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跪在地上,她看着一雙雪白的靴子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然後一個黑影籠罩住自己,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頰邊,害她臉紅心跳,縮在袖子內的手微微發抖着。
“你不要拿母後來壓我,哼!”
冷嗤聲猶如冰刀般,狠狠地戳傷她的心!
陳欣雅的臉色倏地刷白,肩膀顫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方才暗放在心中的情意,這一刻彷彿在嘲諷她似的叫囂着,就像有猛獸在她胸口竄逃着,撕碎她的心。
曜玄靖話落,轉過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離開了。
小安子對兩旁的侍衛使個眼色,然後笑咪咪地對一臉失神跪在地上的陳欣雅道:“陳姑娘,太子殿下尚有政務在身,還請你別介意,皇後娘娘設宴,太子殿下定會出席,還請陳姑娘轉達一聲。”
陳欣雅依舊面如死灰地跪在地上,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小安子嘲諷地撇撇嘴,“陳姑娘?”
她身後幾個宮女忍不住伸手輕點了下她的身子,她這才渾身一震,臉色蒼白的抬眼看着眼前的公公。
“陳姑娘?”小安子裝作關心地看着她。
陳欣雅沒錯過他眼底的嘲諷,氣得眼前發黑,但她硬生生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忍下這口氣。“是。”
小安子這才得意地笑了笑,對她彎腰施個禮后,轉身追上自家主子的腳步。
等到所有的宮人都走遠了,陳欣雅才在宮女的服侍之下爬起來,她怨恨地瞪着曜玄靖離去的方向。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連一個小太監都任意地取笑她!
曜玄靖,你給我記住!
“小姐,我們先回去吧。”金花好意上前提醒。她是小姐在陳府的丫鬟,這一次跟着小姐一起進宮來服侍她。
陳欣雅一揚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要你多嘴!走!”這一巴掌稍稍宣洩了她的怒氣,五指緊扭,轉過身,帶着其他宮女一起離開。
金花委屈的捂着臉跟在後面,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天元七年,這是個多事之年,這一年,曜桀漸漸將國政交由太子,曜玄靖接手后,與往常不同,行事雷厲風行,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尤其是針對左相一系,不少官員上上下下的調動官職,一開始還只是九品、八品、六品等小官的調動,幾次之後,眾人才看出端倪,原本朝堂上左相一系隱隱坐大,如今因為太子的調動,則變成了左右兩相的勢力慢慢趨於平衡。
這引起朝堂不小的動蕩。照理說,陳家是太子未來的姻親,應該是他的助力,沒想到太子卻全力壓住陳家的發展,這讓眾人看了都有些摸不着頭緒。
雖說壓制外戚的勢力是對的,但那通常都是登上大位后才做的事情,坐上那張龍椅前,誰不是希望外戚越顯赫越好,哪有人像他那樣反其道而行?
這些紛紛擾擾亂得朝堂有些不得安寧,兩派人馬也如火如茶地對掐起來,從前因為皇上偏向左相而導致右相一派吃癟,如今太子扶起右相,當然趁這時候把左相一派的氣勢壓下去。
天元七年六一月
素雅的青羅短衫,一條素白的長帶繫緊了烏黑的長發,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搭在另一雙白皙的小手上,吳欣藍在丫鬟的服侍下,緩緩步出馬車。
身上穿的仍是孝服,臉色卻比之前好上許多,轉頭看着蕭索的國公府門口,三年前歸來時,國公府是多麼的熱鬧,如今卻變得如此。
“小姐,快進去吧。”柳嬤嬤看着小姐一臉黯然,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上前攙着她的手臂說道。
吳欣藍點點頭,領着一群奴僕進府。柳嬤嬤忙着交代下人將府里收拾乾淨,等到一切都安置妥當了,也已經過了午時。
不到正午時分,就聽到太子殿下到來的消息,服喪期間,她也不用打扮了,直接出去接見。
唇畔隱帶着一抹笑意,秀眸里,閃過一縷相思之情,不知不覺中,腳步輕快許多,來到前廳之後,唇邊的笑倏地凝結。
曜玄靖碩長的身影佇立在廳中,可他的身邊還有另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模樣,長得十分艷麗。
陳欣雅低垂着頭,不着痕迹地打量方從廳後走出來的女子,與自己是完全不同型的人,鵝蛋臉、秀氣眉、一雙靈動的眸子.雖然年歲小了點,但也是一個小美人兒。眉間微微蹙了起來,這是已故吳國公的女兒?
太子殿下一聽聞她回到皇都,馬上就從東宮直奔國公府。原本太子殿下並不打算帶她一起來的,是她硬要跟來,她聽過父親說太子殿下與吳國公女感情甚好,如今看起來,這好還不是一點半點而已!
“欣藍見過太子殿下。”
吳欣藍彎腰福身,膝蓋才蹲下而已,曜玄靖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拉起她的手。
“藍兒不必多禮。”俊容上淺笑的表情仍是那麼的斯文,但他的眼神卻是貪戀地不停打量她,為她的身子漸漸豐腴感到欣慰。自上次一別,也有好一段時日,總算等到她歸來。
“這位便是欣藍妹妹吧?聽說與殿下情同兄妹,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陳欣雅看得眼紅,上前一步,搶過吳欣藍的手握着。
手背上突地傳來刺痛,吳欣藍縮回手,嫩白的手背上有一抹刺眼的紅,她直覺地立刻用另一隻手蓋住傷痕,秀眸一眯,冷笑了下,退開幾步。
陳欣雅嘴角一抹笑意馬上斂去,不着痕迹地抹去指甲上的血跡,抬眸狀似無事地看着對方。
“太子殿下,這位是?”其實不用曜玄靖介紹,她也知道對方是誰。
曜玄靖淡淡地瞥了陳欣雅一眼,不着痕迹地跨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後,“左相的女兒,陳家的么女。”
這語氣,就像介紹隔壁鄰居一樣的漠然。陳欣雅頓感到一股羞辱狠狠地襲上心頭,臉上表情一僵,指尖狠狠地扎進自己的手心裏。
果然是她。吳欣藍眼底閃過一抹瞭然,隨即臉上掛起淡笑,盈盈地回禮,“陳小姐真是說笑了,太子殿下雖是先父的學生,與欣藍自有師兄妹情誼,但太子殿下是皇族貴胄,欣藍萬萬擔不起兄妹之情這四個大字。”不慌不忙地回了她一記漂亮的回馬槍。
陳欣雅臉色青了又白,暗自咬着牙,強拉起一抹笑,“原來如此,是欣雅失言了。”這賤人!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不給她臉!
“小姐,用膳的時間到了,是否要……”柳嬤嬤見廳上氣氛有些怪異,上前一步打亂了眾人的思緒。
吳欣藍笑着點頭,回眸望着曜玄靖,“太子殿下,師妹是否有幸邀您吃一頓飯?”
“當然。”曜玄靖怎麼可能會反駁她。
兩個人都沒提到一旁佇立的陳欣雅,也是,要是有眼界的人,也知道這種情況下應該要主動求去才是,但她大小姐裝作聽不懂,跟着太子殿下坐到桌前,不肯離開。
曜玄靖跟吳欣藍也沒有多理會她,兩個人在廳上說說笑笑的,直到用完了飯後,陳欣雅才跟着曜玄靖一起離開。
夜晚,銀白色的月光輕輕灑落,窗欞上,兩抹相偎的人影籠罩在一襲月紗下。
跟着陳欣雅一起離開之後,曜玄靖自己又從皇宮裏偷偷地潛出來,從暗巷裏回到吳國公府來。
他實在難忍相思之苦,可白天陳欣雅跟在身旁,他沒辦法開口留下,只好等到夜晚,再獨自溜來國公府。
“我告訴過自己,絕不要像父皇那樣……當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看着月光,曜玄靖低頭看着懷中的人兒道。
從小在宮裏生長,他看得太多了,父皇的心太冷,縱使付出一切換得的,不是天下,而是寂寞。
聽出他語氣里的惆悵和諷刺,吳欣藍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整顆腦袋都倚在他的肩膀上,很久之後,才開始說:“你……是否曾經想過……”放棄?!這太子之位,他背負得如此痛苦,又為什麼……
側首凝視着她,他輕笑着搖搖頭,“沒有,沒有別人可以接手了,玄凰你不也見過了?他的性子放蕩不羈,我不忍心把王位留給他,如果三弟還在的話,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說到這,他想起了以往在宮裏念書的情形。“你不知道,以前我們兄弟倆在宮裏念書,玄凰很聰明,凡事都能舉一反三,就連當時的太傅都對他的聰明大為讚賞,只是,玄凰同時也十分調皮,時不時地出些鬼主意,折騰那些太傅,氣得太傅把鬍子都給扯掉了一把。”
吳欣藍頗有一種心有戚戚焉的感覺,不過也注意到他說的,曜玄凰是不適合,而不是不能當皇帝。
突然間,她覺得有股很沉重的壓力落在她的心尖上,她似乎一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身邊這個男人,不只是太子殿下,還是未來的君王……
依靠在身上的嬌軟身子變得僵硬,曜玄靖也不是沒有感覺,眸中一黯。今夜,他是故意點醒她,他是真心的喜愛她,他也感覺得出來她是喜歡自己的,只不過,她從沒有細想過兩人的未來。
吳欣藍的確是被他點醒了很多事,應該說,她早就知道,卻不願意放在心裏承認的事情。身為未來的皇帝,他有他的責任,不可能跟爹娘一樣,一生一世一雙人……
“你也會像皇上那樣嗎?”不!她沒辦法忍受!她曾親眼看到皇後娘娘承受了怎樣的痛,娘親也親口遊說着皇后的悲痛,她不要!她不要接受這樣的人生,更別說她根本無法忍受看到谷風抱着別的女人!她不要…
當斷則斷!如果做不到唯一,她寧可什麼都不要!
看着她臉上的神情,從一開始的恍惚到失神,然後又轉成淡淡的憂傷,最後則是展現出堅定的光芒,一瞬間,他知道此時是關乎兩人未來最重要的時刻。
“欣藍,我願一生一世一雙人,但,站在我身邊的,將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老師曾同我說過,你自幼天資聰穎,但身為皇后,卻不只要聰明而已,這條路會很苦,你願意陪着我繼續走下去嗎?”
他要的,也是弱水三千一瓢飲,只是他的身份,卻讓他這瓢水註定痛苦,要站在他身邊,要做好心理準備,皇后之位,沒有那麼簡單。
吳欣藍心神一顫,抬起瀰漫著水光的秀眸望着他,“谷風,我懂你的意思,雖然我有很多不足,可是我會努力站在你身邊,我想要站在你身邊。”
“藍兒,只要你決定好,此生我必不離不棄……陳氏之女,我會解決她,她不會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他沒有言明愛語,但卻有此生不變的承諾。
吳欣藍眼角落下一滴淚,“君當作磐石,妾當如蒲葦,磐石無轉移,蒲葦韌如絲。”她會永遠陪着他走下去,不離不棄!
曜玄靖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綻放着璀璨的喜悅,伸手緊緊抱着她,“謝謝你,藍兒。”將來的路必定不好走,但有她相伴,那就足夠。
靠在他的懷裏,吳欣藍能夠感覺到他的激動,放在他腰側的纖纖細指,緩緩緊扣成拳,眼底閃爍着堅毅的光芒。既然決定要站在他身邊,那她就會盡一切的努力做到,她是大儒士之女,身為爹的女兒,她怎麼可能輕易認輸?
一間雅緻的院子裏,嘩啦啦、劈哩磅啷的瓷器破裂聲倏地響起,刺耳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掩耳,院子門口已經跪了一群丫鬟,每個都是低着頭,身子微微顫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