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月五日,高侃言的特休和年假結束,又要返回工作崗位。
他一邊打領帶,一邊若有所思地望着對面的落地窗。
跨年夜之後,田蜜蜜對他的態度並沒有什麼改變,但他對她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
不只是喜歡,而是愛。
明知如此,他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始追求她。
“真是的!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如鼠了?”
他懊惱地扒發,虧自己長得跟大樹一樣,也一向率性而為,但是說真的,他這輩子還沒認真追求過誰、在意過誰,一下子突然冒出一個想讓他共度一生的對象,那種一出錯就要狂啃香蕉皮的壓力,讓他不敢貿然行動。
“唉,反正一時沒有主意,乾脆先別想好了。”
他甩甩頭,咕噥一句。看看時間己經差不多,用手順了順發,下樓和父母道別,便開車出門。
“咦?那不是——”
離開社區沒多久,高侃言看見前方有個背影很眼熟,駛近一點細看,果然是田蜜蜜。
“叭!”
他按了下喇叭。既然遇上了,也該打個招呼再走,但是倉皇轉身的她像是被他嚇了一跳,無辜的大眼淚汪汪的。
她不是那麼容易就被喇叭聲嚇到的膽小鬼,高侃言立刻將車子停靠路邊,快步跑到她身邊。
“怎麼了?”
他擔憂地看着她,見她只穿了一件絨毛洋裝,踩着一雙高跟鞋,像是突然發生什麼事、連外套都來不及穿便衝出門,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
“爺爺!我爺爺走失了!”她焦急地左顧右盼。“怎麼辦?怎麼辦?爺爺他——”
“你冷靜點。”他握住她的肩,試着安撫她過度焦慮的情緒。“看着我,告訴我,你爺爺是怎麼走失的?”
她自責地掉淚。“爺爺早上吵着要出門,我因為跟客戶有約,沒時間陪他,就讓麗莎陪爺爺去公園逛逛,結果……結果麗莎她……”
“她把爺爺搞丟了?”他替泣下成聲的她把話說完。
“嗯。”她點點頭,望着他的眼神滿是慌亂。“怎麼辦?上回爺爺走失,結果掉進大排水溝,差點淹死,萬一——不行,我得立刻去找他,沒時間跟你說了。”
“等等。”他拉住她。“我開車載你去找吧!”
她搖搖頭。“他有可能定進小巷子,坐在車上不好控制車速,一不小心就看不到了。”
“那好吧!”她說的也有道理。“我會通知我爸媽一起找,兩個小時內沒找到人,我就報警協尋。”他握住她擔心得微微發顫的雙手。“放心,不會有什麼萬一,你別想太多,我一定會幫你找到爺爺的,知道嗎?”
“嗯。”
“等我一下——”他回到車上,把放在車上的羽絨外套拿來。“雖然大了點,不過你還是穿上它比較保暖,不然還沒找到你爺爺,你就先得重感冒了。”
“嗯,謝謝。”
她溫馴地穿上他的外套,道了謝便忙着出發繼續尋人。
“唉,希望她爺爺沒事才好。”
他輕嘆一聲,立刻用手機撥回家中。
“喂?爸,田爺爺走失了……”
從清晨找到夜深,心急如焚的田蜜蜜一整天連一滴水都沒喝,走到腳起水泡、腿發軟,還是沒發現爺爺的身影。
能找的她都找了,因為緊急出門沒帶錢包,中午她跑去跟一間水果行借電話打回家,得到的仍是沒有下落的壞消息。
臉上的淚濕了又干、幹了又濕,直到她一滴淚都哭不出來,一想到唯一的親人或許因她的一時疏忽而出了什麼差錯,懊悔與自責的心情折磨得她幾乎崩潰。
“爺爺……”
她拖着疲憊的步伐,喊得嗓子快啞了,仍然沒有半點回應,只有路人偶爾投過來的好奇眼光。
“田蜜蜜、田蜜蜜、蜜蜜……”
一聲又一聲由遠至近的呼喚終於引起她的注意,一回頭,只見高侃言把機車停在她所在的巷子口,脫下安全帽朝她飛奔而來。
“找到你爺爺了!”
聽見他帶來的好消息,她又開心又擔心。
“真的?他沒事吧?告訴我,爺爺他沒受傷、沒——”
“放心,他什麼事也沒有。”他不舍地望着她哭得紅腫的眼。“倒是你,急着出門也沒帶手機,我兩個小時前就找到人了,卻連絡不上你,結果大家找完爺爺又跟着找你。”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
她一寬心,以意志力強撐着的體力驀地消散,連話都來不及說完,便昏了過去。
不曉得過了多久,等她悠悠醒來,發覺自己雙腳騰空,落在一個暖暖胸懷中。
“我……”
“你剛剛昏倒了。”
高侃言溫柔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她還有些渾渾噩噩的腦袋終於完全清醒,原來自己被他抱着往回家的路上走。
“為什麼不叫計程車呢?”
她從路旁的商店認出兩人的位置,發現他已抱着她走了不少路程。
“叫過了,但司機拒載短程。”他苦笑着回答。
她十分不好意思,畢竟開車雖然是不到十分鐘的路程,但走路也要將近半個小時,而且他還抱着她……
“你的機車呢?”
“沒辦法把你當貨物丟在後座載回來,只好留在原地。”他用玩笑沖淡她的愧疚。“沒關係,休假這幾天吃得好、睡得好,就是缺乏運動,剛好拿你當啞鈴來練練身體。”
“真的很抱歉……”已經離家不遠,她不想再拖累他。“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了。”
“你確定?”
“嗯。”
了解她固執又愛逞強的個性,高侃言也不跟她爭辯,把她放下來。
“唉喲……”
腳尖一落地,田蜜蜜立刻痛得皺起眉頭,腳趾和腳踝似乎不是磨破皮就是起了水泡,痛得她又快飆淚。
不過,就算痛得舉步維艱,她還是逞強忍耐,也不想繼續麻煩別人。
“算了,還是我抱你吧!”他實在看不下去了,說著又將她攔腰抱起。“照這種走法,待會兒你就得爬進家門了。”
“我——”
“別跟我爭辯。”他難得霸道地阻止她。“你也想早點確認你爺爺的確平安無事吧?真的過意不去的話,看我明天貼了幾塊酸痛藥膏,全部會跟你請款的。”
他的說法逗笑了她,加上自己也真的累了,只好接受他的一番好意。
但他不只把人送回家,還一路抱進客廳,把她放在沙發上坐好,又堅持幫她脫鞋。
“痛、痛、痛……”
她痛得齜牙咧嘴,懷疑鞋子已經跟腳合為一體,才會覺得脫鞋像在剝她的皮一樣。
“我就猜到是這樣。”
果然如他所料,她的腳尖、腳踝冒出了好幾個大小水泡,有幾處磨破了皮,還微微滲血,心疼的感覺立刻竄上他的心頭。
“你穿高跟鞋跑了一天,能撐到現在算你厲害。”他又誇又損,實在是太愛逞強了。
“嘿……謝謝誇獎。”她勉強對他擠出一抹笑,再看向站在他身後的看護。“麗莎,爺爺呢?”
“睡覺了。”
“幫我拿一下拖鞋,我要去看他。”
“喔。”
看護剛去玄關拿拖鞋,高侃言又冷不防地將她抱起來。
她嚇了一跳。
“你!”
“我抱你去,免得你一路慘叫,把你爺爺都吵醒了。”
她臉色微紅。“那就再麻煩你了。”
“別那麼客氣,我還是習慣你恰一點。”
“喂!”
“對了,就是這樣,這才符合你的本性嘛!”
田蜜蜜好笑又好氣地望着他一臉欠揍的模樣,心裏明白他是以自己的方式逗她開心。
“喏,沒騙你吧?你爺爺好得很。”
進了房,他抱着她到床前,讓她能清楚瞧見爺爺安詳的睡容。
“嗯,真是太好了……”
他感覺她的聲音似乎帶了些許哽咽,仔細一看,田蜜蜜望着爺爺,靜靜地流下安心、開心的淚水。
她堅強又愛逞強,絕對不會輕易在外人面前流淚,所以,唯一的親人定失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多大的驚嚇,失而復得又令她多麼喜悅,才讓她忍不住流下淚,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而這樣的她,讓他覺得是個值得憐愛的好女人,想幫她扛起肩上的重任,想多疼惜她一些。
“回客廳吧!”他輕聲說。
“嗯。”她點點頭,不好意思地抹乾淚。
回到客廳,麗莎正坐在沙發上看着HBO播放的電影,笑得前俯後仰,似乎對她闖出的大禍一點也不以為意。
“麗莎,麻煩你去幫小姐倒杯水,再拿醫藥箱來。”
畢竟不是自己家,高侃言雖然對麗莎白目的舉止很火大,還是耐着性子客氣說話。
“我現在沒空啦!”麗莎眼睛盯着電視,看都不看他一眼。
“什麼?”他像顆快爆炸的火藥。
但麗莎沒看見他已經快噴火的眼,還一臉不耐地回答:“我是看護,不是女傭,倒水不是我的工作,爺爺睡覺,我休息——”
一個高大的黑影瞬間遮住她的視線。高侃言二話不說,把電視關了。
“很好,你也知道照顧爺爺是你分內的工作,那麼今天把人搞丟的重大職業過失,你應該也有受懲處的心理準備吧?”
麗莎的白目實在讓他受不了,一看就知道是田蜜蜜平日待人太好、縱容過度,讓他忍不住以主人之姿斥責對方几句。
“高——”
“你別替她說話。”
田蜜蜜一開口,他立刻制止她,繼續板着一張臉看着麗莎。
“好,你好好休息,休息完就可以收拾行李了。”
“收拾行李?”原本還一臉無所謂的麗莎,這下終於露出緊張的神色了。
“沒錯,明天我會去跟中介公司談,我想對於開除一個不盡職的看護,他們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意見。至於你今後會不會被蓋上永不錄用的戳章,有沒有人願意僱用你,那就——”
“不要、不要,我知道錯了,我現在就去倒水!”
麗莎嚇得立刻快步跑去倒水、拿醫藥箱,還自動說要去查看田爺爺有沒有踢被。
“她好像真的被你嚇到了。”
喝完水,田蜜蜜看麗莎從爺爺的房間出來,好像害怕又被他逮到,安安靜靜地溜回房。
“我是說真的,不是嚇她。這個女孩子太年輕,心不定又沒有危機意識,加上被你這個好人給寵壞,所以做錯事一點都不覺得內疚,根本沒在怕,只好由我來扮黑臉。”
高侃言嚴肅地凝望她。“有件事我也是今天才聽我媽提起,她之前有一次看見麗莎把你爺爺一個人放在公園涼亭,自己跟一群朋友聊得太開心,連你爺爺走開都沒發覺,還好我媽及時把人拉回來,所以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犯這種錯了。”
她從沒聽過這件事,不禁也有些氣惱麗莎的不負責任。
“明天我陪你去中介公司吧!”他還是覺得她應該換一個看護。
她搖搖頭。“我想再給她一次機會。”
“再給她一次嚇死你的機會?”他不認同。“你看你今天被她整得多慘?她剛剛又是什麼樣的態度?”
“可是她離開自己的國家來台灣工作,見不到自己的親人,也很可憐。就像你說的,她年紀輕、經驗不足,如果我不給她機會而開除她,或許真的沒有人敢再僱用她,那——”
“知道了,反正你就是心軟,對吧?”他無奈地嘆氣。“有時候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不過你既然這麼堅持,我也只能由着你,只希望她知錯能改,別糟蹋你的一番好意。”
她微笑凝望着這個男人。不曉得他有沒有發覺,不知不覺問,他似乎真的把她當成自己人了,說話的語氣好像是這個家的男主人,難怪連平日不把她的警告當一回事的麗莎,都被他的威嚴給震懾,不敢太放肆。
“對了,我還沒跟你道謝呢!”她要自己不要又對兩人的關係有太多期待。“耽誤你的工作了吧?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是跟你說了,不要跟我客氣嗎?一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他打開醫藥箱,不舍地說:“何況最受罪的人是你,不是嗎?”
“你……不要對我那麼溫柔。”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為什麼?”
面對他坦然的目光,她心虛地別開了視線。
“呃,我不喜歡自己有了想依賴別人的感覺。”
“我倒滿喜歡被你依賴的。”
他微笑,說完又將她抱起來。
“你想做什麼?”她慌張地問,因為他正抱着她走向浴室。
“還能做什麼?”他瞧見她羞紅的雙頰,大概明白她想到哪裏去了。“放心,我只是抱你去洗洗腳,才好上藥。”
“我自己來就行了。”
“放心,我不會弄痛你的。”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田蜜蜜發現他簡直把她當成了無自主能力的小嬰兒,她只能坐在浴缸旁,由着這個男人幫她清洗雙腳,雖然很受寵,卻也十分羞人,害她一張臉都紅透了。
“沒想到你滿會照顧人的。”回到客廳,因為他太過溫柔的舉止而心慌意亂的田蜜蜜,故意開玩笑。“我覺得自己好像成了有男僕伺候的女王呢!”
正在幫她上藥的高侃書聞言抬頭。“看在你今天差點嚇破膽的分上,我就勉為其難充當一次你的男僕。”
迎視着他溫暖的眼神,望着他對她露出的迷人微笑,聽見他口中說出的溫柔話語,頓時令她耳朵一熱,心跳更是快到不行。
“你的臉很紅喔,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他半開玩笑地問,心裏其實有些希望自己的確有讓她臉紅心跳的魅力。
“哪有?是在屋裏穿這樣有點熱啦!”她找個借口,脫下他的外套,還故意很豪爽地問:“這有,我這個人最討厭欠人情了,說吧,你想要我怎麼報答?”
“報答?”
“嗯。”
他有些氣惱,以為她真的把他當成施恩圖報的小人,決定出個難題,刁難她一下。
“那就給我一個吻吧!”
“啊?!”
田蜜蜜瞪大了眼,差點當場心臟麻痹。
“不敢就算了。”
包紮完,他關上醫藥箱,坐回她身邊,唇邊勾着一抹笑。
“有什麼不敢的?”
田蜜蜜很快反應過來,他又沒說要吻哪裏,所以也大方地身子一傾,吻上他的臉頰——
“唔……”
但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高侃言忽然偏過頭,覆上了她的唇。
她來不及逃了,像是落入蜘蛛網的蝴蝶,只能由着他以火熱的舌撬開她的齒關,不斷加深這霸道又狂肆的吻。
她聽見自己在耳間鼓動的心跳,望着他凝視自己的迷人瞳孔,腦子裏沒有想反抗的念頭,只能被動地承受這燒灼着她的心、苦澀又甜蜜的滋味。
高侃言也完全沉醉在她的芬芳之中,他伸出雙臂擁她入懷,細細品嘗着她的滋味。
這一刻,從跨年夜后不曉得反覆在他腦海中出現過多少次,她的淚水讓他揪緊了心,她的一顰一笑令他神魂顛倒。
他從未如此渴望過一個女人,她是第一、也是唯一。他為她着迷,如火般熱烈燃燒着的身心,正向他證明這個答案。
“嗯……”
田蜜蜜聽見自己發出愉悅的嬌吟,理智為這樣放蕩的自己感到羞慚,身體卻不想阻止他的侵略,由着他將唇移到她耳邊、頸項,放任他一雙不安分的大掌開始撩高她洋裝的下擺——
“咕嚕……”
寧靜的客廳原本只聽得見兩人壓抑的喘息,卻突然傳來一聲咕咕叫。
高侃言停下動作,忍不住笑出聲來。
“有什麼好笑的?”
田蜜蜜槌了他一拳,因為那壞人好事的聲響,正是從她不爭氣的胃裏傳來的。
“對不起,是我太魯莽了。”他不舍地放開她。“你從一早到現在還沒吃任何東西吧?等一下,我回家弄點吃的來給你。”
“嗯。”
她聽見自己像小狗般討好的微弱聲音,發現自己在目送他起身離開的同時,差點又不舍地要他留下來。
明明肚子真的要餓扁了,但是自己對他的渴望似乎還勝過美食。
唉,這回她真的愛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