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用心照料雖是讓病人恢復生氣的基本原則,但是收到的成效卻不見得會和預期中的一樣。
項伯偉雖然投注一切心力來照顧水寒天,而水寒天也終於不再鬧彆扭,乖乖珍惜與項伯偉在一起的日子,甚至放走所有的風牙,好好的吃藥、養身子,可他的病情卻依然沒起色。
甚至可以說,水寒天越來越衰弱了。
也許是因為過去三百多年來的歲月積累在水寒天的身上,平時雖然吸收天地精氣而顯得年輕無比;可一旦他將這些力氣分給了項伯偉,他便因此而喪失對抗歲月的能力,讓三百多年的時光在他身上一下子流過,使得他不僅外貌老化,甚至虛弱到連下床走路都成了問題。
躺在床上休息、睡覺、咳嗽,這已成了水寒天每天的唯一。
項伯偉看着日漸衰弱的情人,心裏急歸急,卻不敢表露出來,因為此時此刻他必須堅強起來,才能成為水寒天的倚靠。
不過,想是這麼想,但獨自一人的時候,項伯偉還是會忍不住為水寒天的病情嘆息。
一邊熬着雪峰帶回來的藥草,項伯偉一邊扇着爐火,想到水寒天那副體力衰竭的樣子,他就一陣心痛。
「寒天!」項伯偉自言自語地嘆了幾聲。「你實在是太傻了!寒天,你就算救回了我,可自己卻成了這副模樣,這樣只會讓我更擔心啊!」
「是啊,我也覺得他傻。」雪峰也跟着蹲在爐火邊,一隻手掌撫上自己的大臉,不但動作完完全全是人類模樣,甚至還說起人話。
「雪……雪峰?」項伯偉還以為自己聽錯,他錯愕地轉頭看向雪峰,瞪大雙眼問道:「你、你會說人話?」
過去雪峰從沒與他交談過,他還以為雪峰不會說人話。
雪峰瞥了項伯偉一眼,對他的大驚小怪不以為意,只是聳了聳肩續道:「雪峰怎麼可能會說人話?不過雪峰不會,我會啊!」
「你、你不就是雪峰嗎?」項伯偉丟下手邊的扇子站了起來,狐疑地繞着雪峰轉了一圈,甚至伸手拍拍雪峰的長毛,納悶地道:「雪峰,你不會是去採藥草的時候撞到頭了吧?怎麼怪怪的?」
明明是雪峰,卻又說自己不是雪峰?
「就算雪峰撞到頭,也不會怪成這樣。」雪峰站起身子伸了伸懶腰,卻因為重心不穩而往後跌。「唉,雪峰的身子還真是不好用,畢竟不是人,動起來是怪了點。」
雪峰躺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就是翻不過身、站不起來,最後只好把頭轉向旁邊的大個子,開口求助:「我說你啊,看我跌倒不會扶我一下嗎?還說我的笨徒弟傻,我瞧你也聰明不到哪裏去!」
「笨徒弟?」項伯偉依言上前扶起雪峰,吃力地讓雪峰站起身後,才訥訥地問:「莫非……您是寒天的師父?」
普天之下,會這麼稱呼水寒天的,大概也只有水寒天口中的高人了吧!
「既然知道我是誰了,就別雪峰、雪峰的叫,雖然我借了雪峰的身子,但這名字我聽不習慣,所以你喊我朔離便成,或是……」朔離笑了笑,然後伸出大掌拍着項伯偉的肩。「既然你是寒天的情人,和他一樣叫我聲師父也行!」
「是,朔離師父。」項伯偉對於眼前的奇異景象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恭敬地打了聲招呼。
水寒天的師父怎麼會突然借了雪峰的身子到這裏來?莫非是知道了水寒天的情況嗎?
「敢問師父,為何會知道寒天在這裏?」甚至還知道他與水寒天之間的關係;雖說對方是高人,但還真是神奇啊!
「這問題的答案,你不是早知道了嗎?」朔離指着項伯偉的胸口笑道。顯然他與水寒天一樣,能夠聽見項伯偉的心裏話,所以他不問便知道項伯偉與水寒天的一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且,他的確如項伯偉所猜測的,是因為知道了水寒天的狀況,才會就近借用雪峰的身子來探探徒弟。
聽見朔離的回答,項伯偉簡直是喜出望外。
「多謝師父關心!請跟我進來,寒天他……他虛弱得不得了,還請師父您救救他!」項伯偉向朔離行了個大禮,然後領着他往屋內走去。
朔離雖然跟着項伯偉往木屋走去,卻在門口停下腳步,沒立刻踏進屋裏。
「哎呀!連溟海的離魂都來了,這傻徒弟不就沒救了嗎?」他抬頭盯着什麼都沒有的屋頂嘆了口氣。
「溟海的離魂?」項伯偉往屋外望了一眼,還是沒瞧見任何東西,忍不住疑惑道:「師父,您看見什麼了?」聽朔離的語氣,似乎不是什麼對水寒天太好的事物。
「就是將犯了天律之人抓回溟海的使者。」朔離不禁皺起眉頭。離魂都上門抓人了,水寒天哪有得救啊!
「犯天律?師父指的是寒天救我之事?」項伯偉心裏一寒,當下也顧不得禮儀問題,拔腿便往水寒天的房間跑去。
他衝過長廊,一想到連朔離都說水寒天沒得救,而且還有人想帶走水寒天,他哪裏還能冷靜下來。
水寒天是因他而犯戒,真要罰的話,也該是罰他而不是罰水寒天!
推開房門,項伯偉發狂似的奔近床邊,卻發現水寒天早已暈過去,怎麼喊、怎麼叫,都已經沒有反應。
「不……寒天,你回來啊!別走!我在這裏啊!」項伯偉摟緊水寒天,沒想到自己居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水寒天離他遠去,而他甚至無法為水寒天做任何事。
想他打從見到水寒天以來,都是水寒天護着他、愛着他,水寒天給了他一切權力富貴,甚至為他擔下東嶺關的擔子,還讓他娶妻生子,為靖武國帶來一絲光明;可他身為水寒天的情人,卻什麼都不能給他。
「不!寒天,我想愛你!我還想見你啊!別走!」項伯偉把臉埋在水寒天的懷裏,那令人惦念的蘭花香氣已然淡去,彷彿在訴說水寒天生命的流逝。
「他只剩最後一口氣了。」朔離也跟着進屋,但因為雪峰的身子不怎麼好用,所以他搖搖晃晃的慢了項伯偉好幾步。「等他斷氣,離魂就會把他的魂魄帶走,扔進暗不見天日的溟海里。」這就是對罪人的懲罰。
「師父!」項伯偉哽咽着將臉抬了起來。平時不輕易落淚的他,此時卻宛如失去一切生命的希望。
淚水順着項伯偉的臉頰滑下,落在水寒天的胸口,他帶着哭音訴道:「他是為了我、是為了我,不是為了私慾啊!」
這樣的水寒天為何要受罰呢?他不懂!真的不懂啊!
「如果要帶走寒天,那不如把我也帶走吧,至少黃泉路上我們還有個伴!」陪水寒天到最後一刻,是他僅剩的希望;不管是天上地下,他都想伴着水寒天,即使前方已經沒有未來。
「你得了寒天的天壽,他代你離開人世,這樣的交換,怎麼說都是天經地義的啊!」朔離無奈地搖了頭,沒同意項伯偉的要求。「既然寒天希望你活着,甚至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你就替他好好活在世上吧!」
「不!」項伯偉猛力地搖着頭。「寒天原本就命不該絕的!是我害了他!」他承諾過要給水寒天數不清的幸福,伴着他直到終老。
「師父,我答應過寒天,在我終老之前都要伴着他;可現在寒天卻要先我一步而走,這豈不是令我違背了自己的誓言?」項伯偉的聲調似哭又非哭,愛憐地撫着水寒天的長發,淚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水寒天的臉上、頸上。
「我要陪他去,即使他罵我也好、笑我也罷,那是我該做的,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丟下寒天!」
「這種話你跟我說也沒用啊!」朔離逕自拿了酒,坐在地上喝起酒來。
「師父見得到離魂吧?」項伯偉帶着希望瞧向朔離。「若我願意將命分給寒天,救得了他嗎?」
「傻瓜,如果你把天壽還給寒天,你馬上就死了,別忘記你早就是死人了,不是嗎?」朔離白了項伯偉一眼,弄不懂為何自己的徒弟會喜歡上這個傻子。「然後寒天再一次違背天律救你,你再把命還給他;你們當天規是讓人違背着玩的嗎?」
說著說著,朔離也不高興起來了。
「你真想救他的話,就自己和離魂搶人吧!」他隨手一揮,便將手裏的酒灑上項伯偉的臉。
項伯偉來不及閃躲,就這麼給朔離的酒灑得滿身都是。
項伯偉抹了抹臉上的酒,好不容易張開眼睛,卻沒想到眼前的景象竟脫離原本寧靜的小屋,反而倒透着一股詭異的氣氛。
他見着了一縷縷的白影,雖然看不見面貌也摸不着形體,但他們不停地繞着水寒天打轉,而屋子的角落更站着一名他未曾見過的陌生男人。他留着一頭白色長發,不似老年的水寒天那般乾枯,而是透着霜與雪的色調,看起來令人感到有股冷氣直往身上襲來;而他的臉龐更是流露出莫名的威儀與英氣,微往上揚的劍眉與翠玉似的瞳眸堆砌出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他的雙臂交迭在胸口,眼神冷冰的環視一屋子的遊魂,彷彿這已是常事。
項伯偉下意識地將水寒天摟得更緊了些。「你是來接寒天的使者?」
既然先前他見不到這男人,就表示這男人應該是來自朔離師父所說的溟海吧!
「他是離魂的頭子西風,你想要寒天,就和他搶人吧!」朔離拿起掛在牆上的劍,往項伯偉腳邊丟去。
西風則是看了眼朔離的動作,然後發出一聲冷哼:「朔離,你是故意的吧?」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朔離為了水寒天和項伯偉無視天律之事發脾氣的模樣全是裝出來的,後頭施法讓項伯偉能看見離魂,要他與溟海使者搶人才是真正的目的。
項伯偉沒想到朔離居然要他跟西風搶人,握着手裏的長劍,猶豫了許久。
原本他是打算跟對方商量罷了,卻沒想到對方一副看起來不好說話的樣子。難道真要打嗎?
「如果我打贏了,就可以留下寒天嗎?」項伯偉緊握長劍,抬頭望向西風,語氣里有着期盼。
若說只要為水寒天一搏,便有機會救回他,那麼他願意!
「從來沒有凡人贏得過我!」高傲的態度和回應,表示西風根本未將項伯偉看在眼裏。
「西風,他問的是如果他贏了,能否留下寒天?」朔離又坐回地板上,繼續品嘗他的美酒,只是神情不若方才那樣沉重,而是輕鬆愉快的等着看眼前的項伯偉和西風大戰一場。
「是的,我想問的是如果我贏了,能不能留下寒天?」有了朔離的幫腔,項伯偉露出堅毅的表情。
不管對手是誰,只要想帶走水寒天,他都不許!
刀與劍都是握在自己手裏的,要贏要輸看的也是自己的心,而他可以為水寒天豁出性命。
西風沒有回答項伯偉的問題,因為他對眼前凡人的決心不以為然。「我想你大概不曉得我的來歷,才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這傢伙司掌死亡,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如果你和他交手,每接他一刀或砍他一刀,你的生氣便會流失,所以就算你贏了,恐怕也凶多吉少!」朔離笑着替項伯偉說明,讓他知道西風的自信所為何來。「即使這樣,你還要和他打嗎,伯偉?」
「我不想問過程。」對他來說,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事比失去水寒天來得可怕。「我只想問,打贏了能不能救回寒天?」
一刀抵一命也好、一刀抵十命也好,他只想要回水寒天,他那苦命的情人!
西風瞇起眼睛打量着項伯偉,雖然他不覺得項伯偉有能力贏過自己,但看他身材高大壯碩,一瞧便知是武刀弄劍的軍人,所以玩玩也未嘗不可。
只能說是他在溟海悶久了無聊吧,所以在朔離的挑撥下,他起了和項伯偉比試的興趣。
「好,如果交手十招之後,你還能站着就算你贏,不管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西風丟下承諾,說罷便將雙手揮開。他長臂一伸,瞬間一道閃光自他的掌心迸裂,亮晃晃的銀色劍氣自手臂延伸至指尖,緊跟着一柄利刃便浮現在西風的手掌中。
握住刀柄后,西風順勢將長刀往空中一揮,霎時遊魂盡散;他指向項伯偉,示意他上前挑戰。
項伯偉放下水寒天,丟開劍柄,雖然他不知道被吸走精力的情況會有多可怕,但是他絕不能倒下!
舉起長劍,項伯偉往西風攻去,他決定使盡他過往所學,就算豁出性命也罷,因為此刻他為的想的,就只有救回水寒天。
在劍與刀相碰的剎那間,項伯偉確實感覺到體內的大半力氣像是透過手中的長劍流散,使得他一度有些踉蹌站不住腳;不知是否他多心了,每當他的力氣被西風吸走的同時,卻好象又有另一股力量流入他體內,甚至慢慢地聚集起來。
所以儘管他攻不下西風,劍術也不一定超越對方,但是他卻能毫無後顧之憂地使勁全力,讓他畢生所學的精湛劍術得以發揮到極限。
西風也非等閑之輩,這一來一往根本就只能算是平手,卻是誰也沒輸給誰,還讓兩人打得分外認真,彷彿這一輩子難得遇上這般勢均力敵的對手,讓刀起劍落在屋內擦出一道又一道耀眼的閃光。
「好了、好了,十招已滿,勝負已定!」朔離以大白熊的身形站了起來,拍了幾下手掌示意兩人收兵器。
項伯偉聽見朔離的聲音,立刻氣喘吁吁地收起長劍,雖然有些疲累,但也沒立刻倒下去。
西風卻是以一副不敢置信的眼光打量着他,然後皺起劍眉。
「不可能!」不管是多麼年輕氣盛的人,再怎麼厲害也撐不過七招的,所以他才說以十招定勝負,這是因為十招過後,項伯偉一定會不支倒地,讓他毫無阻礙地帶走水寒天,可是為什麼項伯偉還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項伯偉不知道西風在震驚什麼,他還當對手是因為鮮少遇上能打的敵手,才如此驚訝;因此他只是放開長劍,然後回到床邊,欣慰地抱起水寒天,往他枯瘦的臉頰上吻了吻。
「寒天,你瞧見了嗎?我贏了啊!所以你可以回來了,寒天!」項伯偉逕自為救回水寒天一事感到欣喜非常。
不過與他的興奮之情相較,環繞在西風周圍的氣氛卻是異常的凝重。
像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一般,西風握緊手中的長刀,惡狠狠的瞪向朔離喝道:「你動了什麼手腳?」
「我自始至終都坐在這裏喝酒,怎麼可能動手腳?」即使面對西風的怒氣,朔離依舊輕鬆自在,彷彿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一派胡言!如果你沒幫忙,這凡人怎麼可能撐得下來?」西風忍不住大聲咆哮。
「是啊,凡人贏不過你……」轉頭瞄了項伯偉一眼,朔離的嘴角露出奸詐的笑容。「但這大個子又不是凡人!」因為項伯偉從水寒天身上得了天壽,壽命沒有止境的人,自然不受西風的奪命劍術影響。
「你!」經朔離這樣一提,西風才想起水寒天就是為了項伯偉違反天律的,方才他因為瞧不起項伯偉才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沒想到卻成了他落敗的原因。
「我什麼?你啊,願比服輸,是你自己說了,只要他撐得過十招,你就放過我徒弟的。」朔離開心的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原本他就是想利用項伯偉救水寒天的,只是沒想到會這樣順利,這個打從溟海來的西風只能說是驕兵必敗,竟然如此簡單就讓他算計了。
西風將眉心一擰,雖然朔離確實誆騙了他,但他卻無話可反駁,畢竟是他自己承諾要放人,也是他疏忽了項伯偉已非凡人之身的事實。
「哼!」狠狠睨了朔離一眼之後,西風甩手一揮,令長刀消失在手臂上,接着甩袖離去,走得宛如狂風,連半點痕迹都不留下。
「真是沒風度的傢伙,明明講好隨便什麼要求都答應的,可贏家條件都還沒說,就自顧自的跑了。」朔離嘴裏念啊念的,不過看屋子裏的離魂漸漸散去,知道西風沒食言,他也就放心了。
見項伯偉還深情款款地摟着水寒天,朔離也識趣地沒再打擾,笑了笑便拖着笨重的大熊身軀,搖搖擺擺地走了出去。
「伯偉……」輕柔卻略帶沙啞的嗓音,出自水寒天的喉間。
在索命的西風離去后,他不再咳嗽,精神也好了許多,讓他勉強能撐起身子,靠在床頭與項伯偉談話。
「寒天,你感覺好些了嗎?要不要喝些葯湯?我去端來給你。」項伯偉摟着他,雖然只是一下子沒聽見水寒天的聲音,可他卻覺得恍如隔世。
也許是因為冷酷的西風依然帶給他極大的壓力吧!沒打贏就要放開水寒天,那種孤注一擲的感覺總是令人倍感緊張。
也因此,直到此刻,他都覺得自己的身軀還在為剛才的比試而微顫。
「我沒事了。」其實只要離魂肯放人,他虛弱的身子就會慢慢好轉,葯湯什麼的根本用不着,所以他拉住項伯偉,沒讓他離開身邊。「我知道你為我做了什麼,謝謝你,伯偉。」
「你知道?」項伯偉有些吃驚,他還以為剛才水寒天一直都在昏睡。
「當然。」水寒天笑了笑,才繼續對項伯偉解釋道:「其實我一直都醒着,只是身子不聽我使喚,讓我連張開眼睛說個話都不行。」
因此方才發生的一切,他雖然沒能親眼看見,卻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對不起,雖然你不希望我為你涉險,不過我實在放不下你。」項伯偉也知道拿水寒天拚死換來的生命去跟西風對抗,確實是有勇無謀了些,但是沒了水寒天,即使他活再久再長,心裏還是會有遺憾啊!
「你不也說過,我們的頑固都用在彼此身上,所以我知道你會為我這麼做;因為倘若換了立場,躺在這裏的人是你,我也會和西風搏命的。」捧着項伯偉的臉頰,水寒天將他拉近一些,然後往他唇上輕輕一吻。
項伯偉探出舌尖,這久違的親吻勾起他的熱情,讓他想好好與水寒天纏綿一下,只是沒想到在他張口的瞬間,卻覺得自己又像剛才與西風對戰的時候一樣,被吸走了體內的力量,腦袋也跟着暈眩起來。
「呃……我好象……怪怪的。」項伯偉不知道這種怪異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可以確定,自己的身子確實不太對勁。
「因為我們共享一條命啊!」水寒天的手依舊貼在項伯偉臉上,但原本乾枯的皮膚卻慢慢有了血色。
「寒天,你、你的手……」項伯偉順着水寒天益發紅潤的手臂往他的臉望去,只見那原本瘦弱得幾乎讓他認不出原樣的水寒天,竟開始逐漸恢復原貌。
就像乾枯的大地吸入雨水那般,水寒天的臉因為有了項伯偉的生氣,慢慢變回原先水嫩美麗的模樣,就連身軀四肢、髮絲都與他年輕貌美的時刻無異;除了臉孔還略帶蒼白以外,此刻在項伯偉面前的,就與他記憶中的水寒天一模一樣。
「寒天!」項伯偉見到水寒天的變化,知道他已經脫離險境,讓他終於得以放心擁抱。「太好了!我的寒天!」
他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也不明白水寒天所說的共享一條命是什麼,但是水寒天恢復了,那比什麼都重要。
水寒天靠在項伯偉懷裏,感受着情人的體溫,心裏充滿了感謝;對特地前來幫他的師父、對願意放他一馬的溟海使者,還有捨命救他的情人,當然也包括了他一直覺得待自己不公的上天。
能夠和項伯偉一同生活在這世上,他感到幸福而滿足,此生已無所求。
「我沒事了,只要調養些日子,就能健康起來,讓你放心離開這裏。」
「什麼?」這句話令項伯偉一驚,他不敢相信地摟緊水寒天,語氣裏帶着不解。「離開?為什麼?」他們好不容易才相會的!
「你還有妻女要照顧、還有百姓要守護,不是嗎?這是你的義務,你要負起責任啊!」水寒天坐起身子,因為不再像個百歲老人那般虛弱,所以他已經能夠輕鬆開口,與項伯偉談話。
「你用不着擔心我,這段時間裏,會有雪峰和恩師照顧我。」他拍了拍項伯偉的臉頰,績道:「回去陪陪妻子吧,因為和你的、和我們的壽命相較,她能和你相處的時間不多了。」
所謂的共享一條命,指的就是此事。
項伯偉因為水寒天的關係,成了和水寒天、朔離同樣的半仙,擁有無窮無盡的天壽;但仍為凡人的項伯偉之妻卻無法享受這樣的特權,在人老珠黃之後,必定先一步回歸塵土。
「你是說……我日後將永遠陪着你?」項伯偉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他並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啊,可他剛才與西風對打時,卻也感受到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在幫着他,這就是水寒天所說的天地之氣嗎?
倘若這事屬實,那麼妻女的陽壽與他相較,確實就像僅在一瞬間了。
對於這個不知是好是壞的現實,水寒天只能點點頭,用這樣的動作來回答項伯偉的問題。
項伯偉將和他一樣,活過上百個,甚至上千個年頭,卻依舊不老不死。
「那麼……」這意思就是他會看着妻子年華老去、女兒成長,然後親手送女兒進宮為妃,再見到靖武明君,也就是他的孫子出生?
「是的,你所想的都能親眼見到。」
雖然這是種幸福,卻同時也代表了折磨;對於長命的心酸,水寒天算是最了解的人了。
「我們有很長的時間能夠好好相處,所以先回去好好珍惜有妻女相伴的幸福吧;至於我嘛……老實說,在我恢復原本的美貌前,不怎麼想讓你看到哪!」像是想化開這樣的無奈一般,水寒天扯起笑容打趣道。
「我倒覺得你已經夠美了,等我回宮再被派到東嶺關來與你相會,那時候不知道你會不會美得像天仙下凡,勾得全營士兵為你神魂顛倒?」知道自己有着與水寒天一樣的天壽后,項伯偉不再為無法與水寒天相守一事煩惱;因為有着無限時間的他,日後只要不做什麼傻事,那麼他與水寒天就等於是一輩子永不分離的情人了。
「你就好好期待吧,到時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水寒天嫣然一笑,伸手推了推他,要他趕緊下山。「好好疼愛妻子、照顧女兒,再教訓一下鎮關將軍、與外族談和,最後了無遺憾的和我避居山林。」他可不希望項伯偉在和自己廝守時,還掛着對靖武國的懸念;放他個幾十年的假,好好把身邊的事情處理完,才是明智的決定。
「了無遺憾?那可得花點時間了!」項伯偉也明白水寒天的用心。對於自己始終放不下的國家大事,他除了感慨與擔憂之外其實別無他法,可現在……
既然他已經有了這麼長的時間,那麼就好好整頓一下自己的將來吧!
「我會回來看你、與你一同避居山林的,寒天。」項伯偉往水寒天的唇上烙下一吻,那柔和的水嫩感讓他忍不住以舌尖輕輕舔舐。
「等我回來,寒天。」項伯偉扯出自信的笑容,「這次不是無期限的再會,而是為了將來,我們終將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