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今年的菊花開得真美！」楊老夫人坐在花亭里說道。
「可不是嗎？雲揚，還記得那年我們離家到京城時，也是在菊花盛開的季節。」玉門轉過頭來看着一臉漠然的雲揚。
雲揚不語的點頭，視線卻落在站在楊老夫人身後的金翎身上。
玉門不禁掩嘴偷笑。嘖！一見到春梅，雲揚的眼睛就像是蜜蜂看見蜜般緊沾着不放。
金翎則是一臉淡漠，完全漠視雲揚的存在，眼睛直視着前方，一動也不動。倒是站在她兩旁的丫鬟們，還以為雲揚是在看她們，幾名丫鬟羞紅了臉，害羞的低着頭。
原來一開始他的感覺就沒有錯，這世上就算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也不可能說話的表情跟小動作都這麼神似。她依舊這麼美，過了這麼多年始終沒變，過去的她活潑可愛，現在的她渾身上下帶着一股冷凝，美麗卻有增無減，依舊還是那個只消一眼就能令他怦然心動的女子。
楊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我的記憶特別深刻，你們兩個同時離開我這個老太婆，那一年的菊花我賞起來特別沒意思！」
雲揚仰頭灌下一口茶，玉門見了，為他的不懂品嘗蹙眉，「喂！喝茶哪有人像你這種喝法，又不是喝酒，菊花茶要慢慢的喝，讓口裏的干甜慢慢擴散，這樣才是品茗！」
「我是個粗人，沒你這麼懂得閑情雅緻，能喝就好。」
玉門原本還要說，楊老夫人趕緊道：「雲揚說得也沒錯，對我來說，今天有你們陪我，我就算喝白開水也感到好喝，要不然就算再好喝的茶，自己一個人喝也索然無味。」
金翎見大家的茶杯都見底了，她盡本分的端起茶壺幫主人倒茶。
雲揚痴痴地貪看着她，金翎又不是木頭人，怎麼不知道他在看她，但她硬是裝作沒看見。
玉門倒是把雲揚看透了，他推了推母親，要她看向雲揚，然後小聲的在她耳邊道：「娘，我說得沒有錯吧？」
楊老夫人則是帶笑的點點頭。那天她已經把春梅的事交代過了，真難得雲揚不計較春梅曾經懷過孩子，這樣也好，這兩個人她都十分喜歡，如果能配成一對，也是好事一件。
楊老夫人清了清嗓子，「我說雲揚啊！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如今事業也有成，是不是該考慮成家了？」
面對楊老夫人突如其來的問題，雲揚不禁抬頭，「乾娘，您怎麼......」
「我一向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兒子，當然要為你的將來着想啊！」楊老夫人與玉門對看了一眼，別有深意的道。
一提到這件事，雲揚不禁把視線調到金翎身上；而聽到這些話的金翎，表情卻平靜無波。
「這......要成親......也該是玉門先，好歹他才是楊府的少爺。」
玉門趕緊說：「你可不能這樣說，長幼有序，雲揚兄的年歲比我大，應該是雲揚兄先完成終身大事才對！」
「對啊！玉門我倒是不擔心，他的性子不夠穩重，還不到成家的時候，反倒是你，從來都不曾提過這種事。」
「就連皇上御賜的美妾他都不要，我真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呢！」
雲揚沒有說話，一雙眼睛依舊痴痴的望着金翎。他怎麼會不想成家呢？他這輩子唯一的妻子只有她，除了她，他誰也不要。
玉門又使了一個眼色給楊老夫人，楊老夫人趕緊又說：「雲揚，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乾娘在京城裏物色了許多大家閨秀，不如找個時間......」
楊老夫人話還沒說完，立刻被雲揚打斷，「乾娘，用不着忙了，目前我暫時不想成家的事。」
「等將軍府落成，你就要搬過去，沒有一個女主人，我怎麼能放心，總要有個人打理吧！」
「對啊！雲揚的身旁是需要一個能幹的女人，要不然這像伙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肯定又是三天兩頭把酒當飯吃！」玉門在一旁敲邊鼓。
雲揚趕忙否認，「我不會的，乾娘別聽玉門胡說！」
「你不急着成親，不如就先討個小妾吧？春梅！」楊老夫人喊道。
不只是雲揚，金翎也張大了眼睛。不會吧？老夫人想幹什麼？「老夫人......春梅在......」
「雲揚，春梅是我最喜歡的丫鬟，她長得標緻又善良能幹，做你的小妾再適合不過了！」楊老夫人和玉門兩人賊賊的相視而笑。
雲揚愣在原地，金翎則忙跪了下來，「老夫人，這萬萬不可！春梅福薄命賤，怎麼配得起季少爺！」
楊老夫人早就跟玉門商量好了。「妳放心，我當然不會辱沒了雲揚的名聲，成規之前我會收妳為義女，妳就以楊府千金的名義出嫁，雖是妾身，也絕不會讓妳吃虧的。」這麼一來就皆大歡喜了。
「不是這個原因！春梅在被老夫人救起來那一刻起就曾對天立誓，這輩子定要做牛做馬報答老夫人！」
金翎一個勁的反對，看得雲揚心酸。看來她的態度已是最明顯的答案......
「我不要妳做牛跟馬，我一向喜歡妳，如今見妳有好歸宿，我也高興！」楊老夫人笑道。
「我......」金翎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楊老夫人對玉門笑道：「得找個黃道吉日把喜事辦了，府里不知有多久沒有這麼大的喜事了！」
「可不是嗎？我最喜歡湊熱鬧了。雲揚兄，你不會拒絕我娘的一番好意吧？」玉門說道。他還以為雲揚會高興，虧他幫了他這麼大一個忙，他怎麼還是一副臭臉，真是奇怪！
「老夫人......我......我真的不行......」金翎又氣又急，面對突如其來的決定，慌得不知該如何拒絕。
「妳還跪着做什麼？快起來，收妳為義女的事這幾天就會辦了，妳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楊老夫人親手扶起她，一雙眼在她跟雲揚臉上轉啊轉。這兩個人越看越相配，她的決定沒有錯。
「我......」金翎站在原地一臉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雲揚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看着她那亟欲拒絕的神色，心頭似乎颳起了一陣冷風，颳得他心頭隱隱作痛。他從椅子上緩緩站起，長嘆了一口氣，「乾娘、玉門，我有點累了，先離開。」
玉門不解的問道：「菊宴還沒開始，你就要走啦？」
「雲揚啊！你還沒說你覺得如何呢？」楊老夫人也喚住他。
雲揚看了金翎一眼，不發一語的轉身就離開，楊老夫人見他的臉色不對。
「雲揚他......」
玉門受不了的搖頭，「這傢伙的個性老是這麼彆扭！」
「玉門，你說會不會是我們多事，雲揚生氣了？」楊老夫人擔心的看着雲揚離去的身影。
玉門丟了一粒花生米到嘴裏。「他要是不答應就會直接說了，他啊！根本是表面裝酷，搞不好心頭正爽快呢！不講話就是同意啰！」
楊老夫人聽完玉門的話，不禁眉開眼笑，「真的是這樣嗎？這樣就太好了！」
「拜託！我太了解那個傢伙了！」今天他要是不開口，就算是等到頭髮白了，季大少爺的嘴巴仍舊是閉得死緊，要他開口提成親，這種太過小鼻子、小眼睛的事，哼！下輩子再說吧！
※※※
「我說有人可是真拿喬啊！明明心裏愛得要死，嘴巴上就是可以故作清高地說不要！」
「可不是嘛！她以為她是誰啊？人家可是季少爺，堂堂的大將軍呢！說得那麼好聽，分明是欲擒放縱。」
「真不明白她到底哪一點好？老夫人對她特別好，她卻成天一臉苦瓜相，論能幹哪有小紅姊行啊？」
「唉！誰教我們的手段沒她高，她的拿手伎倆不就是擺着一副小媳婦樣，一臉欲拒還迎的德行，老夫人就吃她這一套！」
「妳們昨天看見季少爺那一張不太高興的臉了嗎？人家並不願意娶她呢！」
「老夫人可是季少爺的乾娘，要不是老夫人開金口，她想做季少爺的妾不知得等幾輩子！」
「可不是嗎？只是做個小妾有什麼了不起的，說不定等將來季少爺娶了個將軍夫人，就把她給休了！」
「看她長得小鼻子、小眼睛、尖下巴，一看就是沒有福氣的人，說不定
過兩天季少爺後悔了，不用等到將軍夫人開口，她只怕連個妾都做不成！」
幾名府里的丫鬟生怕金翎聽不見似的，越講聲音越大。
在一旁掃地的金翎越聽心裏越氣。她不想理會她們，但這些人像是存心激怒她一般，越說越難聽，她忍不住轉頭瞪着她們，「妳們如果要說，麻煩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嗎？」
「哎呀！妳們聽聽她跟我們說話的語氣，還沒變成人家的小妾，氣架子就這麼大，連我們在這裏說話都不可以耶！」
「妳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講完就快走吧！別妨礙我做事！」金翎故意在她們面前用力掃地，掃出一大片塵土。
「哼！怎麼？這裏難道妳才可以來嗎？我們就是故意說給妳聽的，就連老夫人都沒管我們，妳有資格嗎？妳以為妳是誰啊？」
金翎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真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跟這些人說話只會越說越糊，不如別說，由她們去吧！
幾個人互相交換了不懷好意的眼色，「看來妳還挺愛幹活的嘛！」
「老夫人不是說她很能幹嗎？那我們的活兒就該交給能幹的人來做才對！」
「沒錯！春梅，妳的活做完後記得把我們的活兒也順便做完！」說完，幾個人得意地扭頭準備離去。
沒想到一回頭，她們就看到雲揚一臉陰沉的瞪着她們。
「季......季少爺......」
金翎聞言，不禁詫異的回眸。
雲揚看了她一眼，再把眼神兜回幾名丫鬟身上，「妳們的活兒不做，要上哪裏去？」
「我......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面對高大威猛的雲揚，她們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剛剛的話我都聽見了，妳們該不會不知道楊府的規矩吧？這事要是傳到老夫人那裏......」
幾名丫鬟馬上慌得跪了下來，「季少爺饒命！我們知道錯了！別跟老夫人說啊......」
「妳們這種行為不止一次吧？」
金翎馬上奔了過來，「她們沒有做錯，是我自願做的，沒有人逼我或是勉強我！」
幾名丫鬟都睜大了雙眼看着她。想不到平時都被她們欺負的春梅，今天竟然會幫她們說話，她們真是感到羞愧啊！
雲揚一臉不解，「她們明明......妳為什麼要幫她們說話？」
金翎冷着一張臉，「我並沒有為她們說話，我說的是事實，請季少爺別插手管這些事！」
雲揚心疼又不舍的看着她，握住她的手臂，「我有事跟妳說，妳跟我來一下......」
她卻揮開他的手，「春梅還有很多的活兒要做，沒有時間跟季少爺說話，請季少爺原諒！」
幾名丫鬟的視線在他們之間溜轉着，都感覺到了兩人之間似乎有種不尋常的氣氛。
小紅第一個開口：「春梅，妳去吧！妳的活兒我們會幫妳做的。」
金翎一臉詫異的看着她們，「妳們......」
另外一個丫鬟也說：「是啊！既然季少爺有話跟妳說，妳就快去吧！不用擔心幹活的事。」她們把她推至雲揚的身邊。
「我......不......」
雲揚牽起了她的手，「我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的，只要一下就好！」說完，他就逕自牽了她的手往前走去。
金翎徒勞無功的掙扎着，「我沒有話跟你說，放開我！」
幾名丫鬟看着他們，心裏莫不是好奇，「小紅姊，我好想知道季少爺會跟春梅說什麼耶！」
「那有什麼難的，我們跟去聽不就得了！」
她們對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們的後面。
※※※
「放開我！」
來到了後院，金翎用力的甩開了雲揚的手。
該死的他！竟然在那些人面前堂而皇之的牽着她的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的關係似的。
雲揚看着她，用着無比堅定的語氣道：「我不會娶妳做小妾，我早已立誓，我季雲揚只會有一個妻子，那個人就是妳！」
躲在一旁的丫鬟聽見這句話，個個都吃驚的張大嘴巴。天啊！原來季少爺真的對春梅有意啊！
金翎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幾句話嗎？說完的話，我可以走了吧！」
雲揚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離去，「妳還沒有回答我。」
「回答？」她冷笑，「要我回答什麼？」
「當然是回答妳願不願意！」這個答案對他來說十分重要，他要她心甘情願的嫁給他，而不是因為老夫人的意思。
金翎用着極其冷淡的眼神看着他，彷佛他這個問題問得有多可笑。「我願不願意並不重要，老夫人既然開了口，我就只能照做，做奴才的不都是這樣嗎？」
「不！我不會勉強妳的，如果妳真不願意，我會給妳時間的......」
她馬上打斷他的話，「你用不着說得這麼好聽，什麼不會勉強我，什麼會給我時間，難道那天我說得還不夠清楚？我們之間早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只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麼小人，想到用老夫人來逼我，現在居然還明知故問！這幾年你的確改變不少，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季雲揚還算光明正大，這種暗着來的把戲他是從來不會耍的！」
雲揚因她的指控蹙起眉，一臉受傷的看着她，抓着她肩膀的手在隱隱發抖，「妳說什麼？難不成妳以為這些都是我的計畫？是我要老夫人這麼做的？」
「難道不是嗎？別告訴我你完全不知情！」
雲揚百口莫辯的看着她，「原來在妳的心中，我竟是這樣一個人，妳難道還不夠了解我嗎？」誰都可以這樣誤會他，就她不行。
她冷淡的扯了扯唇角，「你問這個問題還真是問倒我了！沒錯，我一直以為我夠了解你了，看得你夠清楚了，但直到四年前我才明白我錯了，我或許從來就沒有看清你，或許從來就不了解你！」
雲揚大受打擊的望了她許久，接着頹然的放手，身形踉蹌的退了兩步。他還要什麼回答嗎？她的回答都寫在她的臉上了。
他點點頭，「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親自去跟乾娘說清楚，今天的這些話......很抱歉對妳造成困擾，妳就當作沒聽過吧！」他一說完就黯然轉身，那離去的背影無比的沉重。
金翔看着、看着，不禁心頭一緊。難不成是她誤會他了？真不是他要老夫人這麼做的？他真不知道這些事嗎？
想到這裏，她竟全身發抖。她在做什麼？她對他說了什麼？她怎麼會變成這種人，沒有把事實釐清之前就先判他有罪，她以前最討厭這種人的......
她怎麼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怎麼會說出這樣無情又冷酷的話來？這等於是拿了把刀狠狠的刺在他的心口，給他致命的一擊，讓他痛而不見血......
想到這裏，金翎又趕緊搖頭。不！她有什麼錯？她早就警告過他別再招惹她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來到她面前，用那凄楚又深情的眼光看着她，所以她才會如此失控，錯的人是他......是他......
但是......為什麼她的眼淚竟會無端流下？為什麼每一次對他說完那些話后，她的心不但沒有報復的快感，反而更加的疼痛？
她該恨他的，他奪走了她的一切，她該恨他的，不是嗎？但身體裏那一陣強過一陣的抽痛又算什麼？她到底要被命運擺佈到什麼時候？
死心眼
難道耳鬢廝磨、枕邊細語全然是假
終究難圓執子之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