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華老夫人像是在說一件無關要緊的事,的確,在她心中,華家要讓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消失掉,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華嶼心裏仍然覺得不妥,九年前妻子與獨女華容同時出事,愛妻慘死,女兒也差點不能救活,他曾在妻子墳前立誓,此生此世不再另娶,來護華容一生安穩。

因他是獨子,所以華老夫人軟磨硬施,卻都無法逼他放棄誓言,於是一心一意地將傳宗的期望,盡數寄托在華容身上。

憑宰相府的權勢,找一個肯自願入贅的男人不難,可是華容從那年出事開始,除了至親外,見到別的男性都會驚恐。所以也難怪華老夫人在終於見到一個華容願意接近的男子後,就施了手段,擄人進府逼婚。

華嶼一直覺得燕炔出現的這事十分蹊蹺,繁華大街上,華府女眷乘坐的馬車會恰好驚了馬,又這麽多侍衛沒能及時救援,卻讓一個異鄉人將瘋馬制伏?可是事後他再三查證,卻查不出什麽和燕炔有關的痕迹。

這頭華嶼母子心思各異,那邊燕炔沉着臉進入與華容婚後居住的淩煙閣。

「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姑爺去哪裏了,你乖,好好吃飯哦。」走進院落,已經可以聽到屋裏的聲音,是那個叫綠鶯的丫鬟,正以一種哄孩子的聲音柔聲勸慰。

院子裏本來候着幾個婆子和丫鬟,看到前來的燕炔,卻被他冷冷瞪一眼及要求噤聲的手勢,弄得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華容的聲音柔柔軟軟:「乙哥哥不見了,綠鶯,我吃不得飯的。」如果說剛才綠鶯的聲音像在哄孩子,那麽現在華容的語氣語調,的確也很像個孩子。

燕炔注意到,她剛才不是說自己不想吃、不吃,而是吃不得。

「怎麽就吃不得飯了?小姐,可以吃的。」

「吃不得,就是吃不得。」

「小姐,我記得了,姑爺說過,如果你乖乖地吃飯,他很快就會回來了;如果你不乖,他就不回來了。」這是另一個聲音,屬於倚翠。

倚翠說的謊言十分拙劣,一聽就能聽出,可是華容卻相信了,「真的嗎?那我吃。」

「為什麽不吃飯?」問她的,卻是踏進房裏的燕炔。

兩個丫鬟趕緊福身見禮,華容卻驚喜地撲了過來,「乙哥哥,容兒吃飯了。」像是邀功似的,仰起的小臉上滿是喜悅。

只是一動之間,可能又牽動了下身的傷勢,轉瞬間她又苦了臉嗚咽:「疼……」

燕炔有些想笑,又忍住,他眼光掃了掃在場的人,發現有些不對勁了。

他與華容雖然已經成親,之前也見過數面,但每次都有很多人在場。

第一次見面時救了她,他將她抱於身側攔馬截車,回過頭來連她的樣子都沒看清,就被華府的人一擁而上將她帶走。可之後的會面都是匆匆點頭而過,說什麽未婚嫁的男女是不能直接對話的。

最後一次婚前會面時,華容聽完他自報名頭後說了一句話:「乙哥哥,和容兒一起玩好不好?」

華老夫人聽見,就黑了臉讓人將她扶走。

燕炔一直以為是華容大家閨秀的身分問題,哪裏想得到,華府這樣做,是為了遮掩她的舉止怪異。

此時的她像個孩子,哪裏有一分成年閨秀的韻味。

兩個丫鬟在他的目光下瑟縮,倚翠勉強擠了個笑容,「姑爺,小姐她……」話才開了個頭即被打斷了。

「都出去。」燕炔聲音不帶溫度,手撫上華容仰看着他的小臉,細細摩娑。

兩個丫鬟相互對看了一眼,「撲通」兩聲,先後跪下。

「求姑爺不要為難小姐!」這是綠鶯,不斷地朝燕炔磕頭。

而倚翠則當機立斷,「姑爺想知道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乙哥哥,是容兒做錯了什麽嗎?」華容拉起他的手,看到綠鶯已磕紅了的額頭,蹙起眉,扁着嘴可憐兮兮地問,每次她身邊的人這樣,都是奶奶板著臉告訴她,她又做錯了的時候。

倚翠眼裏全是懇求,似乎在請燕炔哄一哄華容。

燕炔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左臉的疤痕在微揚的嘴角襯托下更見邪氣,他雙目炯炯,甩開華容牽着他的手,「你,去吃飯。」

「乙哥哥喂容兒吃。」

被她的嬌憨弄得有瞬間的失神,燕炔差點脫口而出一個好字,可在眼尾掃到房內兩丫鬟懇求的神色時又改口:「我要一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何用?既然自己不會吃,那就餓着吧。」他別開臉,讓自己不要理會身前的華容,因為話鋒突轉的緣故,他顯得十分冷硬。

華容還沒有說什麽,兩個丫鬟卻變了臉色。

「求姑爺讓小婢侍候小姐用飯。」綠鶯還是不停地磕頭,淚水糊了一臉,額頭已見血痕。

華容當然懂得自己吃飯,但是方才不見燕炔,她正鬧小性子,撒嬌讓人喂才肯進食。

燕炔本來就沒想着在這事上為難,也就順勢同意了讓綠鶯給華容喂飯,而他帶着倚翠去了書齋。

「小姐並非天生的痴傻,她在八歲時被人擄走,受了傷驚嚇過度,就成了現在這樣。雖然她有些異於常人,可是她很好、很乖、很善良,只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求姑爺善待小姐。」

倚翠說話很有條理,舉止落落大方,就連模樣也是一等一的出挑,看來華嶼是專門調教好了放到女兒身邊的,不知道是不是也打着讓這兩個丫鬟與華容同侍一夫的主意,以免以後燕炔納妾會對華容不利。

果然,見燕炔聽完後不見悲喜,倚翠略略低了聲音繼續說:「小姐心思單純,以後……就算姑爺再娶姬妾,她也不會……只要姑爺能對小姐好些,倚翠與綠鶯願永遠侍候在姑爺和小姐身畔。」

燕炔的臉色十分難看,倚翠深深叩首再不敢多話。

殊不知現在燕炔的心裏雖然震憾,卻不是倚翠以為的被隱瞞了的憤怒,而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抑鬱感陌生的浮起,那樣可人的女子,竟然是個痴兒……

雖然華嶼派了人緊守在燕炔身邊,可到夜裏,燕炔還是出了府。

「爺,您真娶妻了啊?」從小跟着他的貼身小廝燕勤一臉的哭喪,就差沒有勾着他的腿放聲大哭了,「這幾天都聯絡不上您,聽到華府辦喜事,還以為是假的。」

這哪裏是像聽到他娶老婆的消息,分明就是聽到他死老婆的嘴臉,燕炔一腳踢過去,「得了,閑話少說,先說正經的。」

「這就是頭一件的正經大事吶!爺您什麽身分,哪能就這樣隨隨便便娶了正妻……」

「誰說這是正妻,娶妻的人是玄乙,不是燕炔。」

燕炔這話說得斬釘截鐵,燕勤聽着卻有些不適,覺得隱約像有一種立誓感,他的爺這是為了說服誰吶?

燕炔心裏的確在對自己說,別說華容是個痴兒,就算是健全的天香國色,事成之後,一樣不能成為阻他路的人,要不是心裏早就有了主意,他能這樣輕易地任由華家那老太婆擺佈?想都別想!

燕勤雖然比燕炔晚來西顯幾日,但燕炔在明,他在暗,消息到他這裏比到燕炔那更為及時,所以當知道燕炔即將成了華府的入贅郎君時,他就坐立難安了。

堂堂燕國三王爺,與皇帝同母所出的愛弟重臣,怎麽能娶個傻子當妻子?

暗衛開始上來一一將近日要事稟報,完畢後,燕勤在最後做了補充:「爺,這西顯不衰敗才是奇怪,我們本來去聯絡他們的朝臣時,做的打算是最少得殺一半。沒想到只是授與幾分好處,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投誠,如果不是宰相華嶼大權牽制,估計西顯早就窩裏反了。」

燕炔淡淡一笑,似乎這早就在他掌握之中,「這並不奇怪,國君無能軟弱,外戚橫行,忠臣良將早就被他們自己剷除得差不多了。」

他有心對付西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佈置已久,只是這次一時心血來潮,自己過來看看而已,沒想到大街上的一個意外,他竟然在華嶼面前露了臉,才將計就計地化暗為明,留在西顯謀事。

喝了口茶,又拂了拂袖子,燕炔問:「華嶼家有痴傻之女,可曾探得一二?」

自從知道華容的缺陷後,燕炔的心裏一直有些不對勁,這感覺以前從沒有過,又說不上來為什麽,反正華容的模樣和言行就是一直在他的腦中晃着,揮之不去,很是惱人。

他思前想後,將之歸諸為事情沒有盡在他掌握中的緣故。

宰相華嶼為皇后一派,西顯第一權臣,燕國對他關注已久,可直到今天,燕炔才知道華容有這缺陷,如果不是華嶼掩飾得太好,就是他燕國的探子太過無能。

燕炔這話狀似問得隨意,可燕勤和幾個站立一旁的暗衛卻不敢大意。

燕勤小心翼翼地答:「華府大小姐平日裏深居簡出,連皇家賀典也從不出現,對外宣稱是身體柔弱,暗裏傳聞是因為華嶼政敵太多,因為太過疼愛這唯一的女兒,怕有不測,才將她藏了起來。那日爺遇上華府女眷出行,當時只是宣稱是華老夫人攜丫鬟去雲恩寺里禮佛,從未聽說華府大小姐也一同前去。」

「雲恩寺?聽說虛雲方丈醫術高明……」難怪那天出事時,那輛不出眾的馬車,裏面卻用上了最好的材質,原來是裝成丫鬟、僕從的車駕來掩飾就醫的華府小姐。

「正是,經過這幾日查實,發現華大小姐的病,和九年前皇家秘辛有關。華嶼的夫人是當時皇上最為寵愛的麗妃的親妹,當日應邀帶着華大小姐和麗妃、七公主、四皇子一同踏青,卻中了埋伏被擄。等華嶼帶同皇家侍衛趕去營救時,只救回了昏迷不醒的華大小姐,其餘人等盡皆慘死!這件事情據說是皇後下的手,所以當時被壓了下來,華大小姐也是從那個時候,不再出現人前。」

「華嶼這麽疼愛女兒,你覺得華容是個對付他的突破點?」燕炔瞥了燕勤兩眼,問他的意見。

燕勤點頭,燕炔卻微微蹙了眉,其實不用燕勤表態,他自己心裏是雪亮的,就近日觀察所得,華嶼這人老謀深算,做事穩當,堪稱滴水不露,幸而華容像是十分依賴自己,因為這樣華嶼才對自己放鬆了警惕,否則連近他身都不太可能。

只是,利用一個痴兒,總會讓燕炔心裏不怎麽舒坦,這事,他得再好好想想。

他在西顯活動的身分,是漠國商人之後,從小因體弱送去學武,二十歲回家從商,不久後卻因為兵亂,全家毀於一旦。他死裏逃生卻被毀了半張臉,來西顯是為了謀生,打算憑藉一身武藝,投身富貴之人身側做一護衛。

漠國是燕國和西顯之間的一個小國,兩年前被燕國鐵騎所破,漠國人民流連失所,四處為家。

玄乙的身分也是多年前就紮根安插在漠國,為破漠國所用,所以根本不怕有人去查證。

「乙哥哥,你看,我會畫畫哦。」

「乙哥哥,這個字怎麽念啊?」

「乙哥哥,陪容兒玩好不好?」

燕炔刻意地冷了三天臉,卻沒能冷掉這條尾巴,自從和他說破華容的病後,華府的人像是心安理得地將她往他這邊塞。他進書房,她就在他旁邊拿着毛筆畫畫寫寫,偶爾像小狗一般的黏過去,討好地笑着,討着他片刻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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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佔君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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