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陳相接到下人的通報后,立刻趕到,看着滿院子的人,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對着一旁的管家使個眼色,管家會意,揮揮手,讓院子裏的下人全部退下。
“欣雅,你這是在幹什麼?還不快快住手!”陳相進了屋子,滿目瘡痍讓他忍不住高聲斥喝。
陳欣雅雙手正撐在桌上,赤紅着眼睛喘氣,聽到父親的怒吼聲之後,回過頭望着他,眼底是憤恨和傷心。
“爹……爹!你要替我作主啊!爹!嗚嗚……”撲進父親的懷中,她倍覺委屈的大哭。
陳相抱着女兒,既心痛也生氣,女兒在皇宮裏受的是什麼氣,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就連今日女兒去到國公府的事情,他也知道。
“欣雅,此刻是最重要的一刻,你要有容人之心啊。”女兒從不明白,就算太子妃是她,也不能阻止太子再納其他的妃子。
陳欣雅咬着氣,哭紅着眼抬頭,“爹!我不是不能容人,可是太子殿下他……他根本就不想要我!今天還故意在我面前和那個吳欣藍卿卿我我,這算什麼?我又算什麼?”那種羞辱,她怎麼能接受?
“欣雅,你要忍,現在……真的不是時候。”陳相心底也很沉重。這陣子太子漸漸接替國務,表面上沒有大動作,但私底下的小動作,可是將他們陳家的暗釘子拔了不少,更別說皇宮裏洗出了一批人。
歷經三代為相,陳相當然看得出來太子在打什麼主意,但讓他感到疑惑的是,太子的動作皇上都看在眼底,卻沒多加阻撓,這代表什麼?
現在的七星城主跟前一任都不一樣了,許多埋下去的人也早被洗得一乾二淨,皇權大漲、世家微弱,現在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是皇上想廢了這門親事,他們陳家也得咬牙吞下。
陳家現在只要一有動作,不光是太子,辰曦的七星城主只怕會立刻滅了他們陳家!
陳欣雅心底一陣失落,失望又難過地推開父親,咬着牙轉過頭,“爹……我知道了,您先出去,我想靜一靜。”
陳相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聽到父親的腳步聲走遠,陳欣雅含在眼底不甘心的淚水隨即落下,看到梳妝鏡前放置的雕花木盒,用力地揮手將它掃落地面。
吳欣藍!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的!
走在金亮燦爛的宮殿迴廊里,吳欣藍的心緒有一絲忐忑。
一個時辰前,她正在國公府與母親那邊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表舅說話,宮中突然來了懿旨,說是皇後娘娘宣她進宮。
心裏有一點沉悶,以前娘還在的時候,皇後娘娘都是讓內侍遞話后,母親遞牌進宮,這一次卻是用懿旨宣召,如此正式,不好的預感劃過她心頭,讓她的臉色也不由得沉重嚴肅起來。
隨着內侍的腳步來到坤寧宮,眼角餘光看見鳳座上的人影,恭敬地平舉雙手,彎腰下跪。“臣女吳氏欣藍,參見皇後娘娘干歲。”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見鳳座上的人影動也不動,沉默在大殿中蔓延着,直到她跪得腳酸了,才聽到一聲——
“起來吧。”
敏皇后神色複雜地看着殿中的那抹纖影,才十五歲,素凈的裝扮,卻將她襯托得十分高雅,渾身散發通透的靈氣,與初見面時那個靈動活潑的小姑娘已不一樣了,變得更加沉靜、嫻雅。
這樣一個好姑娘,是她摯友留下的遺孤,是拯救她瀕臨崩潰的兒子的貴人,如今,為了她的兒子,又要犧牲她嗎?
“賜座。”不由得有一絲心酸,敏皇后不忍地撇開眼,揮揮手。
一旁服侍的宮女上前一步,將小巧的綉椅放到吳欣藍身後。吳欣藍雍容自若地坐下,垂眸斂首,纖細的雙手交疊在腿上,其韻不宣而揚。
“欣藍妹妹,你比上次見面后變得更為出色了。”陳欣雅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冒了出來。
吳欣藍心裏喀噎了一下,緩緩抬眸,看見了坐在敏皇後身旁的陳欣雅,指尖縮了下,唇邊抿出一抹輕笑。“陳小姐客氣了,欣藍不過爾爾,哪比得上陳小姐的不凡。”
“你倆都一樣出色,別自誇了。”敏皇后出聲打斷陳欣雅還想接口的意圖。
陳欣雅跟吳欣藍兩人對看一眼,同時彎起嘴角輕笑着。
“這些日子不見,欣藍過得可好?玄凰那小子,有沒有聽話好好照顧你?”敏皇后笑笑地問道。
吳欣藍起身施禮,“稟皇後娘娘,珩王待欣藍如親妹般,自是十分照顧,吳國公舊府尚在,欣藍多半都住在舊府里。”
敏皇后清亮的眼眸閃過抹疾光,臉上的表情卻是十足關懷後輩的模樣,“什麼親妹,你這丫頭,等你出了孝期,本宮自是會將你跟玄凰的好事辦妥,本宮還等着抱孫子呢,呵呵。”
吳欣藍心裏一緊,笑着不語。皇後娘娘是特意跟她說這些話的,要她知道,她是曜玄凰內定的妻子。
陳欣雅垂眸輕笑,眸波晃動了下,“皇後娘娘,欣藍妹妹是珩王爺的未婚妻子啊?”
敏皇后抬手愛憐地拍拍她的手,“當然,欣藍這丫頭,皇上喜愛得很,早在去年就將她定給了玄凰那小子,這事還上了宗譜紀事,哪能作假啊?要不是欣藍正巧碰上了孝期在身,這婚事早該辦了。”
陳欣雅呵呵一笑,“原來如此,我還不知道欣藍妹妹是未來的珩王妃呢!”
看着兩人在她面前作戲,吳欣藍心底不是沒有氣,但她只能笑,還要假裝羞怯的低下頭。
敏皇后看她的動作,就知道方才說的話到了火候,想起太子的面容,心裏有一絲猶豫,但為了穩固太子的地位,隨即又把它掐滅掉,笑笑地開口,“說到這,欣藍,本宮也有好事將到嘍。”
吳欣藍不解地抬眸看她,只見敏皇后拉着陳欣雅的手不放,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
“皇上今日說了幾句,太子殿下也十七了,過些日子,皇上就會下旨賜婚,欣雅就要成為你的師嫂了。”
敏皇后的一句話,像刀子一樣戳進吳欣藍的胸口,她的臉色驀地發白,唇瓣顫了顫,一瞬間腦子裏嗡嗡地響着,什麼也沒辦法回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陳欣雅羞紅了臉,對着敏皇后說話。
接下來的時間,她不知道是如何撐過去的,渾渾噩噩地回答敏皇后的話,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直到出了宮,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秋風一吹,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回首看着那緩緩關上的宮門,心如墜入冰窖,突地她眼前一黑,整個身子軟軟地摔向地面,耳邊最後傳來的,是停留在宮外等候她的柳嬤嬤的驚叫聲。
曜玄靖陰冷着一張俊臉,腳步快速地往坤寧宮門走去,一路上的內侍、宮女全讓他的臉色嚇退三步。
敏皇后正讓宮女拆掉頭上的髮髻,才剛取下頭上的金鳳釵,就聽到外面傳來吵雜聲,柳眉一蹙,正要揮手讓身後的大宮女去看看發生什麼事情,一個人影就已經竄進了寢宮裏。
“靖兒?”敏皇后訝異地看着闖進來的曜玄靖,很快地就發現到他難看的臉色,心裏微微一嘆。
“下去!”曜玄靖直接喝道。
宮女們被他吼得皆顫了一下,但都忍着不敢妄動,直到敏皇后使了個眼色,她們才快步地低頭退下。
寢宮內現在只剩下他們母子倆,敏皇后的臉色也不好看,“你這是什麼態度?忘了本宮還是你的母后嗎?”
曜玄靖冷漠地看着她,“您是嗎?”
敏皇后一口氣梗在胸口,氣怒地站起身,將手中的象牙梳子往地上一摔,“靖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話嗎!”
曜玄靖的黑眸幽暗冰冷地盯着她的眼。母子倆對視着,誰也不讓誰,最後還是敏皇后嘆了口氣,疲憊地揉了揉鬢間,坐回椅子上。
“靖兒,身為太子,你該知道你的責任。”
“什麼責任?放棄我所愛的人,過着跟您一樣的生活?還是跟父皇一樣,眼睜睜看着最愛的人離開,難道這些就是您所謂的太子的責任?”有些話,他藏在心裏已經很久了,不是不能說出口,是不想說出口,因為說出口太傷人,所以他不願,卻沒想到他一再的忍讓,換得的竟是他人的得寸進尺。
他方才已經去國公府看過藍兒了,柳嬤嬤哭訴着藍兒自宮中出來后,就病倒了,藍兒在睡夢中還一直哭着,是要有多傷心才會這樣?他想要呵護的人,卻被他的母親傷得最深!
“你混說什麼?”敏皇后被他扯開了傷口,面紅耳赤地怒喝。
“我沒有說錯什麼,母后,您當年的苦,為什麼還要兒臣承擔?沒有藍兒,就沒今天的曜玄靖,您不懂嗎?”有時候,他真為自己感到悲哀,父皇跟母后的態度,只讓他覺得,他是一個生下來就該成為君王的木偶,就連二弟玄凰都比他還幸福。
“住口!誰讓你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敏皇后一時氣憤加羞憤,便將隨手抓來的東西用力扔了出去。
一個精緻的小杯子敲上了曜玄靖光潔的額,鮮紅的血瞬間迸出,他並沒有抹去,任由那抹熾熱滑落。
“要說責任,父皇和母后就有做到嗎?父皇有做到他為人父應該做的?母后又有做到為人母應該做的嗎?父皇和母后都辦不到的事情,又為什麼要來為難兒臣?”
敏皇后聽他這麼一講,整張臉都白了,急忙忙地左右張望,“住口!連皇上你也敢評論,你當真以為你父皇不會對你怎樣嗎?”
曜玄靖倔強地冷眼視着她,“我不會娶陳欣雅,姓陳的,永遠別想當我的妻子!”那令人厭惡的女人,居然敢在母後面前挑撥離間。
敏皇后是又氣又無奈,心口一陣陣的發疼,捂着胸口,禁不住地搖頭,“靖兒,母后是為你好,母後會害你嗎?陳家必定會讓一個女兒嫁進皇家,那是你早就知道的事不是嗎?再說,身為太子,你就算不娶欣雅,將來必定也會有別的妃子,你不可能獨獨只有欣藍一個妃子,你不懂嗎?”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曜玄靖很果斷地回答。
敏皇后聞言一愣,已經紅了的眼眶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你說什麼?你可知道這代表什麼?那是不可能的,靖兒!”那怎麼可能?要是那麼簡單,當年皇上就不會立她為後。只有一個妃子,那要如何平衡朝堂上的權勢?
“母后,您從來沒有認真聽過兒臣所說的話,兒臣說,兒臣要的是妻子,而不是妃,更不是后。”他要的是妻子,一輩子相依偎的妻子。
敏皇后被他的話給震住了,張了嘴又閉上,對上兒子那雙堅定的眼眸,咬了咬牙,“做不到的……”傻孩子,現在抱的希望越高,將來就傷得越重啊!
曜玄靖抿起唇,“世上沒有做不到,只有要不要做到,不負如來不負卿!母后,不要再為難藍兒了。”
不負如來不負卿?敏皇后實在說不出話了。兒子的執拗,如果可以,她也很想成全他,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又要怎麼開口允諾他?
母子倆誰也沒說話,曜玄靖心繫着吳欣藍的病,看了看時辰,雖然沒有得到母后的承諾,但母后至少沒有再反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