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午後微涼時刻。
尋音帶著謹兒在西園的荷花池邊玩耍,她抱着他坐在池畔的長石凳上,指著美麗的白荷花和粉紅荷花微笑跟他說話。
懷中的小男孩十分俊秀可愛,可表情卻是安靜死寂的,沒有一點同齡孩童該有的活潑調皮。她自顧自地說話,他卻沒有回應過她半聲,但她始終沒氣餒過。
她對謹兒有信心,相信他總有一天能走出陰影的。
“謹兒,你喜歡哪種顏色的荷花,白色還是粉色?”纖指輕捏捏他的臉頰,她笑笑的道:“白色好不好看?舅媽猜你喜歡白色的哦,看起來很乾凈純潔對不對?”
這時丫鬟拿過來一盤小點心放到他們旁邊,尋音拿起一顆杏仁糖放到謹兒的手心中,“吃杏仁糖好不好?很好吃喔!”
他乖巧地放進自己口中,眼眸仍專註地盯着池裏的荷花,似乎看得入神。
她將他抱得更穩些,“你說說嘛,到底舅媽猜對了沒有?你喜歡白色的荷花還是粉色的?”
風輕輕吹來,她垂下的髮絲被吹亂,讓她顯出一種慵懶的風情。她替謹兒理了理也被風弄亂的發,低頭對他微笑,這樣的場景看來令人覺得溫馨。
而在此時,他們身後不遠處站着兩個剛到來的身影,似乎不想上前去打擾到這一大一小的靜謐時光。
“佑臣,我聽你娘說了,尋音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你當初說的沒錯,娶妻當娶德,媳婦她出身雖然沒有與我們湯家門當戶對,但頗有風範氣度,這份心胸和氣質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湯正行稱許道。
湯佑臣面帶笑意,這副懶洋洋的姿態給人一種滿不在乎的感覺,“其實身份地位有什麼用,爺爺是個老古董,我才不想為了將就他而委屈自己。”
他搖搖頭,“你爺爺畢竟是長者,他雖然有時候頑固不化,蠻不講理,但我們做為晚輩的還是不能隨便忤逆,也要講究倫理人情嘛。”
湯佑臣輕笑出聲,“爹,你也知道爺爺他頑固不化,蠻不講理啊,唉,有時候人何必活得那麼累,隨心所欲就可以了。”
他瞪著兒子,“但是你也太隨心所欲的過了頭。”
湯佑臣聳聳肩,一副若無其事樣的冷不防又道:“對了,我過段時間就會離開燕京城,先跟爹講一下。”
湯正行皺起眉,表情不甚贊同,“這次你回來才四個多月,不能再多住一段時間嗎?”
“我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況且有些事還是我去處理比較妥當。”
他嘆口氣,“管不住你這匹脫韁野馬!對了,我看這回把你那媳婦兒也一起帶去好了。”省得一去又是一年半載不見人影,讓人家姑娘守活寡,他們想抱孫也不知要等到何時。
“帶音兒一起去……”湯佑臣顯得有些遲疑。
湯正行一直以為兒子外出是去做生意,壓根不知曉他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龍幫頭子之一,心裏想商旅上帶個女人雖有些不方便,但也非全然的不可行,兩人早日有了結果,這才能算真正的安家立業。
“要不我看你就遲些日子再出門吧,反正我們湯家財富多到十代都花用不完,少賺一些錢也無所謂。”
“讓我再想想吧。”
帶她一起去?這其實是個不錯的王意,他突然訝異的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忍受晚上無法擁着她入睡的情況。
他想起這幾天,音兒總會去客房哄著謹兒入睡,說故事給他聽,然後她自己也會不知不覺的睡着,讓他在房裏左等右等,都審完一年的帳冊了,她都還沒回來。
他奇怪的到客房一探,見狀失笑,這一大一小胡亂的靠在一起睡熟了,他先為謹兒蓋好被,接着將她抱回他們的房。
他一碰到她,她就醒了,睡意甚濃的見是他,又縮回他懷裏繼續睡,雙手緊抱着他的頸項,全然相信他的模樣。
也只有抱着她,他才能感到安心,不再覺得床上和心底空蕩蕩的。
兩人在談話間,尋音不經意回頭,發現他們站在後面。她一看到湯佑臣,立即露出笑頭。
“佑臣,爹,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湯佑臣露出一臉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濃情蜜意,但一旁的湯正行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兒子不一樣嘍,他感覺佑臣這個浪子,或許將有定下來的一天。
湯佑臣朝她微笑說:“剛來不久,正在跟爹談些事情。”
“我打擾到你們了嗎?”她趕緊問道。
“當然沒有。”他定過去,看着賴在她懷中的謹兒,有些吃味,不太想與人分享嬌妻的溫柔,就算對方是自己的外甥也一樣。
他不著痕迹的抱下謹兒,把他放下地,“謹兒,帶舅舅去看荷花好嗎?”
清亮的眼睛盯着他,仍是沒有回答。
湯佑臣對他一笑,“不理我啊,這麼久都沒叫過舅舅一聲,讓我真失望。”
尋音柔聲說:“謹兒現在不想叫,但將來一定會叫的對不對?”
她愛憐的撥了撥謹兒的發,嘴邊揚起恬淡笑意,脂粉未施的臉頰上淡淡浮上兩抹紅,這樣尋常的模樣,卻讓他看得無限神往,和她羈絆住的那條繩索,在心裏不斷拉扯著。
就在這一刻,他決定了,不論天涯海角,他都會將她帶在身邊。
尋音毫無心理準備地得知夫君預備離開燕京前去西安的消息時,心裏驚愕萬分。
“你如果不想去的話我不會勉強。”湯佑臣直到此刻見著了她訝異的表情,才發覺自己完全沒有想過她會拒絕的可能性。
她沒有考慮太久,“我不會不想去!夫唱婦隨,你是我的夫君,你到哪我就跟到哪。”
雖然府中的安定生活也令她留戀,但能去見見外頭的世界也是好事。
他鬆了口氣,“你想去就好,畢竟路途遙遠,我怕你會覺得舟車勞頓。”
“我身子沒那麼羸弱,燕京城到西安應該不是很遠吧,我能忍受得了的。”
“的確不是很遠,十幾天的路程而已,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會太勞累,一路上風光景緻秀麗,我們邊走邊玩。”
尋音沉默了下,似在尋思要如何開口。。
發覺她的安靜,眼神若有所思,這小妮子八成又在煩惱什麼了。
他手一攬,將她抱來坐在自己膝上,難得謹兒這傢伙今兒個沒黏着他舅媽,正獨自睡午覺,他當然得把握機會和嬌妻溫存溫存。
“在想什麼?”
“謹兒呢?他會跟我們一起離開嗎?”她期待的看着他。
唉,這小傢伙的魔力怎麼那麼大呀!本想拒絕,但又不想看到她臉上浮現失望,他只好點頭。
“如果他願意的話,當然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她綻出抹美麗的笑,那笑容就像一抹光,打亮了她柔和的五官,顯出一種魅人的光彩。。
他又看得痴了──這是他最近老犯的毛病,不過他無意改正。他故意問道:“如果我說不可以呢?”
她皺皺眉,扁起小嘴,眸光瞬間黯淡下來,過了好一會才深吸口氣,不甘不願的說:“出嫁從夫,若相公執意如此,妾身也沒辦法。”
哈,瞧她一臉口是心非的模樣,還真是有趣。妾身?別以為他還聽不出來喔,當她在勉強自己的時候,就會這麼自稱。
他香了她一口,他實在愛極了她軟如豆腐的雙頰,唔,還有頸子,還有手心,當然還有胸前那……
光只是回想,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她,也不管此時還是大白天,他抱着她起身,打算走向床鋪──
尋音被他嚇了一跳,手下意識的亂揮想抓着什麼穩住自己,不意碰倒了書架上一排書,接着發出喀隆喀隆的聲響,整排書櫃竟緩緩向旁退開。
“呃,我把書櫃弄壞了嗎?”
獃獃地問出這句話,卻只聽得湯佑臣朗聲大笑,尋音這時還不知道,今日這個無心之舉,將在日後救了她一命
七天後,湯佑巨夫婦帶著謹兒,起程前往西安。
湯老爺子知道這件事,也沒多加阻撓,只交代說,若是孫媳婦懷有身孕的話,一定要回燕京來安胎,要讓湯家長曾孫在府中出生,這才是正理。
西安路途遙遠,要奔波十幾天的時間才能到達,若是只有湯佑臣和幾個隨從的話,一路奔馬急馳十天、八天左右的時間就到了,但現在有女人有小孩,行程勢必要放慢。
好在他也不趕時間,旅途上看山看水的,倒也愜意。
這天,馬車趕在落日前來到了寧水鎮,他們住進一間客棧里。這個城鎮位於南北交通樞紐要道上,四方往來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簡單吃過晚飯後,尋音幫謹兒洗了澡,衝去一身的塵土味。謹兒今天累壞了,洗澡后很快就睡着,她再讓店小二幫忙提來一桶熱水,加滿木盆。
把門栓小心插好,她在屏風后脫衣凈身起來。她從沒出過什麼遠門,今天顛簸了一整天非常難受。她泡了一會兒澡,再把長發洗凈。
穿上單衣后,她隨便抓過一件薄外衣套上,坐在房裏就著昏黃的燭光看着從府中帶出的一些書。謹兒現在聽她說故事聽上了癮,她看的這些,其實可算是他的“床邊故事”。
相公還在忙嗎?用完膳后,有個掌柜模樣的人過來寒暄,聽說是湯家的老主顧,兩人談起近來的各式買賣生意經,沒完沒了,聽得她和謹兒都頻頻打瞌睡,相公這才讓他們先回房來。
但湯佑臣其實早回來了,他發現門推不開,瞥見一旁的窗子是開的,他遂從敞開的窗戶跳入。
“相公,你怎麼從這裏進來?”她好笑地看着他。
“你把門關得死緊的,我懶得敲。”
他其實還在窗邊站了好一會,看到她安靜看書的模樣,心中又浮起這段日子以來的一個疑問,她真的只是個丫鬟嗎?讀書識字,這不是一個窮苦到需賣女為婢的人家供應得起的吧?!
尋音倒了一杯溫茶遞到他手中,“相公,喝點茶吧!”
他接過,嘴角浮現笑容,朝她勾勾手指。“你過來。”
她柔順地靠近,冷不防被他輕拉進懷裏,順勢倚坐在他懷中。
“你剛洗完澡,身上好香呢。”挺直的鼻子埋進她的香肩,深嗅了下,語氣里全是滿足。
她笑道:“我用玫瑰香精泡了澡。”這是婆婆給她的,聽說是海外貨船運來的香精,十分昂貴和稀有。
“怪不得那麼香,女人就要這樣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才讓人喜愛。”湯佑臣從她的香肩一路親下,到了半開的領口,白皙柔膩的肌膚刺激他的感官,動作越來越狂肆。
“呃……佑臣,窗還沒關……”她臉紅的提醒,身軀嬌搦無力。
他停下動作,發著牢騷,“緊急關頭總是有壞事的程咬金。”
他抱着她起身,邊吻着她邊動作從容地前去關窗,哪知窗外剛好走過個店小二,雙方皆嚇了一跳
“天哪,羞死人了……”尋音看到店小二一臉驚世駭俗的表情,簡直羞愧到無地自容
湯佑臣卻朗笑連連,她羞赧的表情讓他心悅。“你的臉好紅,就跟個蘋果沒兩樣。”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臉紅紅的,看上去一定很傻吧。
他愛憐不已的吻着她,不自覺的脫口道出真正的心意,“我好喜歡你呢,音兒。”
相公說他喜歡她……轟,胸懷間像做大洪水般漫進甜蜜狂潮,她小小聲的囁嚅著,“我,我也是……”
他一愣,無法言喻的狂喜沖刷着他,他覺得自己好像整個人被浸在幸福里。“你再說一次。”
“我……我也是……”
“也是什麼?”
“也是……”她羞窘了,喜歡兩個字根本說不出口。“……跟你一樣……”
他不逗她了,目光認真的凝視着她,“音兒,我很高興是你當我的妻。”
“我也……”尋音鼓起勇氣,眼眶浮現淚光,“很高興是你當我的丈夫……”
他俯頭吻住她紅潤的唇,心意相契的兩人,讓夜更甜蜜了。
西安。
這個曾是帝都的城市,沉穩大器。雖臨近漠外,偶有風沙狂烈撲面,但它千年來的繁榮和發達卻也引人入勝。
馬車駛進一條巷子,長長的青石道盡頭,就是他們的目的地了。
車緩緩停了下來后,率先跳下馬匹的湯佑臣來到車門前,正好看到尋音伸手撩開帘布探出頭來,好奇地張望。
兩人視線一接觸,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到了嗎?”
他伸手給她,“到了。”讓她輕扶著下了馬車。
他再上前一步抱下謹兒,“謹兒,這裏以後就是我們住的地方。”
尋音抬頭打量着眼前的府第,飛檐凌空,雙龍滾脊,典雅莊嚴,門前是青石砌成的台階,兩側石獅雄踞,氣勢非凡。檐前上書區額:騰龍府。
好氣派的名宇。
走了進去,她才知道這裏有多寬闊廣大,整個府第按尊卑劃為左、中、右三個部分,共七進院落,幾百餘間房子。
湯佑臣領着他們來到第六個院落,高大的樓閣佈置簡單卻高貴典雅,傢俱皆以紫檀木和鐵梨木、金絲楠木等珍貴木料製成,低調又有質感。
府里,到處都是著勁衣帶長劍的青衣男子,他們臉色冷凝,目光銳利,走路時俏無聲息,下盤有力,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練家子。
來到房中后,尋音整理著隨身行李,忽地,一陣腳步聲傳來。
“三弟,你回來了!”帶著喜悅的男聲沉沉傳進來。
她抬眼一看,是一名滿臉鬍子、目光鷹銳的中年男人,朝桌旁的湯佑臣急急走過來。
“大哥。”湯佑臣起身迎接。
“我在燕樓和人談事情,弟兄來稟告說你回來了,我這才連忙折回府中。”胡一海看到他身旁多了一個秀麗的年輕女子,又笑說:“這是哪位紅顏知己?這次你還把人帶回來,不嫌麻煩啊。”
湯佑臣答道:“這是我內人,在家鄉新娶的妻子。”
聞言,胡一海有些吃驚,想不到三弟會把妻子一同帶來。
他饒富興味地看着正對自己有禮問好的尋音,“原來是弟妹,你以後也隨佑臣一起叫我大哥就好。”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大哥。”
“弟妹看來秀外慧中,跟你以前的女人不可同日而言啊。”他擠眉弄眼地打趣道。
以前的女人?!尋音垂下眸子,將酸意收斂在心裏。
唉,相公將來還要娶妻呢,她怎麼就吃起醋來呢,她得認清現實才好。
湯佑臣不著痕迹的轉移掉話題,“對了大哥,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青幫他們有什麼動靜?”
聞言,胡一海的眉忍不住皺起,“唉,一個月前青海那邊又被他們進犯,鹽場被毀了兩個。”
“看來青幫真是不知死活。”他冷笑出聲,表情陰鷙。“我非去剿了他們不可!”
“好了,這些事晚些再談吧,大哥在燕樓訂了幾桌棲風酒席,今天大家等着你喝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