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據她所知,李悅承的雙親早逝,是靠自己白手起家,打拚天下。
「你爹?」如今一想,她不曾從他口中聽到有關身世的事情。
他猶豫許久,凝視她的臉龐,總算決定說出隱藏在心底的秘密。
「原本李家世世代代都在朝廷當官,直到我爹,他生性溫和、不善交際,一點也不適合當官,於是中途辭官,帶着我們一家子跑來揚州定居,開了一間學堂,當教書的夫子。」回想小時候的情景,他的神情變得柔和。
「他真的很善良,為了幫助貧窮子弟學習,分文未取,讓他們來學堂上課,還不時救濟他們。幸好之前祖先為官存了不少家產,否則照我爹的善心,我們一家子都要流落街頭。從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在學堂長大,和大哥哥們一同讀書、學習,曾以為這種書香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
柴明湘的身子僵硬,彷彿知道接下來的事情不是像方才那樣溫馨,緊抿嘴唇,握住他的手。
「如果能一輩子這麼快樂,該有多好?偏偏天不從人願,爹在朝為官時曾經查辦了一件貪污案……上次我跟你提過的那位大娘,她也有涉入此案。」
他停頓一下,瞧見她的臉色發白。「怎麼了?」
「你說的那位大娘是指柴玉令?!」
「是,你記得可真清楚。」她垂下眼,緊咬着唇,冷靜下來。世上還真多巧合的事情……
「然後呢?」
「因為那件事,爹得罪不少高官,後來也沒有繼續查完,一時失意下,才萌生退意。即便離開官場,因為我爹而被盯上的官吏們,一獲得自由便尋來揚州,找俄爹的麻煩。」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內心的怨恨。
「他們用各種理由陷害我爹,讓他在鎮上無法抬起頭來做人,最後連學堂都被迫賣了,家一夕之間毀了。爹受不了打擊而病倒,一直到病逝前,還念念不忘要我把地買回來,重新蓋學堂,幫助貧困的子弟……想來真的很諷刺,曾經接受我爹幫助的那群人,一得知我們家得罪官吏,立刻閃得遠遠的,猶如躲避毒蛇猛獸。」
思及此,他冷笑。
「失去爹,只剩下娘和我相依為命,娘的身體本來就孱弱,辛苦大半輩子,終究沒等到我發達,沒享半點清福就走了。」可憐他的娘親了。
柴明湘抱住他,「你娘親不會怪你的,看到你過得這麼好,肯定以你為榮。」
「以我為榮?」這句話溫暖他的心房,鼻頭一酸。「但願如此。」
「白手起家本來就很辛苦,可是我沒想到你會遭遇這種家變,難怪你總是待人冷清,是害怕和人有太多的牽扯,若遭到背叛會很痛苦吧?」
李悅承抱住她的手臂一緊,訝異的開口,「你怎麼會明白我……」
「我也是這樣的,我爹娘同樣遭到……」她瞬間住口,眼底浮現慌張。
「遭到什麼?」她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世,深怕柴玉令這名字一出口,當年的禍端會再現。
「沒……沒什麼,我的意思是我從小就失去爹娘,嚐盡各種冷暖,自然也不輕易相信人。」她不可以拖累李悅承,到死都不能再提起。
「原來咱們的心情都一樣。」她微笑,又問:「那跟你買這塊地蓋學堂有什麼關係?」
「傻丫頭,還聽不出來嗎?」瞧她獃頭獃腦的樣子,他忍不住笑出聲,心情好多了。
「什麼?」
「眼前這塊地就是當年我爹買下的地。」
她恍然大悟。「原來你說非買不可的原因是這個?」
「嗯,前幾年我才打聽到這塊地已經成為官府的管轄地,又得知剛好要釋出地權,無論如何也想要買下來。」
「想完成伯父的遺願?」
「以前我一直認為他的心愿很可笑,當出事的時候,根本沒有人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為什麼他到死都還挂念着那些無法繼續學習的子弟?甚至哀求我將來一定要重新蓋學堂,了卻他的心愿。」
他看着她,「對人好,又有什麼用?換來的不過是背叛。但是時間一久,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他從一開始就不要求回報,純粹想要付出。」
他失笑,「是不是很傻?為什麼會有人善良到這種地步?」
她搖頭,嘆口氣。「知道嗎?這是幸福的人才會做的事情。因為不缺任何東西,連情感都得到滿足了,才會有餘力去關照不幸的人。你爹不只是善良的人,也是幸福的人。」
她的眼眶濕潤,緊緊握住他的手。「他一定是希望你成為幸福的人,才會把這任務交給你。」
「幸福的人?」他緩慢的重複,心頭的結因為她而解開。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也體會不出這種道理,不過喜歡上你,好像一夕之間長大了。」
小手摸着他的臉龐,「或許現在我也是幸福的人。」
他的眼神溫柔,「你是,必須是幸福的人。」
「只要你在身邊,我會一直幸福下去。」她微笑,「無論你怎麼做,我都會支持你。」
「謝謝。」他低下頭,親吻她的額頭,心懷感激。
熱鬧的街道因為夜深而人煙稀少。
微風迎面吹來,李悅承昏沉的腦袋立刻清醒,瞧着身後醉得不省人事、由小童攙扶着的鄭紹信,不禁搖頭。
「鄭大人喝太多了。」跟在李悅承身邊的柴明湘一臉無奈。他是風流鬼和酒鬼的化身啊!
「小童,你扶鄭大人回府。」李悅承吩咐,「我和湘兒先吹吹風,再回去。」
「是。」小童連忙帶着鄭紹信先行離開。
李悅承牽着柴明湘的手,在街上散步。
「嘻。」
「怎麼了?」他淆着笑容燦爛的她。
「覺得你好厲害。」今晚聽說李悅承和鄭紹信為了買地之事欲登門拜訪林坤系,她立即吵着要跟,於是三人來到林坤系的府中。
林坤系不意外他們找上門,熱情的設宴招待。
酒酣耳熱之際,李悅承忙不迭的談起生意,看似不着邊際的談話,卻能從林坤系的口中套出有關葉元得的事情。
若見林坤系有防備,鄭紹信立即笑着勸酒,緩和氣氛,兩人搭配得天衣無縫,一場酒宴獲得不少內幕消息。
柴明湘獲益良多,太佩服李悅承。
「有什麼好厲害?」他搖頭。
「我看林坤系已經被你打動了。」葉元得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林坤系並不想得罪他,加上他的開價高,原本就想把地賣給他。
但經過李悅承一套話,得知葉元得無法一下子籌出全額,是以林坤系還在考慮。
李悅承抓住這點,允諾會直接付清,且開的價碼又比葉元得高出許多,任誰也知道要選擇誰。
「事情還沒確定前都有變數。」
「我知道。」她只是覺得他好厲害嘛!「回去幫你煮解酒湯。」
「我沒醉。」突然,她曖昧一笑,「確實沒醉,至少還沒抱着我到處亂親。」
俊顏浮現紅暈。「我何時到處亂親?」
「哪沒有?這時候就想賴皮羅?上次你喝醉,抱着我胡亂親,結果我的臉、脖子都是你的口水。」她撒嬌的指控。
「咳,有這回事嗎?」他難為情的別開臉,差點被口水嗆到。
「你啊,除非有我在,否則不准你喝酒。」
他苦笑,「難不成我和人談生意,你都要陪同?」
「不行嗎?」她挑起眉頭,醋勁大發。「誰知道你喝醉了會不會對其他姑跟胡來?總之,不准你趁我不在的時候喝酒。」
大手捏着她的臉顏,「就這麼在意我碰其他女人?」
「悅承大爺,你若去碰其他女人,我就去抱其他男人。」
她勾起嘴角,「聽起來挺公平的,對吧?」
「你說什麼?」他的臉色陰沉,大手用力勾住她的腰,冷聲警告,「除了找,不准你看別的男人。」
「連看都不準?好霸道。」向來冷靜的李悅承因為她而吃醋耶!心情好愉快喔!她抱怨歸抱怨,卻暗自竊喜。
「對。」她正要鬧他時,忽然一陣怪風吹來,接着好幾道黑影出現,包圍他們。
李悅承的神情驟然嚴肅,將她拉到身後保護着,盯着手持長劍的男子們。
「又是葉元得派來的?」
「呵,知道就乖乖受死。」一名黑衣男子沉聲威嚇。
「天啊!他不是當官的?太明目張胆了。」柴明湘愕然,小聲的說。
李悅承也沒料到葉元得會如此目無王法,直接派人在林坤系的府邸附近埋伏。
時機點太巧合了,難不成林坤系向葉元得通風報信?
「該死!」他怎麼會沒想到這點呢?李悅承暗罵自己粗心大意,即便林坤系不敢得罪他,也不該認為林坤系的身邊沒有葉元得的人。
黑衣男子們一起進攻,李悅承同時展開反擊。
一來一往的過招,柴明湘看得心驚膽戰,當敵人的劍差點刺中他時,她的心臟一縮,渾身發抖。
「怎麼辦?怎麼辦?」她急得快哭出來。
縱使李悅承的武功高強,但要護着她,還要跟這麼多人對打,一直處於下風啊!
這時,她察覺其中一人似乎要從袖口拿出什麼,趕緊大叫,「悅承,小心!」
李悅承一聽,想先擒拿那人,豈料那人的動作更快,手一揚,白色的粉末灑向他們。
「咳……」李悅承下意識的擋在她的面前,用手遮住口鼻,無奈還是吸入大部分的粉末,臉色陰沉。
這是西嶽堂的毒?!這種毒不會致命,但會讓人逐漸失去意志,只能任人宰割。
「可惡!」他猛甩頭,暈眩的感覺侵襲而來。
「悅承,你怎麼了?別嚇我。」柴明湘心急如焚的問。
他盯着她那擔憂的小臉,站穩腳步。
「沒事,我沒事。」他要保護明湘,絕對不能倒下。
「死到臨頭還嘴硬。」黑衣男子們的眼神狠毒,乘機抽出小刀,朝他飛射。
李悅承的視線開始模糊,連動作也變得不靈活,看着飛刀直射而來,明知要閃開,卻動不了。
「不可以……」柴明湘驚恐的大喊,用力推開面前的李悅承,小刀當下插入她的胸口,血腥味登時瀰漫。
「湘兒!」李悅承大聲唯哮,直接拿起劍,朝自己的掌心一割,利用刺痛強迫自己清醒,隨即使勁奔過去,抱住她的身子。
好痛。她皺着眉頭,眼底映入他恐懼的臉龐。
「我沒事……沒事……這次我真的做到保護……保護你的承……承諾了。」她呢喃,胸口傳來的疼痛令她難以承受,暈厥過去。
保護他?他閉上眼,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壓抑住顫抖,用力抱着她。
「我知道……知道了。」沙啞的嗓音藏不住心疼。
黑衣男子們認為是下手的好時機,正想一劍刺傷他時,一聲吼叫讓他們停止動作。
「是誰在那裏?」是官兵!黑衣男子們面面相覷,迅速離開現場。
一群官兵奔了過來,見到李悅承一身是血的抱起一名陷入昏厥的女子,步伐搖搖晃晃,不禁心驚。
「這不是承爺嗎?快,快幫忙。」很快的,官兵們護送他們離開。
「李悅承可真幸運,怎麼殺都殺不死。」一間客棧的二樓,其中一間房的窗子被打開,一道嘲弄的嗓音響起。
「葉大人說得是。」手下朝站在窗戶邊的中年男子必恭必敬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