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她好狼狽……

衣裳臟污且破爛,一頭半灰的發早已凌亂不堪,氣若遊絲般,每走一步便會急喘起來,每個她擦身而過的行人,臉上都露出嫌惡且不安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真的好狼狽。天威山莊究竟還有多遠啊,她想爹爹、想無垠和天涯,她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落得客死他鄉啊……

但是她頭好暈,身子又熱得發軟,而且,肚子怎麼會痛得那麼厲害?她真的會死嗎?

握着那一根支撐着全身氣力的長木棍,杜笑影只覺得三魂七魄都快要脫離似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了,腹部間的痛楚劇烈得難以忍受,痛得她幾乎受不住。

但她仍是強忍住,撐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緩慢得猶如八十老嫗般,艱難且蹣跚。

“啊!那女的流血了,一身的血,到底是怎麼回事……”

迷濛間,某人的尖銳驚叫好似從遙遠的國度傳來,她努力想撐起意志,但卻徒勞無功。

痛楚再一次劇烈傳來,她眼前一黑,再也忍不住地倒在地上,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聽到“砰”一聲倒地聲響,正從橫衝而過的一名中年素衣尼姑被引去了視線,慈眉善目的她先是微愣了下,而後看到杜笑影下身狂涌而出的鮮血。

她迅速走近,低下身子查看了下傷勢,這一看,遂駭白了臉,“看來附近的客棧是不會肯收留了,得先帶回庵里才好。”她自言自語地喃了句,便伸手將已昏死過去的杜笑影打橫抱起,腳步如飛地疾走起米。

☆☆☆

入了夜——

杜笑影終於從混沌中醒了過來,望望四周,只有一燈如豆的光線,她努力地分辨了下四周環境,竟是陌生至極的地方。

“施主,你醒了。”溫和的女聲從門口傳來,一抹素白的身影慢慢向她走近,是尼姑打扮的道人。

“師太,這裏是什麼地方?”她輕輕地問出口,一時之間只覺氣虛不已。

“阿彌陀佛,施主你在大街上驟然暈倒,貧尼將你送到庵里來休養。”她淡淡地說著,將手中摔着的一碗葯汁送到她跟前來。

杜笑影接下,感激地問道:“煩勞帥太了,敢問尊號?”

“貧尼的法號慧凈,不知施主是何方人士?”

“我叫杜笑影,請問慧凈師太知道天威山莊嗎?此地與山莊大慨相隔多久的路途?”她問道。

慧凈微微笑了下,“天威山莊離這裏大概四個時辰的路途,但這是坐馬車,走路的話,一天的時間吧。”

“謝謝師太了,您看我這種狀況,明天能上得路嗎?”

“聞言,慧凈不禁微皺了下眉頭,“杜施主,你現在的情況是要休養好幾天才能勉強恢復得了的,小產傷身,你若有什麼要緊事得上天威山莊,或者貧尼代你走一趟?”她建議道。

聽到她的話,杜笑影只覺一道雷自頭頂直轟而下,腦子瞬間空白了,怔然了好久,她才緩緩地問出口,“師、師太,你說我……小、小產?”

“施主,你懷了一個多月的胎兒已經保不住了,因為你的身子虛弱又受了重挫,看來你是真的小知情啊……”慧凈擔憂地望着她道。

頓覺全身被惡寒欺上,冷凜冰酷,她咬住了唇,雙手環住胳膊,但仍抑不住身子顫抖。

小……怎麼會這樣的!她的孩子……

“啊——”她忽然狂叫出聲,尖厲的聲音穿破屋頂直衝雲霄,在廟庵里震蕩不已。

老天啊,你何其殘忍,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活生生地奪去她的孩子!是在處罰她嗎?是說她罪確應得,自作自受嗎。

她說過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老天,你為何全都當了真,她說的是氣話、是違心之言啊!為什麼要把她身邊最珍視、最寶貝的都收回了……

“杜施主,你別太激動,身子剛剛小產,情緒太激烈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慧凈忍不住提醒,對她現在的情形感到擔憂。

“師、師太……”杜笑影哭得岔了氣,一陣猛咳后才勉強開了口,“請你明天……立即把我送回天威山莊,我是莊裏的小姐,我會讓他們好好答謝師太的……”

她抓住慧凈的手急切地懇求道,淚水未能止住,邊哭邊道。

“杜施主,施恩不望相報,你若真的想立即動身,那貧尼明天就送你前去天威山莊,只不過,這一趟路程會讓你的身子吃不消。”

“那師太,我休養三天,三天後就勞煩你和我一起離開,可以嗎?”她抹着眼淚問道。

慧凈點點頭,“這樣還好點,免得身子受累,以後的毛病就多了。”語畢,她指着擱在桌上的葯湯,“杜施主,你先把這碗葯喝了吧,這是用後山的一些草藥熬成,對身子的復原有益。”

“謝謝師太如此精心的照料,我在這裏先謝過您的大恩大德了,笑影銘感於心,不勝感激……”杜笑影忍不住又紅了眼,哽咽着道。

“杜施主別這樣,有難相助,這是應該的。這會夜深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候着。”慧凈朝她道,便輕聲走了出去。

看到她吹滅燭火走出去的身影,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杜笑影的淚水終於再次滑落了下來,她翻轉過身子,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把頭埋進被子裏,逸出了低低的哭泣聲。

好悔恨啊……她的孩子,為什麼就忽然離去了,她還想平平安安生下他,再自己扶養他長大,好好享受天倫之樂。

真是無緣嗎?還是她曾經口口聲聲說不要孩子,最後老天便將他收了回去,以懲罰她。

易問……她不是故意將孩子流失的,不要怪她好不好?

嗚咽聲加大,她用手捂住了口,硬是不讓哭泣的聲音流泄出來,但一張臉卻爬滿淚水,弄濕了枕巾。

易問他是不是早已喪命?她那一把剪刀直直刺了下去,只差沒頂到底,當時她心在顫、手在抖,而他只是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最後,他驟然揚起手掌想拍向她的天靈蓋,但遲疑了會,手仍是垂下了,他陷入昏迷前氣若遊絲地在她耳邊低喃了一句,“你好狠,我真的……看、看錯人了……”

她當時驚懼到了極點,在看到他閉目昏死過去時,心忍不住揪痛起來,像被用刀狠狠剮了下,痛徹心扉啊!

他一定會死的,這樣也好,她不用再被逼回到他身邊,不用老想着什麼報仇的事,也不用為著兩人在一起所造成的愧疚日夜都不安心。

他們原本就不能在一起,雖從一開始是她有意接近他身邊的,但後面所發展的情況卻是令她措手不及的。怎麼會有感情的呢?這本來就是一段受了詛咒的情感,他們怎麼能在一起……

然而,在她將剪刀刺向他時,一股莫大的絕望湧上了心頭,讓她差點也將刀子往自己的心窩刺,但就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到了肚子裏的孩子。

一股強烈的渴望頓時襲上,不,她不能死,她還有個孩子呢!是他與她的骨血,她要將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撫養成人,和他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所以,她從易問身邊逃了出來,他就算死了她也不怕,因為她肚子裏有他的孩子呢!孩子出來后,便是延續着他的生命……

但是,為什麼老天要如此殘忍地將孩子收回?唇被咬破了,有股血腥味在口裏蔓延,杜笑影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了起來……

☆☆☆

三天後天威山莊

當杜天威看到自已虛弱得幾乎奄奄一息的女兒后,不僅大吃一驚,更覺得悲憤難耐。

“姓易的那小子是怎麼答應我的,現在竟把影兒弄成這樣,我去找他算帳!”

“爹……”一整天的疲勞趕路,杜笑影的身於已大感吃不消了,連說出的話都是虛軟無力,“你、你不要去了……”她吃力地緩道,每說一字便讓臉色更慘白一。

她好累……身子疲累發軟,並且腦子的意識開始有模糊了,全身熱燙難受,是染上風寒嗎?幸好是回了天威山莊,就算死,也能找到一個安身之所了。

“影兒,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看到她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杜天威猛地頓住腳步,擔憂地問道。

無垠和無涯也從別院裏匆匆趕來。

“各位施主。”一旁被忽略的慧凈忽然開口,所有的人遂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師太,失禮了……”杜天威這才想起是眼前這位師太把自己女兒送回來的,忙上前道:“你不辭勞舌把小女送回這裏,老夫感激不盡……”

“杜老主快別這麼說,貧尼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在這裏久留,所以想在臨走之前,告誡主幾件事。”慧凈朝他微微笑道。

“師太何不在寒舍里先住一晚,明天上路又何妨。”杜天威道。

“有要事在身,貧尼也是身不由己。”慧凈去意堅決。

“好吧,既然師太這樣說了,我們也不好強留,不只師太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們?”杜天威也不強求。

“令嬡是小產了。她先前的體質就很弱,再加上現在這番折騰,情況不太好,望你們能費心照料,她要復原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她細心交待。

在場的每一個人聞言,都是神情震驚、不敢置信。

“二小姐……小產了?”無垠率先驚詫地問了出口,而後她立即衝到杜笑影身旁,伸手搭上她的脈象,細聽了一會,表情更凝重了起來。

“二小姐,是不是易問那個混蛋讓你變成這樣的?”無涯握緊了拳頭,怒問道。火焰炙紅了他的雙眼,他覺得自己忍不下去了,堂堂杜家小姐,竟然讓那混蛋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叫他怎麼忍得下?

“不、不關易問的事……”杜笑影微弱的聲音響起,望向他們道:“他也不知道我小產了……爹,我真的好難過,我想要這個孩子啊!”她哽咽地道,語氣帶着濃濃的悲傷。

看到這一屋子的人都如此悲憂不平,慧凈原先趕着要離開的心意忽然改變了,她回過頭望向杜天威,“杜老施主,令媛這樣拼了命的拖着病體要求趕回莊裏,是因為……”

“實不相瞞,師太,”杜天威語氣沉痛的道,“小女笑影和江湖人稱邪醫的易問之間的關係,實在過於複雜和糾亂了……”

他緩緩地將這段日子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最後只低低嘆了一句,“當初是不該讓影兒這樣魯莽就去報仇,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阿彌陀佛,杜老施主無需這樣擔憂,易公子和令媛之間發生的這些事,應該很快就有解決之道了。”慧凈聽得明白了,素凈聖潔的臉上掛着微微的笑容。

“師太這話說得容易,只不過我們天威山莊和福壽居的這個梁子結大了——”

杜天威忽然冷硬了語氣,“他當初信誓旦旦的保證會治好小女的病體,並且風光迎娶她進門,但現在竟讓她這樣回來,你說我們能甘心嗎?”

他酷歷的語氣沒有嚇着慧凈,她好意勸道:“杜老施主,冤冤相報何時了。令嬡和易公子之間的恩怨情仇就到此為止吧!”

“抱歉,這是我們天威山莊的家務事,就不煩勞師太操心了。”他臉色一沉,勉強地道,縱使心裏不高興但仍是沒有失禮。

慧凈在心裏輕嘆了口氣,為什麼人總是對這些心外之事化解不來呢……

微蹙眉頭想了下,她心中忽然有了想法。也許是有緣吧,上天既然讓她在準備離去的那一天遇到了傷重的小主,雖說自己一向不愛管別人家的閑事,但現在在得知了他們這樣曲折的恩怨情仇后,心裏不禁有了想替他們化解的念頭。

想那易問也是性情中人,他命中不該有這曲折,那她就順道替他化去吧。

瞭望天色,慧凈站起身朝躺倚上的杜笑影走去,而後雙手合十朝他們微彎身一拜,“天色不早,貧尼就先告辭了。杜主,你慢慢養病,待他日若有緣,我一定會來探望主,告辭。”說完話后,她慢慢走了出去。

“師太慢走——”杜笑影掙扎着半坐起身,朝她感激道。

杜天威黯淡的臉上看不出什麼,他看了自己女兒好久,才緩緩伸出手撫上她的髮際,“影兒,你看你,才這麼一段時間就收了這麼多苦,老天爺真是不長眼,我們杜家的人都過得這麼不順遂……”他忍不住悲從中來,早已沒有了以往的那份強硬,好像一瞬間老了很多似的。

“爹,女兒如果走了,您也別傷心,我是下去陪姑姑和姊姊的,你一定要高興,我可以陪她們了……”她撲到爹爹的懷裏哽咽的說道,眼淚紛紛而落。

“別胡說……”杜天威忍住低吼了句,“爹不會輕易讓你走的,以後天威山莊還得由你來撐呢!”

無垠在旁附和道:“是啊,小姐,你只是太虛弱了,再加上舟車勞頓,身子的不適才會更重了。易公子這一個多月里看來是煞費苦心了,不然邪寒奇毒不會消失得那麼快……”

杜天威聞言大喜,“無涯、無垠,先將小姐送到西閣樓里去休養,以後就由你們兩個負責嬰兒的安全,我現在就去請莊裏的大夫們來看小姐。”

“是,莊主。”無垠和無涯立即小心翼翼的將杜笑影帶離,直往西閣樓而去。

聽聞二小姐的傷勢情況有所回緩,莊裏緊張嚴肅的氣氛頓時輕鬆起來,大夥終於能喘口氣了。

☆☆☆

無垠是在三更半夜的時候被驚醒的,她剛一睜開眼便見半掩的房門外竄進一條矯健的人影,她忙跳下床朝人影奔去。

“無涯……”她伸手拉住了他,“別進去吵二小姐,她只是作了惡夢。”

無涯停下舉動,黑暗中,他雙眸熠亮,淡淡地道:“我不方便進去,你去把她喚醒吧。”

“好,你在這等,我進去看一下。”朝他點點頭,無垠隨即向裏面走去。

“易問,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凄厲的叫喊聲在內室響起,幽暗的房間傳出這般凄厲恐怖的尖叫聲,不禁讓人毛骨悚然起來。

“嗚……”嗚咽聲漸漸大了起來,“孩子沒有了不是我的錯,你不要怪我……好不好……不要怪我……”

無垠點亮燭光,向角落的床邊靠去,果然看到杜笑影蜷縮着身子,淚水在臉上奔流,凄然尖厲的哭喊聲仍是不絕於耳。

“二小姐,你醒醒……”無垠伸手輕輕推推她,這樣湊近一看,才發現她身上滿是虛汗,竟把衣裳都濡濕了。

她心裏微驚起來,“小姐,你快醒醒……”忍不住更用力搖了搖她。

“啊——”杜笑影自夢中乍醒,忍不住尖叫了聲,在外面等候的無涯聞聲在第一時間沖了進來。

“無垠,我、我夢到了他……”杜笑影蒼白着一張臉,瞪大眼望向身旁站着的婢女喃喃道,語氣里猶有驚懼。

“二小姐,你夢見易公子了?”無垠在她床畔坐下,輕聲問道。

無涯望了她們一眼,“無垠,你在這裏陪小姐,我就在外面候着,有什麼事立即叫我進來。”他不方便留在小姐的閨房裏,看她沒事便想先退出。

“你先出去吧,這裏有我就可以了。”無垠點點頭。

杜笑影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蒼白的臉早已全然失色,她顫抖着聲青道:“我方才夢到了他,孩子……他是我的孩子,面容模糊,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嗎?”

“小姐,你別激動,慢慢說……”無垠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冰涼的背脊,輕聲安撫。

她忽然用手捂住了臉,忍不住哽咽出聲,“無垠,他在怪我……他說我不是一個好母親……嗚……”她眼眶泛紅地看向她,“你說我是不是好失敗?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能力保得住,我真的好悔恨啊!”

“小姐,這件事不怪你,你別這樣自責了好不好。”無垠把她擁進懷裏,語氣微沉。

“是我的錯……”杜笑影哭喊着,“如果我沒有刺殺易問,又怎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是她愚蠢,再怎麼樣後悔都沒有用了。

為什麼在她殺了易問之後,才知道自己的心痛得這樣厲害,為什麼在失去了孩子以後,她才後悔自已沒有珍惜他,以致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

“小姐,你別再說了,這件事不怪任何人,你別再往心裏去了好不好?你的身子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啊!”無垠不住地哀求道。

杜笑影忽然一把推開她,滿是淚痕的臉上忽然浮起一抹落寞及絕望的神情,“易問死了,孩子沒有了,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義!”她驀地朝她怒吼道,凄然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悲戚。

到了此時,她才肯坦誠自己的心意……原來她真的那麼在乎易問,原來她早就愛着他了,只是她始終不肯正視自己的心。

她老是為姊姊的事介懷,老是硬逼自己將對他的情愫深埋心底,因為這些都是不應該發生的,她不允許自己對他動了真感情。

但是,直到她咬牙狠心把剪刀刺進他體內的時候,她感到心揪痛得這樣厲害,呼吸都頓住了,窒息讓她的胸口抽痛起來,她赫然才發覺,對他的感情是刻骨銘心般的深刻,他早在她心裏佔了滿滿的位置,傷了他,更是傷了她自己啊……

☆☆☆

從昏沉中醒過來,易問只覺全身上下都是劇烈的痛楚,每動一次,他都要喘氣個大半天才能稍微舒緩。

“爺,您醒來了?”從門外走進的紫落看到他艱難地撐起上半身想坐起,忙衝過去將他小心扶起。

“我——我睡了多久?”他剛一開口,頓覺聲音沙啞,喉嚨乾澀得緊,好像許久沒有進過食、喝過水了。

“回爺,您已經昏迷十天了。”紫落看他說話那麼難受,忙端來茶水,“祈福說您的腹部有傷,不能進食,奴婢只能把水在您唇上潤潤了。”

易問重新又趴回床榻上,“我要喝——”他沉冷地道,忍不住喉間的那份焦灼。

“爺——”心裏記着祈福的吩咐,紫落不敢自作主張,“您傷還沒有好,待奴婢……”

“放肆!”易問的臉色更難看了,“你敢不從命——”他一怒斥,即覺得氣有喘不上來,心裏更加狂怒。

紫落嚇得忙跪下,卻仍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滾!給我滾!”他拚盡全力吼出這一記,看到嚇白了臉的小婢慌忙奪們而出,心裏更挫敗了起來。

隨後,聽聞沉着的腳步聲朝房間走近,門再次被輕推開,祈福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爺,有來客求見。”他沉沉的稟告。

“不見!”易問嘶啞地怒道,而後忽然想起一個人——“影兒呢?”

“爺,門外有來客求見!”祈福加大了聲音,對他的問題充耳不聞。

放肆!他傷病在床的這日子,這下屬都反了不成?易問怒瞪着門口忠僕,氣越喘越急,頓覺得背上傷口的劇痛向全身散開了。

“爺,你怎麼了?”祈福立即衝上去扶住他,卻讓他拂開了。

“別來靠近我,全都給我滾,滾!”憶及昏迷前的自己是怎麼受傷的,想到自己愛着的女人竟然這樣背叛了自己,他只覺得心中一陣抽緊,比背上的傷處還要痛上百倍。

祈福沉默,但此時一陣更輕的腳步聲由門外傳入,易問怒不可遏地抬眸,卻望進一雙沉靜平和的眼眸中。

“易施主……”慧凈緩緩開了口,聲音平靜祥和。“貧尼的不請自來如果給您帶來麻煩,請多多見諒。”

“你是誰,來這裏幹什麼?”易問語氣冰冷,表情沒有方才的猙獰。

“易施主,你現在身上的傷如何了?”

“師太,爺本身的體質癒合能力很強,再加上奇葯的輔助,傷處恢復神速。”祈福在一旁盡責地回答。

慧凈沉眸細想了下,“貧尼身上有幾顆丹藥是用來治癒體內傷處的,如果易施主不介意……”

“你是准,你來這裏有什麼目的?”易問目光陰驚地盯着她。

“易施主,你內傷未好,杜施主的那一刀已讓你的肺腑受到了很重的傷,你先把貧尼的這幾顆丹藥吞下,很快就可痊癒。”慧凈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淡淡提議。

“你怎麼會知道影兒的?”易問吃力地撐起上半身,朝她追問。

慧凈沒有同答,僅將掌心幾顆泥黃色的丹藥伸到他面前。

易問盯着她許久,臉色極為難看,但心裏也知道如果自己不按她的意思做,她是不會同答自己的司題。

接過她遞過來的藥丸,他一口吞下,“你現在可以說了吧。”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於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師太沒有一絲戒心,看她這副慈眉善目、超凡脫俗的面貌和氣質,心裏沒來由的相信了她。

“易施主,你和杜施主之間的事,貧尼已略有耳聞了。”慧凈望向他開口道,“七天前,就是貧尼將杜施主送回到天威山莊的。”

“七天前——影兒早已離開了?”易問緊盯着她問,剛才吃下那幾顆丹約后,身體似乎在一瞬間就恢復了氣力,沒有方才的那份力不從心。

一旁的祈福忽然在床畔跪下,“爺,笑影姑娘的離去屬下並沒有過多注意,是我的失職。”他雖是這樣說,但與其並沒有太多的歉意,他仍是無法原諒杜笑影對主子的所做所為。

“影兒現在是在天威山莊嗎?”

“是,杜施主現在已經回到天威山莊,她在莊裏靜養身子。”慧凈回答,並抬眸望了眼情緒明顯激動的易問,“易施主,你現在對杜施主的心情是怎麼樣的呢?”

易問聽聞她的問題,立即沉冷了臉色,緊咬牙關不再說話。

慧凈見狀,不禁輕嘆了口氣。

“師太,笑影姑娘那麼狠心地傷了爺的身子,我們福壽居是不會輕易原諒她的。”祈福在一旁冷冷地說。

“七天前,當貧尼將杜施主護送回天威山莊時,杜老施主的語氣也是跟這位小施主一樣呢。”慧凈目光望着他們許久,才又慢慢開口,“阿彌陀佛。易施主,貧尼有一句話想勸勸你。”

“你說吧!”易問並沒拒絕。

“對於杜施主當初傷了你,想必她心裏也是矛盾頗多吧!在天威山莊時,貧尼已聽杜老施主將你們之間的關係源源本本說了一遍……”

“你是來當說客的?”易問眯眼望向她。

“可以這麼說。如果易施主你心裏真恨她的話,那方才聽到她的離去就不會那麼緊張和激動了。”她淡淡指出。

“你那麼肯定?”他冷睨着她嗤笑出聲。

慧凈望着他,眸光澄凈透徹,“易施主,貧尼對你和杜施主之間的事只是耳聞和猜測,並無真正實探過,但是——”

她淡淡說著,語氣波瀾不興,“七日前在路過清水鎮時,貧尼便與杜施主結了此緣,所以有心想替兩位化解其中怨尤,希望易施主不要辜負了貧尼的好意。”

易問仍是沉着俊容,抿着薄唇沒有說話。

祈福上前一步微打揖,“師太,爺心裏的想法由爺自己去打算吧。祈福在這裏替爺謝過師太的指點。”他低聲而堅持道,表明送客的意圖。

慧凈輕嘆了口氣,“阿彌陀佛,看來施主仍是解不開心中的結啊……”

佛曰: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佛云: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一口氣嘆盡,她再度緩緩開口,“實不相瞞,杜施主現在命在旦夕,你們何不就此了結一場恩怨,彼此也都能心安些呢?”

聞言,緘默不言的易問驀地撐起上半身,“命在旦夕?什麼意思?”話一脫口,他急喘了下,眼睛閉上好一會兒,才再度緩緩張開,俊臉卻失了血色。

“當初貧尼遇着杜施主時,她身上已因患病而虛弱至極,送回天威山莊后已奄奄一息了,所有大夫皆束手無策。”她故意略過杜笑影小產的那一段。

“那群庸醫!”易問怒不可遏地咬牙低吼,“影兒身子本來就虛弱,再加上懷有身孕,她根本承受不了一點兒波折——”

說到這裏,他驀地轉頭,“祈福,幫我備馬,立即前往天威山莊一趟。”

“爺,您身子抱恙,恕屬下難以從命。”

“你——”易問臉色鐵青,氣一攻心令他昏眩了下,但閉眼定氣強撐住后,他立即張開眼,“別違抗我的命令,祈福——”陰沉的語氣帶着強勢的威嚴。

“易施主莫急,你本身傷口未愈,待一段時間傷好后再趕去也不急。天威山莊不乏靈藥,杜施主應該已受到妥善療養,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慧凈立即上前阻止他的行動。

易問瞪着她,“這是你的保證?你知道欺騙我的下場是什麼嗎?”

他恨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而肺腑之內的劇痛猶在,如果此時動身縱馬前往,會讓他的傷處加重,到時可能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但心中又極度放不下笑影的病情,他迫切需要一個讓自己放心的保證。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易施主就聽了貧尼這一句勸吧。”

“好,我聽你的——”他的身子快有些撐不住了,咬牙壓抑住那份暈眩,易問再度開口,“易某心中疑惑,師太真只是為了我和影兒之間的這一份恩怨才來嗎?”

“易施主不必懷疑貧尼的用心。”慧凈慢道,祥和的臉上一片平靜,“方才聽聞杜施主身子抱恙的消息,你萬分火急的模樣,想必是心裏早消了對杜施主的怨尤了吧。”

易問捂住心口處,神智開始有些渙散,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氣才緩了那劇烈的痛楚。聽到她的話,他沉默了良久,“我從來就恨不了她……”

他聲音低緩,話一出口,原本那陰鷙着氣息、臉色冷厲的男人就褪去了一身的暴戾,霎時變得悲沉。

他的心口在痛、傷處在痛,全身上都難過不已,但……是的,他沒恨過笑影——那個欺了他而又獻身給他,最後還口口聲聲說不要他的孩子、怕自己被玷污了的女人。

她是唯一一個將陽光帶進他的生命,照亮了他人生的女子。

燦爛、艷如春花般的笑顏,悅耳清脆的笑聲,都是他極度着迷之處。

是她先惹上他的,她逃離不了,而他也真的再也放不開她了

這真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不是嗎?心結終於打開了,也釋懷了,這個所謂的恩怨也由此不再存在。

慧凈看着易問昏迷過去,她轉過身望向祈福,伸手自袖裏拿出一個小瓷瓶,“小施主,易施主心肺內鬱氣已清,這瓶清心散你每口讓他服下,可保心內清凈。”

“謝師太。”祈福接過,淡道。

“杜施主身子已拖不得,方才我讓易施主吞下的保心丹是佛家聖物,可以助他儘快康復起來。小施主,記得要在半個月後讓他儘快動身前往天威山莊,免得杜施主會有不測。”慧凈的聲音忽然變得沉重。

祈福一怔,面無表情地望她許久,而後才緩緩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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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醫的白髮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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