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搞什麼!耶律烈竟是北夷城那個點石成金的城主?難怪他如此財大氣粗。
李若水內心無比懊惱,臉上表情卻仍淡然地望着笑容張狂的耶律烈。
早知道他富可敵國,她就該多敲他幾錠銀子,就當成他濟貧也無妨啊!
“不知閣下便是名滿天下的北夷城城主,失敬。”李若水力持鎮定地說道,很快地打量了他的氣色——
他雙眸有神、站立姿態筆挺,看來是完全痊癒了吧。
“哈,我倒瞧不出你哪裏對我恭敬了。”耶律烈不客氣地說道,目光極盡挑剔地將她由上到下打量過一回。
這根小辣椒怎麼突然變得一點都不嗆口了?
更糟的是,再見李若水,耶律烈益發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他怎麼沒事會把一個要姿色沒姿色、要溫順不溫順的女人掛在心頭?
那兩道粗眉、那一臉麻子,如今看來還是一樣礙眼!
“想來城主對於李姑娘印象極深?”朱芙蓉低聲問道,笑意卻不曾傳到眼裏。
“她臉上那堆麻子,誰瞧了會忘記?”耶律烈心裏正惱,嘴上便不客氣地批評道。
朱芙蓉拿着手絹掩着唇笑了出來,她就知道沒人會舍她而就李若水的。
晉王卓文風皺了下眉,認為如此批評一名姑娘着實太失禮,於是轉移話題說道:“聽聞朱姑娘詩書琴畫無一不行。”
“晉王過獎,是我爹自小費心教導。”朱芙蓉連忙謙遜一番。
“虧得我這女兒有興趣讀書識幾個字,當然得好好栽培一番哪!她身後那位李姑娘,便是她這一年來的夫子哪!”朱信說道。
“好年輕的女夫子。”卓文風訝異地看向李若水,心裏卻是打了個突。
這……李若水怎麼好生面熟呢?他在哪裏見過她呢?
“晉王過譽。”
耶律烈一看晉王也盯着李若水瞧,心裏馬上瞭然地長哼了一聲。
哈,果然腦子有問題之人不只他一人啊!
只是這麼一想之後,耶律烈心裏雖然是安適了些,卻更不高興有人也緊盯着李若水瞧,一時怒火中燒,當下只想發飆,便隨口找了個話題不客氣了起來。
“學生坐着,夫子卻隨侍在側,還虧你們南方自謝為禮義之邦。”耶律烈不客氣地譏諷道。
說得好啊!李若水在心裏大聲喝采,偷偷扔給他一個讚許眼色。
“姑娘與王爺自然許我一同入座,只是我方才作畫坐久了,以為站着便能舒服一些,不意卻造成各位誤解。”李若水話說圓融,優雅地落坐。
朱芙蓉接過奴婢遞來的茶碗,一見所有人焦點全擱在李若水身上,她揪緊綉帕,臉上不覺露出不悅神色。
“我瞧天色亦不早了,不如便請二位留下用餐,如何?”朱信連忙說道,以免旁人見着女兒嗔怒模樣。
他這獨生女兒脾氣不小,先前府內幾名婢女失蹤,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佯裝不知情不予計較,免得讓女兒又說死說活地哭鬧不休。
“謝王爺。”卓文風謝道,目光再度掃過李若水。
耶律烈只點頭,沒應話。
他如今茶已喝完、連茶點也已吃光,只得窮極無聊地雙臂交握在胸前,一對黑眸便不自覺地又朝着李若水瞥去。
李若水坐得挺直,心中警鐘大響,完全感受到朱芙蓉想將她大卸八塊的惱怒視線。
經過耶律烈這一鬧場,她日後在朱府是待不下去了,待會兒鐵定要他再多拿些銀兩來補償損失。
“還不快點再給耶律城主倒茶、上茶點!”朱信責罵著婢女。
婢女急忙拎着茶湯上前。
“不用了。”耶律烈大掌一揮,旋即起身。
約莫只有他一半身軀瘦小的婢女,嚇得後退三大步。
“我坐得慌了,想起身走走。”耶律烈瞪了婢女一眼,高大身軀只想走到李若水身邊。
“耶律兄與我心思相同,聽聞王府內奇花異草處處,不知可否煩勞朱世伯引為參觀。”卓文風也起身說道,目光卻再次淡淡掃過李若水一眼。
李姑娘貌無美色,卻意外地有着他的眼緣,瞧來便像家人一般自在。
“這園子內花卉乃姑娘家熟悉之事,我讓小女及李姑娘陪着兩位四處走走。”朱信說道。
“我腳程快,李姑娘看來體力好,讓她陪我走好了。”耶律烈直截了當地說道。
李若水倒抽一口氣,平素好教養霎時不翼而飛,忍不住瞪了耶律烈一眼。
耶律烈一看她瞪人了,馬上得意地笑咧出一口白牙。
“孤男寡女不合禮教,我再請個婢女與城主及李姑娘隨行。”朱信說道。
“你們南方人真箇羅哩叭嗦,這府里都是你們天下,難不成我會霸王硬上弓不成?”耶律烈不耐煩地說道。
耶律烈這番粗魯言詞弄得朱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而朱芙蓉的指尖全刺進掌心裏,拚命猜想李若水究竟有哪裏吸引人,最多就是那弱不禁風的身軀還算窈窕罷了。
“耶律城主既視禮教於無物,那麼我也不在您面前說假話了……”李若水開口圓場。
“您?”耶律烈挑起眉,打斷她的話。
前陣子,可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人。他要是不願意喝葯,她還大膽地敲過他腦袋,現下居然裝起客套來了。
李若水從他促狹眼裏看出他的意思,雖力持鎮定,唇邊卻還是泄漾出一抹笑意,一時間竟忘了要說些什麼。
“話幹麼說一半,莫非後面都是渾話?”耶律烈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她面前,盯着她光潔如絲前額。
“我身子不適,不適合陪『您』走完園子。”李若水口氣嚴肅,拚命用眼神警告他最好安分些。
“你哪裏不適?發燒?腳痛?瘦得跟楊柳枝似的……”耶律烈快言快語地說道。
“謝城主關心,我只是染了風寒,多休息即可。”李若水下顎快縮至胸口,她甚至不敢去猜想朱芙蓉現下的臉色。“請容我行先告退。”
李若水朝着眾人一揖身後,轉身往外走。
“要不要叫大夫來瞧瞧?”耶律烈一個跨步擋住她的去路。
“不需要。”李若水此時背對着眾人,一雙杏眸惡狠狠地瞪着他。他若再不收斂一些,她便要給他一拳!
耶律烈被她一瞪,反倒笑得更開朗了。這才是李若水嘛!
李若水翻了個白眼,繞過耶律烈往前走,一旁卓文風也不自覺地上前一步。
朱芙蓉見狀倒抽一口氣,氣得雙肩都發抖了。
“夜宴時你來是不來?”耶律烈對着李若水背影大叫道。
“一切交由朱老爺做決。”李若水匆匆扔下話后,便急忙逃入暮色之間。
這耶律烈怎麼又來鬧場?她一個麻子姑娘,難道也值得他一個北夷城城主苦苦追趕?
況且,驕傲如她,又怎能容許自己為人侍妾呢?她要的是一個能專一待她如爹對娘一般的真心人。只是,只是……
她心下雖已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此時心頭那股又亂又喜的心情究竟是為著哪樁呢?耶律烈是頭一個不貪着她的美色而傾心於她的男子啊……
李若水皺着眉,咬牙切齒地脫口說道:“該死的耶律烈!”
晚宴上,李若水不得不成為座上賓客,與朱信、朱芙蓉、卓文風及……沒吃東西時便死命盯着她的耶律烈同席餐飲。
席設百花園間,百來個燈籠照得園內亮若白晝,數十隻綠釉陶燈燃着亮晃晃燭光,映得各色花卉姿色妖媚。
“這鴨子燒得不錯。”耶律烈心情大好,對着坐於下座的李若水說道。
李若水佯裝沒聽到這話,僅吃着眼前的百菇羹——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耶律烈覺得那鴨子燒得不錯,因為他把整隻鴨啃得乾乾淨淨。
他的好胃口沒讓她詫異,因為他向來一人可吃三人分量食物,但其他人顯然十分意外。
南方人正式餐食時只得七分飽,以博取客氣優雅之名。只有低等職事之人,方會有這般好食慾。
“蓮花怎麼這時候還開着?”耶律烈可沒理會李若水的冷眉冷眼,大刺刺地問道。
事實上,他認為她這副不苟言笑模樣挺有意思的。若不是早見識過她指着他鼻子迫他喝葯的狠勁,他當真要以為她真的就是個溫良恭儉的嚴肅女夫子了。
“咱們府里的蓮花終年長開,因為下頭掘了條溫泉。”朱信得意地笑着說道。
耶律烈點頭,黑眸望向不發一語的李若水,挑釁地說道:“這是不是就叫什麼路有凍死……”
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
“耶律城主。”李若水清亮聲音打斷他的話,非常想抓掉他臉上得逞的笑意。
“何事?”他嘴角彎彎,黑眸亮若銀礦地望着她。
李若水心頭一悸,耳根子竟辣紅了起來。
“請問北夷城裏是否有任何奇花異草?”李若水力持鎮定地問道。
“我們那裏天寒,黃沙遍地,什麼奇花異草也被黃沙淹死了。”他老實說道,就只對着李若水說話。“不過若是有人想要看蓮花整年開,那也不是什麼難事,我什麼沒有,就是銀子多。”
“芙蓉小姐,看來城主可是個有心人哪!”李若水轉頭對着朱芙蓉說道。
朱芙蓉媚眸瞅了耶律烈一眼,可對方卻完全不理會她。
“城主謙說北夷城黃沙處處,可天下人都說那裏處處商機啊!傳聞城主擁有的礦區,不但能掘礦井四十餘米,一年尚且能開採出四、五十萬噸鐵礦石。”卓文風笑着說道。
“經驗夠豐厚,礦石便能夠採得夠深。我不但改良了幾套採礦工具,還催促着旁人盡量將城內車馬武器、生活用具甚至城牆之間都混入鐵石,好使器物更加耐用……”耶律烈一提到熟悉之事,不免侃侃而談了起來。
李若水聽得入神,身體不禁向前傾,發冷身子亦悄悄往火盆移緊了些。
這幾人身上都穿着狐裘毛皮不怕冷,她可是只有一件舊襖子可避寒。
“咱們鍛鐵用的是豎式風箱,甲胄兵器也難不倒……”耶律烈不經意地看了李若水一眼。
驀地,他端着酒盞起身大步朝她走來。
李若水瞪大眼,僵住身子,擔心他下一步驚人之舉。
“喝酒!”耶律烈將酒杯高舉在她面前。
李若水見他皺着眉,一臉擔憂地死命瞪着她,心窩一暖,隱約猜出他的用心——他知道她冷着了。
“謝城主敬酒。”李若水執起酒盞,輕抿了幾口。
耶律烈見酒意染紅了她青白面頰,他這才滿意地將杯內酒一飲而盡。
他是不介意把身上斗篷往她身上披,但這些南方人可能又要來上一堆禮義道德之乎者也,反倒會為難了李若水。
是時,晉王正與朱芙蓉說話,李若水急忙以酒盞掩口,小聲地對耶律烈說道:“去同朱姑娘說話,否則我便告退。”
耶律烈眉頭一皺,卻乖乖聽命地大步走到朱芙蓉面前。“你……”
朱芙蓉臉蛋半垂,杏眸由低往上瞥,回以一記羞人答答神態。
耶律烈瞧着她,只覺得她脖子扭成那副德行,難道不彆扭嗎?
“你身邊那棵是什麼樹?”他想了半天,只吐得出這句。
朱芙蓉回頭一瞧,唇邊笑意僵凝了一會兒。“城主恕罪,奴家只知欣賞,但不知花名。”
“那是梧桐。此時正是梧桐葉落之時,這光禿模樣,無怪乎姑娘不知情。”卓文風代為回答后,換來朱芙蓉一抹燦笑。
“那個是什麼呢?”耶律烈又胡亂一指。
“那是李樹。”李若水說道。
“為什麼不開花?”他故意找麻煩,只是要聽她說話。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花時由不得人作主。”李若水保持微笑,笑容卻僵在唇邊,他若是再把注意放在她身上,她真怕自己會起身狠踹他一腳。
“城主若對植栽有興趣,明年請至王府里賞鬱金,順便嘗嘗王府里摻入鬱金的金酒。”卓文風說道。
“晉王說的可是『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的鬱金酒嗎?”李若水好奇地問道。
“是哪,姑娘果然好學問……”卓文風難得遇到女子知音,好興緻地與李若水聊起話來。
李若水難得遇到願意同女子談詩論藝之人,唇邊不由得泛起笑容。
耶律烈瞪着她的笑容,馬上橫眉豎目了起來。他為她而來,她卻在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還說一堆他聽不懂的鬼詩?
他書讀得不多又如何?除此之外,她想要什麼,他沒有辦不到的。
“我們那裏飯後總有些餘興節目,怎麼這裏就是呆坐着吹冷風嗎?”耶律烈存心找麻煩,就是不要他們好好說話。
“朱姑娘琴藝非凡。”李若水連忙說道。
“小女琴藝確實不凡,便連當朝太后都曾經誇讚她……”朱信拈鬚而笑,對於誇讚獨生女完全不遺餘力。
“我一聽琴聲便想睡。”耶律烈老實地說道。
朱芙蓉臉色一沉,臉上已經毫無笑意。她要是不除去這個讓耶律烈分神的李若水,她便不叫朱芙蓉。
一旁的卓文風卻是強忍住笑意,覺得這耶律烈果然是個真性情漢子。只是這般真性情漢子,又何必同他一樣,為著匹配良緣,委婉曲折上門拜訪朱府小姐呢?
莫非是為了……
晉王望着耶律烈,而耶律烈正望着李若水。
朱芙蓉一見所有人目光都不在她身上,她揪緊綉裙、雙唇顫抖地說道:“爹,女兒身子不適。”
“唉呀,一定是吹風着涼了,還不速扶小姐回房。”朱信急忙催促着奴婢。
“我陪小姐回房。”李若水輕聲說道,隨即站起身。
“才說沒幾句話就要回去,這便是你們待客之道?”耶律烈板起臉,仍舊不遺餘力的找麻煩。
“今晚風大,待得日暖風好時,小女子必當奉陪。”李若水語氣一沉,冷冷地瞪着耶律烈。
耶律烈一挑眉,倒也不跟她多計較。她走了也好,反正他喝酒吃東西、寒暄客套得也累了。她一離開,他正好可以把話說得清楚,屆時瞧瞧她還能再躲多久。
“女人家全都退下也好,以免擾了男人大口吃肉喝酒的談話興緻。”耶律烈粗哼一聲,拿起酒壺便咕嚕嚕地全喝光。
不知何故,耶律烈這話讓李若水心裏閃過一陣不安。
她揚眸警告地看向耶律烈,他佯裝沒瞧見,倒是一旁卓文風眉頭擰了起來——這李若水怎麼愈瞧愈覺得與他自己有幾分神似呢?莫非他酒喝多了嗎?
“不是要走嗎?幹麼還在這裏吹冷風?”耶律烈粗聲催促着,蒲扇大掌不耐煩地往外揮着。“快走。”
李若水伴隨着臉色如紙的朱芙蓉一併離開庭園。
待得她們身影走遠后,耶律烈便起身大步走到朱信面前,雙手握拳行了個大禮。
“在下想跟朱爺商討一人……”
李若水不知道百花園裏此時正因她而起的喧囂,只是無言地陪伴朱芙蓉回到居住院落。
才踏入“芙蓉院”前庭,朱芙蓉便揚手給了李若水一個耳刮子。
李若水被打得耳朵轟轟作響,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野蹄子!”朱芙蓉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並無任何失禮之舉,請小姐自重。”李若水搗着熱辣辣臉頰,怒眸一瞪,也顧不得要裝出溫善模樣了。
竟敢打她!李若水黑眸噴火,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朱芙蓉被李若水黑幽眼珠子看得心頭髮毛,驕縱脾氣一來,又想舉手用人巴掌。“現下便大義凜然了起來,剛才與耶律城主及晉王談笑時,怎麼不裝出貞節烈女之態……”
“請自重!”李若水反掌扣住她的手腕,大喝一聲。
“來人啊……打人啊!”朱芙蓉大聲嚷嚷了起來。
李若水不屑地放開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她。“除了仗勢欺人、胡亂撒野之外,你可以說些人話嗎?”
“你……”朱芙蓉被她的咄咄逼人嚇到,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不要臉……沒有美貌,便想以眼神勾人。你這般身家背景、這張臉孔,若不是有狐媚心機,怎能……”
“耶律城主。”李若水看着朱芙蓉身後說道。
朱芙蓉倒抽一口氣,立刻柔弱地搗住胸口,彎身蹲伏於地上。“……我剛才是怎麼了?好難受……快來人啊……”
“小姐不到戲班裏演戲,還真是可惜你的天分子。”
李若水冷冷瞥她一眼,快步離開院落。待得朱芙蓉發覺自己被騙之後,她已經快步走出院落。
“你別以為事情就這麼了結!我朱芙蓉可不是你一介賤民所惹得起……”朱芙蓉對着她身後,尖聲叫罵著。
“給我閉嘴!我明日便離開這朱府,從此不再為你這五斗米折腰。”李若水霍然一旋身,氣勢逼人地讓她閉上了嘴。“你一個名門閨秀,居然要夫子伺候你穿衣喝水、還得應付你的口吐惡言。你若不想我四處宣說你平素的惡形惡狀,日後最好別再胡亂撒野!”
李若水言畢,又瞪了朱芙蓉一眼,確定她真有懼意之後,這才大跨步地離開院落,前往竈房。
太好了,她這牛脾氣控制不住,又丟差事了。
李若水咬緊牙關,握緊拳頭,氣惱到只想捶胸頓足!明明已經忍了半年,再忍幾個月,便可得到年節東修了。
朱芙蓉不過是打了她一巴掌!為了爹的醫藥費,那刁女便是出手一拳,她也該忍下的。
李若水舉手擦去滑落的激動淚水,找了個嫵人角落,用盡全力地拚命跺腳。
都是耶律烈惹的禍,若非他明目張胆,她又怎麼會被視為眼中釘!
李若水重重咬住唇,不許自己再流淚。她沒有哭泣的時間,自怨自艾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她走進竈房裏,找着廚娘,簡單地說了方才之事,並告知即將離去訊息后,她幫忙廚娘試完了幾道菜色,接着又替婢女瑞金畫了幾個鞋面,待得外頭已敲起子時梆鼓,這才依依不捨地與眾人道別。
拖着疲累身軀回到僕役房的最後一間獨居小房,簡單鹽洗后,李若水開始收拾衣物。
一個軟布包,便是她如今全部家當了。
她坐在床沿,微弱燭芯在她胸前晃出一道道不安黑影。
此時她該慶幸還是怨惱呢?因為她很清楚,就算她走投無路了,耶律烈總會給她一條生路的。
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
“誰?”李若水驚跳起身,倏地回頭看向銅鏡,確定自己臉上麻子沒被洗去后,上前再問一次。“哪位?”
門外沒人應聲,李若水開門,門外空無一人,只在地上擱了張紙條。
她拾起字條,上頭寫着——
子時,八角亭外小門見。
誰送來這紙條?是耶律烈嗎?
李若水胸口一悶,一想起他,心頭便有千百種情緒。
她不認為他會做出這種偷偷摸摸的事,他比較有可能一腳踹開房門,大刺刺地命令她跟他走。
李若水愁容里突然綻出一個笑容,只覺得自己實在太了解他了。
那麼是誰約她三更見面呢?
“李姑娘,你還沒睡啊?”出門解手的一名丫頭,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正要去睡呢!”
李若水手裏緊揪那張字條,慢慢退回屋裏,知道今晚將會是個無眠之夜哪!
三更時分,李若水手提紅燈籠推開八角亭外小門,一陣寒風朝着她顏面刮來。
她緊攬着薄薄斗篷,雖是穿了三件衣服,在寒風裏她還是冷得直打哆嗦。
大風吹得她手裏紅燈籠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李若水倚在小門邊,踮起腳尖眺望着遠方。
“李姑娘嗎?”
一旁草地傳來幾聲窸窣,教李若水的後頸泛起了一陣寒意。
“閣下是?”她力持鎮定地轉過身。
一塊黑布罩住李若水的口鼻,一記快掌砍向她頸后,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人便昏了過去。
接着她被罩入一塊黑布里,被人扛在肩上跑了一會兒后,又被扔進一輛馬車裏。
駕車之人瘋狂地揮甩馬鞭,快馬躂躂聲及車輪軋軋聲在夜裏清亮地響起。
馬車很快地馳得遠了,只餘下車輪迴聲在秋風裏孤魂似地哀叫着,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