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闕說:「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上次在天璧山莊明明就控制得很好,神智清醒的,但這回不能控制自己,全身血脈賁張,腦袋都糊塗了。我聽見有個聲音叫我殺人,但又有個聲音阻止我殺人,我怕自己真的把當場的人全都殺光,這才想到自我了結的辦法。」
柳長月的手有些冰,他看着小闕,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小闕看了他好久,柳長月才說道:「不過我很高興。」
小闕不明白?走火入魔差點殺死一堆人,柳長月為什麼會高興?
柳長月知道他心中所想,便解釋道:
「當初在天璧山莊,你內心清如明鏡亳無雜念,而走火入魔是將心中的慾望狂念催至最大,對你影響自然不深。然而這次是我逼了你,要你知道我想你明白的事。我早知道你心中已經有我,只是你懵懂不知,所以才會對你狠下心,要讓你清楚明白自己對我的情意,但也因此種下了你的心魔,導致這次的事。」
小闕聽完皺眉道:「柳大哥……你真是個想法彎彎繞繞,明明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楚,卻要弄得大家差點全流血至死的人。這樣不好!」他頓了一下后又用力加了一句:「很糟糕!」
柳長月亳不在意地笑道:「你怎麼老是忘了我就是這種人。」他說:「我既然把心給了你,以此為代價,你自然也必須把心給我。我把你看得比我的性命還重,而你自然也必須把我看得比任何人都重。」
小闕皺着眉想了很久,久到柳長月都覺得無聊,坐到桌邊泡起茶來喝了。
最後突然一個褔至心靈,小闕終於明白柳長月說了這一大堆話、繞了這麼一大圈,想讓他明白的究竟是什麼了。
「原來你怕我和姊姊好了,會不對你好!」
小闕直衝重點,卻問得柳長月大大愕了一下,杯子裏的茶水差點都因為拿不穩而溢出來。
這的確是整件事的癥結所在,然而柳大閣主聽見這事居然被腦袋沒開竅的小闕如此直白地說出來時,一時間尷尬得讓他無語。
「……柳大哥?」小闕叫了一聲。
「沒有人天生會對誰好。所以當卯星靠近你,還試圖從我身邊拐走你,我自然要讓你明白離開我的後果。」柳閣主說。
小闕困惑:「為什麼沒有人會天生對誰好?至少我見到你以後,就一直想着要對你好啊!」
小闕這亳無修飾的詞句似是最厲害的一掌,狠狠拐了個彎進到柳長月內心最柔軟的一處,然後重重地打在上頭,讓柳長月頓時無法做出反應,瞪着小闕良久。
柳長月一切作為其實有那麼一點是在懷疑小闕對他是真上心,還是因為父子天性對他的不舍不棄,雖然這回他知道了真正的答案,但仍舊忍不住想問:
「天璧山莊那會兒我就覺得,我這人人嫌棄的魔頭到底有什麼地方能讓你牽挂上心的?明明我就是一次兩次差點殺了你……」可到最後都下不了手。
小闕突然笑了,露出這陣子受苦受虐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我記得有個詞,叫孽什麼緣分之類的。」
「孽緣……」柳長月無語。的確是孽緣,而且這孽緣還讓自己不知栽了多少次跟斗在這孩子身上。
「對!就是孽緣!」小闕點頭道:「致遠大師說緣之一字最為難解,或許上輩子我是一棵草,你走過時繞了路沒踩死我,所以這輩子我就和你牽扯在一起,要還你的恩情。」
「那你必定是三生石上的三生草,這輩子來見了我,才叫我對你如此掛記。」柳長月喝了口茶,淡淡說道。
「什麼是三生草?」小闕問。
柳長月悠悠說道:「能結三生三世緣分的一株草。」
小闕會意,點頭說道:「所以我們有緣分,於是我一見你,就想對你好。因為我是為你而來的,不是為其他人。我還記得在天璧山莊的時候,我擔心的人就是你。那時候姊姊要我去她那裏,可我老是窩在你身旁。
然後突然有一天我醒過來,發現你摟着我睡,你好像夢見了什麼好事,臉上有那麼一點點的笑容。那時我就突然覺得,我好想你每天都這麼笑,笑得小小的沒關係,不是大笑也沒關係,只要別在你見不到我而我也看不到你的地方冷着張臉,只要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的時候開開心心,那就好了。」
小闕這番話令柳長月動容,瞬間連正在喝茶都忘了,只是獃獃地看着小闕。
我為你而來。
我要你開開心心。
那是什麼意思,那是多大的承諾。
也許眼前的孩子不知道這兩句話讓他內心震蕩久久難以平復,但他永遠會記得,有一個人從不看他的壞、只見他的好,發著可笑卻真摰的誓言要一輩子保護他,讓自己柔軟開朗的笑容滲入他荒蕪枯槁的生命里,讓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溫暖悸動在他心裏緩緩跳動的,那樣一個人。
柳長月頓了一會兒,就回過神來,繼續喝他的茶。
小闕東想想、西想想,最後決定將一切釋懷,因為好像是他先惹惱他的柳大哥的,所以他不能繼續小氣生柳長月的氣下去。
只是,看着一臉專註喝着茶的柳長月,小闕又問了:「那你呢?柳大哥,對你而言我是什麼?」
柳長月徐徐地說:「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命。」
小闕歪着頭想了想,然後在想通的那剎那,很害羞很害羞地露出了笑容。
再笨的人多想幾次也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更何況柳長月已經把他的榆木腦袋當木魚一樣敲敲敲敲敲,敲了許多遍。而他那個總是不開的竅,至少也被敲開了一個洞,聽懂人話了。
小闕看着柳長月,臉紅紅地說道:「柳大哥,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嗯?」
小闕道:「如果一個人的心肝被分了一半給別人、性命也被分走一些,那麼絕對會生氣的,所以你之前才生那麼大的氣,我說得對不對?」
柳長月笑。
小闕這回受的傷不比上次的輕,但之前天璧山莊那會兒柳長月是耗着天痴、鬼子和蘇笛幾個得力助手的真氣來救小闕的。如今兩人待在這蓬萊鎮裏,就算卯星送來了最好的傷葯,也打算派人來替小闕療傷,但柳長月說什麼也不肯讓那些人踏進他的院子半步。
一來沒打算受卯星的情,二來他也不想讓小闕這時候再見卯星。
小闕被帶回來後頭一天晚上還算清醒,能和柳長月說上話,但第二天以後重傷的模樣便漸漸顯現了出來。紅色的火焰紋一直沒退,小闕睡睡醒醒,替他蓋了兩層被子也是冷得一直發抖。
柳長月當下又封了小闕的幾個大穴,讓他的內力不再翻騰得厲害,更每日喂小闕食葯,三餐都不敢停下一次。
七天之後,小闕慢慢清醒了。雖然臉色仍然蒼白,但已經能下床走幾步路,柳長月這才真的放下心來。
小闕把身上包紮着的白布通通給拆了,身上和手臂上的傷口早已癒合,只剩下一條又一條鋒利劍刃曾經劃過而留下的粉紅色痕迹。
因為一直覺得冷得受不了,所以每天都是柳長月抱着他入眠,有時候睡着睡着會給悶出汗,然而只要柳長月放開他半晌,他就又會抖得牙關直顫猛往柳長月懷裏鑽。
這七天裏柳長月沒讓他洗過澡,以致今日覺得稍微好些了,拆開那些白布后感覺一股臭氣直衝他的鼻腔,乾涸的血漬沾着金創葯和汗臭味讓他自己也被熏得差點暈倒受不了。
柳長月不在,所以小闕慢吞吞地朝着院外走。
外頭守着卯星派來的婢女,那些婢女見到小闕,立即朝小闕褔了身。
小闕說道:「我要沐浴,麻煩替我燒些熱水,再拿幾套乾淨的衣服來。火盆也順道加些木炭吧,火都快熄了!」
說完轉身要回去時,因腳軟而踉蹌了一下,眼尖的婢女趕上前來要扶着小闕,小闕卻往旁邊一躲,說道:「我沒事,你們還是別碰到我才好。柳大哥的氣還沒消呢,他再生氣我可招架不住了。」
婢女們也不說話,褔了褔身便四散去了。
很快地,當小闕踩着蹣跚的步伐回到房間時,壁里蒸氣氤氳,比平常沐浴還要燙上幾分的熱水注滿了澡盆,兩套乾淨的衣衫放在小几上,置在角落的四個火盆全燒得很旺,還有一個食盒端正地放在桌上,另外也有個小泥爐燃着淺淺的火,上頭燉着一盅香氣四溢的雞湯,油都撈光了,清澄的湯水上飄着幾味不知名的藥材,跟只老母雞一起滖着。
「唉……」小闕嘆了一口氣。那盅老母雞燉藥定是姊姊特地為他準備的,只是現下柳大哥還沒原諒姊姊,他也不好去見姊姊,順道同她問問婚宴那天鬧得那麼厲害,不知道圍攻他的那些人如何了?他現下只記得當時眼裏一片血紅,剩下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小闕一邊走一邊脫衣服想着柳長月大概什麼時候才會消氣,直到他用皂夾打水把一整頭頭髮洗過,也把臭氣熏天的身體搓得乾乾淨淨,再在澡盆里將自己泡成皮膚白白手指皺皺的模樣時,才起身拿了巾子把頭髮和身上擦乾。
之後小闕光着屁股走到澡盆外頭,低下頭看着兩套完全不一樣的衣裳,想着該選哪一套穿才好。
當柳長月進門時,發現的就是滿室凌亂與撅着光屁股彎腰背對着他的小闕。
柳長月用腳將地上的衣物踢到旁邊,一直走到小闕身後,而後伸出手朝着那白嫩嫩的屁股就是一擰,嚇得正專心選衣衫的小闕驚叫了一聲,大叫轉身:「什麼人!」
「什麼人?你說是什麼人?」柳長月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衣服脫得到處都是,沐浴沒有關門,出來后也不快把衣衫穿上擋寒。還有,你這小子知道我許久沒碰你已經快要忍不住,所以刻意招惹我是不是?」
「啊?」小闕隨便拿了一套白色的褻衣穿上,然後隨意將衣上的帶子打了個結,這就說道:「我馬上收拾、馬上收拾。太臭了熏着你了是不是,我剛剛也被熏得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