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用盡手段騙得她的心,娶她為妻,她以為他愛着她,而他卻在她十六歲那年挖空浮華宮的基業、帶走她手下的人與浮華宮地宮裏數不盡的金銀財寶,納為己用,棄她而去。
後來,清明閣以此為根,迅速茁壯。當這個殺手組織捲土重來,並比之前更為隱蔽、更為強大,他和他的死士們也一個接着一個殺掉當年清明閣的叛徒,讓他們嘗到了背叛者的代價,明白何謂「不得好死」這四個字。
然而,卻在大半年前,因為一場意外,他看上武林八大派之一的寒山派掌門韓寒,並將其扣在清明閣內,有意納其為左右手。
與他一路踏着血腥走來,殺孽同多的天痴說,那場混仗簡直是報應。
因為沒幾個月,韓寒的青梅竹馬,寫意山莊少主穆襄便砸了座金山,用計使清明閣派出所有精銳去暗殺二十幾名當時武林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而後趁着清明閣大空,率寒山及寫意山莊兩派弟子攻來,一舉破了清明閣。
而他,這個清明閣的主人,更在對仗中被穆襄破了氣海,碎了奇經八脈,失去武功與性命,走向奈何橋。
在那之前,他才剛曉得原來宴浮華,當年為他生了一個孩子,也就在那時,那個被他從宴浮華身邊拐帶回來的孩子救了他一命,將他由奈何橋畔喚了回來。
那孩子,他的兒子,叫做宴闕。
宴浮華歷劫后被神仙穀穀主百里懸壺所救。
百里懸壺是個奇人,更收了幾個有能耐的弟子,其中一個排名第八,是江湖上的活神仙,人稱「妙手回春趙小春」。
宴浮華在趙小春那處拿了一堆保命藥丸塞在兒子身上,卻沒料到在那場毀天滅地的大戰後,他的兒子將那些葯全塞進他的嘴裏,而後一聲一聲的爹爹,將他從陰司地府叫了回來。
清明閣百年來殺戮太多,一萬金便能叫清明閣派出殺手,買人一條命。也因此被視為邪派,眾多自詡為正義之士的武林中人想除之而後快,再以此揚名天下。
自己被救回后武功盡失,幾乎只有一口氣在而已。
當下他立即做出決定,讓手下放出自己已死的消息,也騙了那孩子,讓那孩子以為沒能救回他爹,害他傷心自責、抱着自己的棺木嚎啕大哭。
柳長月鮮少會有愧疚的情緒,但對那孩子,他卻是有。
他的「屍首」入棺的那一夜,浮華宮派人來押那孩子回去。
但那孩子死都不肯走,只是執着地在靈堂棺木旁跪着,守靈七晝七夜。
柳長月從未有過那樣的情緒,聽着孩子在外頭哭,自己卻還是忍心躺在棺木里不讓孩子知道自己還活着。
從來空虛淡薄到什麼也沒有的心裏,似乎一點一點,盛載了那孩子的眼淚。
雖然愧疚,但柳長月沒後悔過。再來只需接下來的事處理完,他便會將那孩子帶回,重新置於自己身邊。
小闕,他唯一的骨血。
柳長月一生從未在乎過任何人,只有那孩子,不可能放棄。
月光從窗欞破損的窗外透入房內,柳長月凝視着外頭,不發一語。
蘇笛一直跪着,沒敢起來。
外頭隱約傳來聲響,正在想事的柳長月回過神來,才發覺聲響的來源竟是小九。
小九拿着一柄細長的劍,在院子裏練武。
但手中的劍式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一會兒還停下劍來神色挫敗,蹲在沙地上胡亂畫了不知什麼,而後又挺起胸膛繼續揮劍。
柳長月看着小九,緩步踱出門外。
蘇笛噘了噘嘴,待柳長月走遠,才揉了揉紅腫的兩頰,哀怨地道:「從來只聞新人笑,何時聽見舊人哭……」
不過才沒揣測道主上的心意對那隻醜死了的狐狸精出手而已,就又被罰了。
自己打自己十個巴掌,不能胡混,結果打得自己的牙齒幾乎要掉下來。
然後還的跪。在這裏幾天,就得跪幾天,讓他牢牢記住自作主張的後果。
蘇笛覺得自己真冤。之前小鎮上那個小二不也是得罪主子就被主子懲治,最後還一刀畫斷喉嚨嗎?怎麼自己這次出手要教訓那個無禮的小子,被罰的竟是自己了。
【第三章】
小九每天晚上都有一段時辰用來練武。
他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身的功夫,但心裏就是有個聲音告訴他,不得懈怠。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算他什麼也不記得了,但一身武藝卻不得拋下,否則會對不起誰。小九心想,該是教他武功的師父。
卯星睡后,小九便在院子裏打坐。他先運轉體內真氣,修習內功。而後,舉劍練習武功。
雖然劍招總是凌亂,手裏的劍用起來也覺得不契合,但小九很執着,就是不停地練,每夜都練,劍式忘了也沒關係,最主要是在揮劍時力道與體內真氣流暢配合,將兩樣東西融為一體。
幾日的摸索,小九覺得自己應該是劍走剛強,招數勝在劈、斬、揮、砍時,真氣橫行無忌,更可斷山斬石。
然而手中之劍卻是把軟劍。劍身過窄、力道太柔,得將過強的內力收起一半,以巧勁將內力注入軟劍當中,才使得了這把劍。
剛柔本就相剋,是以小九怎麼練都不順手,十幾招下來已經是大汗淋漓,掌握得並不太好。
小九其實曾經懷疑過這柄劍不是自己的劍,否則使來怎會這麼費力。但醒來時這柄劍就在自己身上了,不是自己的,又會是誰的呢?
後來,他又練了好一會兒,想不出能讓劍法與內力更加相合的方法,遂將劍給收了起來。
小九盤腿坐在地上,雙臂環胸,歪頭沉思。
他想武學之道毫無止境,又想到或許過剛易折,這劍在他身上是有涵義的。
胡亂想了好久,正想起身之際,驀地,忽然看到一雙黑靴在眼前。
小九抬頭往上看,發覺竟是今日來借宿的客人。
小九嘴咧了開來,仰頭朝對方燦爛一笑。
柳長月原本正低着頭看着他,沒料小九抬起頭便朝他大大一笑,那笑容清澈得毫無雜質,彎彎的眼睛裏沉澱着美麗的月光。
小九嘴動了動,柳長月見他的嘴形又要喊出「大叔」那兩個字,開口道:「說過什麼你不記得了?我姓越。」那聲調中帶着雖然已收斂但仍感覺得出來的霸氣,句子命令般地說了出來。
小九嘴裏方要出口的話就因這樣的柳長月而哽在喉間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的臉突然間慢慢脹紅,過了片刻才爆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待咳嗽平息,才紅着臉開口道:「越、越大哥……」
不知怎麼地,柳長月見小九這模樣,臉色就沒那麼冷了。以前他也遇過幾個類似的,但最中意的一個被人給搶回去了,事隔那麼久再遇上這樣一個孩子,他想,心又有那麼一點癢了。
柳長月臉上露出淡淡笑容,那讓他本身戾氣退去許多,雖然只是故意裝出的和藹,但也讓人感覺不像先前那般不可親近。
柳長月問道:「方才看你使劍,那劍呢?」
行走江湖,窺人練武、問人招式兵器乃為大忌,但柳長月行事從無顧忌。
好在小九也不是會介意這些的人。他搔搔頭站起來,甚至沒拍拍屁股上那沾着泥土痕迹的衣衫,就大而化之地將左袖挽起,露出套在左手腕處,寬度不足半寸、軟鋼打造的紅色鐵環來。
「這就是你的劍?」柳長月訝異。不需細看,就憑一把三尺劍能彎得軟薄扣成手環,使起來翩若驚鴻、宛若游龍,便知道這劍不簡單。
就他所知,天下名器百劍譜里並沒有記載這樣一把劍,但他方才瞧小九使劍的模樣便知這劍非比尋常,所以這劍不簡單、眼前這個名叫小九的失憶青年,背景定然更不簡單。
柳長月心又癢了。他看人不看皮相,只看皮相底下的東西。他第一眼看到就覺得想要得到這個謎一樣的青年。直覺最准,因倘若這人不收起來,日後成了自己的敵人,殺他時會覺得簡直是暴殄天物。
小九沒察覺柳長月轉來轉去的心思,只是點頭看着劍道:「應該是我的劍沒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劍細軟,用起來始終不順手。」
柳長月又露出比方才更合宜的笑容。小九見着他的笑,腦海里就浮出一句「如沐什麼風」,冬風還是秋風來着,反正覺得這個人就是好看,笑得讓人心曠神怡。
但這時若是卯星來看,只會感覺是蛇盯上了青蛙。
柳長月對小九說:「可否借我一看?」
小九點頭,也沒多想,就解開劍的扣環。當下「當」的一聲,軟劍展開來,因為沒注入內力的關係,軟劍前端垂下,劍身捲曲若蛇。
小九將劍遞給柳長月,柳長月過目后說:「這是把新鑄之劍,你瞧這裏……」柳長月摩挲了一下劍柄,將上面沾上的泥推掉。「此劍刻有印記,乃為現任鐵劍門門主所鑄。鐵劍門主生性高傲,從不輕易為人鑄劍,這柄劍或許是個線索,你拿着它去找鐵劍門主,對方應該能給你個答案。」
說罷,欲將劍還給小九,卻見小九一雙眼睛爍爍望着他,神情一副便是「你好厲害、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只差嘴裏沒說出「我着實敬仰佩服你了!」
柳長月打心底覺得好笑,見小九如此討人喜愛,便又多說了幾句:「如果這柄劍是那人鑄與你的,加上你的武功路術,或許是因你內力剛猛且強,而這等年紀經脈未寬卻有過深的功力有關。」
「怎麼說?」小九不明白。
「就如同一條涓涓小河,因山上積雪融化,雪水沖刷而下,河道暴漲,雪水淹沒兩岸林園。」
柳長月只說了一些便不再說了,小九看了柳長月一會兒,低頭沉思片刻,才說:「大叔你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