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當他離去時刻快要到的時候,它說:“啊——我要哭了。”

“這是你的錯,因為你要我豢養你。所以我的離去會使得你哭泣,豢養一點好處也沒。”他說。

“有的,”它回答。氣因為麥田是金黃色的。”

一節錄自“小王子”

是和初次相遇相同的那件T恤。

阿典在前頭,緊緊地拉着貝貝的手,貝貝跟着阿典匆忙地走着,眼睛看着阿典衣服上那朵梵谷向日葵。貝貝的胸口漲得滿滿,氣換不過來有些無法呼吸。

貝貝不喜歡車,因為這個世界每天都會有車禍發生,坐車危險,很容易死掉,他的爸爸媽媽就是這樣不見的,所以他討厭坐車。

躲避着他人碰觸他,和陌生人的接觸令他不自在,陌生人的視線令他想逃,但牽阿典的家,是燈行星。貝貝意外地在阿典那個小小的家裏找到以前都沒有過的歸屬感,他是點燈人,他每天的生活有了目的,他明白了他的存在是為了替阿典點燈。

阿典的表情是孟克的吶喊,阿典是燈行星的一份子,所以阿典牽著貝貝的手,貝貝沒有再反抗。在阿典身上,貝貝得到了安全平穩的感覺。

阿典在前頭跑得太快了,貝貝有些跟不上。一個踉蹌,貝貝踢到了自己的腳,整個人啪地跌倒在地,撞著了額頭。

“快起來。”阿典回過頭來,趕緊將貝貝扶起。他輕輕拍了拍貝貝的額頭,把上頭的灰塵砂礫拍掉。“怎麼這麼大意跌倒,你看,都破皮了。”

“去哪裏?”貝貝問着,感覺有點疼痛。

“去醫院。”阿典吹了吹貝貝傷口附近的砂子,抓緊貝貝的手,又趕緊往前沖。

“下午三點看阿桓。”貝貝疑惑著…因為時間還沒到。

“對,現在還沒到三點,可是阿桓醒了,他已經醒了。”阿典說著。

兩個小時后,他們踏進了醫院的大門,阿典和貝貝搭電梯直奔七樓,然後發現一堆人圍在加護病房門口。

警察局的局長也來了,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護士和醫生都走了出來,搖著頭,正式宣佈急救無效。

“發生了什麼事?”阿典有種不好的預感。

楊桃和興晃靠了過來,楊桃說:“迴光返照。他剛剛醒一陣子,和個正常人沒兩樣,同事替他做完筆錄,他說他口渴想喝水,結果水還沒端到他手裏,他突然就倒回床上。”

楊桃回憶起方才的情形,冷汗不斷冒着。

“死了”阿典難掩震驚,整個人僵住了。

“不過他也算是個好人,說一切都是意外,他是自己不小心跌下樓的。”楊桃接者問:

“你們怎麼那麼慢才來,他還有意識的時候,一直問他弟弟在哪裏?”

“媽的……”阿典咒罵了聲,如果他剛剛硬把貝貝塞進車裏載過來就好了,說不定貝貝能夠見到他哥哥最後一面。

楊桃說:“我先把他帶進去看他哥。″楊桃對貝貝招手,她說:“過來吧!”

阿典鬆開了貝貝的手,但貝貝就站在原地。

貝貝一隻手緊緊地壓著書包,不讓阿典以外的人碰觸到他。

“我帶他進去行了。”阿典看看楊桃,再看看楊桃身邊的興晃一眼。

興晃拍了拍阿典的背,傷還沒痊癒的他勉強開口說:“老大正在看洛桓的筆錄,照情形看來我們不會有事。”

阿典點頭,與貝貝走進了玻璃窗的裏面。他擔心的不是有沒有事的問題,而是失去了至親,貝貝不知道會怎樣。

病房內,所有的儀器都靜止了,儀錶版上原本該有的波動也完全停歇。洛桓身上所有大大小小的管子、氧氣罩都在方才被護士拔下,他蒼白枯稿的臉,有着灰白的色彩。

“阿桓,”貝貝見著哥哥,立刻打開書包拿起他的素描本。“你看,畫完了。要買新的。”貝貝整本素描本都畫滿了,他一頁一頁翻著,卻疑惑哥哥怎麼沒有睜開眼睛,說他畫得很好。

“阿桓?”貝貝搖了搖哥哥,發覺哥哥沒反應后,他轉而回頭看着阿典。

“你知道什麼是死亡嗎?”阿典問了句。

“知道。”貝貝了解。

“阿桓已經死了。”阿典牽起貝貝的手,除了這句話之外,說不出別的。

貝貝聽着,有三秒鐘的時間,淡褐色的眸子動也不動,盯住阿典瞧。

阿典胸口幾乎被自已的罪惡感所灌滿,他別開了自己的視線,拉着貝貝的手,想把貝貝帶出加護病房外。“走吧,他不會再醒來了。”

“你說他醒了。”貝貝問著。

“他醒了,但又死了。”阿典看着貝貝沒有表情的臉,感到既痛苦又難受。貝貝是那麼地不會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沒人能夠碰觸到貝貝的心了解貝貝的傷痛感受。他摸了摸貝貝的頭髮。

幾名護士也走了進來,為洛桓蓋上白布,她們正打算將遺體搬運出加護病房,以準備把空床留給有需要的人。

貝貝由阿典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轉過身去推開護士,不死心地搖晃着哥哥。“阿桓,起來,買簿子了。”他的素描簿畫到了最後一頁,該有人為他買新的素描本,否則他無法繼續畫畫。

“阿桓,起來。”貝貝不停喊著。

“你不是了解死亡是什麼嗎?”阿典急忙抱住貝貝,不讓貝貝繼續碰觸已死的洛桓。

“安靜下來,他已經死了。”

“沒有、沒有!”貝貝喊著。

“貝貝,別這樣。”“說謊,你說謊!”貝貝不停叫着、叫着。他的憤怒一下子涌了上來,他感覺阿典騙了他,阿典背叛了他的信任,欺騙了他。

“他已經死了,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阿典只能緊緊抱住貝貝,以免貝貝過於激烈的動作傷到自己或別人。

加護病房外進來了幾名警察!他們見阿典安撫不了貝貝,便靠了過來一起要將貝貝帶到外頭,好讓護士們能夠順利工作。

怎知外人靠近貝貝,貝貝便喊叫得更為厲害。

“放開、放開。”貝貝掙扎著,奮力掙扎著。他要把阿桓叫醒,他不讓阿桓繼續睡下去了。阿桓如果繼續睡,就會像爸爸和媽媽一樣,被裝人一個小小的骨灰瓮,然後變成了灰色的砂子,永遠都沒辦法醒來,永遠都不能和他講話。

他不要阿桓離開他,阿桓應該永遠留在他身邊的。

“貝貝!”阿典吼著。

貝貝扭著,幾個人圍住他讓他害怕而放聲大叫,接着玻璃窗外又靠攏了許多人,每個每個都想把他帶離阿桓。

“不要、我不要。”貝貝奮力嘶吼著。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如此,要將他從阿桓的身邊帶走。

一個直拳,貝貝使出全力揍上前面警察的瞼,那個警察大叫了一聲,鮮紅的鼻血開始流。

貝貝又踢又端,跳離了地往後猛撞,把緊緊抱着他不肯放的阿典撞得滿頭包。

阿典忍着痛對同伴們大吼。“出去,你們都先出去。”

“你一個人治不了他。”同事緊張地說著。

“我會有辦法的,全部給我出去。”阿典踹了其中一人幾腳。

貝貝仍是不停吼叫着,似乎要將所有的力氣用盡般,希望聲音能穿透他的身體,進到阿桓耳內,將睡着不醒的阿桓叫起來。

“別再叫了,別再叫了!”阿典緊緊地摟著貝貝,無論貝貝如何掙扎如何攻擊他,他都沒有放手。“阿桓已經死了,你再叫他也不會回來了。”

貝貝張開嘴,朝阿典環繞在他頸子上的手臂狠狠咬下去,他的力道沒有節制,牙齒深深地陷入了阿典肌膚當中,讓血溢了出來。

阿典擰著眉,痛得就快受不了。但他還是沒有鬆手,在貝貝耳邊說著:

“別忘了你還有我,我就在你身邊,我會代替阿桓照顧你的,你不要傷心。”他努力對貝貝說著。

阿典緊緊靠着貝貝的脖子,吻了一下貝貝的頭髮。“還有我在,你不是一個人。”他放輕了音量,說著。“我會陪着你的。”他的音調輕柔,像哄著小孩般。

貝貝睜著那雙早已通紅的眼,耳朵里聽不進任何的聲音,他看着臉色蒼白的阿桓,想起爸爸媽媽出車禍死掉時阿桓對死亡的解釋。

阿桓那時哭着對他說:死亡就是一個本來好好的人突然有一天不再和你說話,他的聲音與動作都靜止,笑容也停止,無論你如何呼喊他,他也無法回答。然後,你便會傷心地落下眼淚來。

貝貝的眼淚自眼眶中落下,無論他如何呼喚阿桓,阿桓也無法回答,因為阿桓死了。

阿桓死了。

護士趁著貝貝動也不動之際,悄悄地靠近,迅速將手中裝有鎮定劑的針簡內液體注射進貝貝的手臂之上。

貝貝因為痛覺而回過神來,他又開始掙扎b

“噓——噓——沒事了——”阿典抱着貝貝,不讓貝貝有機會傷害到別人。

護士趁機跑開,溜得老遠。

“沒事了——”阿典輕輕搖晃着貝貝。

過了一會兒,鎮定劑開始生效,貝貝的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順,眼皮緩緩地垂下,漸漸也鬆開了牙,不再緊咬着阿典的手臂不放。

幾分鐘后,貝貝癱倒在阿典懷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阿典長長吁了日氣,將貝貝抱了起來,穿過外頭包圍的人群,而後請護士幫忙找了間病房,將貝貝放在病床上,並為他蓋上被子。他希望能讓貝貝好好睡上一覺,—覺起來,貝貝的感覺就不會那麼糟。

貝貝的眉頭揪緊著,阿典伸手輕輕地將它撫平。

“放心吧,我會顧着你。”阿典承諾。

當阿典離開貝貝安睡着的房,一群人便圍了上來,把他架到局長身旁。貝貝因為不具危險性了,所以也無人特意過去看顧,就放他一人獨自沉眠著。

洛桓的屍體移走後,空下來的加護病房成了警察局的臨時機動室。

局長楊一松站在房內接聽著電話,他向對方說著:“情形並沒有你想像的糟,是對方先攻擊的,阿典只是防衛,嗯,沒錯.這些事情我都跟上頭解釋得很清楚了。而且加上後來的筆錄,對方將責任完全攬上身。阿典向來記錄良好,辦案效率又高,這次不是他的錯,所以調查結束后就可以復職了。”

電話那頭說了句謝謝。

“應該的,不用跟我道謝。”楊一松才掛上電話,阿典就被推進來了。

興晃和楊桃隨後也跟進房內,三個人站離他十分遙遠,幾乎是四方形的病房裏一堵牆到另一堵牆的最長距離。

“離那麼遠幹嘛?我會吃人嗎?”楊一松說話聲音洪亮,有着叫人不寒而慄的威嚴。

三人相互看了看,最後由阿典帶頭,小小靠近了些。

“這個案子雖然在洛桓死後正式結案,但是你們的假還是繼續放,這段期間給我老實點別亂來,我不想有外人說我包庇下屬,縱容屬下惹事生非。雖然目前的調查證據都將洛桓的死指向意外,不關你們的事,但身為警察就要做個好榜樣,無論如何,你們還是得對洛桓的家屬負起責任。”楊一松銳利的眼掃了底下三人,而後他的眼光落在阿典身上:“尤其是你,齊懋典。洛桓的弟弟在你那裏,你為什麼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也沒向我口頭報告?還得要我從別人嘴裏聽見你帶走洛桓那個自閉症弟弟,才知道這件事情。你難道不知道自閉症病患是需要醫療資源協助的嗎?你這麼莽撞行事,如果死者的家屬又因你而有什麼意外,警界形象不就被你破壞光了!還有,你大哥剛剛也打電話過來關心你的情形,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你幹了什麼好事。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我拜託你以後行事三思而後行,記得謹慎小心,不要亂七八糟像只無頭蒼蠅衝來撞去。”楊一松念個不停。

阿典忍住,不讓自己在局長面前翻白眼。他的手臂上被貝貝咬的那口血肉饃糊,血不停地流着。局長也沒說先放他去包紮傷口一番,這麼快就把他抓過來訓話。

“還有你,興晃,你的程度也跟阿典差不多,要耍白痴也得有個限度,當警察的那麼容易就讓犯人脅持,還被割喉。你就快跟楊桃結婚了,未來女婿這麼個模樣,我以後怎麼出去見人。”楊一松指了指興晃。

興晃陪了個笑臉。

“再來是你,楊桃。身為我楊一松的女兒,我真不曉得你是怎麼想的……”

楊一松劈哩啪啦地開始長達三個小時的訓話,阿典手臂上的血一直流一直流,他覺得自已都快因為失血過多而暈了。好不容易等到局長念到累了放人,他幾乎是萎靡到得用爬的才爬得出加護病房。

“傷口先去包一包吧!”興晃說著。

“沒關係,死不了。”阿典搖了搖頭,他相信貝貝應該沒狂犬病,不會有細菌感染的危險。“我去看看貝貝怎樣,有什麼事惰,再叫我就成了!”

“去吧,這裏我們留着。”楊桃說了聲。

“對了,興晃辦出院了嗎?”阿典突然想起。

“昨天辦了,不過沒通知你,我們想你也需要好好休息,就沒吵你了。”興晃拍了夥伴的肩膀一下。

“噢。”阿典苦澀地笑了笑。看來興晃真是跟他越來越遠了,興晃用的“我們”,指的是興晃自己跟楊桃,他己經被排除在“我們”之外,成了一個外人。

阿典甩了甩手,往醫院長長的走道走去。離開所有人聚集的加護病房。

他突然間覺得十分孤單,而且心裏酸溜溜地。他想他真的該去找貝貝了,在貝貝的身邊,他會忙得團團轉,這麼一來,也比較不會去介意興晃跟楊桃。

在貝貝身旁,阿典覺得自己多了些喘息的空間。

而那似乎是一件好事。

當阿典走遠后,楊一松拿着本素描本子走了出來。

“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楊一松鐵青了臉色。“怎麼了爸爸?”楊桃納悶地接過父親手中的素描簿。

她翻了翻,興晃靠在她身邊看了看,一群警局的同事也圍著,反覆翻看貝貝稍早之前掉在病房內沒有帶走的繪圖作品。

原來,美術大學畢業的洛桓雖然有製作偽畫的實證,但是他們查訪之後,發覺洛桓以前在學校的評價並不高,指導過他的教授也覺得這個人雖然有資質,但還無法構成氣候。

實地走訪的結果,沒有人相信依洛桓的技術,有能耐畫出一幅幅逼真非常,足以魚目混珠而令監定專家分不清楚真偽的藝術作品。

一直跟着這個案件的阿典本身對藝術有超逾常人的修養,他能輕易分辨畫的好壞與真假與否。阿典說過,能夠創造出那些不同風格畫作,而每件都作得完美元瑕疵的人,非常人也,是天才。

所以他們跟這個案件雖然跟得十分順,也破了案,但似乎就有什麼隱隱約約浮現個人心中,讓眾人覺得不妥。

幾秒鐘的空白停頓后,有人大叫了出來。

“我知道了!畫贗畫的人是洛桓那個弟弟。”楊桃也叫了出來。

阿典來到貝貝睡着的那間病房外,他耳朵里還嗡嗡響著局長中氣十足吵死人的訓話聲。他現在的精神有些萎靡,打了一夜的小鋼珠令他神智不清,如今只想把貝貝扛着,兩個人趕快回家好好睡一覺。

三個小時,鎮定劑藥效大概也過了,阿典開啟房門以為自己應該能見到貝貝方方蘇醒的獃滯模樣,然而,當他踏人病房內左看右看,卻發覺貝貝人並不在床上。

阿典走向前摸了摸病床上的凌亂被褥,被子上還留有餘溫,貝貝應該才起床而已。但他看看盥洗室,看看床底下,看了看窗帘後面,卻都沒有發現貝貝的蹤影。

“跑哪裏去了?”阿典跺著腳,有些煩躁。他現在掛著熊貓眼,只想回家呼呼大睡,但貝貝居然溜掉了,這叫人怎麼找。

正當他回頭準備離開病房時,病房房門突然迅速地被打開來,門板那麼湊巧就打上他的鼻子。

“媽的,”阿典疼的捂起了他的鼻子,帶著濃重鼻音咒罵著:“哪個傢伙不長眼睛,沒看見裏面有人嗎?”

“齊懋典!”局長楊一松喝了聲。

阿典抬頭,這才發現開門的人是警局裏最大的那個人。他嚇了一跳。“喝,老大,怎麼是你?”

楊一松身後一群人擠了進來。

“洛貝呢?”楊一松鐵青著臉問。

“不知道,進來就沒看見他。”阿典還是捂著鼻子。

“那你還站在這裏,還不快去把他找出來!”楊一松說。

“他肚子餓就會出現的啦!”阿典不明白他們家老大為什麼這麼激動。

“你這個白痴!”楊一松罵著。

“又怎麼了?”阿典貝罵得莫名其妙,一把火熊熊地就上了來,很想一拳揮過去,但又念在這老頭是他頂頭上司、小楊桃的爸、興晃的岳父、他哥哥半生不熟的朋友,就繼續隱忍下來。

楊一松將貝貝遺留下來的繪圖本丟到阿典身上。“自己看!”

楊一松接着轉頭對身後的下屬說:“幹什麼,圍成一團,菜市場歐巴桑買菜嗎?有時間在這裏看熱鬧,為什麼不去把洛貝找出來。他們三個現在休假,但你們可是領納稅人薪水的,還僵著不動,想回家吃自己嗎?”

後頭一群人轟隆隆地迅速解散,各自帶開來,整問病房頓時清靜了許多,人都不見了。

阿典看着貝貝的素描本,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他在買那本自閉症書籍時,曾經詳閱過書後文案。他記得文案是這麼寫的:曾經有個統計,自閉症患者中,有十分之一的病患會顯露出超越常人的天賦才能,專家叫他們作“高功能自閉症患者”。

那是神給予的才能。精密,而無懈可擊。

“為什麼你跟洛貝在一起那麼久,竟然沒發現這件事情?雖然洛貝是自閉症患者,但他也是整件偽畫案的參與者,照理講應該一起接受調查。你是刻意隱瞞還是存心包庇?你知不知道這樣我很難向上頭交代。”

“我……我……”阿典睜着眼,間得整張臉都漲紅了。他目前極度受驚的狀況,讓他很想開口問候別人祖宗十八代,但偏偏老大最大,於是他就這麼屈居於對方淫威之下,硬是忍耐著不回話。

貝貝居然是那十分之一的“高功能自閉症患”,他還以為照貝貝表現出來的阿達跡象,貝貝肯定無疑是那十分之九。見鬼了,他現在被嚇得簡直快心臟衰竭。

“你現在立刻給我滾回家,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來。洛貝的事情就交給其他人去辦,在一切案情水落石出前,你別再和洛貝有所接觸。”楊一松命令者。

阿典握緊手中的素描本子。

“還不去!”楊一松怒道。

“不行!”阿典與局長擦身,往外走去。

“齊懋典!”

“我要去找他。”阿典考慮了很久,發覺自己不能就這麼丟下貝貝。貝貝的哥哥才剛剛過世,貝貝是需要一個人在他身邊的。阿典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已在貝貝最難過的時候窩囊離去,他想留在貝貝身邊。

“你不想幹了嗎?”楊一松提醒他。

“貝貝是我的責任。”阿典看着前方的白色走道說著:“我會一直待在他身邊。”

“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阿典甩了甩手:“我認了!”

阿典覺得,自己好像快戀愛了。當貝貝在他的身邊,他看着貝貝那副呆樣,心情就無來由地快活,無來由地好轉。

貝貝傷心時,他跟着傷心,貝貝歡笑時,他跟着歡笑。

愛人不就是這麼回事嗎?整個世界裏,只剩下兩個人的存在,除了對方以外,其餘的什麼也不重要。

阿典拿出行動電話播了幾個號碼,電話接通了,但對方不知道在幹嘛。

“喂,老大!”這個老大,是另一個老大。他家裏的老大,他的哥哥。

“怎麼?”

“我如果失業了,不幹警察了,可以回去家裏討口飯吃嗎?”

“當然。”對方很乾脆就答應,沒有半點猶豫。

“那如果我再多帶一個人回去呢?”

“歡迎。”

“好,沒事了。”他掛上電話。

迎面而來的護士看見了他,連忙說道:“先生,醫療院所內禁止使用行動電話。”

阿典笑了笑,將電話關機。

稍早,林巧巧趁著四下無人,悄悄地溜進貝貝的房間,將貝貝叫醒。

“巧巧。”貝貝身體內的鎮定劑消退,他慢慢地清醒。

“該走了……”巧巧的臉上有着滿布的淚痕,她這麼說著,於所有人發現她在醫院之前,帶走了貝貝。

她的丈夫……不……應該是她的前夫……

她真是很愛洛桓的,但是貧窮夫妻百事衷,她受不了生活的重擔,受不了要照顧洛桓這個患有自閉症無法與人溝通的弟弟,而變得難以承受壓力,開始吸毒以求解脫。洛桓發現后,她與洛桓離了婚。

洛桓真是很愛她的,但他痛苦自己不能給她更好的生活,於是離婚後,他將一直以來心中的計劃付諸實現,利用弟弟天賦的才能,做起了偽畫生意。那是很難的事情,美術大學畢業的洛桓向來高傲,覺得錢並不能磨滅一個人的志氣。

剛開始,他們被環境擊倒,發覺兩個人只有愛,是不能存活下去。

當洛桓有了錢,他來找她,雖然已經離婚,她仍選擇回到洛桓身邊。她眼裏所看見的並不是洛桓改善了的生活與逐漸富裕的物質環境,而是洛桓拋下自尊所換來的一切。

洛桓躺在加護病房的這些天,她也藏匿在醫院當中。

她真的很愛洛桓的,這麼些年了,失去了洛桓,她根本無法活下去。

林巧巧帶著貝貝走上頂樓,當她想靠近貝貝,貝貝仍是下意識地閃躲她。

她覺得好累。

站在樓層的邊緣,往下看。十三樓的高度,她看到了解脫。

巧巧招來貝貝,說著:“我們去見阿桓好不好?”她爬過圍在大樓邊緣防止人們不小心掉落的護欄,站在僅有突出一點點的水泥土。懸空的水泥二十公分左右的寬度,—個不穩,便很容易摔下去。

“阿桓死了。”跟在巧巧身後的貝貝,在巧巧的召喚下,也爬過了護欄,在水泥上慢慢坐下。

貝貝將書包打開,拿出了那本故事繪本,翻讀著。

他的腳懸空地坐着,高樓上的風呼呼吹來,將他吹得歪歪斜斜倒來倒去。

“只要從這裏跳下去,就可以見到阿桓了。”巧巧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我們也要死嗎?”貝貝問著。他的言語裏沒有太多的情緒,但他也想再見阿桓。

“是。”巧巧說著。

“我要帶阿典一起去。”貝貝翻着他的“小王子”,重複看着這則故事。他喜歡阿典的表情,他去哪裏,都要帶著阿典一起去,就像他喜歡這本書,便每天都收在書包里。

“不行,只有我們兩個能去。”巧巧說著。

“走吧,別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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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亮星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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