武林高手會連着二十多年來都躲在這山中“作祟”?
愈想愈覺得古怪,沈待君滿心不解,同時也發現那可怕嚎叫聲的來源竟然就在自己的附近,當下不由得仔細觀察了周遭,這才發現斜下方有棵針葉茂密,約莫雙臂寬的松樹自石壁裂縫中生出,而聲音似乎就是出自於樹下。
疑心頓起,她小心的又放長了藤蔓,慢慢降至松樹下后,這才驚訝的發現在茂密針葉的下方竟有一個凸起的平台,而平台後方竟是一個山洞,那凄厲刺耳的鬼哭神嚎就是從洞裏傳出來的。
難道洞裏竟有人嗎?
簡直無法置信,她小心翼翼的讓自己降落在不大的平台上,解開纏系在腰間的藤蔓后,這才小心而戒慎的進入洞內。
石洞內窄小而昏暗,地上果核、獸骨四布,顯得極其髒亂;而愈往石洞深處走去,愈是陰暗潮濕,而那鬼嚎聲也益發的響亮刺耳。
“啊啊……哈哈……賊老……哈哈哈……直賊……”
聽着那似哭似笑、似悲似怨,並漸漸可以聽出是在詛咒人的叫罵聲,沈待君頓住了步伐,語帶戒備的輕聲呼喚:“前輩?”
就在輕喚聲一出,凄厲可怕的鬼嚎在瞬間止住,洞內一片悄無聲息,寂靜而沉凝得可怕,好似那陰暗的盡頭藏有兇猛惡獸將會隨時撲出,凝結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如此詭異又古怪,讓沈待君不由得感到不安與危險,下意識的就想退出洞外,誰知腳下才一動,一陣急促而怪異的“咚咚”聲便自陰暗的洞底急速逼近,隨即一抹有着半人高的黑影在眨眼間沖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手往她的穴道點去。
所幸她早有戒備,對方出手雖快,還是讓她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過,並且毫不憂鬱的飛竄出洞外的平台,打算見情況不對就隨時拉着藤蔓逃離。
只是她的速度雖快,那道黑影的動作也不慢,一瞬間便追至洞口處。
而就在這個時候,沈待君才總算是看清楚了黑影的真面目——一個雙腳盡廢,亂髮臟須,渾身穿着破爛衣衫的野人,而先前怪異的“咚咚”聲就是他以雙掌撐地來移動時所發出的聲響。
“你是誰?”洞口處,野人發出磨砂般粗啞刺耳的嗓音厲聲質問,五官扭曲而猙獰。“是那個賊人讓你來的是不是?他終於知道我還沒死,所以派你來殺我的是不是?哈哈哈……告訴他賊老天並未讓我死,就是要讓我去殺了他……是的……總有一天,我會出去殺了他的……哈哈哈……我會殺了他的……”
見他說話顛顛倒倒,又古古怪怪,未了還瘋狂的大笑起來,不知是否因為被困在這個上不去、下不來的山洞裏太久,精神顯得極不穩定,沈待君不由得心生憐憫,放柔了聲音安撫道:“前輩,你誤會了!小女子是在採集草藥時,無意間發現了這處山洞,聽到洞內傳出叫聲,這才好奇前來查看,不是你說的什麼賊人派來的。”
這話一出,野人霎時惡狠狠的瞪着她,不一會兒,眼底的瘋狂之色漸漸褪去,他又自顧自的說道:“是了!那賊人自然不可能派人來,因為他早已為我死了,可是我沒死……沒死……”
忽地,他想到什麼似的,喃喃自語猛地一變,面色猙獰的指天怒罵,“賊老天!什麼是善惡終有報?報你娘的王八蛋!那賊人如今肯定是快活得很……老子再也不信你……對,老子就罵你,有本事就來跟我打一場!去你娘的,若你真有靈,老子永生永世詛咒你……”
見他指着上天瘋狂的又叫又罵又詛咒,沈待君暗自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他為何對上天有着如此的憤怒與憤恨,也不明白他何以會落得如此境況,但心中卻有着深深的同情,當下柔聲開口,“若是不介意的話,你是否願隨我離開這裏呢?”
聞言,那滿頭亂髮的野人叫罵聲頓停,兩眼精光大放的瞪着她,惡聲惡氣的怒罵威脅,“你敢不帶我離開,我就殺了你!”
對他的恫嚇毫不以為意,沈待君逕自微笑道:“前輩,等會兒我得背着你攀着藤蔓上崖頂,恐怕沒有多餘的手來抱牢你,你是否能自己抓牢我呢?”
“我是雙腳廢掉,不是雙手廢掉!”壞脾氣的罵了回去,那野人前輩冷嘲熱諷道:“連這點高度還得靠藤蔓來攀爬,真是沒用!要不是我的腳……”
頓了頓,像是戳到痛處般馬上變臉大罵,“你還呆站着幹什麼?還不快點!”
這位前輩的脾氣還真是不小啦!
體恤他不知被困在這裏多少年了,就算是個大好人也會性情大變,沈待君也不把他惡劣的態度放在心上,當下小心的把他伏上背,確定他的雙臂有緊緊抱牢她的脖子后,這才拉扯着藤蔓,足下運勁開始往崖頂攀爬,神情專註的完全不知背上野人前輩臉上的變化。
二十多年了……他熬了二十多年、如今終於能回去了……
能回去了……
低頭看着那離自己愈來愈遠的山洞,野人前輩想起了記憶中那溫柔而美好的身影,眼眶霎時一熱,心中激蕩得不能自已……
芸娘……他的芸娘啊……
陰山附近一座熱鬧小城鎮的客棧里,一對飢腸轆轆的師兄妹正各自埋頭苦吃,努力填飽自己的五臟廟;兩張年輕的臉龐都顯得風塵僕僕,想來已在外面奔波了好些日子了。
“師兄,你確定我們沒找錯方向嗎?”吃着吃着,華妙蝶驀地出聲懷疑的質問。
“當然!我打聽過了,有人說看過長得很像師姐的人曾路過這裏,往陰山方向去了。”華丹楓加快了進食速度,就是希望能快快填飽肚子后,趕緊上路找人去。
“可是我們都找了好些日子了,卻始終不見師姐的蹤影……”有些沮喪的以筷撥弄着飯粒,華妙蝶心中有着隱隱的不安與惶恐,再次開口時竟有些哽咽。“師兄,你說我們……我們會不會永遠都找不着師姐了?”
“不會的!”大聲的斷然否認,華丹楓拒絕去想這個問題。“只要我們一直找下去,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
聞言,華妙蝶輕輕的“嗯”了一聲,可向來愛笑的臉此刻卻顯得抑鬱,看在華丹楓眼裏,不由得強笑安慰——“師妹,別喪氣!你想想,只要找着師姐后,我們就能連手把她給埋進坑裏了,我們得為這個目標而奮鬥啊!”握緊雙拳,他紛紛的大聲叫道。
在腦海中想像了一下自己與師兄一起把師姐埋進坑裏的畫面,華妙蝶終於忍俊不禁的噗哧笑了出來,沉鬱的心情也在瞬間好轉起來,當下連連拍手叫好。“好啊!好啊!還得逼師姐向我們認錯,否則就不讓她出來,誰教她要丟下我們。”
見她終於提起精神了,華丹楓這才放下心,笑着催促,“快吃吧!吃飽了,我們就趕緊上路。”
點了點頭,華妙蝶開開心心的再次埋頭苦吃,好一會兒后,她想到了什麼似的忽地抬頭詢問:“對了!師兄,你這些天來一直在偷偷看什麼?怎麼我每次找你時,你就臉紅耳熱,手忙腳亂的藏起來不給我看?”
哼!該不會是師兄偷藏着什麼好東西而不給她瞧吧?
她這話一出,就見華丹楓的俊臉倏地飛紅,滿臉心虛的結結巴巴否認,“我、我哪有偷瞧……偷瞧什麼?你……你別胡說……”
華妙蝶也不是第一天跟他做師兄妹了,見他這副鬼祟又心虛的模樣,當下不由得懷疑的瞇起眼,“哦——師兄,你有什麼秘密偷瞞着我對吧?”
“哪、哪有?”嘴上打死不承認,只可惜臉皮不爭氣,紅得都快滴出血來,當場背叛了主人。
哎呀!他每天睡前偷偷瞧着的就是應孤鴻丟給他的那幅畫,也因為那幅畫,他才更加明白師姐的心境,尤其每當看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這兩句詩時,想到師姐對他的情意,他就會開心的傻笑,可再思及她為了不讓他困擾,始終苦苦的壓抑與隱忍,心中又忍不住的會感到悲傷及難過。
所以每當看着畫時,他就會忽喜忽悲、忽憂忽傷,心中複雜至極,而這些……
教他怎麼好意思告訴師妹?
不不不,他沒那個臉啊!
而且師妹若是知道師姐是為了避他而獨自離去,怕是不把他打成豬頭才怪呢!
算了!他和師姐之間的事,還是等把人找回來了再告訴師妹吧!
至少這樣的話,師妹暴打他一頓,也會有師姐感到心疼不舍,這樣才會被打得有價值嘛!
想到這裏,華丹楓又逕自樂呵呵的笑了。
一旁,華妙蝶見他神遊太虛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隨即又露出詭異的笑容,頓時全身不由得一陣惡寒,再也懶得追問了。
“行了!師兄,你快回神吧!我們還要去找師姐呢!”翻了個白眼,她出手推人,要他清醒點。
猛然回神,華丹楓尷尬的笑了,為了掩飾臉上的窘紅,連忙繼續埋頭苦吃。
未久后,這對酒足飯飽的師兄妹離開客棧,繼續朝陰山奔去。
而就在他們離開的同時,客棧二樓的某間客房裏,兩個稍早前入住的房客正在彼此互相怒瞪……
呃……好吧!正確的說,怒瞪的只有一人,而另一人則是溫言相勸——
“前輩,我學過醫,至少先讓我幫你瞧瞧吧!”柔聲說著勸言,沈待君已經來到了床邊。
“瞧什麼?”勃然大怒,壞脾氣的前輩說什麼也不肯讓她碰自己的腳,嘴上還怒罵不斷。“你以為你是誰?華佗再世嗎?我的腳已經廢了二十多年,是治不好了!它治不好了,你聽見沒?”
“就算治不好,瞧瞧也無妨!”將他的吼罵當作清風過耳,沈待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然後在他威脅她敢碰他的腳的話,就要出掌打死她的狠話中,依然堅定的撩高他的褲腳,然後在瞧見因長年不良於行而萎縮的肌肉與扭曲糾結的斷骨處時,她不由得皺起眉頭,輕嘆了一口氣。
唉……多麼可惜!如果在摔斷腿時能及時獲得治療,這雙腿還是救得回來的,只可惜時間過了太久,如今摔斷處的骨頭已經彎曲扭結連合在一起,莫怪他再也不能行走。
雖沒真的出掌打死她,可那位前輩見她瞧過他的腳后,便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氣,當下不由得冷笑譏諷,“怎麼?終於承認自己沒本事了嗎?”
還好意思自稱習過醫術呢!論起醫書,誰又能及得上他的芸兒?哼!半瓶水也敢響叮噹的叫!
沒有回答,沈待君只是又細細查看他的雙腳,然後在骨頭扭曲糾結之處又摸又壓,似乎是在確定着什麼似的,最後才抬眸輕聲道:“前輩,要完全治好是不可能了……”
瞬間,前輩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譏諷臉色,只是那憤世嫉俗的眼眸卻迅速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沈待君何等心細,自然沒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當下不禁失笑又道:“雖然無法完全治好,但還是可以救回右腳,讓你拄着拐杖走是絕對沒問題的。”
此話一出,前輩枯瘦的五指驀地出手如電,一把緊緊抓攫住她的手,神色激動的厲聲喝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手腕吃痛,她微微皺起眉,但還是點頭輕聲道:“當然是真的,只不過要治好右腳,得再次打斷骨頭重整,過程極為艱辛磨人,就怕前輩受不住。”
察覺到她的痛楚,前輩鬆開了勁力十足的手指,可嘴上卻冷笑怒斥,“我能雙腿盡廢的在那洞中熬了二十多年,還會受不住嗎?至於磨人……那點疼痛算什麼磨人?小丫頭,真正磨人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話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轉為低喃、惆悵,似乎有着無限的悲苦。
沈待君聞言不由得一怔,想起師弟知曉自己心意后的閃避,她澀笑的贊同了。
“前輩說得是!真正磨人的從來不是身體上的疼痛……”
“小丫頭年紀輕輕的,與人惆悵什麼?”見她的神色驀地一黯,前輩莫名的怒了,氣沖沖的開罵,“有時間在這裏傷春悲秋、無病呻吟,難道就不會去讓店小二抬桶熱水來讓我梳洗嗎?還有,衣褲、鞋子等等東西,全都給我備好傳來!”
雖然從沒見過這種架子比救命恩人大,脾氣比救命恩人糟的被救之人,但沈待君也只當他被困在山洞裏太久而養成了這種古怪的性情,所以完全不以為意,當下笑笑的離開去找店小二。
很快的,店小二捧了一套料子雖然普通,但絕對是乾淨完好的衣服來;然後不一會兒又抬來一桶熱水,接着在他的索討下,又送來一隻短刀,眼見沒其它吩咐了,才鞠躬哈腰的再次離去。
將自己浸在熱水裏,前輩滿足的輕嘆了一口氣,合上眼靜靜的享受這暌違二十多年的舒暢,直到好一會兒后,熱水漸漸轉溫,他才痛痛快快的刷洗着自己。
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吧?
去街上逛了一圈回來,沈待君心想前輩也該梳洗打理得差不多了,正要回二樓客房時,正巧碰上了店小二,於是便探問了他幾句。
而小二哥的回答則是,“姑娘放心,那位客倌梳洗好了,連洗澡水我也抬走了,不過……”
頓了頓,店小二驀地神秘兮兮的壓低嗓門悄聲探問:“姑娘,那位客倌究竟是多久沒洗過澡了?剛剛我抬出去的那桶水是黑的!是黑的啊……”說到最後,他忍不住激動的強調。
聞言,沈待君險些失笑出聲,當下連忙打賞了些錢給店小二,連聲道謝后,繼續往二樓走,直到來到客房前,她禮貌的敲了敲門。
“進來!”
粗啞的嗓音響起,她緩緩推門而入,然後……愣住!
只見那端坐在床上的人衣衫整潔,原來的亂髮已整齊束起,掩去大半張臉的鬍髯更已被剃去,露出削瘦卻精厲的臉龐。
“前輩?”她驚異低呼,簡直不敢相信。
眼前的男人雖然因長期缺乏充足食物而瘦如枯骨,但其五官與氣韻,仍不難看出若未遇難前,他絕對是個好看的男人。
“怎麼認不得了嗎?你是笨蛋還是傻子?”被她看得怒火又升起,前輩雖打理好了門面,但脾氣還是一樣的糟。
好吧!會這樣罵人的,那確實是前輩了。
微微一笑,沈待君拿了方才從街上買回來的燒餅給他。“前輩,這你先吃着墊墊胃,晚一些我再讓店小二送飯來。”
接過燒餅,前輩卻不急着吃,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探究又防備的看着她,冷聲質問:“小丫頭,你究竟有何目的?為何要對一個對你惡言惡語,態度又差的人這麼好?”
他本以為在她救出自己后,便會逕自離去了,沒想到不僅沒有,還對他噓寒問暖,絲毫不把他的咒罵給放在心上。
聞言,沈待君微微一愣,想了想后便笑道:“其實我也不明白,因為我以前也沒對救過的人這麼好。”
俞子南就曾生受過她的冷淡對待呢!
前輩對她這種回答很是不滿,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又心知她確實沒什麼目的與企圖,當下不由得冷嗤一聲,板著臉道:“你先前說可以治好我的右腿?”
點點頭,她溫和道:“不過客棧不是治傷的好地方,最好先在附近租間民宅住下。”
要治好他的右腳,得打斷骨頭又重接上,耗時甚久,久居客棧不是辦法。
誰知他卻搖了搖頭,神色堅決道:“不,我急着敢回一個地方,不可能暫住下來。”
這下沈待君也為難了,還來不及多說什麼,就又聽他開口了——
“我娘子也是個醫者,而且醫術無人能及,既然你也習醫,不如隨我回去,與我娘子一起切磋看該怎麼醫治我的腳。”他心想眼前這小丫頭於他有恩,帶她回去表面上是切磋醫術,實則讓醫術精湛的娘子指點她一二,也算是報答了這份恩情。
無人能及?
揚起眉,沈待君可不覺得有誰的醫術能勝過娘,不過反正她也無特定目的,而他又堅持自己的娘子醫術超凡,那麼她前去會會也無不可,說不定因此而得到一個醫術高超的朋友,彼此能互相切磋、精進技藝,那也挺好的。
想到這裏,她笑着點頭。“好吧!前輩,我送你回你想回去的地方。”
“我還需要你這個小丫頭送嗎?若不是你救我出來,我才不想帶你回去呢!”
翻臉如翻書,前輩又怒了。
“好吧,那麼是我有這個榮幸獲得前輩的青睞,陪你回去與尊夫人切磋醫術。”從善如流,沈待君改口得很自然。
哪知某位前輩卻不領情,立即又勃然大怒的開罵起來——對於一個被困在山洞中長達二十多年的人來說,他的精神與體力其實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