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熠熠的紅燭跳躍眼前,懷烙揭下霞色的蓋頭,心裏一陣忐忑。

“碧喜,你看我的妝花了嗎?”忍不住走到鏡前,輕撫臉頰。還好,那張人皮貼得還算緊,雖然在大紅蓋頭裏焐了這麼久,依舊沒有露餡。

“格格,您不打算告訴額駙嗎?”碧喜替她擔心。

“你覺得我應該告訴他?”

“夫妻之間……這種事情瞞不住吧?”

沒錯,既然成了親,亦該坦誠相處……她真的沒有自信。

今天,是她的新婚之日,洞房花燭之夜,可因為臉上這張人皮,她沒有半點歡笑,滿腹做賊心虛。

“我不是想瞞着,”她嘆一口氣,“不過需要一些時間。”

“時間?”碧喜不解。

“雖然一個男子喜歡一個女子,不會完全因為她的相貌,可相貌卻仍是決定好感的第一步。我希望多過些時日,讓性德知道我的好,對我日久生情之後,再把真相告訴他……”

她不確定他對自己的感覺,兩人的婚姻只是一道聖旨的結果,她實在不敢冒險,在兩人的感情還有確立之前就給他這個打擊……她真的,很想跟他長相廝守。

“碧喜,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懷烙不禁拷問良心。

從小到大,她一直遠離人群,不想給任何人造成麻煩,可為什麼一見到他,就想跟他親近,顧不得多年的堅持?

“格格,您別這麼說,人都是自私的。”碧喜勸慰道:“何況,這麼多年了,您何必苦了自己?額駙看上去不似以貌取人的庸俗之輩,您又怎麼知道,他一定會討厭您呢?”

對,她就是想給自己一個得到幸福機會。萬一他真的嫌棄她,到時候她定會自擬休書,絕不二話。

可在這之前,她得給他了解自己的時間。

“來,我再給您上些胭脂,”碧喜笑道:“一會兒酒宴散了,額駙就該過來了。”

緊張的心再次提到喉間,期待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刻,為什麼,反而感到害怕?

“善嬤嬤到——”這時,門外忽然響起太監的傳話聲,令屋內的人錯愕不已

善嬤嬤是誰?

懷烙剛想問碧喜,卻見一中年美婦推門而入。

“給公主請安。”善嬤嬤氣質冷冷,雖然屈膝行禮,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聽說是額駙的奶娘。”碧喜湊到懷烙耳邊,低聲提示。

“奶娘?”懷烙不由得大為尊敬,連忙起身相迎,“不知嬤嬤深夜到此,有何要緊事?”

“洞房花燭之夜,本不該前來打擾公主,只是額駙在前廳喝醉了,奴婢前來通傳一聲。”

“他……沒事吧?”懷烙霎時萬般擔憂。

“酒喝多了,自然會醉,歇一歇也就好了。”善嬤嬤淡淡道:“怕公主等得着急,才來通傳一聲。”

“不……不着急……”懷烙聞言大為害羞。

新娘子是不可以“着急”的,否則,聽上去太不知恥了。

“奴婢還有一事,想稟報公主。”善嬤嬤又道。

“請講。”懷烙尷尬地笑道。

總有一種感覺,眼前這個女人並不喜歡她,雖然她是公主。

“按照宮裏的規矩,額駙每一次求見公主,須得專人通傳,昨日奴婢進宮見了皇後娘娘,娘娘聽聞奴婢是額駙奶娘,便把這差事交予奴婢了。”

“哦?”懷烙一怔。

“按說此事該歸公主的人管,可皇後娘娘說,公主身邊的都是未婚少女,有些事情恐怕考慮的不周詳,所以才把此重擔交給奴婢。請公主見諒。”

的確,她出閣的時候,皇阿瑪讓她挑選陪嫁宮人,她盡挑了些平時能與她一起玩樂的女孩子,比如碧喜,她素來討厭宮中老媽子的嘮叨,心想好不容易嫁了,能耳根子清凈,不料,終究逃不過禮節束縛。

公主與額駙每晚相見,按大清規矩,須得上了年紀的管事嬤嬤,按照兩人當日身體狀況,安排行事。

本來這是為了保護公主遭受丈夫虐待,但規矩立得久了,也變了質,有時候甚至成了影響夫妻感情的梗阻。

懷烙聽說過,有些管事嬤嬤貪財,故意說公主身體抱恙,不讓額駙前來相見,除非金錢賄賂。而年輕夫妻素來臉皮薄,害怕別人指責他們縱慾過度,所以也不敢違拗。

久而久之,額駙嫌麻煩,倒不如娶房小妾來得省事,而公主卻只能守活寡。

懷烙只希望眼前這位“善嬤嬤”真的有一絲善念,不要為難他們夫妻才是。

“公主,奴婢既然擔了此重任,就要負責到底。坦白說吧,今晚雖是公主與額駙的洞房花燭夜,可額駙醉成那樣,實在不便與公主會面。”善嬤嬤冷酷的聲音再此響起。

懷烙愣住,沒料到才是新婚第一晚,阻礙就來了。

“嬤嬤,”碧喜忍不住開口,“哪有新婚之夜,兩口子就不見面的?傳到宮裏,皇上能高興嗎?”

“所以說你們年輕女孩子家不懂,”善嬤嬤冷笑道:“我這全是為了將來公主的子嗣着想。”

“此話怎講?”碧喜不服氣。

“男人喝酒行房,多生痴兒。”她駭人聽聞地答。

“你……”碧喜還想再說什麼,卻已羞得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既然如此,就聽嬤嬤安排吧。”懷烙克制住情緒,依舊微笑,“碧喜,去把我那口陳木箱子打開,拿些紅絹里包的東西來,算是我給嬤嬤的一點見面禮。”

“公主,你……”碧喜不由得氣憤。

“快去!”她使一個眼色。

碧喜只得悻悻去了,沒多久,拿了一包沉甸甸的真金白銀,不甘願地塞進善嬤嬤手中。

來者不善,雖摸不透對方到底是何心思,但花了錢,總能好過些吧?

“多謝公主打賞。奴婢這就回去了,還得伺候額駙呢。”善嬤嬤收了銀子,態度依舊冷冷的,說完轉身即走。

沒人知道,她不是區區一包銀子能收買得了的,她與雍正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折磨雍正的女兒,是她的賞心樂事。

她也並非什麼額駙的奶娘,她是葉之江的寡嫂,葉夫人。

葉之江走進那層層疊疊的庭院,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在激顫着。

成親已經半個月了,可連妻子的一面,都沒有見。

嫂嫂說,這時對她的懲罰,誰讓她是雍正的女兒,誰讓她唆使父親胡亂指婚,這是她應有的報應。

可他終究於心不忍,趁着今天嫂嫂帶小柱子回鄉下娘家探望,他猶豫着走進這扇寂寞的朱門。

守門的太監看見他,顯得吃驚,慌忙奔進院中通報。他能感到,院中忙亂了好一陣子,讓他等待了好久,懷烙才終於出現在他的面前。

臉上帶着掩藏不住的驚喜,一身打扮看似飛速地刻意裝飾,她喘着氣,笑盈盈地望着他。

“喲,是額駙啊,今天吹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跟在主子身旁的碧喜忍不住代為不平,諷刺道。

懷烙瞪了婢女一眼,似乎在怪她多嘴。

“我說錯了嗎?成親半個月,新娘與新郎頭一次見面,這還真是古今奇聞!”碧喜冷笑道,上前一步,逼近葉之江,“怎麼,今兒善嬤嬤不再府中嗎?真不知道我們格格哪裏得罪了她,每次要請額駙前來,她都推三阻四,借口千奇百怪,額駙也真聽你這位奶娘的話,比親娘還孝順呢!”

“碧喜,夠了!”懷烙喝斥道:“還不快去沏茶?”

“我怕我前腳沏了茶,人家後腳就走。”性子剛烈的碧喜努嘴,不服地道。

“的確不必沏,我一會兒就走。”葉之江垂眸道。

“格格,你看他!”碧喜眉一揚,眼裏噴出火來。

“額駙既然沒空,又何必來此?”懷烙心下一陣失落,忍不住低低地道。

“昨日進宮,皇上賜了些點心,說是公主愛吃的,我特意拿來。”他揮揮手,隨從立即捧上籃子。

“點心?”懷烙臉上的表情愈加難過,澀笑道:“額駙忘了,我出嫁時帶了廚子出來,這些他倒是常做的。”

點心只是一個探望她的藉口吧?心中的確渴望如此,但他真的對她有一絲眷戀嗎?

她不確定這次探望,是出於對妻子的義務,還是他的真心……

按說,兩人之間應該沒有什麼嫌隙,她也沒什麼得罪善嬤嬤的地方,為何,新婚一月不到,她就形同守活寡?

她不明白,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因為他不喜歡她?因為風聞了她授意父皇指婚之事,所以怨恨她的強迫?

“公主保重,皇上交代了一件要緊事讓我辦,我得去了。”一陣沉默的相對之後,葉之江道。

本來,可以就這樣讓他轉身離開,堅守一個女子的矜持,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叫住他,因為,她不想這來之不易的相處如此短暫就結束。

“什麼要緊事?”她聽見自己問。

“皇上差我到東郊慶林看看,據說那兒有一罕見的楓樹,皇上想移一株進宮,給母妃娘娘觀賞。”

母妃娘娘?是在說她的額娘齊妃嗎?

“什麼楓樹這麼希罕?”她好奇的問。

“聽說樹葉呈心形,且一年四季都是紅色的。”

哦?那倒是挺新鮮的。

皇阿瑪向來寵愛她的額娘,卻因為國事繁忙不能長伴左右,所以喜歡挑些新鮮玩意逗她額娘開心。

“我能跟去看看嗎?”她興奮道。

“公主,這楓樹是有是無,不過傳說而已,若遍尋不到,豈不辛苦了公主?”葉之江一怔,迴避她那期待的眼神。

“我好久沒出門了,只當去散散步。”懷烙堅持。

這是一個機會——設想他倆單獨相處,漫步于山林之間,尋找美麗的紅楓……再疏離的關係,也會由此增進吧?

葉之江猶豫着,他不是不願意帶上她,這個對他笑如泉水的女孩子,有一臉他喜歡的純真表情,有一刻,他差點兒動心了,可一轉眼,又憶起國讎家很,胸中天枰動蕩。

他怎麼可以親近她呢?有朝一日,若讓她得知自己娶她的真實目的,她會恨死他吧?倒不如就像現在這般,與她維持疏遠的關係,保護她的處子之身,將來離開他,還可以另覓佳婿。

若動了真感情,只會讓兩人身陷痛苦的深淵,無休止地糾纏與沉淪……

“可是公主的鞋……”他看看她的花盆底,提醒道。

那鞋如同踩高蹺,別說在山林間漫步,就是平常在家裏也容易跌倒。

“我馬上去換!”懷烙忙道。

“公主,天色不早了,更衣、換鞋都要費時間,不如改天為臣另挑時機,再帶公主出門遊玩吧。”他搪塞道。

“不……”她的心猛地懸起來。改天?呵,不知要改到猴年馬月,眼下的機會她斷不能放過。“我不換衣服了,就這樣去!”

“可是你的鞋——”

“放心,別說穿着花盆底,就算真的踩高蹺,我也能走。”她自信地笑。

是嗎?葉之江無奈的心下嘆息。

好吧,既然她如此執着,就讓她跟吧,反正他不相信她真能吃那份苦,說不定才兩步路的功夫,就嚷着打道回府了。

可是,他錯了。

萬萬沒料到,她居然真的堅持下來,跟着他在山林里轉了兩個時辰,沒叫半點苦,反而一路維持微笑。

他看得出來,其實,她的腳已經很疼了,她的笑容里也有一些勉強,但她不知哪兒來的毅力,依舊直挺着身子,甚至不要任何人攙扶。

“這林子都走遍了,沒見那希罕的紅楓啊,是不是誤傳了?”懷烙仰頭看着參天樹冠,只覺得脖子都快斷了。

她頭上戴着大大的黑色絲絨“冠子”,再配以金銀珠飾,本來就沉重得讓人全身酸疼,再加上走這麼遠的路,抬了這麼多次頭,此刻深感體力不支。

“公主若覺得累了,不如先回去吧。”葉之江淡淡道。

她的疲倦,他看在眼裏。惟有保持冷淡,才能讓她早點休息。

“我不是這個意思……”懷烙連忙辯解道:“我不累。”

真的嗎?看樣子,她都快要累得跌倒了,何必苦撐?

他不願意見她這副模樣,這樣拼盡全力來討好自己,寧可她疏遠些,讓他良心好過一點。

“公主是千金之軀,本就不該與為臣前來。若只有為臣一人,恐怕早就找到紅楓回宮交差了。”他故作不耐煩的神色,刻意讓她不快。

“額駙是嫌我嬌氣嗎?”懷烙停下步子,猛然問。

“為臣不敢。”他垂眸,擺出生冷的態度。

“你們都先退到百步之外……”她眼中忽然泛起淚花,轉身對侍衛道:“沒我的吩咐,不許上前。”

這瞬間,她感到好委屈。明明這樣千方百計的親近他,只求與他多相處一時半刻,可他卻滿臉嫌棄,怪她是累贅。

她真的很迷惑,到底自己哪裏得罪了他,為何就連他的奶娘也待她如仇敵?

“額駙,有些話,我想問問。”看到侍衛們退去,胸中湧起的千言萬語不由自主地道出,她本想忍耐下去,慢慢培養感情,可是此時再也不能等了。

“公主有什麼吩咐?”葉之江畢恭畢敬地答。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已經是夫妻了,何必公主長、公主短的?這樣的稱呼永遠也不可能把兩人拉近。

“這樣不太好吧……”他卻一如既往地冷酷着,“我雖有幸娶得公主,但禮節不可以忘。”

“我命令你叫我懷烙!我也會叫你性德。”好啊,既然她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就該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哪能連小小稱呼都搞不定?

“為臣不敢如此直呼公主,至於公主如何稱呼為臣,那是公主的自由。”葉之江倔強地道。

呵,性德?這本來就不是他的名字,聽起來,就像一個陌生人。

他絕不會給她機會親近自己,仇人的女兒,就該形同陌路。

“你……”懷烙不由得氣結,“難道我哪裏得罪了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剛剛只是泛起淚花,此刻酸楚的淚水快要流下了,她急忙背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

生平第一次如此遷就一個男子,為什麼卻遇上了冰山?

“公主真想知道?”她是在問他要理由嗎?他可以找出千百個理由,絕了她的念頭。

“你說。”她調頭,凝視他的眸。

火一般的眸子灼得他內心忽然有些微疼,惟有避開她的目光,才能讓他把話說完。

“聽說為臣能夠高攀,全是因為公主懇請皇上指婚?”他低低道。

“對。”她喜歡他,看上了他,想嫁給他——一片真心,沒什麼好隱瞞,也沒什麼還害羞的。

“公主可否想過,為臣在遇到公主之前,或許已有心上人?”他唇一抿,道出駭人的話語。

“什麼?!”懷烙一驚,“你……早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他搖頭,“只不過,公主不曾想過這個可能,可見公主行事都按自己的意願,由着自己的性子,為臣心目中理想的妻子,是一個可以處處為他人着想、善解人意的溫婉女子——而公主你,顯然不是。”

她怔住,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說詞。

沒錯,她從小長在宮中,受盡父皇母妃的寵愛,想要什麼都如隨手摘下樹葉一般容易,她的確不曾考慮過他的心情。

這個男子有這樣倔強的脾氣,不為權貴折腰,不向她低卑獻媚,倒讓她益發痴迷……

“公主下嫁之前,有沒有想過先找為臣深談一番?問問為臣的真實所願?既然沒問,又怎能將終身託付給一個陌生人?”他在教訓她,其實也是在暗中規勸她。

他們遲早要分開的,將來她會遇上另一個男子,他該提醒她,不要再如此莽撞,認錯了人。

“我明白……”懷烙喃喃地道:“從此往後,凡事我都會先聽聽你的意願……”

可是現在呢?他們已經成了親,舉國皆知,難道反悔不成?

“從此往後?”葉之江冷笑道:“似乎晚了吧?”

“不晚,”她幾乎換了哀求的語氣,“給我一點時間,哪怕是一個月……我會讓你知道,我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妻子。”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要,拋下公主的尊嚴,只想求他給自己一個機會。

從小,父皇就對她說,人生難得的,只是一個機會。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公主出的那道考題嗎?當時我心裏就想,好一個刁鑽的女子——這樣的女子,能成為好妻子嗎?”他絕情地扔出這句話,轉身便走。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要沉淪在她的眼神里……剛才那句哀懇的話語,一百個鐵石心腸的男子都會心軟吧?

懷烙望着他急走的背影,心裏如同湧起霧色茫茫河水,傷感又迷恍。

她真的這樣不堪嗎?為什麼不能原諒她當初的莽撞,給兩人一個機會?難道,她真是一個不討喜的人?

腳下酸疼,頭頂沉重,這剎那,她終於體力不支,眉心似有一陣眩暈,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人已跌倒在地。

葉之江聽到聲響,回眸一見,身子一僵。

本來,他可以就這樣離開,任她昏倒在地,宣告自己的絕情,可倏忽間,他想也沒有多想,便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她扶住。

他可以肆意傷她的心,但她畢竟是一個柔弱的女子,他不能允許自己欺人太甚。

“怎麼了?”他緊張地端詳她的臉色,“快,到那邊歇一歇……”

懷烙沒有回答,氣若遊絲的她吃驚得忘了回答,不敢相信他會扶起自己,透露如此的關懷……

近旁有一條小溪,從山上流下,穿過林間,如一條白亮的絲帶飄浮在這幽暗的林蔭間。葉之江扶着懷烙在溪邊坐下,從懷中掏出帕子,浸了溪水,替她擦拭額間。

微涼褪去了暈厥,她胸中頓時感到一片清澈,舒慰了不少。

“來,把鞋脫了,泡泡腳。”他想,她的腳大概腫得不成樣子了吧?再不歇歇,一雙腿都要被鋸掉了。

懷烙默默的,任憑他將自己的花盆底取下,再剝了襪,她伸腳浸在溪水中。

不敢相信,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此刻如此親近,就像沒有任何嫌隙,天生的一對兒……

“冠子也摘了吧。”她忍不住輕輕道。

葉之江點頭,完全不避嫌,親手摘掉她的珠冠。但他的大掌一落,飛長的瀑發便垂散下來,披了她一身,在風中飄逸。

懷烙露出微笑,大大鬆了一口氣,身子往後仰去,終於,可以如此自在地欣賞茂葉間露出的天色。

此時不多到了黃昏時分,天空一片燦爛的晚霞,投映林間,照出一種魔幻的瑰麗。

“呵,你看——”她忽然往天上一指,激動地道:“紅楓——”

葉之江一驚,猛地抬眸,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那樹梢上一片秋葉的紅色,讓這素凈的林間忽然平添了一份熾烈,像曠野中跳躍的篝火,光艷奪目。

此刻並非秋天,卻有如此生動的秋景,着實似一中華麗的詭異。

“我明白了,”懷烙激動過後,恢復平靜,“那是黃槿。”

“黃槿?”他不解。

“黃槿的葉子就是心形,此刻霞光滿天,映入林間,從某個角度看,真像生了紅葉一般——這,其實是世人的誤會。”她笑道。

雖然誤會,卻是美麗的誤會。

她真該感謝有了這個誤會的傳說,讓她得以與心上人獨處,如此靠近……

葉之江望着她熠熠的笑臉,望着她如孩子一般天真興奮的雙眸,感到霞光像落在她眼睛裏似的,散發醉人神采。

他不禁看得痴了……

他忘了,此刻她的裸足仍在他的懷裏,玉一般的腳丫子剛浸過溪水,凝脂一般通透的被他握在掌中,掌心的溫度傳過去,暖了她全身。

懷烙雙頰泛起緋紅,害羞的垂下眉去。

這個男人真的討厭她嗎?先前的一刻,她幾乎絕望了,可是現在,她感到兩人如此相處,總有一天,卻迎來天翻地覆的轉機……

但她的欣喜只維持了一剎那,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咳嗽,打斷了這一刻美好的沉靜。

兩人同時回頭,臉上呈現愕然。

善嬤嬤……不,葉夫人就站在不遠處,像幽靈般打量着他倆,臉上帶着死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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