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搏
娘娘本是笑着,欲受甘棠的跪禮,又見她遲疑不決,面上不覺冷了,將手抬起,對着陽光,檢視着玉手上的蔻丹,緩緩言道:“敢情甘棠巧手慧心,有更高的枝兒可攀呢。”
甘棠聽至此,心早都委屈碎了,“撲通”跪下,顫聲道:“娘娘能看上了甘棠,實是甘棠的福氣。自跟了娘娘這半日,見娘娘體恤奴才,心內更是放了十萬的心。只是,只是——”甘棠說到緊要處,卻又哽咽起來。
娘娘見甘棠確有苦楚的樣子,遂使了眼色,那些個二等宮女便出去了,只留了抱錦、扶素、撫紋幾個。
甘棠哭了一陣子,這才將心中所慮從頭至尾敘述了出來。
彼時,屋內寂靜,幾位大宮女俱屏息寧氣,小心窺視着娘娘的神色。
娘娘聽着,先還臉色冷峻,待聽至最後,竟和緩了神色,笑出了聲兒。
“怪不着前日讓抱錦去了那敬事房遞話兒,那管事公公只推委着事忙,要節后再斟酌調補。原來是有這一遭兒。你們聽聽,我這一陣子病了,懶怠動,竟就成了聾子、瞎子。”
娘娘雖心中有氣,話聲兒卻是低低的。甘棠頭回子聽着,仍是覺出了其中的忿恨之意。
“既這麼著,我倒要看看我看上的物件兒,她還得要去了不成?”娘娘輕撫着耳邊的一縷鬢髮,言道。
甘棠一旁站着,一聽見娘娘剛剛那句“物件兒”,心內對娘娘那一股子熱乎勁兒,登時沒有了大半:原來娘娘還是把自己當了一件小玩意兒而已,就象自己的父親,一時把自己喚至身邊,叫頌兩句詩詞,拈拈鬍子笑笑,一時又幾月不見,對自己的歡欣亦或病痛不見不聞。母親說父親公事繁忙,可甘棠明明聽見父親與幾個嫡子女在內書房閱書嬉笑。
甘棠這邊兀自胡思亂想,那邊娘娘已開始了洗漱穿戴。扶素問娘娘可還要畫那垂珠眉。娘娘自鏡中靜靜看着自己,又湊近了用手指撫着眼角兒,似對扶素又對自己言道:“畫了垂珠眉,又有哪個來看呢?”
扶素不敢再問,還是取了眉黛,給娘娘描畫了。娘娘也沒再言語。
抱錦自櫥中取出那件水清紋錦六幅裙。娘娘看着,冷笑道:“放了去吧,費了那麼些工夫兒,想來現在也沒幾個人會看了。也只有那個成天裏想看我笑話的德妃瞅上幾眼吧。”
抱錦只好又捧了裙子放回去,沿途又看了甘棠一眼。甘棠領會了她眼中的歉意,自己也只裝出釋然的樣子:本是一介小小的宮女,何必去招惹了是非?
娘娘兀自沉吟了半晌,向甘棠道:“剛才那會子楊寶林說郡主戴了一支蝴蝶流蘇,你也聽見了吧?”
甘棠心疑娘娘怎的想起了這個,卻也恭敬答道:“娘娘記得很好,甘棠聽着也是一支蝴蝶釵兒,還是點了翠的,綴紅寶石。”
娘娘聽了,笑道:“那我就沒有聽錯。也是該着那位梁妃撞在刀尖兒上了。”
言罷,扭頭對抱錦道:“你還取了那件長裙,今兒夜宴,我要穿着它,借郡主的流蘇演一場好戲給眾位娘娘賞眼呢。”
抱錦卻進言道:“奴婢不敢揣測娘娘心中計策,卻有一句話:既借了郡主的流蘇生事,娘娘擔保郡主晚宴不換了衣裳釵飾嗎?”
娘娘站起身來,整整袖管,言道:“你們只知其一,難知其二呢。那支流蘇我以前見過呢。早先孝文皇后在世時,經常戴的。郡主雖出身鐘鳴鼎食之王家,戴流蘇也是違制的。雖則現在宮制鬆些,妃嬪命婦也能插戴,但正日子裏,誰也不去觸了這個霉頭。既然郡主戴了,那必是上面賞的,又特意讓戴的。孝文皇后辭世前,將自己的金銀珠玉皆送贈了兩位太娘娘及幾位妃嬪。那支流蘇應是贈了太后的。今兒太后又將它賜了郡主,想是裏面也有些子深意。先人的舊物不免有些晦氣,只把那上面的一隻點翠金鳳換了粉牡丹罷了。你們想想,那位郡主得了這樣的物件兒,焉有不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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