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她本以為她會狂笑出聲,但她意外地平靜。
是啊,她很平靜,這是她所選擇的路,為他賣命,不就是她一直在說的?送他上皇位后,她一走了之,但其實,她對前程茫然……那,在這裏結束,不也很好?
有人感覺到她這方有人,迎面就是一刀。她直覺舉刀格擋,要回刀砍下去,剎那遲疑了一會兒。
這是誰?
大皇子的人?
還是李容治的人?
若是李容治的人,不就是自己人?她已經殺了許多人,但,連自己人都殺,她真真沒救了。
就這麼一遲疑,她聽得對方大喝一聲,再次揮刀過來。
她長刀停在半空中。
「二小姐!」有人扣住她手臂,拖她連退數步,接着,一槍格開來刀,直將來人斃命。
「大公子!」烏桐生怎麼來了?
烏桐生語氣隱有怒意,「二小姐既來滅光,便打着趁亂一搏之心,敵眾我寡,此是唯一辦法,為何你臨時退卻?」
「……我……下不來手啊。」她苦笑。
他一怔,低語:「是大魏太子的主意么?」
「援軍不會來了。」她以極低的聲量說道。
烏桐生面色一變,直覺看向身邊的西玄徐家人。她面色淡淡,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就是無奈些。
與許再給她點時間,她就會說服自己出刀,但她要再細想下去,就得下地府想了,他快速說道:
「另頭火炬是我滅的,我本意並非全滅,想來李容治肯狠心顧全大局,二小姐,我見你扮作禁衛騎兵隨他來,我便尾隨跟上,黑暗視物在我不是難事,我拼了這條命護你就是。」
「怎麼可以……」
「自相殘殺,削弱敵方武力是他一計,可姚奴是個巨大的障礙,他一刀揮舞,周邊皆亡,到最後,我們都會死在他手上,但無論如何,我必要報答二小姐當日相救之恩,不讓你死在我之前。」
徐達深吸口氣,道:「我怎能一時心軟,教大公子分神顧我?」她看向戰場微弱火光處,隱有金刀光芒,每次金光閃爍,就聽見數人慘叫。
她緊緊握着長刀,盯着那頭,道:「我要試試,替李容治除去最可怕的障礙。」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
烏桐生看她一眼。「好。我就在你身後,你不必顧我,我自可避開。」
她應一聲,又是深吸口氣,只當來世欠債還人了。她揮刀奔進戰場,幾滴血珠濺到她的面上,此時此刻李容治在想什麼呢?
在想該如何脫身?
還是在想……徐達可有生機?
只要在今晚,他想過一回,她就心滿意足了。
金刀揮向她時,她以長刀格擋,但長德刀竟然斷成兩截,她虎口劇痛,整個人被震飛出去。
烏桐生立時托住她的腰身,讓她減少衝力滾去一圈,同時他舞動銀槍掃過砍向她的刀劍,他自身毫無防備,挨了一刀,徐達翻過後,順勢踢過私人的刀柄,雙刀砍向烏桐生身後的敵人。
烏桐生見她能持雙刀,道:「我引金刀,你砍下盤。」
「好!」徐達以姚奴下盤為目標,數次擊去,烏桐生雖引金刀,但外力時時介入,逼得烏桐生不得不分心,以致刀風連連迎向她幾次。
她以雙刀相接,緩衝金刀之力,但刀身仍是受到震蕩,她又見有人直擊金刀,光影間竟是臨秀面貌。
「喂!」她大叫。
「我非殺了你不可!」臨秀咬牙切齒。
「等——」
她來不及追上金刀速度,一道血泉自他身上噴出,隨即他彈出光影之外。
她朝他的方向奔去撲前。「喂!喂!還活着么?」
「……二小姐?」
這聲音氣若遊絲啊!她紅了雙眼,才摸上他胸前衣襟就感到一股濕意,血淋淋的……
「是我徐達!」
「你還活着啊……你要替我們報仇啊……這把金刀快殺盡我們所有人了……不是開國金刀么?怎麼連自己人都殺……」
「你暫且別說話……」
「你記得跟我爹說,別逼殿下了……讓殿下找個喜歡的姑娘吧……他在西玄的日子我看着眼裏,他對人人都好……但從未喜歡過任何一個人……只怕連皇位也稱不上喜歡的……眼下你也是活不了了,殿下必定暗自傷心……」
「喂,你別前後矛盾了。我要活不了,如何轉告你父親?」
「……我叫臨秀,錢臨秀!」他忽的撐起,用盡所有力量抓着她的衣袖,咬牙聲道:「一定要救出殿下!他才是大魏皇帝!他才是!」
「二小姐!」烏桐生厲聲叫道。
黑暗裏的李容治身形一顫,回頭看向遠方的發聲處,她還……活着嗎?
臨秀失了力量,雙眼一閉倒了下去。徐達反身奔回,虧得烏大少牽制姚奴,讓金刀不再一句傷了許多人,但他聲音帶虛,顯然也受了重傷。
趁着姚奴全力對付烏桐生時,她彎身滑過姚奴身邊,雙刀迎向他的赤足。
姚國人皮厚肉粗,初時雙刀如砍在硬木上,接着,她一施力,鮮血盡噴她的眼珠。
巨人倒地,金刀甩向空中,烏桐生本要接住,但金刀足有千金之重,他力不從心,只能及時以長槍挑開。
他轉頭一看金刀飛落之地,驚得大喊:
「二小姐,讓開!」
此時,徐達雙眼俱是鮮血,看不清眼前事物,只知有物擊向她。
她棄了雙刀,抹去血淚,終於看清是金刀,她避之不及,雙手承接。
重若磐石。
她只來得及攢住刀柄,刀刃直砍入地面,起了陣陣火光,最後煞住在她的靴前。
烏桐生愣住了。就差那麼一點,她整個人就要被刀鋒劈成兩半。
驀然間,他想起袁圖的話。
她一世平順。
「啊啊啊——」徐達大喝,竟憑雙手之力舉起了金刀,她大叫:「大魏開國金刀在徐達手上,順應天命的是李容治,還不住手!」
近日徐達之名在京師流傳,全是從死人棺木里爬出的事迹,因此她大名一報,有幾名軍兵居然停手。
李容治心思運轉極快,喝道:「今日之事,全由大皇子李既年一人所為,他名下所有將士迫於無奈相從,本王既往不咎!立即放下刀,趁夜回所屬兵營,本王不曾看見你們真貌,自不會定罪!」
戰場上交刃的兵器顯然緩了下來。
大皇子面色驚懼,立時跟着大吼道:「開國金刀在西玄人手裏!此女人有鬼神入體復活,它日必能一一揪出各位!唯有取回金刀,殺了這個假冒真命天子的李容治,大魏才有生機,諸位,若然今日擒下李容治,明日本王登基時,活人封王,死者追封!萬不叫你們委屈!」
不知道是誰的一聲慘叫,激起了眾人狂性,霎那間,戰局再起。
徐達心知今日是要大開殺戒了。方才砍下姚奴雙足,如砍在巨木上,要是一刀砍下便斷就算了,但那一刀她砍得好久,久到她心裏起顫,直盼是在做夢了!
此時什麼也不要再想了,她咬着牙,雙手舉起這把血腥金刀,奔入黑暗中不再分敵我,舉刀就揮——
「啊啊啊——」淚水湧出,狂流不止。
大魏清晨的寒風凌凌,帶着濃重的血腥味,拂着她面頰好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