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一間年久失修的舊屋,曾有的圍牆早就坍塌,無論是誰只要抬抬腿就能跨進去。幾扇窗戶早就殘破不堪,只剩下幾個黑漆漆的洞,只用幾塊木板胡亂擋着權充遮風擋雨。
陽光沒法從窗子照射進來,卻能直接從屋頂的破洞裏照進來。由於漏雨的緣故,屋裏永遠瀰漫一股難聞的霉味,而屋裏的桌椅不是被蟲蛀,就是殘缺不堪。
像這樣的破屋早就該廢棄了,可是裏頭卻仍住着三個男人。這一家老大好賭,老二蠻橫,老三好色,一家三口各個惡名在外。附近的人對這三兄弟既厭惡又畏懼,但凡有本事的都已搬走,就算搬不走的也不願從這家門前經過,寧可選擇繞遠路。
再加上這三兄弟只要手頭一有錢,不是流連賭場,就是流連歡場,很少待在家裏。漸漸的,不知情的人就算路過也以為這只是間廢棄的空屋。
沒人知道舊屋裏此刻正躺着一名如桃花般美麗的少女,一向昏暗的屋裏也因為她的存在而變得亮了些。
“乖乖,你瞧瞧她這身衣服,該值多少錢哪!”好賭的老大愛不釋手的撫摸着那一看就很貴重的衣料、精緻的刺繡……
“少見多怪,她穿的那件狐皮斗篷更值錢。”蠻橫的老二趁喝水的間隙插了一句。
“在哪兒?快拿出來!”一聽這話,好賭的老大頓時雙眼發亮。
“這丫頭掙扎得太厲害了,把斗篷掉在路上,來不及撿了。”老二攤了攤手道。
“要是能拿回來該值多少錢呀!我說老二啊!你怎麼就沒想過順道給撿回來呢?”老大一臉遺憾的抱怨道。
“撿個屁,有了這尊大寶貝,還要那玩意兒做啥。”別說是一件狐皮斗篷,就算要件用金子做的斗篷都沒問題!老二衝著地上唾了一口。
“對對對,二哥說得對,這丫頭才是個大寶貝哩!”好色的老三色迷迷的摸了摸她的小手,又想繼續摸她的小臉蛋。
自從見到這位被自家二哥扛回來的大美人後,他的骨頭就酥了一大半,口水更是滴滴答答的流不停。
“老三,你少打她的主意!”老二一巴掌拍開好色老三的咸豬手,橫了他一眼。
“我說二哥,肥水不落外人田,反正你跟大哥都不好色,不如就成全小弟我吧!”好色老三腆着臉哀求道。
“胡鬧,我們下半輩子的生活還得靠她呢!”老二瞪他一眼,警告道。
“莫非這丫頭還是玉做的不成?”好賭老大咋舌道。
“嗯,差不多吧!”
“大哥,二哥這是在唬你哪!這明明是活人,哪可能是什麼玉做的。再說,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可比玉做的假人有趣多了,不信二哥你摸摸她,這皮膚呀就像用水做的,還有這……”老三一邊說著,一邊抓着老二的手朝大美人臉上摸去。
“老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對她出手,我就敢跟你翻臉!”蠻橫老二一把甩開他的手,惡狠狠的道。
老三悻悻然縮回手,一雙眼睛像長出鉤子似的,牢牢鎖定大美人的臉蛋。
“老二,這女人很值錢嗎?”與老三的好色不同,老大最喜歡的是錢。
“比值錢更值錢,這可是洛家小姐,奇貨可居啊!”
“什麼,洛家小姐?”老大失聲驚叫起來。
“噓,輕點聲。”雖然隔牆沒耳,還是得當心,畢竟這回做的可是一樁大買賣。
“哪個洛家小姐?”老大壓低聲音確認。
“還有哪個,當然是那個了!”老二豎起大拇指。
“二哥你真是好本事,居然把這麼個活寶貝給弄到手。”老三也不禁咋舌。
“老二,你能確定嗎?”老大心裏仍有些疑慮。畢竟洛家小姐一向深居簡出,很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當然了。”老二摸摸臉上的傷痕,眼裏現出了恨意,“早些年我在洛家做車夫,那時曾經瞥見過她幾次,這丫頭如今雖然長大了些,模樣卻沒有大變,我一眼就認出了。”
當年他在洛家做車夫,曾經趕過洛家小姐乘坐的馬車。後來他因為偷竊被洛家人扭送到官府,坐了好幾年牢,不但臉上破了相,還吃了不少苦。
在監獄裏,蠻橫老二就把洛家上上下下全恨上了,直尋思着要報這個仇。
這天他去敬業寺廟會閑晃,意外看見一位長得很像洛家小姐的年輕女子站在街角。起先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洛家小姐哪可能獨自出來逛街啊!可是……
這蠻橫老二越瞧越覺得像,於是試探的喊了洛寧的名字。洛寧哪會想到是有人慾行不軌,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本能的應了一聲,於是就被他綁走了。
“洛家小姐的確比玉做的人值錢多了!老二,這回你做的不錯,咱們下半輩子就靠這個了。”老大拍了拍老二的肩膀,“來,咱們好好商量接下來該怎麼做。”
“好。”老二點點頭。
他心裏也清楚得很,自己只是膽子大而已,他們三兄弟中真正有心計的是老大,因此後續要如何敲詐洛家,還得靠老大精明的頭腦。
“老三你也一起來……”老大招呼老三,一回頭才發現那好色如命的傢伙都快爬到洛家小姐身上去了。
“該死,老子說過不許動她!”“砰”的一聲,老二兜頭給了老三一拳,打得他從床上摔到地下。
“大哥,你看二哥他竟然打我……”
“老三,你二哥說得沒錯,這個女人不能動。你就剋制一下吧!等大把銀子到手了,你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老大告誡老三道,“咱們兄弟能不能發財就看這回了,你別在關鍵時候壞事。”
“知道了,不動就不動唄。”老三悻悻然地從地上爬起來,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漬。
“走吧!去隔壁商量。”老大生怕繼續留在這裏,這色膽包天的老三會再做出什麼事來,壞了三兄弟的發財大計。
老二一馬當先的走過去。
“好、好吧!”老三雖然有些捨不得,不過還是跟着出去了。
老大是最後一個走的,走之前還檢查了所有窗戶,確保窗戶都無法從裏面打開,出門后又用鐵鏈鎖上門,最後還橫插一根鐵棍,教屋裏的人沒法逃跑。
當腳步聲完全消失之後,洛寧僵直許久的身子才放鬆下來。這一放鬆,她整個人不由癱軟下來。
她的牙齒因為打顫而咯咯作響,嬌小的身子更是抖成了秋風中的落葉,連帶身下老舊的床架也發出了呻吟聲。
“嗚嗚嗚……”滿心的恐懼此刻全都化成了肆虐的淚水,爬滿她秀麗的小臉。為了不讓哭聲驚動那些壞蛋,她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當時海明承去街的那邊買糖葫蘆,望着那高大的背影,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充斥她的胸臆,讓她情不自禁的微笑起來。後來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本能的應了一聲,卻不知誰在喊她,正納悶着,忽然一隻手從她身後捂住她的口鼻。
她害怕極了,拚命的掙扎,卻怎麼也掙脫不開那隻孔武有力的大手。隨後她就因為沒法呼吸而暈了過去,等到再次醒來已經在這間破屋裏了。
洛寧剛才雖然已恢復神志,卻還是假裝昏迷,也因此她偷聽壞蛋三兄弟的對話,知道他們想要勒索洛家的計劃。
捂着嘴巴哭了一會兒,洛寧想起那個老三摸過的正是這隻手,頓時覺得一陣噁心,趴在床沿嘔了半天,雖然沒能吐出東西,但混沌的腦子因為這番折騰更清晰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得趕緊逃出去才行!洛寧想要坐起身,卻因為身體軟得厲害,試了兩回才成功。
門窗緊閉,整間屋子黑漆漆的,藉著屋頂的破洞流泄而下的些許微光,洛寧這才勉強看清周圍的情況。
“咦,這是……”她的手指碰觸到一個滑膩的東西,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女人的肚兜。
肚兜看起來髒兮兮的,還散發出一股很怪的味道。
“好噁心!”洛寧觸電般的丟開那東西,忍不住又是一陣乾嘔。
髒東西雖然丟開了,那股味道卻揮之不去。她這才發現不單是那件肚兜,她躺的床以及床上那些被褥也都散發著噁心的味道。
雖然她的身體發軟,可洛寧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幾乎是用“滾”的逃離那張破爛大床。
“呼……”僅是這動作就已耗盡她的全部力氣,她喘得厲害,一顆心更是跳得瘋狂。
與瘋狂的心跳相反,洛寧的腦子此刻非常清醒。替她看診的老大夫曾經告誡過她,發生這種情況一定不能隨便移動身體。
可是地上真的好涼好涼,冰冷刺骨的寒氣像是化成一根根有形的鋼針,刺入她的身體裏,讓她好難受好難受。
洛寧有預感這回自己恐怕又要大病一場了,管珠也鐵定會把她從頭埋怨到腳,再從腳埋怨到頭……沒完沒了的埋怨。
“呵呵呵……”想像管珠雙手插腰作茶壺狀的滑稽樣子,洛寧微微扯起嘴角。
她不敢去想自己會不會死、能不能得救之類的問題,只好強迫自己去回想那些歡樂的事。
由於出生就患有心疾的緣故,她自小就不斷被告誡要保持心境平和,不能大喜也不能大悲。也因此,她這十六年的生活可說乏善可陳,尤其在認識海明承之後,她才體會到大笑是什麼感覺。
她記得他們初相遇時,自己從玲瓏橋上掉下去,是他“飛”過來救了她。那一刻他就像天神般英勇威武,她幾乎都看呆了。
以及在她們洛家花園裏,他將自己抱到樹上,那棵樹很高很高,但因為有他在身邊護着,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由於他們站得很高,兩人彼此挨得很近,洛寧記的很清楚,那時他的唇正好擦過她的面頰,在她心中激起了點點漣漪。那時因為害羞,她假裝沒察覺,可現在她後悔了。
如果時間能夠倒轉,如果她還能活着見到他,她一定要告訴他——海明承,我喜歡你!
洛寧的身體因為失溫變得麻木,灰白色的雙頰浮現一抹極淡的紅暈,可他的身影卻清晰的印在她的腦海里。
“大大俠……”他會發現她並非不告而別,而是被人擄走了嗎?這次他還能及時救出她嗎?
從屋頂破洞漏下的陽光漸漸的暗淡了,洛寧知道天色慢慢的暗下來了,隨着時間的流逝,她覺得自己獲救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海明承……”她喃喃喚着他的名字。
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剛才逛廟會的時候她就不會假裝跟他嘔氣了,洛寧很遺憾的想。
過沒多久,就連最後一絲微光也消失了,整間屋子陷入黑暗中。洛寧已沒力氣睜開眼,任由自己墮入黑暗之中。
也因此,她沒有看到片刻之後,破蔽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海明承瘋狂的衝進來;更沒看到她那愛女心切的父親,在看見寶貝女兒奄奄一息的樣子后,竟剽悍的甩了當朝三皇子一巴掌!
洛家別院,清竹雅苑。
窗外明月升上了中天,銀白色月光穿過雕花的窗欞,來到了洛寧的床邊,照亮她的睡顏。
一旁的小桌刻意留了一支點燃的蠟燭,如果洛寧在半夜裏有什麼需求的話,就會比較方便。為了避免影響到她的睡眠,等她睡着后,管珠將燭光弄到最小。
她家小姐這場病源自於驚嚇與受寒,一開始就來勢洶洶的。那時她被救回洛府後,一連好幾天昏迷不醒,就連來替她看診的名醫也束手無策。
若不是那個罪魁禍首去綁回一個叫冷靜如的神醫,恐怕她家小姐就此香消玉……
“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心中才閃出迷念頭,管珠就趕緊“呸呸呸”了好幾下。
說起那個海明承,管珠的心情很複雜。她不知道是該恨他將自家小姐拐出去,又沒有把人照顧好,害得小姐受此劫難,還是該感謝他綁回了那個神醫。
再說,人家的身份可是尊貴的三皇子,就算老爺和夫人心裏不喜歡他,也不能表現在臉上。
“唉……”想到這複雜的情勢,管珠忍不住嘆口氣。
這些天她一直貼身照顧自家小姐,好不容易小姐的病情有所好轉,她那顆提着的心才終於放下一些。心一放下,積累的疲憊頓時全都涌了上來。
“不能睡着、不能睡着、不能……”管珠一再告誡自己不能睡着,卻還是靠着床柱睡著了。
管珠睡着沒多久,屋頂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
隨着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線月光從縫隙漏下來同,在地上投下一個銀白色的小點……隨着漏下來的光線越來越多,地上的白點也越來越大。
等到屋頂的洞足夠大時,跳下來一個高大的男人。
如果洛寧醒着的話就會發現,這一幕與當日海明承拐她去廟會時何其相似,可……
月光如水銀般從屋頂的大洞傾泄下來,正照在那高大男人的身上,那面容赫然正是海明承,只是比之前更清瘦了些。
海明承的目光很快轉向床那邊,鎖定在她那如玉的容顏上,隨即拔步朝她走去。經過打盹的管珠時,這忠心耿耿的丫鬟似乎察覺到什麼,像是要醒過來了,他及時點了她的睡穴,並將她挪到外間的小床上。
海時承來到洛寧的床前,凝視着仍然在睡夢中的洛寧。
大病過後的她清瘦不少,臉色也仍然慘白,睡在雕花的大床上,竟有一種弱不勝“被”的感覺。
雖然距離她被綁架已經過去好些日子了,可是當日發生的一切仍清晰的印在他的腦海里。
當日他買到糖葫蘆后才發現洛寧失蹤了,一顆心頓時亂了,幸好當時遇到捕快柳四,並在他的幫助下展開搜尋的行動。
玲瓏鎮雖然名為鎮,但規模不亞於一座中型城市,要在這麼大的鎮上尋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且由於它的治安一向不錯,衙門裏的捕快不多,單憑這十六個捕快想要將全鎮搜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危急中,海明承想起軒轅夜正在附近練兵,立刻拿出代表他皇子身份的金牌,硬從他那裏調集一支隊伍過來,這才緩解人手不足的燃眉之急。
可他萬萬想不到,眾人找遍了玲瓏鎮仍然沒能找到洛寧的下落,就在他焦急萬分時,一個小乞兒提供了關鍵線索,說是看見一個叫“土狼”的混混扛着一隻大麻袋上了船。
順着這條線索一路追查下去,終於查到“土狼”在鎮外有一間房子。
雖然最後順利找到洛寧,並把為非作歹的三兄弟繩之以法,不能再在外頭危害百姓,而洛寧也在冷靜如的救治下脫離了危險,可只要想起當時的情景,海明承的心仍會一陣陣抽搐。
這些天來他一直無法忘記,當他一腳踢開那扇破爛大門時所看見的情景:她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桃紅色的外衣還是那麼亮麗,可好的雙頰卻慘白得毫無生氣。
海明承從小到大不知經歷過多少危險,在這之前他可以自豪的說,自己不曾怕過什麼,可這一刻他真的怕了。
他怕眼前這有如桃花般美麗的嬌弱女子,就此悄無聲息的逝去!
當海明承俯下身將她抱進懷裏,感覺就像抱着一個冰塊似的。那一刻他內心的恐懼也到了極致,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試探她的鼻息!
他心中就只有一個念頭,誰也別想把她從他懷裏奪走!任何想將她從他懷裏奪走的都是他的敵人。
若不是隨後趕來的老爺一巴掌打醒了他,恐怕那一線救人的生機就真的被他給耽誤了,但即使如此,她也差一點救不回來了。
若不是神醫冷靜如是軒轅夜的故人,而他在之前那次闖營中意外發現他正在軍營中作客,這才能夠及時將人給綁來救人。
否則,洛寧此刻恐怕已經……只是想像,海明承就覺得有些腿軟,當下扶着床柱在床邊坐下來。
他是已故皇后所生的嫡子,自小就不受皇帝喜愛,全靠自己的本事與超出常人的忍耐力,才能在嚴酷的皇宮中長大成人。
在認識她之前,陰謀算計、勾心鬥角充斥在他的生命中。天家無父子,就算親如父子兄弟也不能交心。海明承以為他這輩子就要這和爾虞我詐的過了,直到那日他舟行玲瓏河時,目睹她在玲瓏橋上的盈盈一笑。
她那無垢的笑容就像冬日的暖陽,而他冰封的心完全無法拒絕陽光的召喚。
海明承自認不是什麼好人,為了自保害人的事也做過不少,但只因為她期盼的眼神,他甘願冒着危險上橋去救人。當他救了人之後,回頭卻發現她已不見蹤跡時,一種失落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情感,這讓他本能的感覺到危險。之後他沒有刻意去追尋,甚至試圖埋葬這種感覺,沒想到他們又在洛家別院的大樟樹下邂逅。雖然當時她的模樣與初見時大不相同,卻同樣吸引他的目光,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接近她、寵愛她……
也許是大病初癒吧!她的呼吸是那麼輕淺,隔着一床大被子幾乎察覺不到她胸口的起伏。
海明承忍不住將耳朵貼在她胸口的位置,直到感覺被子下那微弱的心跳才覺得安心。
“真好,你還活着!”海明承喃喃自語,眼眶有些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