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夜，黑漆漆的辦公室里，只有兩個地方的燈還亮着。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考慮採用我們公司的系統……好的，沒問題……下個月我會安排時間到貴公司拜訪。”
掛上電話以後，得意的微笑遲遲還沒有辦法自喬振羽的臉上消失。
剛剛談成的可是一筆大生意，一年可以給公司增加上億元的營收，這下別說倒閉了，公司接下來恐怕忙都忙不完了。
“哈哈……哈哈哈……”忍不住大笑，他從椅子上跳起來，興奮地大吼。
憋了好幾個月的心情一下子被釋放出來，這種喜悅他想要跟人分享。
辦公室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對面的房間還是亮着的。他簡直是用跑的闖進那個房間。
“談成了！Maxmedia！一個月起碼一千萬！”
大吼聲讓周靜竹從一堆密密麻麻的數字中抬起頭來。
他的頭髮有些凌亂，他的眼睛閃閃發光，他整個人都好像亮了起來，俊帥更甚以往……
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勉強鎮定了情緒，才緩緩開口：
“很好。”
“很好？就這樣？很好？”他抓着頭髮大叫，幾個大步縮短了兩人的距離，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困在椅子跟他的身體中間。
她驀然瞠大雙眼，雙頰不爭氣的紅透了。
幸好他現在的情緒高漲，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小變化……
“你知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我們公司復活了！不用再擔心下個月發不出薪水了！也不用管什麼Costdown了！”
她把手抵在他的胸前，將他推開了一些，這樣她才能恢復呼吸，也才能稍微冷靜一下沸騰的腦漿。
“那是下個月以後的事情，何況，你跟人家談的付款條件是什麼？該不會是九十天吧？”
“噢！該死的！你就一定要這麼冷靜嗎！？”喬振羽受不了的抓着頭髮大叫。
她一僵。她是個只會潑人冷水的人，她知道，她也很討厭這種毛病，可是她就是改變不了。
他一定受不了她了吧！她的心情被灰暗所淹沒，可是喬振羽並沒有如想像的轉身離去，反而在她辦公桌前面的小沙發里坐了下來。
他頭往後仰，半躺着，似乎剛剛的情緒耗掉了他的精力，也可能是這幾個月的辛苦跟壓力讓他累壞了。
“你別操心了，付款條件我都談好了，T/Tadvance，呵！被你一天到晚念，我多少也有點長進了。”
好熱……他喃喃抱怨，打開襯衫的幾顆扣子。
辦公室的空調冷氣在周靜竹冷血的規定下過了九點就關掉了。這也是公司這幾個月來少了“以公司為家”的人的原因，經過周靜竹的觀察分析，過了九點以後留下來的人，其實大部分時間只是運用公司的水電、冷氣上網聊天、玩遊戲，因此她個人片面的結論是──根本不需要！
果然這個策略實施之後，留下來的人數自動銳減。這幾個月來，也只有喬振羽跟她兩個人會待到半夜……
喬振羽眯起眼睛，看向對面不講話的人。
他真佩服她！這麼悶，她的頭髮卻還是一絲不亂，衣服還是扣到最上面一顆扣子，維持早上剛到公司的模樣──整齊完美，而且絕對的冷靜。
天知道她是最早到公司的人，卻常常都跟他一起工作到半夜，到底她是怎麼做到的？如果不是認識太久，他幾乎要懷疑她是一個製作精美的機械人。
“你都不覺得熱嗎？”
“窗戶打開就好了。”她面無表情的指著自己身後的窗戶。
他笑了起來。果然是霹靂無敵的周靜竹，他被打敗了！
“你在做什麼？”
明知道問她什麼，她的回答永遠精簡，實在不是個聊天的好對象，可是喬振羽就是有一種衝動要賴在這裏，跟她說說話，或者什麼都不說也好。
待在這裏，就莫名的覺得好安心，甚至連被她罵的時候……也很愉快。
他的生命中似乎從來沒有碰過這樣的人！喬振羽總懷疑自己是不是其實有被虐待的傾向。
“準備結算某人的年資，還有遣散費的提案。”
他瞬間從椅子上坐直了。
“John？”
她點頭。
喬振羽的臉沉了下來。
開除員工從來就是他最痛恨的一件事，這幾個月來，這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一向是由周靜竹一個人承擔。
理智上來說，公司確實有必要開除掉一些不適任的員工，可是喬振羽一向把公司員工當成家人，他真的真的很不希望必須割捨掉任何人的決定。
他把她桌上那疊關於John的資料抽走。
“算了！別Fire他，他是學長。”
周靜竹瞪他。“他的能力太差。”
“可是態度還好。”
“有些事不是態度好就夠了的！”
“我已經決定了。”他抓住她想要抽迴文件的手，眼神堅定。
被他這樣的眼神震懾住，她一時呼吸一窒。
“對這些人，我有責任，我不想再放棄任何一個。”
“公司的財務……”
他打斷她的話：“那我會負責！我會爭取更多的客戶！我們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像幾個月前那麼糟了，不是嗎？”
“那還不是因為這幾個月來的改造！”
“對，我知道，都是你的功勞。”
握緊了她的手，他給她一個霹靂無敵的笑容，成功的讓周靜竹忘了生氣的理由。
“所以你看，有你在公司控制成本，我對外沖業績，我們以後只會變得更好，現在不用再裁掉任何人了。”
如果能夠說出任何一個讓周靜竹迷戀上喬振羽的理由，那麼現在他臉上那份自信神采，還有勇於作夢、規畫未來遠景的閃耀眼神，絕對是第一名。
他是個夢想家，跟她不一樣，他大膽、他無懼、有時瘋狂……就像是陽光，擁有永遠不會熄滅的光和熱，強烈吸引着她。
她常常罵他不切實際，給人製造麻煩，可是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正是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他的原因……
“是嗎？”她冷冷地開口，從她的表情絕對看不出她內心那樣翻湧的情感。“那你就去拚啊！公司裏面……咳……公司裏面的事情我負責。”
喬振羽張大眼睛，然後暖暖地笑了起來。
她的意思是說他去衝刺，而她會在身後支持着他。她是他有最強而有力的支援，他真的覺得好幸福。
“WhatcanIdowithoutyou……”他用低沉的嗓音輕輕說出。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她感覺轟的一聲，自己從頭到腳趾都羞紅了起來……
“走、走開啦！別妨礙我工作！”抽回自己的手，她低頭吼道。
快走開！快走開！快走開！否則她最羞恥的秘密就要被他發現了……
低着頭，她聽到腳步聲，然後是關門的聲音。
她全身都虛脫了，癱趴在桌上。
她以後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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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振羽企業已經不是當時那間瀕臨倒閉的公司，相反的，它現在的規模不但是以往的十倍，營業額更是屢屢創下紀錄。
振羽企業於年初時剛剛搬遷到新建的廠房跟辦公室，營收更是以倍數往上跳。
會議室里正進行年度的檢討會議，會議的焦點就在公司的掌舵者──喬振羽身上。
他一舉手一投足都是自信優雅，光是聽他講話，就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了。寬廣的會議室里，每張仰望的臉，都帶著崇拜跟信任。
這個老闆帶領了他們度過經營危機，帶領他們創造業界的傳奇。
“各位，今天我有好消息要宣佈！”
聽到老闆這麼說，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喬振羽對員工的慷慨是出了名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振羽企業能吸引來自各地的人才，這裏有百分之八十的員工不是本地人，為了能夠在振羽企業上班，放棄了他們在北部的家，來到這個城市。
“明年，公司準備蓋一座員工宿舍。公司大部分的員工都來自外地，大家在這邊租房子很辛苦，不過沒關係，我預計一年之內這座宿舍就可以完工，到時候大家可以更安心的在公司工作。”
喬振羽的宣佈讓會議室里傳出歡呼聲，也正因為這樣歡樂的氣氛，一道冰冷憤怒的聲音就顯得格外刺耳。
“慢著！總經理，這件事情我記得我們還沒有得到共識！”
那個聲音一出，全場就緘默了。
如果說喬振羽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天使，周靜竹就是惡魔。
“我已經決定了。”喬振羽痞痞地一笑，對她聳聳肩。
周靜竹狠狠瞪他。
沒有一個振羽企業的員工可以在他們鐵腕財務長的瞪視下倖存的，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喬振羽了！
不過，就連振羽企業的老闆，對她也要敬重三分。
誰都知道周靜竹是三年前把公司從倒閉邊緣解救出來的大功臣，公司的業績成長要靠喬振羽，管理就要靠周靜竹。
喬振羽像是一個只知道往前沖的火車頭，而周靜竹就是煞車。
“可是──”
“我們待會再討論。”他苦笑着對她說，然後解散了會議。
周靜竹跟着他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從她臉上怒氣騰騰的表情，喬振羽就知道自己有一場硬仗要打。
果然，門才一關，她就爆發──
“蓋員工宿舍？蓋員工宿舍要多少錢！？而且，依照你‘理想’中的樣子，公司明年度的支出……”
“我知道、我知道，這些我們都討論過了。”
“那你還……”
“沒關係啦！反正公司有賺錢。”
“不是公司賺不賺錢的問題，根本就不應該亂花錢！”
無奈，又有點覺得好笑，他常常覺得自己跟靜竹的討論很像是一對夫妻，而他就是那個被太太給管得死死的可憐丈夫。
說實在的，他生命中還真的沒有過這樣的角色存在，偏偏這個人是他自己找來的，而且，被她管得……還真有點上癮了！
他抓住她憤怒揮舞的手臂，低頭看她。
“放輕鬆一點，能花多少錢呢？一兩億對我們公司現在的狀況來說，不會造成太大負擔，想想那些員工，有了宿舍，他們多麼方便。”
他抓住她以後，感覺她的身體很僵硬，他想是因為她正生氣，但她沒有反駁，那是好現象。
跟她共事三年，最近他才總算稍微抓住一點跟她談判時的技巧。他發現只要靠她很近，她就會暫時閉上那張源源不絕吐出惡毒話語的嘴。
“而且，你要往好處想，以後就沒有人有借口說要趕著回家，而拒絕加班了呀！那不是很好嗎？”
她仍然瞪着他。
說實在的，她瞪人的樣子還蠻好看的，冰冰冷冷的她也只有在這個時候顯得那樣耀眼，那雙燃著紅色火焰的雙眸晶亮亮的，被她瞪上了，甚至會帶給人一種麻痹脊髓的快感。
不過他很確信，除了他，別人應該不會這麼想，所以他也從來不曾跟別人“分享”過這奇妙的感覺，那一定會被當成怪胎吧！
他只知道他還蠻喜歡惹她生氣的，因為……被她罵還蠻……“爽”的！
她退了一步，遠遠的離開他。
“隨……隨便你了，不過我告訴你，這些錢要從你的口袋拿出來，不可以影響公司的營運。”
“我OK！”
討論算是告了一個段落，好巧不巧的，喬振羽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
他一接起電話，馬上笑逐顏開。
“嗨！小美人兒。”
周靜竹的心刺痛了一下。
“晚上？有空啊！當然，我去接你？”
他揮揮手，示意周靜竹可以離去，接着坐進那張舒服的牛皮辦公椅里，不再看她一眼，臉上的笑意則越來越濃。
望着那張該死的笑臉，她真的很想要一巴掌打過去，然而……她根本沒有立場或權力這麼做……
咬着下唇，她黑著一張臉出去。
砰的一聲關門聲讓喬振羽暫時抬頭。
她在不高興什麼？啊！大概還在為員工宿舍的事情生氣吧！
算了！靜竹的好處是，雖然不高興，可是決定了的事情就會認真執行。
他很快的又把注意力轉回電話上。
電話那頭是個有魅力的女人，他上回在一場名流餐會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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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的燈光一個一個的暗了，很快的，就剩下最高那層樓右側的辦公室還燈火通明。
周靜竹埋首在一堆報表當中，根本沒有注意到時間的過去。
她按下通話鍵。“小美。把前年的出貨統計報表找出來給我。”
久久得不到回應，她皺眉抬頭，才發現小美早就下班了。
別說小美了，整個大辦公室都沒人了。看看時間，十點半了呵……
這下子她才突然回過神，也才覺得肚子有點餓。
倒了杯水，打開柜子，裏面是一盒盒的代餐。今天要什麼口味的？香草吧！
撕開包裝，她把粉末倒進水裏，攪一攪。這就是她的一餐了！
她常常這麼解決一餐，主要是方便、簡單、不浪費時間。
一個人喝着已經有些膩的濃稠飲料，這個時候她沒有辦法工作，只能無聊的瞪着玻璃窗外黑暗的辦公室。
寂寞無聲無息的來到，突然將她包圍。
她很少讓自己陷入這種低潮，可是總有那麼一種時刻，會覺得特別脆弱……
眼睛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主動搜尋著對面的一間緊閉的辦公室。
他不在，那是當然的，不是聽說他晚上約了人嗎？
現在的他會在哪裏？也許是一家羅曼蒂克的餐廳，最好還能俯瞰城市的夜景。
坐在他對面的是誰？想必是一個美女，她可能有着最甜美的笑容，還有最溫柔的性格，他說什麼，她都會用帶著崇拜的眼神仰望他！
他又恢復了風流的本性……不！應該說三年前只有那段公司焦頭爛額的時候他沒有時間去照顧那些女朋友，那隻維持了短短的幾個月，公司步上軌道之後，他就又恢復他的“社交生活”。
她木然地瞪着反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身影……
那是一個看起來疲憊的女人，深色的套裝一點都不吸引人，緊閉的嘴唇透著嚴肅冷漠的氣息……
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她這樣的女人，她很清楚。她裝不出溫柔的樣子、她說不出甜蜜的言語、她硬邦邦、她不懂變通、她冷靜過頭、她對愛情的要求也太嚴苛……
苦笑出現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她怎麼會在乎自己是不是受歡迎呢？她在乎的只有一個人，一個她永遠也得不到的人……
刺耳的電話聲響了起來，她接起──
“情人節快樂！”
那快樂的聲音，對她而言是多麼諷刺！
“翠貞，你怎麼有空打電話給我？”
“我要告訴你一個大消息呀！呵呵……他剛剛跟我求婚了耶！我現在是在餐廳的廁所里打電話給你的。我真的好高興，一定要跟人分享才行！”
“恭喜你。”
周靜竹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高興的感覺，雖然那個消息對她而言有點殘忍，尤其是她才剛剛為自己感到感傷……
“你還在公司喔？”
“是呀！”
“厚！你也太誇張了啦！這麼拚做什麼？今天是情人節耶！你居然在公司加班，喬振羽這老闆也太苛刻了。”
“跟他沒關係，我的事情還沒做完。”
“做完？事情永遠不會做完的啦！你就是太認真了，再這樣下去，很容易就變成老處女了。”
周靜竹被刺了一下，苦澀的勾起唇角。老處女嗎？她覺得自己在心境上已經是了。
沒有管她的沉默，也許是情緒太高漲，翠貞一個人在電話那頭哇啦啦的講個不停。
“我都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去喬振羽的公司上班說，以前在學校，你不是很討厭他嗎？我聽教授說，你還放棄會計師事務所的工作，簡直讓我跌破眼鏡。不過事實證明你是對的，現在你們公司很賺錢喔！我上次還看到商業周刊介紹喬振羽。呼呼……他還是那麼帥呀！”
是呀！他還是那麼帥……
“這麼帥，事業又這麼成功的男人，一定還是像以前一樣，是女性殺手吧！呵呵……我說靜竹啊！我們女人可不一樣，男人是越老、事業做得越大越有魅力，女人則是相反。你不要再那麼拚命了，該給自己找個伴了。”
“我不想。”
“什麼？你怎麼可以不想！過兩年就要三十歲了，現在不加油不行。難道你真的要一個人孤孤單單？女人的青春有限，不容蹉跎。這樣吧！我男朋友有幾個好朋友，哪天一起出來吃個飯，我幫你介紹？”
“不要。”她的頭更痛了。
“靜竹！”
“我沒辦法跟你說了，有電話進來了。”
她不得不找借口打斷這個談話。她知道翠貞是好意，可是有時候，那樣的好意會讓她窒息……
情人節……朋友要結婚了……
太好了！這些訊息只會將她的心情打到谷底……
她看着自己喝得只剩下一半的代餐飲料，突然沒有了任何食慾。
現在她想做的是儘快回家，好好洗個澡，也許一個人在浴室里痛快的哭一場，這樣明天一早，她才能夠再度穿上防衛的盔甲來到公司。
她關上電腦，這時候，突然聽到辦公室門口傳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