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智瞪着站在自己床前的謝離。
昨夜批奏章批得很辛苦,今天難得可以晚點上朝,多睡一下的,居然又被侍從通報大祭司覲見。
太可惡了!能不能體諒一下當君主的苦惱啊?!
「我說,你們家風寂雲昨天剛回來是吧?」他沒好氣地看着床前的人。
「怎麼?」謝離疑惑。
「他剛回來你們不是應該小別勝新婚嗎?你怎麼還有力氣那麼早爬起來?」月智忍不住嚷嚷。他有起床氣,而且是非常大的起床氣。
這世上除了那個該死的丞相賀真,謝離是另一個可以吵他好眠的人,偏偏他又拿這兩個人沒辦法。
謝離靜靜看了他片刻,陡然將面紗摘了下來,整張臉湊到他面前,幽黑的眼一動不動地看他。「月智,現在可以清醒了嗎?」
沙啞的聲音配合著那張鬼面,的確起到幾分嚇人的效果。
月智的氣焰是沒了,眼神卻迅速黯然。
「阿離,別拿這個開玩笑。」他的手指輕輕撫上那張凹凸不平的臉。
謝離靜靜地看了他一眼,拉開他的手,垂下眼,「不是開玩笑,只是覺得在你面前不用戴那討厭的東西,很開心而已。」
「不舒服嗎?」月智心疼地看他。
「嗯。」謝離輕輕應了聲,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個微笑的孤度,「不喜歡,但是沒辦法。這個還比面具好一些。」
「是風寂雲一定要你戴着嗎?」月智挑了挑眉,有點生氣。
「不是,他沒有。只是會嚇到府里的人,這樣比較好。」謝離淡淡一笑。
月智細看他的臉,那樣嘴唇微動的笑容褶皺了周圍的疤痕,深淺不一的顏色在晨光里凹陷陰影,果然十分恐怖,連他都不敢說已經完全習慣,更不用說那些平常人了。他心裏明白好友話里的無奈和凄涼,但又都是事實。
「跟我說說,這些日子怎麼樣?風寂雲這傢伙對你好嗎?」
他笑了笑,「自然好,你也知道,寂雲是個單純善良的人。」
「可是你不快樂。」月智認真地瞧着他,斬釘截鐵的說。
歸來后第一次上朝,看見坐在月智身邊左首位的謝離,風寂雲怔了下。
此刻的他穿着一襲祭司白抱,整張臉都被金色的神官面具遮住。
雕鏤着祭司咒文的面具,看上去難以接近,然而在白袍襯托下更顯修長妖嬈的身段,卻引人遐想,就此刻的外表看來,大月朝傳言中美得不像話的大祭司,的確風姿無人可及。
風寂雲看着周圍對謝離投以驚艷眼神的眾人,不禁在心裏嘆口氣。這些人若看到這傢伙是那種樣子的臉,大概都會被嚇得魂飛魄散吧。
朝事完畢后,是為他這次遠征勝利而歸舉行的祭典儀式。
祭典結束后,月智又在皇宮的花園裏擺了筵席,替他接風洗塵,這番大肆慶祝和封賞,當然讓朝中百官艷羨。
舉杯相慶的人如潮水艘湧向風寂雲,大家都知道要交好這位大將軍,幾番勸酒下,可苦了他,短短時間裏,他的肚子已經裝滿酒水,雖說他酒量不錯,但今天並沒什麼心情喝酒。
眼神望向月智旁邊的謝離。他還有話想對他說啊,但被這群人拉着,根本無法接近。
「風將軍,我敬你!」忽然一聲大吼,打斷了紛擾的人群。
眾人看過去,就見武狀元賀之秋歪歪斜斜地走過來,眼睛直瞪着風寂雲。
堂堂武狀元要說也該是風光的,可這賀之秋之前剛吃了一場敗仗,被月智收了兵權,如今落在錦烙手下,做了半個副官,對比風寂雲的風光無限,任誰都看出他心裏的不甘和敵意。
倒了一大杯酒,賀之秋直直遞到他面前,「風將軍真是好命,不僅娶了我們大月朝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又連連勝戰,真叫人羨慕到不行!能不能也給之秋沾一些好運呢?」
這話說得響亮,語氣中的酸澀諷剌也沒有隱藏,風寂雲見他已經醉得神志不清,也就不計較,但月智已經皺起眉頭。
一下子四周安靜下來,有替賀之秋捏把冷汗的,也有看好戲的。
雖然喝了這杯酒,會讓一些平常看不慣他的人笑說他被賀之秋折損了氣勢,但他不是那種會為了自己面子去傷害別人的人,所以他坦然一笑,準備喝下。
可一隻手忽然伸過來,拿走他手中的酒杯。風寂雲怔了怔。
謝離把酒拿到手中,戴了面具的臉看着賀之秋。
「賀參將敬寂雲的這杯,就由我代喝了。寂雲不勝酒力,恐怕再喝就醉了。」
他沙啞的聲音陡然響起,嚇壞了周圍一群人,誰也沒料到大祭司的聲音竟是這樣的,平日裏他念誦經文的時候,聲音幽幽怪異,大家也只當是咒文需要,但現在聽到他說話也是這樣,個個都變了臉色。
謝離端了酒,轉過頭,迴避眾人摘下面具,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再回頭,他已經戴好了面具,空了酒杯。
幾個好奇想看清他真面目的人有點失望,因為還是沒能看到他的臉,但他的聲音,已讓他們對他的美貌產生疑惑。
風寂雲見狀,輕輕拉住謝離的手,十指扣過,牢牢地握在一起,俊逸的面容朗朗一笑,左邊眼角的桃花痣風情無限,「謝謝諸位敬酒,現在當著大家的面,我要敬大祭司一杯,敬我娶到了一位好妻子。」
他的話敲到謝離心上,他怔怔地看着他含笑喝下一杯酒,臉上的笑容瀟洒又帥氣。
雖然謝離是男人,但風寂雲說出妻子的詞,卻沒有人覺得古怪或難堪,大家都被他們的氣勢所懾。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的光芒,彷彿天生就是要在一起,那種契合的模樣,在他們周圍的人都感覺到了。
「我們舉杯!」月智遙遙地舉起酒杯,穿過人群,笑容滿面地看着兩個好朋友。
於是,滿花園的大臣都做着一個動怍.仰頭喝酒。
而風寂雲與謝離面具下的眼睛相視,同時瀟洒一笑。
這一慶祝,直到下午謝離才從宮裏回來,而從他一回來,晴言便圍在他身邊打轉。
「大祭司,你晚飯想吃什麼?大廚跟我說,可以全部做你喜歡吃的哦!」
「隨便就好,大廚做的都很好吃。」
「你上次誇了他,他很高舉吶。」晴言又問:「對了,大祭司,你去宮裏是為皇上捉鬼嗎?」
「一半吧。」謝離回答。
晴言和謝離相處了一個多月,發現他從不說謊,說話也很直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大祭司其實很單純。
「鬼怪都很可怕嗎?」
「有些是,有些不是。」
「都很醜陋,齜牙咧嘴的?」
「不一定。」
「那陰陽師捉鬼會有危險嗎?」
「有時會。」
「大祭司,有比你法力更高深的人嗎?」
「有。」
「……」晴言覺得自己把話題越扯越遠了,而有什麼答什麼的謝離,還是將目光集中在手中的書卷上。
「大祭司,你生氣嗎?」猶豫了一下,他決定直接問。
「嗯?」這話成功的讓謝離抬起頭,不過他迷惑的眼神讓晴言很無力。
「我是說,早上少爺的事,你生氣嗎?」
謝離托着臉,似乎認真地在想,沒有回答。
「其實不是那樣子啦,少爺只是趴在那傢伙的床邊。他說昨天太累了,不知不覺就那樣睡着,本來是不會睡在那個人房間裏的。」晴言很盡責的為他家少爺解釋。
謝離被他逗笑,很自然地拍了拍他。
「什麼?」晴言被他的舉動給徹底感動了,獃獃地看着他。
「有一點生氣……其實也不能算生氣。寂雲是很好的人,所以就不會對他生氣了。」他想到方才在皇宮中握着目己的手,那雙寬厚長滿老繭的大手,此刻想起,依舊觸動他心弦。
「大祭司……」
「你們家少爺是很好的人,晴言也這樣認為吧?他很體貼、很溫柔,有點天真,甚至帶點傻氣。不過我就喜歡他自然不做作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很傻,認真起來卻比任何人都有擔當……」
晴言聽他一點一點的描述,心裏無端難過了起來,那沙啞的聲音在說著這些的時候,聽起來是那麼的溫柔。
「大祭司,為什麼我覺得你認識我們家少爺很久了呢?」
謝離的眼中都是溫柔,「是很久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也不記得了。」
他發覺自己又聽不懂大祭司的話了,不過他用了喜歡,用了喜歡耶!
「大祭司,你講了喜歡我們少爺是吧?」晴言嘿嘿地傻笑。
「嗯,喜歡,很喜歡。寂雲笑起來的樣子、生氣的樣子,煩惱的、傻氣的,自我到讓人有點討厭的地方,全部都喜歡。」
晴言覺得自己的心都跟着他的話軟了。
「對喔,少爺有時候就是很自我。就好聽點是自我,實際上是自私啦!反正那種時候讓人滿討厭的。不過以前老爺給少爺算過命,那算命仙說少爺命中招惹桃花,因過太過帥氣。所以,大祭司你不要對少爺生氣哦,那都是他的長相惹的禍,實際上,少爺是很專一的人。」
「不會。」謝離淡淡一笑,「有些東西,有回憶也就夠了。」
「……」晴言無法接話,因為大祭司又講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
晚飯後,風寂雲特地來到後院找謝離,不過才邁進後院,他又猶豫了。
其實他要說的話很簡單,道個歉就是,但是為什麼總在面對那個人的時候,想說的話就都說不出來了?這樣吞吞吐吐實在不像自己的個性。
早上謝離幫他在筵席上解圍,自己牽他的手說那些話都說得那麼自然,稱他妻子的時候也是真心真意,然而現在要單獨面對他,又覺得尷尬起來了。
結果還沒等他進去,謝離先走了出來,手裏還提着一個看起來像花籃的東西,裏面散發著奇異的螢光。
「這是什麼?」風寂雲好奇地走近他,想仔細看那東西,可下一刻只覺眼前一花,謝離的手擋住了他,將花籃拿得遠些。
他看他把手指放到唇邊,默默地念了什麼,那花籃里發光的亮點一下變成了一縷青煙,慢慢消失在夜空。
裝神秘,哼。風寂雲失了興趣,在花園的石桌上坐了下來。
「剛才那個是一個女鬼的魂魄。」謝離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在他身邊坐下。
「女鬼?」他有一點被嚇到。
「嗯,很漂亮的女鬼。」謝離幽黑的眼望着他。
雖然看不到他的面容,但風寂雲覺得那個眼神里絕對有調侃和嘲笑。
怎麼?什麼時候他在別人眼裏變成了色鬼,以為光漂亮他就會心動?
「漂亮不漂亮又沒什麼用,反正大家都會變老變醜。」他沒好氣的回嘴。
「是嗎?你真的這麼想?」謝離盯着他的眼,看他良久。
「沒錯啊。」他不開心他懷疑自己。
「那……」謝離忽然在他面前摘下面紗,「你現在吻我一下,對着我的臉。」
那張疤痕交錯的臉在月光下忽然顯現出來,更是猙獰醜陋。雖然是一樣的眼睛,但在面紗遮着的時候,這雙眼還有動人的錯覺,若配合上這張臉,就只能用鬼魅駭人來形容了。
風寂雲感到自己的心臟加速跳動,快得嚇人,當然是出於驚嚇,因為那張臉漸漸貼近了他,離他越來越近,似乎都可以聞到他的呼吸。
「不!」
在那皺起的皮膚就耍碰觸到目己的時候,風寂雲終於推開了他。
謝離背過身,使風寂雲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他仍是覺得自己做了很過分的事。「對不起……」他想跟他說自己並不是討厭他,而是他從小怕鬼,一時無法適應那張臉,但堂堂大將軍有這個弱點,實在無法啟口。
「你看,人說的和做的,到底還是兩回事……」謝離沙啞的聲音慢慢地響起來。
風寂雲手足無措的看着他回過身,臉上已經重新戴上面紗,那雙深不見底的眼幽幽地望着他。
謝離慢慢走近,手指忽然輕輕撫上他的臉,一點一點,移到了嘴唇的位置。
鳳寂雲屏息,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這裏可以說出許多甜言蜜語,然而最終,都是會消失不見的……」
說完,謝離低啞的一聲長嘆,這聲嘆息似乎也壓到了風寂雲心上,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施了咒,完全變成不快樂的心情。
「喂,等等!不要對我施什麼法術,我不是要讓你不快才來的。」他驀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急忙說:「我很抱歉,對於早上和剛剛發生的事都很抱歉。不過我過來這裏,真的是想和你言歸於好的。」
「我們吵架了?」謝離問。
「……好象沒有。」他怔住。
「那言歸於好什麼?」
「唉?可是……」
「還記得我那天說過的話嗎?我說過,你有了喜歡的人,我不會幹涉。」
「不是……」
「好了,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以後無論什麼事,你按自己的心意做就可以。」
「可是這樣不對!」見他轉身要走,風寂雲忽然氣惱的大吼。
謝離疑惑地回頭,不明白他的意思。
「這樣不對!」他又說了一遍。「無論如何,我們都成親了,說什麼不干涉都是不對的!我想過要認真對待你,可能我現在做得還不夠好,我想我需要很長的時間來適應,但是真的,我想要好好的對待你!」
謝離怔怔地看他,心頭的衝擊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
走到他面前,風寂雲黑亮的眼凝視着他。
「再過幾天就是月河祭了。我聽月智說過,你的生辰就是月河祭那天,這樣正好,我們一起去玩。為你慶祝生日。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我本來是想跟你說這個的。」
「你……」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們出去玩吧,會很好玩的。月智說你以前都被你師父盯着修練,從沒好好玩過,所以今年,我們好好玩一下吧!」
「可是……」感動過後,終究得考慮到現實。謝離摸上自己覆了面紗的瞼,
「我這樣出去……」
「沒關係,我們晚上出去,那時候誰也不會注意你,我們痛痛快快地玩。晚上有花火節,會比白天更好玩的。」他笑着說。
「你……真的想和我出去嗎?」謝離看着他問。
「真的。」風寂雲的眼神很認真的回望他。
月河祭,是大月朝一年一度的佳節。每年的月河祭都會有許多節目,像是各種小吃、民間的歌舞表演,很多好玩熱鬧的遊戲,到了晚上,還有五彩繽紛的花火節,聚集在月河邊放煙花,是月河祭最美的時刻。
謝離打開了那個赤紅的盒子,拿出那支木簪,午後的陽光照射進來,木簪在陽光的縫隙里,散發著樸素清雅的味道。
鏡中映出自己的臉,白色的面紗很仔細的將臉遮住了,披散的黑髮遮去額上部分疤痕,烏黑的髮絲在手裏挽成髻,他將木簪輕輕插了進去。
鏡子裏依舊是那張覆著面紗的臉,只有那雙眼帶着溫柔的光芒,似乎可以尋找到一點從前的痕迹。
站起身,他才將鏡子闔上,晴言就推門走了進來。
「大祭司,月相來了!」
月相賀真,是大月朝無人不知的大丞相,人人都說他聰明過人,天文地理、排兵佈陣,幾乎無所不知。
除此之外,他的長相又極為俊美,至今單身,所以也有有趣的傳聞說,大月的貴族都快把丞相府的門檻給踏破了大家都想把女兒嫁給他。
謝離有點奇怪,賀真不是那種沒事亂跑的人,現下居然跑到了將軍府,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來到前廳的時候,賀真正在喝茶,他的對面坐着舒默,兩人似乎談得很開心。
賀真看到好友,便笑起來。「來得很快啊。」
這樣溫潤風雅的一笑,旁邊的侍女立即紅了臉。
禍害。謝離想。還沒走到賀真身畔,就聞到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他有幾分訝然。很少能撞見賀真喝酒,他一向是非常自律的人,做什麼都很有分寸。只是月智卻一直對賀真這種有原則,做什麼都要受束縛,不能盡興的性子非常厭惡。
「對啊,喝了幾杯,忽然來了興緻,就想找你去喝酒。怎麼樣,老朋友,陪我去喝一杯吧!」賀真一隻手搭到他肩上,開心地拍了拍。
晴言好奇的看着他。哇,月相大人真的很好看呢!和少爺那種俊美又硬朗的感覺不同,是成熟儒雅的氣息。
以前聽說月相和大祭司交情甚密,好象是唯一敢去眠月宮的人,經常帶着酒出入眠月宮。
搞半天,難道大祭司和月相都是酒鬼?晴言歪着腦袋想。
「晴言,我和月相出去一下。」謝離沒給他繼續亂想的機會。
「需要備車嗎?」他傻傻地問。
「不用,我坐月相大人的馬車」。
最後兩人還是來到了眠月宮。
真要喝酒,這裏最清凈。可謝離知道賀真並不是要喝酒,只是想找個地方靜一靜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在苦悶受傷害的時候,總想有個地方可以避一下。
眠月宮裏其實根本沒有人。
在沒有去到淳王府之前,他一個人住在眠月宮,平日需要侍女的時候,他都是召喚式神。
心情好的時候他連做菜都是自己來,烹飪有時也是一種樂趣。
到了夜晚,眼月宮會充斥許多生靈,還有無家可歸的鬼魅,不過大家和平相處,倒也相安無事。
對於這樣遊盪的生靈,謝離是不想去打擾它們的,因為它們只是寂寞的遊盪,並沒有想要傷害別人。
「果然還是這裏最好。」賀真喝了一口酒,懶懶地躺到地板上,枕着自己的手,嘆了口氣。
「你又在月智那裏受了什麼氣?」接過式神遞來的酒,謝離看了他一眼。其實他還真不想出來,不過和寂雲是約晚上,只要趕得回去就行。
賀真沉默半晌,忽然說:「阿離,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心快要壞掉的時候?」
他怔了一怔,沉默片刻才回答:當然有。
「我想我的極限大概要到了。」賀真又說。
「賀真……」謝離擔心地看他。
「沒什麼,也許過了極限就解脫了。」懶懶地展了展手臂,他故意說得滿不在乎,然後瞅着謝離,笑咪咪地問:「你的極限還沒到?」
「別把話題轉到我身上,很生硬。」謝離冷冷地看他。
「唉?風寂雲都把人給帶回來了,你還這麼冷靜?」賀真斜睨了他一眼,「不過那個人,還真有幾分像。」
謝離握杯的手輕輕一抖。
「這樣更痛苦吧,明明還有印象,卻又不來愛你……」賀真狀似喃喃自語。
「你能不能閉嘴?」他強裝鎮定。
「好,好,我閉嘴。我這個人就是壞,自己下痛快的時候,也喜歡戳別人的痛處。」賀真仰頭笑起來。
「沒什麼的,反正再怎樣濃烈的感情到最後也不過是化成黃土。」謝離淡淡說。
「你錯了,就算人死了,愛恨也不會化成黃土,否則這些飄蕩的,又是什麼?」他指了指院子裏那些遊魂,眼神深處有一抹了解的痛苦。
謝離輕輕嘆了口氣,「我好象總說不過你。」
「這些你也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說罷了。」
風寂雲沒有在後院找到謝離,心裏有些失望。
明明說好了的,又跑到哪兒去了?
「雲大哥,你在找大祭司嗎?」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他回頭,舒默站在那裏。
「怎麼站在這裏吹風?天冷了也不多披件衣服。」他立即朝他走過去。
「大祭司剛才和承相出去了。」
「賀真?」風寂雲挑了挑眉。
「嗯,承相來找大祭司,好像說要去喝酒,然後大祭司就和他出去了。」
「他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舒默搖了搖頭,「我看他們很開心的離開,也不敢打擾,大概會一起出去玩吧,今天是月河祭啊。」
可惡!風寂雲居然因為這話感到一肚子火。
明明是他先約的,為什麼又和賀真那混蛋一起出去?!
不守信用的傢伙!
舒默微微一笑。「雲大哥,我也很想去看看月河祭。以前在邊境的時候都沒有機會,聽說城裏會有很多好玩的,還會放煙花!」
見他臉上露出嚮往的神色,那明媚又天真的表情似乎又觸到他心裏某處,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好,我帶你去。」
謝離回到淳王府的時候,已近黃昏,夕陽的顏色在黃昏時分外美麗。
奔進王府的時候,他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敵不過自己期待的心情。
賀真那個傢伙,拉着他喝了不少酒,不過時間應該剛剛好,寂雲不會等很久。
「大祭司。」晴言看見迎面走來的他,開心地迎上來,「晚飯吃什麼?大廚說今天由你決定菜色喲。」
謝離怔了一怔,不明白他的話。
「今天是大祭司生日吧?大廚說會全部準備你喜歡的,反正少爺不回來吃晚飯,所以今天由大祭司做主」
「寂雲他出去了?」謝離又錯愕了一下。
「是啊,少爺去月河祭了,大概是和朋友有活動吧。每年月河祭少爺都會出去玩的。」他不敢說少爺是和那個舒默一起出去的。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啊,每年月河祭少爺都會和朋友去玩,雖然剛剛是和舒默一起出去的,也許只是跟朋友會合而已。
他想謝離對這種人多的活動不會感興趣,所以應該不介意,卻不知道自家少爺早已約了人家。
「他沒有……」
「什麼?」晴言沒聽清楚他的話。
「沒什麼。」搖了搖頭,謝離很想問他出門的時候有沒有留口信給自己,卻問不出口。
夜色一點點透進來,遠遠的,能看到花火映紅的天空。
「大祭司,你要出門嗎?」晴言瞪大了眼,驚訝地看着正要邁出王府的人。
「嗯,我想去看一下月河祭。」
媽呀,怎麼會要去看那個?他怎麼會想去人那麼多的地方?
「你……你要去找少爺嗎?」
「嗯。」謝離應了一聲,覺得自己應該去找人。也許寂雲回來沒看到自己,所以先去了月河祭,只要去找他就好。
完蛋了!晴言急忙拉住他,「大祭司,不要去了,晚上人很多的,亂七八糟,也沒什麼好看,萬一遇到危險……」
謝離笑起來,「傻晴言,放心,不會有危險。」
「大祭司……」
哎,真的完蛋了!
走到人群里的時候,謝離還是有幾分緊張的。
好在夜幕籠罩,周圍又非常熱鬧,沒什麼人對他投以奇怪的目光。
這就是月河祭啊。真的很熱鬧。
耳邊充斥的都是人聲,小孩被父母抱在懷裏,嘴裏含着糖果。許多許多的笑瞼,匯成了節日的氣氛。
謝離藏在面紗后的臉,也露出開心的笑容來,愉悅的心情,在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升到了最高點。
他向他走過去,那種充盈在胸臆間酸酸又暖暖的感動,就像這些年的歲月都沒有過去,一切如同當初。
然而,接下來的書面,卻刺痛了他的眼,止住了他的腳步。
只見那挺拔的身影旁邊依偎過來一個人,似乎在吵着鬧着,遠遠的,也能聽到那笑聲。
謝離覺得自己看錯了,定在地上的腳,一瞬間重如千斤。
「雲大哥,這個很好玩啊!」
「老闆,我買十個圈。」風寂雲爽快地付了錢。
舒默開心地接過竹圈,迫不及待的扔了一個出去:「啊。」看到那竹圈在小豬玩偶之前落在地上,撅起了嘴,「明明已經碰到了。」
「小哥,哪有這麼容易扔中的,老漢也要做生意啊!」擺地攤的大叔見他可愛,不由得笑着說。
舒默手裏的圈一個一個扔掉,只剩下兩個的時候,還是沒中。「哎,我果然很笨,雲大哥,還是你來吧。」他黑亮的眼看着身邊人。
「好啊!」風寂雲爽快地接過,「你想要哪個,告訴我!」
「小豬,我想要那個小豬!」
大叔搖了搖頭,「年輕人,你想用兩個圈就套我的豬,不太可能哦。」
「雲大哥一定行!」舒默對他擺了擺手,露出很驕傲的眼神。
第一個竹圈在差一點的地方落下來,風寂雲看了看手裏最後一個圈,微微一笑。「這個一定行!」
話音剛落,那圈嗖的飛了出去,穩穩套在了小豬頭上。
「好棒!雲大哥,我說過,你一定行!」舒默開心極了,忍不住勾着他的脖子又跳又叫。
「哎,這位小哥可比這投中的年輕人更激動啊。」
「接下來想去哪兒?」風寂雲笑着問。
「煙花,我們去看煙花吧!」
「好。」
月河上有許多張燈結綵的船隻,船上也有人放煙花,在星光閃爍的夜空中,畫出了美麗的圖案。
當一朵燦爛的煙花在他們眼前綻開的時候,舒默閉上眼睛許了願。
「我要永遠和雲大哥在一起!」他大聲地喊了出來,白晰清雋的臉上染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羞澀又期待的表情,令風寂雲一下子怔住。
「我喜歡你。」舒默看着他,輕輕勾住他的脖子,溫暖的唇就疊上了他的唇。
風寂雲原想推開他,卻聽到他帶着哭腔的聲音。
「雲大哥,其實有件事我欺騙了你。我不是大月人,我是赤焰國左尚書之子,那日我從戰俘營逃出來,沒想到被你所救。」
沒想到他會是這種身份,風寂雲相當驚訝。
「赤焰亡國,我的親人也都在戰爭中死去,現在我只有雲大哥了,也只想和雲大哥在一起。」舒默的眼淚流下來,緊緊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