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沒想到蔣生竟然是今日的貴賓之一。
太好了!
聽雅婷的說法,這個蔣生似乎是個淡漠自恃的男性,無論她怎麼接近討好總是無動於衷,既然如此,她是不是該想個辦法替好友製造機會?
靈活的眼珠子溜溜一轉,羅蘭綻開熱情的笑容,轉身向館長、副館長建議。
「館長、副館長,瓷盤的修補鑒定需要經過全方位的儀器拍照以及顯微鏡觀察,可能需要一段時間,與其在這裏呆站,不如先請貴客參觀新成立的修復室?」
「可是瓷盤是康經理的傳家寶,或許康經理有興趣觀看鑒定流程?」館長有些不確定的看向康友諒。
康友諒一眼就看出羅蘭在打什麼鬼主意,卻從善如流。
「無妨,我相信貴館的專業技術,一小時后我還有一個行程要趕,為了不浪費時間就先去參觀新修復室吧,蔣特助你就留在這裏等待鑒定結果。」
蔣生哪裏不知道上司是唯恐天下不亂,偏偏卻無法抗拒上級命令,只能冷着一張臉站在原地。
康友諒暗笑不已,就等着看他還能面癱到什麼時候!
「既然如此,那就由羅蘭你來帶路介紹吧,那些專業知識你比較清楚。」眼看康友諒不反對,館長才答應。
「沒問題。」羅蘭嫣然一笑,暗示性的朝好友眨了眨眼,然後就熱情地帶領康友諒離開修復室。
直到一行人離開,蔣生才無可奈何的轉過身,本以為會被某個小女人熱烈糾纏,豈料那雙總是如影隨形的愛戀眼神早已不在。
就見翁雅婷戴上手套,用最輕柔的動作掀開木盒,自裏頭拿出一隻佈滿裂縫、欲碎又未碎的瓷盤。
瓷盤被一個V形原木支架保護着,她捧着木架輕輕放到修復台上。
經過歲月洗禮,瓷盤上的釉彩早已不復當年的鮮明,瓷盤中央被裂縫摧毀的仕女圖更是慘不忍睹,看起來根本不像兩百多年的古董,反倒像是即將破碎的垃圾,誰知翁雅婷卻雙眸一亮,感動得紅了眼眶。
「噢!好深情的筆觸……」
「什麼?」這女人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還有她幹麼熱淚盈眶?
蔣生一頭霧水,覺得自己永遠都搞不懂這女人的思考迴路,包括她不可理喻的痴纏,還有不時跳題的說話方式。
他從沒見過像她這樣捉摸不定的女人。
「作畫者一定很愛她……」翁雅婷繼續驚嘆,淚光閃閃,套着手套的指尖多麼想觸碰瓷盤上的仕女圖,卻又不敢褻瀆,只能拿起放大鏡細細欣賞那隱藏在筆觸線條間的真摯情感,小臉上寫滿欣羨。
蔣生明知道自己不該好奇,偏偏卻管不住嘴巴。「你到底在說什麼?」
一片靜默。
響應他的只有其它修復師的工作細響。
翁雅婷像沒聽見他的疑問,逕自拿着放大鏡前後欣賞那隻瓷盤。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視若無睹。
平常他總恨不得她沒發現自己,可如今受到漠視,他卻莫名有種……堵堵的感覺。
「別介意,這丫頭就是這樣,只要一進入工作模式,就算你在旁邊鬼吼鬼叫她也聽不見。」
一名剛好經過的老修復師好心解釋,然後像是為了證明所言不假,拿了工具后扯喉大叫一聲,誰知翁雅婷竟完全沒有反應。
老修復師一臉「你看吧」的表情,接着就飄飄然走了,蔣生卻不可思議地重重一愣。
原來她是太過專心,才沒有注意到他?
看着眼前那雙專註的水眸,他忽然想起今早她替他素描時,眼神也是如此專註,即使他的眉頭皺得都快打結了,她還是全神貫注地將素描完成。
他頓時哭笑不得,卻忍不住為她的全心投入感到詫異。
他還以為她會乘機糾纏,誰知道她的眼裏早已沒有他——
「咳!」
他輕咳一聲,決定不能放任她如此忘我,他和上司只能在美術館待一個小時,她總該告訴他鑒定需要多久時間,瓷盤又能修復幾成?
重要的是,如果能修復,那麼需要多久時間?
「這是乾隆年間燒制的粉彩瓷盤吧?」
翁雅婷仍舊忘我的喃喃自語,顯然還是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有些懊惱的皺眉,正思考該用什麼方法喚回她的注意力又不至於驚嚇她的時候,腳下的地板卻突然震動起來。
「啊!」翁雅婷驚呼出聲,總算從忘我的境界中回神。
地震來得又急又猛,震得人頭暈目眩。
修復室內外一片倉皇驚呼,她本能攀緊桌沿穩住身體,卻注意到立在修復台前的立燈被震得搖搖欲墜。
「你做什麼,還不找個地方掩護!」站在一旁的蔣生迅速將她拉到身邊。
這樣的震度少見,不只立燈傾倒,就連桌上許多東西都被震得東倒西歪。
「可是瓷盤……」
「安全要緊!」
「不行!」她用力推開他,想也不想就沖回修復台邊,用自己的身體護在瓷盤的上方,說時遲那時快,立燈突然迎面倒下,她驚呼一聲連忙想伸手去擋,一隻大掌動作卻更快。
砰!
立燈被大掌推到另一個方向,接着倒在地上,眼看她如此固執,蔣生也只能驚怒不已地張開雙臂將她護在懷裏,整個人更是緊貼着她的後背,用自己的身體護着她。
暈眩震蕩間,有物體自高架上落下砸在他背上,他悶哼一聲卻沒有鬆開她,幸虧地震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久駭人的震蕩平息,只剩極其細微的餘波,以及腦間暫時無法消除的驚恐和暈眩。
「停了停了,地震終於停了!」幾名老修復師彷佛歷劫重生,紛紛從桌子底下探出頭,倉皇張望。「丫頭,你沒事吧?」
「沒……沒事……」翁雅婷暈眩地撫着前額,忽然發現腰上多了只手臂,不禁愣愣轉身往後望去。
「你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一張臭臉驀地噴火,燒得她差點抱頭鼠竄。
「啊?」她一臉呆愣,被震得迷迷糊糊的腦袋一時無法順利運作。
「遇到地震應該立刻尋求庇護,你卻傻傻死守崗位,難道你沒看到你那些同事馬上躲到桌子底下嗎?他們起碼比你老了四十歲,動作卻比你快了四十倍,你到底懂不懂得保護自己?」
欸欸欸,罵人就罵人,幹麼強調他們老?
爬出桌子外的老修復師們雖然心生不滿,卻也覺得翁雅婷該罵,文物保存雖然重要,但命都沒了還保存個屁。
「我……」翁雅婷被罵得啞口無言,本就迷迷糊糊的大腦更被罵得暈頭轉向,但饒是如此,她還是牢牢記得剛剛地震發生時,他以身體保護她。「謝謝你保護我!」
她就知道藏在那張冷淡面孔下的是顆溫柔善良的心,雖然他的溫柔善良從來只奉獻給他喜歡的人,但就算如此他還是救了她不是嗎?
這是不是代表他其實不那麼討厭她?
「你錯了,我並不是保護你,我只是保護我上司的傳家之寶。」蔣生忽然後悔了,這女人眼裏的愛心是不是又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