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洗好床單披在竹竿上晾以後,我和魏翔牽着奈奈就趕緊從老家離開。
幸好大哥的話題一直沒繞到他的床單為什麼會弄髒上面,不然阿爸一定會激動過度嚇到當場中風。
天色已經晚了,坐在後座的奈奈不停地嚷着肚子餓。
“妳想吃什麼等一下爸爸去買。”我制止丫頭的吵鬧。
“我要吃麥當勞。”奈奈喊着。
“咦,你今天不煮嗎?”正在開車的魏翔突然轉過頭來看着我。
“把頭轉回去專心開車!”我念了他一聲。“今天累得要死,不想煮了。”被他那個,還手工洗床單,全身酸痛得要死,我才沒力氣去動鍋動鏟。
“哥哥,你不是說回到台灣就要幫我把頭髮弄得直直的。我們已經回來好久了耶,你什麼時候要幫我弄。”奈奈突然想到,又往前座撲過來。
“奈奈,妳這樣哥哥不好開車。”小傢伙的肥手臂鉤住了魏翔的脖子。我趕緊把她拉開,魏翔差點被她弄到泄氣。
魏翔咳了兩聲。“晚上好不好?哥哥晚上也沒事情,今天晚上就幫奈奈弄。”
“晚上?你不累嗎?”我都快塌了,天知道他哪裏來的氣力還能撐。
“一下子就行的,反正沙龍就在家樓下很方便。”他開車進去麥當勞的得來速買了幾個餐,跟着往早上來時的方向回去。
停好車以後他拿着餐點先走進店裏面準備,我牽着奈奈在後頭過馬路,防止她又跑得不見人影。
我記得這整條街的透天厝有好幾間都是魏翔他姊小菊的,以前阿貴要和小菊結婚的時候阿貴就有提過他老婆很會賺錢。
寫着“Orange”店名的橘色看板矗立眼前,我有種十分熟悉的感覺,發現自己之前應該有看過這塊招牌。不是在回來台灣的這段時間,而是更久之前。
整片的玻璃牆圍繞,店裏頭魏翔放下手中餐點召來助手交代着等會該做的事情,幾個女孩子圍着他表情專註地仔細聆聽,身材修長的他站在那群年輕女孩中,蹙眉思考的表情認真中多了份成熟男人的味道。
橘子旁邊有間鐵門拉下的店家,上頭招牌還掛着“天下第一臭,不臭不要錢。”的臭豆腐招牌,但門都有些生鏽,店前還停了許多摩托車,看起來就是已經很久沒營業的模樣。
“我們沙龍旁邊就有地方啊!”魏翔的聲音突然在我腦海中浮現。
“旁邊?不是在賣蚵仔麵線跟臭豆腐嗎?”我聽見自己這樣說。
“店子可以改租給你。”
“這樣不好吧!”
“當然好!”魏翔說著:“你回來,比什麼都重要!”
我僅在門口無法動彈,如此突然地,記憶就這麼迴流而來,頭悶問地疼了起來,就像壓力太大時會發作的偏頭痛一樣,左邊的太陽穴抽痛得厲害。
“爸爸?”奈奈看着我。
我舉起手摀住左額,閉起眼睛。
“阿滿?”玻璃門開啟伴隨門上風鈴聲音響得清脆,魏翔見我一直沒進去,納悶地走向前來問着:“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頭有點痛。”我將奈奈的手交給他,他摸了摸奈奈的頭將她抱起來,而後環着我的肩膀將我帶進去店裏。
窗明几淨的橘子采自然舒適的原木裝潢,熏香燈淡淡散發著草本植物香,他帶我到店裏頭的沙發上坐下,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見店裏所有動線。
“你要不要緊,我拿止痛藥給你吃?”魏翔蹲在我面前,關心地問着。
“沒關係,這等一下就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朝他甩了甩手,要他不用理我。
“那我先去幫奈奈洗頭髮了,有事情就叫我。”他說。
“嗯。”我朝他點頭。
他站起來,彎着腰貼住我的唇,輕輕地吸了一下發出“啾”的聲響,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店裏五六個店員都被他嚇到,瞠目結舌地看着我們。
“麻煩你看看場合。”沒預警地被襲擊,我不悅地說。
“又沒關係!奈奈被帶去穿衣服了,她沒看到就好。”魏翔向來不理會別人的目光,他對我笑了笑以後,就帶着穿好他們店裏紫色絲質工作服的奈奈往洗髮的地方走去。
他們走後現場只剩下我單獨面對這些店員,氣氛的微妙令我因此覺得尷尬。
“請用茶。”有個女孩子端來冰茶,就放在沙發旁的小木几上。
她跟着拿來一份顧客資料。“麻煩您填一下基本資料。”
我只寫上奈奈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這些簡單東西就交還她。
“林先生,住址和電話也可以麻煩一下嗎?”
“我剛從日本回來,住址跟電話都還沒確定。”我說。
“啊,日本!”員工中有人驚呼。“新宿車站打了老闆一拳那個台灣人!難怪我一直覺得你很眼熟。”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
“對,就是我。”我敷衍地笑了一下。
“請問……請問你和老闆是什麼關係?”方才端茶來的女孩支支吾吾地問。
“妳說呢?”我微笑地望回她。這樣問初見面的人是很沒禮貌的,她會這樣,肯定是十分“關心”她老闆的交友狀況。
“唔……”那女孩被我這麼反問,一下子就紅了眼眶,連忙退下去。
我拿起雜誌翻閱,如此被盯着看的感覺其實不好,奈奈來弄頭髮我這個當爸的自然得從頭待到尾,提前離開回樓上休息雖然可以,但終究就是放心不下。
十分鐘之後,奈奈和魏翔從裏面走出來,他將奈奈帶到專屬座位上,拿着吹風機仔細將她頭髮吹乾。
我走過去坐在奈奈旁邊的椅子上,將奈奈的漢堡拿給她吃。
“店裏只有你一個設計師嗎?”我問魏翔。
“有三個。”魏翔指指沙發旁那些人。“剩下的是助理。”
“洗頭髮這些東西幹嘛不讓其它人做就好?”我曉得他今天很累,而且他昨天還被我那個那個。
“自己來比較好。”他仔細看着鏡子裏的奈奈,似乎在思考着要怎麼幫奈奈解決頭髮的問題。“阿滿,我可以幫奈奈染頭髮嗎?她的頭髮上下色差太大,染一染會比較好看。”他跟着這樣講。
“這種東西我又不懂,你自己作主行了。”我相信他不會亂作建議。
“那我就先幫她作縮毛矯正燙,讓她的頭髮還原成自然直順的長發,跟着燙完之後幫她作染髮的動作。因為過程中會不斷地替她作深層護髮,所以出來的效果會比沒有作以前的發質好上很多倍,而且整體的視覺效果也會很棒。”魏翔仔細解釋着,跟着再談論了一堆東西,明白地描述整套矯正燙的過程跟對頭髮的影響。
助理推來小推車,魏翔立刻戴上手套替奈奈做第一次護髮的動作。
“你工作的時候話好象比較多嘛!”我說:“平常時也不見你這麼多話。”
“因為我要解釋給你聽,我怕你會不放心。”他靦腆地笑了笑。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不放心?”我問。
“奈奈是你的寶貝女兒啊!”他說。
“但是奈奈很放心讓哥哥作的對吧?”我轉過頭去問女兒。
奈奈從漢堡里抬頭看了一下。“對啊!”簡單地回答過後,又低下頭去小口小口地慢慢吃。她可是老神在在,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頭髮會被她的大哥哥變成怎樣。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上劑、沖水、護髮的工作。
奈奈抬頭看看自己濕濕黏黏上滿半透明柔軟劑的頭髮,然後突然笑了出來,搖晃着腦袋。“爸爸你看,鼻涕耶,頭髮全部都是鼻涕。”
“這是軟化劑,要停差不多二十五到三十五分鐘。”魏翔又開始解釋。
我對奈奈點點頭。
跟着等得有些煩,雜誌也看完好幾本了。我無聊得發慌,想着還有什麼事情可以讓自己做做的。
今天晾好被單偷溜時,大哥的臉色還是不太好。我猜他可能會生氣個幾天,他一向那麼照顧我,弄出這種事來,也難怪他那麼生氣。
“現在是農曆幾月?”我問魏翔。
“九月左右吧!”他也不確定,跟着往後頭喊:“小紛,去查一下現在是農曆幾月!”
那個端茶給我的女孩收到命令,立刻到櫃枱翻出一本大行事曆來。“現在是九月中。”她說。
“我想跟你借個電話,打國際的行不行。”我問。但想當然爾他一定會答應,對於我的要求,魏翔從來不懂得說不。
“小紛,拿電話過來。”魏翔吩咐。
那女孩迅速地將無線電話交到我手裏,還很貼心地附上紙和筆。
“謝謝。”我說,而後將電話撥往日本。
“喂喂,梅村嗎?我是林。”梅村是我聘請的廚師,日本料理店裏的食材採購都是由他負責,他買貨的眼光十分好,常常會比其它同業更快一步挑選到市場裏的上等食材。
『啊,林先生,好久不見。』梅村驚訝地說著。
“我想拜託你替我訂貨寄來台灣,是做全蟹宴的材料,大約八人份左右。”大哥對什麼都不動心,但美食絕對賄賂得了他。為了賠罪,這次是省不下來了,梅村能替我拿到最高級的食材,讓大哥吃得又飽又好,應該會比較快消氣吧!
我接着向梅村吩咐詳細材料,跟着再將老家的地址念給他。
『好的,我記下來了。』
“那就麻煩你了。”
『對了林先生。』
“還有什麼事?”我以為他是想跟我講日本料理店休息的事情,但我之前就已經補一個月的薪水給他了。
『你母親有來找過我,問我知不知道你到哪裏去。大冢說他前陣子回家從店前經過時,也有看見你母親站在店門口。』梅村頓了頓。『不好意思,我是覺得她好象找你找得很着急,才想到跟你提起這件事情。』
大冢是我店裏的實習廚師。
“可能是我忘記通知她了。”我隨口跟梅村說:“我會跟她聯絡的。”
掛上電話以後我心想,我才不會跟良智聯絡,到台灣來就是為了避開她,幹嘛沒事找事做還打電話回去通知說我在台灣渡假很快樂。
跟着翻起雜誌來看,過了好一會兒,牆壁上的鐘已經指往十點。
橘子店裏開始打烊前的工作,在魏翔的吩咐下他們將門都拉了下來。
那個叫小紛的女孩拿着帳單到我面前。“不好意思林先生,方便先結個帳嗎?”
我接過帳單,才翻開看一眼總金額就呆住。
矯正燙一萬,染髮五千一百五,總數一萬五千一百五十。
“小鬼,妳今天讓妳爸花了一大筆錢。”我搖搖頭,打算把錢包拿出來。
“小紛,把帳單收回去。”魏翔原本拿着U字形的夾梳幫奈奈吹頭髮,瞧見之後隨即開口。“這筆記在我的名字下面就好,不用收。”
他已經吹了將近五十分鐘了,這道是讓頭髮定型的手續,雙手僵着不停上下維持同一動作,他現在手臂肯定很酸疼。
小紛乖乖地將帳單從我手中抽回去。“不好意思。”她朝我點頭,往回走去。
我瞧她長得挺甜,也滿聽話的,方才實在不應該明知道她喜歡魏翔,還回答那種傷人的話。我又自我檢討了一下。
十點半左右的時候,店員已經走得一個都不剩。
奈奈不停地打瞌睡,頭猛往前點。
魏翔總是很有耐心地將奈奈的頭挪正,而後再繼續他的工作。
我也困了,拿起眼鏡捏了捏鼻樑,從一腳踏進這間沙龍起,已經過了四個多小時。
十一點半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趴在他們大廳接待處的沙發上,睡死過去。
“阿滿……阿滿……”
魏翔將我搖醒。我睜開眼戴起眼鏡,發覺已經十二點。
魏翔抱着昏睡中的奈奈,一手將我由沙發上拉起來。
我的腰隱隱作痛着,今日操勞過度的苦果已經開始浮現。
“回去吧,都弄好了。”魏翔疲憊地說著,他的臉色幾近蒼白。
沙龍里滅得只剩大廳一盞燈,昏黃燈光打在奈奈色澤均勻豐盈的褐色長發上,長發直直地一根都不敢亂翹,從頭到屁股,柔順地服貼着。
我們家的奈奈現在的發質,簡直比電視洗髮精廣告裏柔柔亮亮、閃閃動人那種還好還水亮。
我忍不住伸手掬起她一簇頭髮,而後側着手掌任那些髮絲自掌中滑落。
真是神奇,原本像銅絲般每天打結的頭髮現在居然一點也不會毛燥糾結,而且軟得不可思議,就像絲綢般觸感滑溜滑溜。
“你真的很厲害。”這是我打心底第一次佩服魏翔,他的專業贏得了我的讚歎。
魏翔笑了笑,拿起桌上矯正燙后專用洗髮精與潤髮乳給我。
關上橘子的門,我們從旁邊的階梯緩緩爬上二樓。
我在他後面走着,發現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駝背駝得厲害。
鎖好大門上三樓后,魏翔將奈奈輕輕放到客房床上,起身時一個皺眉,差點往奈奈身上倒去。
“你怎麼了?”我見況連忙將他扶住,他的臉色從剛剛就沒有好過。
“背有點痛。”他額頭上冒出冷汗。
我緩緩地將他扶回他房間,讓他趴躺在床上。
“很痛嗎?”我拍揉他的背,想舒緩他背部糾結的肌肉。“怎麼會痛成這樣?”
“老毛病……”他的聲音有些微弱。“我的脊椎不太好,太累都會這樣。”
我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他說話的時候聲音被枕頭遮住,所以音量才會這麼小,但他虛弱的情況讓我開始焦急,一向很能忍的人疼成這樣,就不是普通的疼痛程度。
“家裏有沒有止痛藥或者酸痛貼布之類的東西?”我問。
“柜子裏有條藥膏。”
我走向他床尾擺着的衣櫃,將木板門推開要找他所說的藥膏。哪知門才打開就見到有顆人頭懸挂在半空中。這顆頭,頭髮被無數的衣架夾着吊起來,一絲一絲地彷佛長發飄散空中。她畫著煙熏妝幽幽眼神空洞而詭異地看着我,就像結網的蜘蛛不動聲色地注視着獵物般。
我嚇了一大跳,雙眼瞪得比那顆人頭的眼睛遠大,心臟猛地揪了一下暫時停止呼吸,惡寒從背脊升起,一路冷到大腦皮質層。
“啊!”趴在床上的魏翔叫了聲。“我把愛蜜莉放在柜子裏面。那是用來練習剪頭髮的假人頭,你不要被嚇到啊!”
來不及,已經被嚇到了……
我默默地拿起擺在裏頭的藥膏,輕輕地將木板門推上,告別愛蜜莉幽怨的凝視,踏着沉重步伐回到床前。
“幹嘛把顆死人頭擺在柜子裏面。”把魏翔的上衣抓起來丟掉,我擠了一坨透明的黃色藥膏在他背上,施了點力幫他將葯推開。
“我有試過直接擺在房裏,但她的臉被我上妝以後擺出來更嚇人,放在床底下上次也嚇到來清房間的我姐,後來還是放回原位了。”魏翔說道:“順便幫她擺個蜘蛛人的騰空POSE。”
我又加了些力道往他肩岬骨的穴位方向推去,他悶叫了一聲,那個地方酸痛得讓他飆出淚。
“忍耐一下。”被蜘蛛人騰空POSE嚇到差點當場翻白眼昏過去的我,這麼對他說。
“很痛。”他的聲音在發抖。
“痛才會好得快。”我繼續施力。
最後在折磨魏翔夠本以後,我去弄了條熱毛巾來放在他的背上,跟着輕輕地拍打,好讓他緊繃的肌肉得以放鬆。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為終於結束磨難感到慶幸。
換了幾次熱毛巾之後,魏翔的呼吸漸趨於平穩。我低頭看着他的臉,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將最後一次的熱毛巾拿起來丟進浴室里,我替他蓋上被子,關上電燈,打算回客房去睡。
“阿滿,你不留下來嗎?”他睜開眼發困地說。
“奈奈半夜醒來看不見我會哭的。”
“我也會……”他抓住我的手腕,像個孩子般固執地說著。
“那我陪你一下,你快睡吧!你睡了我再回去。”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他不知哪來的蠻力將我拉上床,我跌坐在他挪出的空隙里,床墊上仍留有他身體的溫度。
他由後頭將我抱住,拉起被子蓋在我們兩個人身上,手圈住我的腰,把我往他懷裏塞進去。我的背抵着他的胸膛,他的頭埋在我的頸間。
“我不睡,然後你都別回去。”他說。
“快睡吧,別吵了。”
“那一起睡,你陪我睡。”
他又挪進貼緊了我一些,下半身直接貼着我的臀。
然而這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勃起了,我猜或許是方才幫他做推拿的時候。他堅硬的部分就這樣戳着我,我想往前挪開一些,他的手臂又不肯將我放開。
“……”我無奈地表示。“你這樣頂着,要我怎麼睡?”
“等一下就會消了,別理它。”他用臉頰蹭了蹭我的頭髮。
我閉起眼睛想說忍耐一下吧,但是直到我昏睡過去之前的那大半夜,他那裏都還是完全挺立的狀態,絲毫沒有消腫的跡象。
結果我就這麼讓他頂了一整夜。
原本想說只陪他睡一會兒,沒想到酸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我輕輕地將他擱在我腰間的手拿下,看他擺在床頭的手錶一眼,都五點了,得趕快回去自己的房間才行。
緩慢地下床,盡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音。當我關上門回頭看見仍在夢中的他的臉時,竟覺得那頭散亂的發和他熟睡時的模樣有些可愛。
回到房裏,奈奈睡成大字形佔據整張床鋪。
我坐在床邊看了她一下,如果躺上去可能也會吵醒她吧!於是拿起還沒看完的粉紅色日記本往樓下客廳走去,反正也沒了睡意,就趁着無人打擾,將所剩不多的後半部一起翻完。
從冰箱裏倒杯鮮奶出來,我坐在客廳沙發上邊喝着牛奶邊翻閱草莓的日記。
裏頭記載的幾乎都是一天瑣碎發生的事情,今天遇見了什麼人,誰又跑出來頂替誰,那個傢伙又幹了壞事等等。這是觀察者雙眼所記錄下來的生活片段,也是我所遺忘過去最真實的點滴。
○月○日,天氣陰。
……本來一直找不到的婉婉今天打電話來給阿滿了,婉婉說她有了孩子,阿滿很生氣。他跟我說他想殺了那個傢伙,還說我們有多重人格,是精神病患,我們殺人不會有罪,他要殺了那個傢伙,停止我們所有人的痛苦。
我覺得我好難過,婉婉和我們一樣被那個傢伙強暴了。我好痛苦,阿滿跟我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但是我不想殺人……
○月○日,天氣陰。
……那傢伙死了,從十三樓的陽台掉下去,他被一輛又一輛的車子輾過去……
我看到這裏,突然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草莓筆下平鋪直述的寫法將那時她所看見的情景一一描述出來。
無論良智如何告訴我實情,我還是一直堅信奈奈是我的孩子,但看到了草莓的日記以後,我動搖了。
草莓不會說謊,她記錄者的角色就是要將真實留下來,這是她每天每天不停地寫下日記的原因。
○月○日,天氣陰。
……那傢伙的老婆接到警察的通知,來醫院認屍。
她也來看阿滿,但那只是例行性的,因為我見到她冷冰冰的表情就知道她對阿滿沒有任何感情。她問那傢伙為什麼會從我們家摔下去掉,我說他不停打我,我在反抗的時候和他推扯,結果他從陽台翻了出去,就是這樣。
我跟警察也是說這樣。
她老是那副冷冷的模樣,誰也不關心。她不相信我的說法,對我說:“你這個殺人兇手!”
我不喜歡她,我們沒人喜歡她。只有佐彌,佐彌還在的時候曾經問過她:“為什麼妳不能弘喜歡我們一點點。”
但她的回答傷透佐彌的心。“你讓我覺得噁心。”
她居然這樣說。
佐彌是因她而出現的,佐彌也只會因她而哭泣。
我們一直都是沒人要的小孩,只能扶持着彼此慢慢走過來。
唯一對我們的只有大哥,大哥對我們最好了。
還有阿翔。我前陣子才知道,原來他跟我同年呢!
所以我也決定對他好一點……
○月○日,天氣陰。
……他們兩個簡直是恩愛過頭,蛋包飯上面每次都用蕃茄醬畫上愛心,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了啦……
○月○日,天氣陰。
……今天很開心,大哥陪我玩了我最愛自由落體。
最後的一餐是在麥當勞裏面,大哥幫我點了個雙層牛肉漢堡,我本來想努力把老吃完的,但是好象快來不及了,我發現自己軟軟的像開始融化的奶昔,所以決定先寫日記。
我走了以後,完成最後的一道融合,那我們就能變回我了。雖然醫生說融合的過程不會痛,但我還是有點害怕。卵走了以後曾經存在的我會到哪裏去呢?我們變成了我以後,我喜歡大哥的心情會不會消失呢?
我希望阿滿能夠代替我多喜歡大哥一點,但是瞧他這模樣,我在寫日記的時候他還老是抬起頭來去看他的阿翔,然後兩個人笑得快樂又曖昧地,完全不理會大哥的存在。
哼,真是嫉妒死人了。我也想要跟大哥這樣啦……
日記最後一頁結束在這個地方,我跳得疼痛莫名的心臟也幾乎要隨之停止勃動。即便是對草莓所敘述的情境沒有絲毫印象,但心底的某個地方卻似乎能將文字轉化成景象,讓鮮明的場景浮現腦海。
對養父的恨意、良智一直以來像針刺的冷漠、我最深愛的婉婉和奈奈、還有魏翔的笑容……
我認為自己從頭到尾都是愛着婉婉的,而婉婉替我生了奈奈。但日記結束以前所記錄的事情卻令我感覺事實或許不是那麼一回事。草莓證明我是喜歡魏翔的,既然如此,我怎麼可能再去愛上婉婉?
除非我變了心。
她消失以後到奈奈出生之前的這段時間是最重要的關鍵,我想我得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良智會知道嗎?也許我該問問她。因為奈奈出生那段時間婉婉很虛弱,良智曾經搬來和我們同住過。
我又想起大哥曾說草莓有寫信給他,我想我也得找時間去跟大哥問清楚。
三樓乒乒乓乓地,傳來小丫頭的叫聲。她尖笑不停地叫爸爸,從樓上叫到了樓下。
“爸爸,你看我的頭髮。”奈奈開心地搖頭晃腦,將她美美的長發甩過來又甩過去。“直的耶,好直好直,還好軟好軟。”她大笑着跳來跳去,轉起圈圈來。
魏翔也被吵醒,他跟在奈奈的身後扶着樓梯把手慢慢走下來。他的背還沒好,一手撐着,眉毛也擰着,臉色仍然有些白。
“寶貝過來。”我朝奈奈招招手。
奈奈衝進我懷裏,膝蓋還撞着我的胃,讓我狠狠地痛了一下。
我嘆了口氣輕輕地抱抱她,在她粉嫩的蘋果臉上親了親。“爸爸好愛妳,奈奈愛不愛爸爸?”一想到她可能不是我的親生女兒,而是養父和婉婉亂倫生下的,我就感到心痛。我明明這麼疼她,為什麼老天要這麼捉弄我。
“奈奈也好愛爸爸,好愛好愛。”她拚命地往我臉頰上親,弄得我的臉都是她的口水。
我窩心地笑了,心裏頭又痛又甜。
跟着放下小傢伙,任她在客廳里瘋子似地跑來跑去,頭髮甩的像鬼一樣把臉全部遮住,這回我沒有制止她的行為。難得看她這麼開心,就算了吧!
“早安。”魏翔在我身旁沙發上坐下。
“早。”我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
“我也想親你,然後跟你說我好愛好愛你。”他將頭枕在我肩膀上。
“我女兒會看到。”我把他的鳥窩頭移開,但是沒兩秒他又躺回來。
“對了,既然自己作設計師的,你幹嘛不把頭髮也弄直,省得整天翹這裏翹那裏,亂七八糟的。”我瞧奈奈的頭髮作的不錯。
“我怕你回來會不認得我,這幾年來一直祈禱自己不要變得太多不要長得太高,哪知道就算我還是十五歲的樣子,你也不會記得我,你早就把我忘光了。”他淡淡地說著,手掌攫住我,玩起了我的手指來。“如果你不喜歡我的頭髮,我等一下就叫同事幫我弄直。”他說。
“停在椅子上坐幾個小時吧?”我昨天就等奈奈等到睡着。
“差不多。”
“算了,反正我看你這顆頭也看順眼了,卷卷翹翹還滿有特色的。”眼睛盯着新聞台播報畫面,心裏想的卻是他的背和他的腰禁不禁得起幾個小時不能動的折磨。他也不該為了我一句話就去作,那對他的身體會造成負擔不是嗎?
“我想親你,跟你說我好愛好愛你。”他喃喃念着。
我拗不過他。
“奈奈!”喊了寶貝女兒一聲。
“幹什麼?”小傢伙回過頭來。
“妳看外面,”我往窗外指過去。“爸爸剛剛看到一艘飛船飛過去呦!”
“哪裏哪裏?”奈奈欣喜地等大眼,往窗戶邊跑去,打開玻璃窗興奮地探頭尋找飛船的蹤跡。
趁着着個空檔,我側過身體在魏翔稍顯蒼白的嘴唇上親了一下。
“然後呢,你不是還想說什麼?”我提醒他。
他乍異地看着我,知道我的用意后又將我的頭壓近,嘴唇貼着嘴唇,伸出舌激烈地吸吮舔舐。
口腔里的熱情令我有些頭昏,他輕咬着我的唇瓣讓我覺得有一丁點痛,來不及咽下的唾沫沿着嘴角流了下來,他的手指擰弄着我衣服下的乳首,讓它們都硬挺了起來,而下半身也察覺到帶有性意味的舉動,正不安地鼓噪着。
好不容易魏翔克制自己掙扎着由我口腔中離開,我的眼鏡被他弄得都歪掉了,眼前模糊成一片。
“我……好愛……好愛你……”他看着我,眼裏有着激動、有着慾火。
當奈奈大喊着找不到飛船奔回客廳,魏翔跟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慢慢地將頭低下。
“爸爸你騙我,沒有看到飛船!”奈奈不停跳着腳。
“有啦,妳再去找找。”我拚命壓抑着激烈不已的喘息,腦袋嗡嗡作響。
雖然只是一個吻,但他的舌頭卻令我下半身幾乎衝動了起來,我欲蓋彌彰地拿過沙發上的抱枕遮住重要部位,這如果讓奈奈發現了,真的很難看。
“你幹嘛低着頭?”我問。魏翔的姿勢也有些奇怪。
“我怕我再看你一眼,就會在這張沙發上把你扒光。”他說。
“別亂來。”年輕人總是這麼衝動。
“我知道。”他突然站了起來,往樓上走去。
過了一陣子以後,三樓的廁所傳來沖水聲。他再走下客廳時,臉色已經不像先前那麼蒼白,雙頰微微地泛着紅,那顏色頗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