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慕容低低地笑了，笑聲悅耳如鈐，耐人尋味。
“什麼事好笑？”
“我在想‘父母’和‘兒女’，彷彿來自不同的星球，常常溝通困難。可是，今天的父母，過去不也是人家的兒女，怎麼換了身分便換了腦袋？”
“等我們有了女兒，可能也會換腦袋。”
“啊？”女兒？
“我們生個女兒吧！慕容。”比起之前交往過的幾位女友，他的妻子帶給他完全不同的眷戀感受，輕易便能掀起他體內的原始慾望。
雙唇靠近，呼息交纏，周遭的空氣一下子曖昧起來。
室內好安靜。
靜到只聽得到兩人呼吸的聲音，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與她遺世獨立。
將電燈全關掉，點燃自己帶來的香氛蠟燭瓶，簡單優雅的瓶身，香氛結合南法莓果、肉桂葉及些許辛香的微妙香氣，令人陶醉又誘人，在這迷人的所在、寂靜的月夜裏，成了催情劑一般，情與欲一下子翻攪起來。
強而有力的臂膀擁着她躺下，古董雕花的大床上春意蕩漾，情慾的浪潮衝擊着彼此的感官，竭盡所有的溫柔，用心感受這結合的美麗瞬間。
晨起，向遠方的群山問早。
在庭園裏散步，從浪漫的花園裏再一次回眸欣賞城堡建築的美麗。
“到底是懷抱着什麼樣的理想，才有辦法投下龐大的資金在這裏蓋城堡？而且不只一家，彼此競爭，非做出特色來不可。”慕容無法想像自己會有這股傻勁，她太習慣生活機能方便的居住地點。
“這種人不是很可愛嗎？讓大家花點小錢便可以享受住在城堡里的虛榮感，當一天的貴族。”牽着妻子的小手，金亮羽感覺很放鬆。
“比去歐洲住老舊的城堡便宜多了，而且乾淨舒適。”
“這是沒辦法的事，古老的建築物維修不易，想要住得舒服，免不了會失去一些原汁原味：若要維持原貌不變，肯定不太舒服。”
“我還是當現代人好了。”慕容承認自己俗氣，不是空靈的仙女。“結婚前很迷一陣子‘穿越文’的網路小說，你知道‘穿越文’吧？就是現代人穿越到古代去，百分之九十八是女主角穿越過去。”
“是肉身穿越還是靈魂穿越？”金亮羽問得實際。
“大部分是靈魂穿越，女主角到了古代，只要假裝失憶就好；如果是肉身穿越比較慘，在古代無親無故的，姑娘家如何謀生？”
“還姑娘家咧！”他失笑。“然後呢？”
“作者大都很仁慈，讓女主角的靈魂穿越到古代富貴人家去，不必為穿衣吃飯煩惱，故事內容真的非常有趣……但我要說的是，即使穿越到帝王家去當公主或皇后，我也不要，因為我是女生，光是想到沒有抽水馬桶和女性生理用品，每個月都會不方便，就覺得女主角好可憐，而且，還不能隨便出門逛街，也沒有婚姻自主權。幸好那些只是幻想力豐富的小說，否則一位受過現代教育的女孩子，真能適應古代生活嗎？”慕容天馬行空的聊着。
“真的過到了，人類的適應力是很強的，總有辦法活下去。”
“說得也是。”
“真希望讓享雨也去‘穿越’一下，一年就好，學一學大學閨秀的生活，收斂野馬性子，然後再穿越回來。”金亮羽突然異想天開。
宋慕容的回應是大笑出聲。
“可憐的老公，你真的被小雨搞到一個頭兩個大。”
金亮羽自己也莞爾失笑。
享用養生麵包、德國香腸煎蛋等早餐時，收到金享雨傳來的簡訊：“我革命成功了，可以搬出去獨立生活，你們快回來幫我慶祝。”
“爸媽投降了？”慕容覺得稀奇。
金亮羽打電話問母親，得到確定的答案，但內容肯定不愉快，所以他聽了之後臉色有點凝重。
“真糟，沒辦法了。”他結束通話才對慕容說：“享雨居然威脅爸媽說，假使不給她房子住，不讓她自由生活，她就要賴在我們夫妻中間，讓我們的壓力大到生不出孩子，讓金家沒後代繼承，爸媽也別想抱孫子。”
“她怎麼可以這樣子？”
“我也不高興，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幹嘛把問題賴在我們身上？”
“她還要我們回去幫她慶祝革命成功耶！”
“誰理她！”
宋慕容秀眉微蹙，但其實心裏有點偷偷歡喜。不管小姑多可愛，私心多少希望她能早一天嫁出去或獨立生活。更何況，金享雨並非可愛的小姑。
回到台北住處，休息一個晚上，次日一早金亮羽便去上班了，不想跟昨天半夜才回來睡的金享雨打照面。
宋慕容先去上班，知道金享雨最早睡到中午才會醒，下午兩點才打手機約她出來喝下午茶，請她將於祥禾一塊兒約來，因為她忘了他的長相。
“那麼帥的男人你居然會忘記？”金享雨的起床氣不小。
宋慕容悄翻白眼。“我記性沒你好，只見一面哪裏記得？”息事寧人道。
“我會約他一起去，但你不可以像爸媽一樣看不起他。”
“爸媽見過他了嗎？”
“沒有，我說要帶他回家，他們一口拒絕我！做人怎麼可以這樣？連見都沒見過便否定他，太現實了。”金享雨為愛人抱不平。
小姑，你之所以不現實，是因為你有一位富爸爸，教你錢來伸手，沒嘗過“現實”的滋味。慕容在肚子裏吐舌頭，但嘴巴上就無須逞強了。
“小雨，天下的爸媽都是一樣的，不希望女兒吃苦，所以把經濟條件擺在第一位，你就體諒他們一下。”
“看在他們已投降的分上，好吧！”
“那我們約三點十分，OK。”
“沒問題，祥禾也想認識我們家人，你不能把大哥也約出來嗎？”
“恐怕不行，他要跟爸開會。”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掛了。”
宋慕容神秘一笑，將手機放在桌上，從自己的抽屜里抽出一份文件，是前兩天母親給她的，有關於於么鳳的身家資料和工作近況的調查報告。
上面有於么鳳短期同居過的富商名單，最近的一位是住在台中的陳姓建商，一個月有兩三次會北上住個一、二天，出手不算闊綽，所以於么鳳在北部又勾搭上一位店面王的投資客，每個月所收的租金便高達三百萬元。
“看來她之前頻繁接觸亮羽，是需要不斷的找‘備胎’來填補空位，如果遇到年輕的，當然也想嫁入豪門一勞永逸，可惜年輕的富二代或富三代大都要聽從長輩意見，條件差一點便嫁不進去。年紀大一點的，早已有了老婆孩子，想拚過豪門的大老婆，可沒那麼簡單。”
宋慕容牽動唇角，發出一聲似真還假的嘆息。“於同學明着在公關公司兼差，其實金錢最大來源是當交際花，暗中過着小三的生活，而且沒有固定的對象。真可悲，家道中落便要犧牲女兒嗎？兒子在幹什麼？”
文件里有一張全家福照片，爸爸媽媽都還是未破產前的光鮮打扮，女兒是於么鳳，兒子叫於祥禾，興趣是攝影。
於祥禾？！於么鳳的弟弟？
愛情，說穿了，像跨年的煙火，燦爛奪目，感官刺激到最高點，卻也短暫：當最美、最眩人耳目的那一刻過去，感情也須隨着升華，能在日常生活中慢慢累積對彼此的包容、體諒、不自私，這才是真實人生中能夠自首偕老的夫妻範本。
然而，這通常是結過婚而且有心要過一輩子的男女，才能體會的道理。
宋慕容心裏十分明白，所以她沒打算跟金享雨講大道理，但能否拜託一下，不要在她面前演恩愛戲碼，她沒有要棒打鴛鴦，所以不用演給她看。
信義區一家日式餐廳推出和風下午茶，宋慕容曾經請母親和婆婆一起來用餐過，非常受好評，所以也約了金享雨和於祥禾在這裏見面。
她點了熱抹茶和黑糖蕨餅，那一對情侶顯然早午餐都沒吃，點了輕食套餐加握壽司，然後便開始上演你喂我吃一口日式蛋卷，我喂你吃一口抹茶雪菓，炸天婦羅更是你先咬一半，剩下的塞進我嘴裏，然後再甜蜜的嘟一下嘴假裝親吻，活像十五、六歲的初戀男女。
真的夠了！
宋慕容後悔沒戴墨鏡出門，他們的恩愛戲碼太閃了。
她拿出手機，“介意我幫你們拍照嗎？”
當然不介意，那兩人巴不得昭告天下，只可惜均非公眾人物，沒有狗仔偷拍登在報紙上，委實美中不足。
慕容一說要拍照，兩人馬上合體擺出最親密的pose，臉貼臉、接吻、互相餵食，均不足以充分表達他們愛情的濃烈度，但已夠讓老人家腦充血了。
“只要兩個人坐在一起給我拍就好了。”她可不希望公婆氣到昏倒。
“慕容，你愈來愈老古董了。”金享雨取笑。
“大嫂，我和小雨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出自於真心、真誠，是自然情感的表露，並非作戲。”於祥禾也是有話直說，而且一開口便直呼大嫂。
“就是說嘛！你不會是看了眼紅吧？”金享雨樂呵呵。
“對啦，我嫉妒得要命。”慕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們，“不過你們也要考慮一下老人家的心臟強度，爸媽長命百歲，對你比較好吧！”
“安啦！安啦！他們早晚要習慣的。”還是習慣黏一起。
宋慕容拍了幾張比較正常的相片，於祥禾也不甘示弱的和金享雨自拍餵食的畫面，拍完了還笑得花枝亂顫。
小姑，不要因為和“弟弟”交往，就幼稚得像心智年齡倒退十年，別人看多了會傷眼、犯惡，告你觸犯公共危險罪喔！
喝一口熱抹茶，靜待他們自拍拍到爽再說。
“對了，慕容，凡晴很久沒出來跟我們玩，忙着帶小孩啊？”金享雨總算良心發現的注意到別人的存在。
“誰像你這麼好命，忙着談戀愛就萬事冥。”慕容綻出洒脫的微笑，“凡晴答應她爸爸，會生一個孩子繼承周家的香火，我哥和我爸媽也同意，所以她還要拚下一胎。我媽常叫她回去喝補湯，把身體調養好才能養孩子。”
“光聽就好累喔！我和祥禾說好了，不生孩子，享受同居生活的快樂，不要多餘的負累。”金享雨得意的挑着眉笑道：“對不對？祥禾。”
於祥禾咧嘴一笑。“沒錯。生下孩子卻讓他受苦，嘗盡人間冷暖，不如不要生。我和小雨拒絕當自私的父母。”
慕容明白他說的是他父親公司倒閉的這段日子。
“跟小雨在一起之後，我感覺我又重生了，像過去一樣只須專心拍照就好，不必煩惱無聊的瑣事。小雨，真的是我的天使！”
她當然是天使，拿父母的錢供養你這位“藝術家”不必為五斗米折腰。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有一位天使在身邊？
“祥禾，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揚名立萬！”
“哦，小雨，你是我的伯樂、我的天使。”
“祥禾，我的愛人、我的千里馬，有一天你會讓我分享你的榮耀吧！你不會成功后就將我一腳踢開吧？”
“如果我是那種人，還配得上你的愛嗎？如果我是那種人，天罰我一輩子不會成功，永遠匍伏在金女王的腳下！”慷慨激昂的小男人也是有萬丈雄心，以及不容被懷疑的高貴情操。
金享雨忙掩住他的口，“別說這種話，你一定要成功，證明給我爸媽看，讓他們明白今日看錯了你，目光有夠短淺。”小姑，薑是老的辣，老人家通常看得長遠，多聽老人言才不會吃虧在眼前。不過，陷入愛情泥沼的人都半瞎半聾，旁觀者省省口水吧！宋慕容當自己在看戲，一對噁心男女演的肥皂劇。“小雨，你們決定好住哪裏了嗎？”
“媽說她有一間房子的租約到期，她不打算再租出去，就讓我住好了。當然，地點要好，也不能太小，總不能讓我太委屈，當作給我嫁妝也該大方點，金家的小姐不能被小看了。”金享雨要當男友的小女王，自己也知道要有錢。
慕容笑得更甜。“我們一班女同學，就屬你最懂得享受生命、忠於愛情，這也算是一種天賦，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屈服於現實，乖乖的結婚生子。”不為什麼，就怕年華老去，還剩多少籌碼？
金享雨下巴一昂。“我早就說過我不結婚，除非有男人向我保證我不用生小孩、不必當媳婦，願意一輩子忠貞的愛我，我才會考慮一下。”
於祥禾興奮得臉發紅，“這不是在說我嗎？小雨，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但不會要求你當媳婦生小孩，我們兩人的想法一模一樣耶！”
不錯，不錯，一模一樣的自私鬼、享樂主義者。
但你們也幫幫忙，要享樂也該自己賺錢享樂才對吧！
“噢！祥禾，我們真是天生一對，命運性的戀人。”金享雨完全沒看到大嫂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事實上，熱戀中的男女根本旁若無人。
“小雨，我會賺夠買鑽戒的錢向你求婚。”
很好，很好，這應該可以拖上幾年。
“我會等你的，祥禾，我對你的信心比一座山還高。”
“而我對小女王的愛比太平洋還深。”
嗯——到底背了幾本情書大全啊？
“祥禾，你對我的愛意如此露骨，我大嫂不曉得多吃味呢！一句話也不說，只會嫉妒地看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