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期五的下午,趙挺甩甩手翹班打牌去了。當然沒忘記把我一腳踢去門診,代替他做預約的小手術。實在是過分,昨晚我值班,照理今天輪到補休。幸好上午只有兩台膽囊切除術,昨天值班沒事又把所有的病歷都寫完了,現在正好空着。
門診小手術是不錯的磨練機會,其實我也知道,趙挺是在給我機會練手。
結果這場磨練,差點變成磨難。
約好前來的病人是開脂肪瘤,等我動手切開皮膚暴露病兆后,卻發現脂肪瘤遠比肉眼判斷的大許多。我頓時冷汗涔涔,可已經開到一半只能硬開下去。因為是在門診行的簡易小手術,沒有電刀可用來止血,完全靠止血鉗、縫線手工打結止血。
一般來說,為了免去住院做手術的諸多麻煩以及高昂的費用,小型手術會選擇在門診進行,做完當天就能回家,過幾天來複診拆線。但缺點是條件簡陋,萬一出了意外來不及搶救。通常幾乎不可能發生意外,但這一刻我看見了親手創造歷史的可能性。
咬咬牙,硬着頭皮繼續做下去。在淌了十幾身冷汗、熱汗后,最後居然給我搞定了。
其實我自己都沒想到,竟能獨自完成得那麼漂亮。看着當助手的實習生崇敬的目光,我的虛榮心大大的被滿足。說實話,還真該感謝趙挺平時嚴格的訓練。
我高高興興的回到科室,卻發現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一打聽,說是這個月病區藥費超標了,獎金上面要出問題。
現在醫院出台了新規定,每月病人治療費用中限定了醫療保險用藥的藥費的比率。超出部分一律從我們的獎金中扣除。這麼變態的規定,簡直逼人喝西北風去了。
這個月六區收了兩個急性出血性胰腺炎的病人。這病根本是燒鈔票的病,一個多禮拜就一萬多的藥費,我們跟着叫苦不迭。上面給的是硬指標,才不管你究竟是什麼病種。結果現在被告知超了標。
還有兩個急診送來的病人,因為沒錢交費,病情稍為好轉就偷偷溜出了院。這些當然也算在我們頭上。所以有時真為難,你說不救吧,畢竟是人命一條;可是救了吧,到最後還要反扣你錢。這救死扶傷也不是這麼來的啊。
據說他們打聽來的結論,總之,這個月獎金全扣光了不說,每人還要倒扣一百元!
我一聽懵了,老半天才理解了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居然一個月就這麼白乾了?真是暈了都會給氣活過來。
汪波他們直接在那牢騷“以後靠葯代過日子還有指望些”。可我現在也分不到幾個錢的回扣,這種話聽着也不安慰。
關鍵時刻我四處看想找趙挺拿點主意,卻找不見人,真是指望不上。
我的心思被這煩心事佔據着,甚至晚上劉羽月邀我去吃自助餐,我也是一晚上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對我說的話沒興趣?”
這時我才發現劉羽月一臉委屈的看着我,看來走神走得太離譜了,“不是,你別誤會,我正想白天醫院裏的事情。”
“如果你對我有什麼意見,請你直截了當的告訴我。”她更形委屈的咬咬嘴唇,“我知道一直這樣纏着你的確很煩。不過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你要是討厭我,請明確的說出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
我實在太過驚訝,五秒鐘后才反應過來——我被告白啦!人生第一回的被告白經驗啊!
雖然這一幕早在我預料中,並設想過各種場景以及自己帥帥的回應,但真的發生了,我卻傻了。冷場來得突然而尷尬。
沉默的這段時間,我在心中盤算了幾十種回答的方法,卻始終說不出口,恨不得一巴掌拍響自己。讓我丟臉到極點的,居然是劉羽月再度打破了沉默,徹底粉碎我男人的勇氣和自尊。
她大方的盯着我眼追問:“你的回答呢?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那你怎麼看?”
無論出於哪方面的考慮,我都應該立刻回答:“我也是,請當我女朋友好嗎?”
可這話怎麼都說不出口,簡直莫名其妙。我心中煩躁,始終覺得有些事情沒確定,我就給不出回答,但又不知道該確認些什麼。
“你討厭我?”聲音帶着微微的哭腔。
抬頭一看,劉羽月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我於心不忍了:“哪裏的話,我一直很喜歡你。只不過我還沒認真想過這方面的事。你給我點時間考慮一下好嗎?”
聽完這些話,劉羽月頓時轉憂為喜,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唉,她這臉色也變得太快了吧,我實在是哭笑不得。
告白茶喝完了,因為劉羽月是本地人住家裏,我當然負責送到她回家。到她家樓底,她客氣的邀請我上去坐坐,不過我知道她和父母住一起,我倆名分未定現在上門早了些,所以就婉言謝絕了。
從她家閑逛出來,心中的煩悶難以排遣。然後,在自己意識到前,我已經上了出租車報了趙挺家地址。算了,反正我遲早會找他談談劉羽月的事,聽一下他的意見。
很巧,到他家樓底,正好有人出大門,我就懶得按門鈴直接進去了。直到進了電梯,我才想起自己忘了先給他打個電話。正想着,已經到他家所在的8樓。這公寓一層8家住戶,趙挺的房子在最東那門。
出了電梯,我走了沒兩步,發現他家的門正打開着。令我驚訝的是,門口有一對相擁熱吻的身影!我立刻尷尬的要死,居然撞上這麼激情的一幕,死了死了!
不過說起來還是他們不好,拜託,要發情也別光天化日在公共場所亂髮好不好!
回身打算偷偷溜回去,倒霉的發現在我嚇傻的時候電梯已經下去了。而這時,那對人終於發現了本人的存在,趙挺明顯大吃一驚,我還從沒看見過他這麼失態的表情。嘿嘿,被我抓到了吧,有點幸災樂禍。
來不及嘲笑完他,我吃了更大一驚——不會吧!他、他、他——他熱吻的對象,竟然是個男人!
我立刻托住下巴,以防脫臼。
呃,這種情況,我該怎麼反應才正常?
我腦中閃過無數種假設:
情景一:尖叫一聲,然後從樓梯逃走——呃,估計這樣下禮拜我沒臉去上班了。
情景二:請他們將我當空氣、垃圾、路人甲,並且繼續,然後我吹着口哨瞪着天花板慢悠悠等電梯來了下樓——好像難度很高。
情景三:主動上前向趙挺的男朋友自我介紹,表示我很理解這種禁斷之戀,併發誓會替他們保守秘密——實在很擔心趙挺這小人反而會起了疑心,半夜將我謀殺。
……
在我能有任何錶示之前,——“你朋友?”這話是沖趙挺說的,清清亮亮的嗓音帶着明顯的倨傲語氣。
哈!我頓時鬆了口氣,有人先開口最好不過。我且聽了趙挺的回答再作計較!同時我以極快的速度不露痕迹的打量了一下他身邊那位。頓時驚為天人——美男!而且是有點面熟的美男,可是在哪裏見過呢?
只見趙挺微抬下巴示意着我道:“我醫院同事。”
等了半天不見下文,呃,看來他是不打算為我們引見了。感到對方冷冷打量的目光,一種名為尷尬的情緒在冒泡。
想了想,我還是鼓起勇氣先開了口:“那個,你好,我叫周成……”
“你不讓我進去?”
呃?下一秒我醒悟過來,美男閣下不是在對我說話,人家甩都不甩我眼裏只有趙挺。事實證明,本人自討沒趣的功力又長進了一層。
我暗吸一口氣,決定悄悄走人,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這種行為是很鴕鳥啦,但任誰處在這種氣氛下,都會產生如我一般的逃跑衝動。我確信。
可誰曉得我拔腳剛走,就聽身後一聲喚:“周成!你等一下。”
啊——趙大主任開口了,自然只能收住了腳。我疑惑的回頭望去,這種時候他喊住我幹嘛?
只見他低低的對美男說著什麼,我不是順風耳當然聽不見啦。不一會只見那位美男怒氣沖沖的吼道:“知道了!我馬上就滾!”
然後風風火火衝過來,經過我身邊時還猛的把我撞得貼到牆上。“唔……”撞到牆的那個肩膀硌到了骨頭還真是疼。
我尚自皺着眉的時候,趙挺已來到身側,“沒事吧?”他略扶着我肘子說。
“我沒事,你快點去追吧。”他在浪費什麼時間啊,美男都進到電梯了,再不追就晚了。他不急,我還為他着急呢。
哪曉得我的一片好意,趙挺根本不領情,兇巴巴的沖我:“你少管閑事!”
嘿——我真是想喊冤啊!哼,不管了!到時候慘的是你自己。
果然,趙挺還在蘑菇的時候,那邊美男臨走撂狠話了:“趙挺!今天我要走了,以後你就是來求我也休想再讓我踏進這裏一步!你就守着那醜八怪去吧!”
……醜八怪?……我伸了手指亂指了一通,最後指向了自己。見趙挺點點頭,我立刻一拳轟了上去。
***
不是第一次來趙挺家,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拘束。用拘束形容還算是好,事實上從我被他揪進了門,就一直覺得手腳放得不是地方。
其實同性戀對於我來說不是什麼新鮮事物,醫院裏什麼人沒見過啊。問題在於剛才目睹的那場激吻實在太刺激了點,我直到現在還頭暈暈的。
“……還是啤酒?”
“啊?”這才意識到趙挺是在對我說話,隨口答道:“隨便。”
碰!聽見趙挺大力的甩上冰箱門,出來到廚房門口:“我這沒有隨便!”
“我、我……”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鎮住,我丟臉的結巴起來。
“你就這麼驚訝?不就親的是個男的。”他站定在我眼前居高臨下的說。
“你別多心啊,我又沒在想什麼!”我連忙辯解,要是他誤會了就慘了。本來他就夠小人,要是再不小心被記恨我還有活路嗎?
“哼!”只見他陰着臉一付山雨欲來的樣子,還沒見過這麼恐怖的趙挺哩。
我趕緊說出了自己的來意:“其實我來是因為劉羽月她……”
“知道我喜歡男人你怕了?”趙挺突然打斷我。
“不是的!”我立刻跳將起來,“就算你喜歡男的又怎麼樣?這又不影響我們的朋友關係!”
話這麼說,我的確也是這麼想的。性向只是天生的個人問題,這對某人的觀感來說,於我根本毫無影響。是朋友,當然還是朋友。
不過我現在比較擔心的是,趙挺這廝不給面子的來句:“你配當我朋友?”那我真要翻臉了。
趙挺開口了,果然——“我從沒當你是朋友,”暴!
“而是我喜歡的人。”
“呃?什麼意思?”為啥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總之在我作出反應前,只見趙挺的臉急速放大,“就是這個意思。”
說完他咬上了我的唇瓣。
***
我,雖說是還是可憐兮兮小處男一名,但好歹談了這麼多年的戀愛,加上臨床所學,對於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可說理解得非常之透徹。
簡而言之,我被人非禮了。
詳細得說,身為男性的我另一名男性強吻了,而且還是深吻那種。誒,好濃的酒味,這傢伙喝過酒!
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推開趙挺,結果被他一把反擒住動彈不得。他得寸進尺的在口腔里強迫我一起翻滾起舞,我自然不幹了。一邊扭動身軀試圖逃脫壓制,一邊狠着心輕咬了下去。
“唔。”他輕呼一聲放我自由呼吸,但又一個收手將我圈進懷中。
“別動了!”他大聲在我耳邊叫道。
可那時我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曉得死命掙扎,“你他媽快點放開!”
突然一陣重心不穩,等回過神我發現自己已經被趙挺壓倒在沙發上,他帶着濃重酒精味的呼吸噴洒在我頸間。身體的進一步貼合,讓我直接感受到他生理的改變,在我驚呼出聲前,他再度大吼:“叫你不要動了。”
於是我還真不動了,倒不是迫於趙某人的威嚴,而是因為他那記獅子吼搞得我兩耳直發矇,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我緩過神就火了,靠,你控制不住壓着我幹嘛,快點去廁所自行解決啊!
但,礙於眼下的姿勢情況,我是有火也發不得。萬一他藉著酒膽做出些驚人之舉,那我實在虧大了。於是乎,我只能蹙着眉頭、僵着身體,任他摟着我一動不動,感覺他的身體變化在慢慢平復。
聖人!絕對的聖人!居然能靠意志力對抗天然的慾望,我差點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那個,能不能起來一下?”我盡量小心翼翼的開口,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莫名其妙捅了炸藥庫。
趙挺鬆了松懷抱,將重心移到我側方的沙發上,還是那麼圈着我。只聽他嘆氣道:“你現在知道了吧,我有多喜歡你。”
“哈?”我不解,“親一次就算喜歡了?”
趙挺猛得一個坐起,兇惡的瞪着我。呃……我給他的目光看得心底毛毛,尋思着該不該道歉。
在我關於是否道歉作出決定前,趙挺開口了:“我已經喜歡你整整三年,從你進醫院開始。你呢?你對我是什麼感覺?”
這句話,害我大腦運作遲鈍起來,難道趙挺口裏的喜歡真是那種喜歡?
在我二十六年的人生認知中,喜歡這個詞不是可以套在兩個男人之間的。至少,於我而言是這樣。所以,現在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趙挺的視線毫不退縮,根本沒留給我含混以對的機會。
“我……我不知道。那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完美的回答,更不用提我原就不善言辭。“那個……剛才門口那位,我覺得比較適合你。”
話出口我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不過也說出了我心底的疑惑。我雖然也算長得乾乾淨淨,但還是普通人類等級的長相,和剛才那個美男實在差太遠了吧。趙挺要喜歡,也該先喜歡那位才對。他什麼眼光啊?
趙挺冷冷一笑:“你少找借口了,那種只是發泄對象。怎麼和你比?”
呃……聽了這話我是不是該高興?發泄對象……我突然想起,上次再見到肖冬梅后我心情抑鬱跑來這裏,在樓下遇到一個漂亮的男子,原來就是今天見到的這個啊。這麼說,那天原定是趙挺的“發泄”日,結果被我一攪合半夜把情人趕了出去?啊……實在是罪過罪過啊!
我回想的這段時間,趙挺似乎恢復了鎮靜,開始發揮平日間的口才:“今天既然已經把話說開了,那就說到底吧。我喜歡你也不是最近的事,三年前你進醫院就開始了。可你和女朋友那麼要好,我也算死了這條心,還去國外躲了兩年。誰知道今年回來了才知道根本沒一天忘了你。不過就算這樣我也不敢妄想,這秘密本打算就一個人守一輩子。哪曉得你又折騰起來,女朋友折騰沒了就算了,居然給我留這麼大的機會,你讓我怎麼忍得住?”
我聽得一愣愣的,從沒想到這三年他居然因為我發生了這麼多變故,只聽他接著說:“可我還是忍,你知道我多害怕你知道了會討厭我?所以我繼續忍。就連你搬來那一個月天天在我眼前逛來逛去,居然都給我忍下來了。你知道嗎,那段時間我都快瘋掉了!差點活活給你折磨死。”
見他一臉的怨憤交織,我生生逼出了些罪惡感。可我實在很無辜啊,這些事我根本不知情,當初搬來也是他先開口邀請的。
啊……我突然想起,在這裏住的那一個多月,我豈不是像在鱷魚嘴裏跳舞的小鳥,隨時有可能被啃得屍骨無存?要是趙挺這傢伙無良起來在飯菜里加些料……想到這裏不禁一陣惡寒。萬幸萬幸,他還算是個成功的偽君子。
“總之,我喜歡你,你一定要給我個答覆。”趙挺高傲的下此結論。
啊?答覆?
終於了解到,我在一天之中被告白了兩次,而且分別出自不同性別的人之口。
這就是傳說中的“桃花運”么?為啥我的桃花這麼邪乎?
“我……對女人還好,對男人真沒什麼感覺。”這就是我憋了半天的回答。
說完想想沒什麼不對,只見趙挺一臉的期待化為失望,雖然覺得抱歉但也莫可奈何。
趙挺的頭又低了下來,我立刻神經緊繃,這回死死咬緊了牙關不讓他乘虛而入。
誰知他只是輕輕在我唇上擦過,鼻息噴洒在我面上,有種熏人慾醉的錯覺。
然後他徹底放開對我的壓制,起身去了衛生間。
被獨自留在客廳沙發上的我,在聽見浴室傳出的水聲后,才明白這場告白算是結束了。最後結局是我拒絕了趙挺的求愛。
在意識到整件事情的性質后,我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以最快的速度衝出趙家。
等到了他家樓下,我才發現自己手機忘在那了。在樓下繞了幾個圈子后,我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勇氣上樓再敲開那扇門。
我突然擔心他追下樓來,只能轉身離開回宿舍,手機的事以後再說。
回宿舍躺下,卻怎麼都找不回睡意。
就這麼睜着眼瞪了一晚上,腦海中翻來覆去都是和趙挺相處的點點滴滴。任憑我如何回憶,都想不出他一直喜歡我的任何跡象。
我和他相處的歷史,不如說是我飽受欺壓的血淚史比較恰當。
醫院等級森嚴,有着無形的不可打破的壁壘。趙挺與汪波之間是一個等級,汪波與我之間又是一個等級。平日間我就是處於金字塔底的勞苦大眾,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錢。
尤其在趙挺手下這一年不到,我簡直可說是苦不堪言。他只管上門診收病人,住進來后通常沒什麼大問題的過兩天就上手術台,他主個刀,病人恢復差不多了一聲令下放出院。這期間全套的病歷、換藥、病床上所有事務都是我一個人包辦。普外實習生不多,只有兩個其他醫院來的進修生稍微能幫點忙,管幾張床位。
每次查房時,趙挺只對我負責的床位考察得特別嚴,動不動就要我臨場檢述病況。哪怕少做一項檢查或者漏寫一天病程,都逃不了狠訓一通。我就沒見他對進修生這麼嚴厲過。
工作上嚴格點我也就忍了,但平時就連錢上面也沒見他關照點。陶主任組裏和我同期進醫院的陳子林,平時每月的小錢就比我多拿了500。這點錢雖說不多,但足以證明我在趙挺手下從沒討到什麼好處。
想想我就氣,他這就叫一直喜歡我?我簡直像被衰神喜歡上。
唉,不過除了工作上的公平嚴厲,平日間他對我還算不錯。冷靜了想想,我相信夏天他讓我借宿那件事,實在不像是安了壞心,應該是出自對我的關心照顧。
特別是失戀那段時間,要不是有趙挺在旁寬慰、甚至斥責,我是不可能這麼快走出陰影的。當然我現在知道他是因為對我別有所圖,才會那麼耐心體貼的開導我。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畢竟我能這麼快復原的確是他的功勞。
我越想越矛盾,一會咒姓趙的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過一會又覺得趙挺此人還是有些小發光點的,勉勉強強來世投個豬玀胎也成。
一直到窗外微亮,我才疲倦至極的睡去。隔天星期六我輪到值二十四小時班,沒睡上幾個小時,到了八點我不得不起床去報到。
也幸好,這一整天都沒什麼事,我補眠了個夠。
沒有手機的日子果然清凈,我唯一的擔心就是劉羽月想找我卻和趙挺對上。
心事重重到了星期一,想着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我抱着英勇就義的心情去上班。
和趙挺之間發生的事雖不能說很愉快,但我還是相信以他的為人不會將個人情緒帶入工作中。再說了,在工作上他本就對我很嚴苛,就算他真想籍機報復,我也想像不出自己會更悲慘到哪裏去。於是,我第一次發現趙挺的嚴格是件好事,至少在這種時候免掉我許多無謂的擔心憂慮。
剛這麼想完,我立刻對自己不齒,說到底,我根本是被趙挺這混蛋虐待慣了,才會作如是想!
趙挺遲到了,一直到晨會報告開始還沒見他人影。晨會是由護士報告前一天收住院的病人情況、病人手術后情況、夜班情況等等,正常二十分鐘結束。
晨會開始了五分鐘他才悄悄滑進了門。在見到他的一瞬間,我的呼吸不由一滯,之前的心理準備全部白做。
他視線略略掃過,與我視線相交時絲毫沒有停頓。接着理理衣領,靠在門邊專心聽起了晨會。
我以為他心裏一定不平靜,就像我一般,看似在聽其實心早飛到了九霄雲外。
但事後證明我錯了。
查房時,他屢屢問到我沒留神的細節,在我答得亂七八糟羞愧不已的當口,還當眾發火給了我一通難堪。
所以說,永遠不要以常理來判斷趙大主任,直接認定他沒心沒肺比較不會鬱悶自己。
***
星期一這一整天我都有點渾渾噩噩。
當然本人堅決不承認這種說法,這只是我纖細敏感的神經,在遇到超出應對範圍之事時的正常表現。
比如說,我不過在手術台上不小心誤踩了噴槍開關,而噴槍嘴也正好對着自己肚子。幸好吐出的火焰只把手術衣燒出個大洞,沒把我肚皮烤焦了一塊。
但是,趙挺原來只能算局部多雲的臉色,立刻急轉直下,簡直可用陰雲密佈來形容。當然他還是忍住了沒發出火來。不過他的脾性很快給我挑戰到了極限。
噴槍事件后沒多久,在縫合時我一個不慎縫針戳破手套一直扎到了手指。趙挺見了臉色大變,立刻讓護士查病歷。確認這病人沒有攜帶乙肝、愛滋等體液傳播疾病,大家才鬆了口氣。
“你先下去吧。”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正想重新洗手、換副手套繼續上台。
“你傷口洗洗就下去,叫小袁上來繼續做。”趙挺頭都沒抬的冷冷說。
我頓時給羞得整張臉充血,幸好戴着口罩沒人看見。不過即使沒看見,大家也都明白趙挺意思,我的不在狀態已經影響到手術,所以他直接趕我下台。
這是我第一次被趕下手術台,自進安愛以來還從沒遭遇過這麼大的恥辱。一路下手術室,我在心裏將趙挺罵了個狗血淋頭。他還真做得出,居然這麼不留情面,靠!
憋氣的坐在辦公室喝冷茶,直到劉羽月打內線電話到科室約我去吃午飯。
她質問為什麼不會她短訊息,我才想起手機忘在趙挺家還沒拿回來。
等劉羽月坐到我對面,我突然想起她在等我答覆。星期五她和趙挺先後以不同的方式向我告白,結果我光煩惱着趙挺的事,把她的事給忘了個精光,實在罪過罪過。
“你考慮好了嗎?”劉羽月紅着臉問,我驚訝的不得了——她居然也會臉紅!
當然這不是重點。我張口想回答,卻突然想起了趙挺。撇開性別不談,趙挺無論在哪個方面都比劉羽月適合相處。他雖然太過優秀,可並不會讓別人在他面前產生自卑感……當然也可能是我比較有自知之明。
我和劉羽月雖說也談得來,但終究沒到和趙挺那般心意相通的程度。但是,也就如此而已了。我確定自己絕不會對男人產生越界的感情,這是無法改變的。
是的,我確定……
從出神狀態中醒過來,我猛然出口:“好啊!”
“恩?你是說……”劉羽月露出隱隱的欣喜神情,但不是很驚訝的那種。也許她早就料定我一定會答應,說不定上周我沒感激涕零的當場答應下來才出乎她意料。
“請當我女朋友好嗎?”
話說出口的一刻我告訴自己,終有一天,我會真心實意喜歡上她。
***
一頓飯吃了近一個半小時,我和劉羽月算是定下了名分。不過剛開始難免臉皮薄了尷尬,沒法立刻熱絡起來,說起話來反而沒以前那麼暢懷。
和劉羽月分手回科室一看,趙挺他們還沒下台,盒飯已經送來了。只要是上台誤了午飯時間,醫院都會包午飯。不過鑒於此地食堂的烹飪水平,可能的話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外出覓食或者叫外賣。
想午休,但精神正亢奮。不想休息的時候,最好的事情當然是——工作。於是我搬出小山似的病例夾開始奮筆急書。
邊寫邊哀怨,聽我在外地醫院的同學說,他們那早就改成用電腦寫病歷。最幸福的是,有些相似的病歷只要小改幾個字就能套上去,等打印出來就是一份完美漂亮的病歷。唉,可憐我這裏還處於原始社會。
而且這天天練字,倒沒見我那幾個狗爬字長進些,越寫越潦草是真的。上次更鬱悶,有個病人一本正經的問我,是不是醫生都要練什麼“醫生體”,為了不讓病人隨便看懂,只作內部交流。他問這話時正拿着我寫的病歷,我的臉刷一下紅到耳根子,敷衍兩句就落荒而逃。
腦子裏胡思亂想着,我低頭看自己剛寫的幾行字——“啊——!”
寫了半張紙才發現搞錯了病人!上面一段“主任查房病程錄”趙挺已經簽過字了。重寫是小事,到時還要請他重新簽一遍字,簡直是把我的罪行揭到他跟前。到這份上,我實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忘了燒香。
“你又在幹嘛?”
突然出現的聲音,驚得我差點跳起來。不會吧,怎麼每一犯錯他就必定出現?
“那個、手術已經好了?”我趕緊轉移注意力,扯其他話題。
“恩,就差最後縫皮,我先下來了。”趙挺拉過椅子坐下休息。他在主任辦公室有辦公桌,不過平時通常在大辦公室和我們處一塊。現在也是,一大間就我們兩個人。
“還沒吃飯吧?我幫你去拿。”
我說著就起身,結果被叫住:“周成你別急,我有話先和你說。”
不用說,我立刻進入了一級戒備狀態。
“什麼事?”我綳起了神經問。
趙挺反而住了口不說話,只是盯着我看,再看,繼續看。總之就是將眼睛鎖在我身上不動。
“你、你、究竟要說什麼?”別再看啦,已經看得我全身發癢。
突然趙挺眼睛一彎,我知道又來了。果然——“哇哈哈!你別擺出一副要被我吃掉的可憐樣好不好?”
……
我轉身向外走去。被他惡意戲弄的感覺就被人從火爐邊拖走直接投進冰水,實在不利於身心健康。
“唉唉唉別走啊,真的有話和你說。”
我氣飽的在門邊站定,回頭惡狠狠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一分鐘!”
“你總算見我不怕了?”
我愣住。看着趙挺笑眯眯但認真的表情,這才醒悟過來。從早開始我就見了他尷尬,以致失誤頻頻。
直到方才被他這麼戲弄了一回,我才能以正常的態度面對他。想道這裏感覺臉上有點燒,因為私人感情影響工作狀態,這實在是……
趙挺的神色變得整肅:“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剛才在台上我太不給面子了。不過我保證,這絕對不是針對你周成個人才這樣。今天要是換成其他人,我肯定也會趕他下去。”
“恩,我知道。”我暗暗攥緊了衣服下擺,狠命逼自己吐出那幾個字:“抱歉,我以後不會了。”
趙挺反而放緩了語氣:“你也別太往心裏去了。我知道,那天是我失態了,其實,我……算了。”
他話說到一半剎住,我卻很想聽下去,想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可是,我非但不能追問,還要小心翼翼把這敏感話題帶過去。
“反正你以後注意點,我也不想總是批評你。再說你這樣實在危險,出了事就麻煩了。”
趙挺說得平靜,任我怎麼看也不像是有隱情的樣子。知道他善於掩飾自我,可我還是忍不住相信他是出自真心無偽裝。突然一個衝動我脫口而出:“劉羽月現在是我女朋友。”
為什麼會說出這話,我無暇探究自己的動機,只是屏息等待趙挺的回答。
他稍稍一愣,綻開毫無作偽的微笑:“你本事不錯么,這麼快就上手了。”
我想跟着笑,卻發現自己只能勉強的咧咧嘴,“恩,是啊,你趙哥手底下的人么。”
“以後好好相處吧,恭喜你了。”淡淡的。
我剛轉身,又聽他開口:“那天我喝多了亂說話……你就忘了吧,當我沒說過。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總之別再上那個心。”
我渾身一震,含混的答個“嗯”,匆忙逃出了辦公室。到了走廊,我突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出來幹嘛。腦子混混沌沌了半天才想起是幫趙挺拿飯來的。等我端了盒飯回辦公室,發現他已經不在了。
只見我的手機靜靜躺在桌上,我拿起在手,發現已經關機。開機沒多久,就收到多條劉羽月發來過的短訊息。把手機揣回口袋,我決定將發生過的一切努力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