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實她無需多看那男子一眼,就能清楚感受到他所有的情緒,一種冰冷的壓抑,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厭惡……是針對她嗎?
而她那抹美麗的笑容反而讓風騫理冷哼一聲,「所以他們說你無情無義也不算誣賴你,跟這麼多男人攪和在一起,居然從來沒有過共結連理的打算,我這將死之人又何德何能?」
這言下之意……是他覺得自己娶了她太委屈?
雪影聞言雙眸驟亮,瞬間笑得燦爛無比,「你也知道你快死了?」
那就別浪費生命,讓我好好利用利用你!
「娘子,你這樣詛咒為夫我……是不是不太吉利?」風騫理只覺得那抹笑容太過刺眼,藉着喝茶的動作別過頭去。
娘子和為夫這幾個字,讓雪影翻了個大白眼,然後興緻勃勃的繼續追問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風騫理……你很想死嗎?」
那雙鳳眼陰鷙的眯着,砰一聲的放下手中的茶杯,「你想陪我一起死嗎?」
這是惡狠狠的威脅,可不是深情款款的邀請。
但是那個新嫁娘卻一副夫唱婦隨的賢淑樣,俏生生的說著,「好啊。」
雪影笑容可掬,默默加了一句「就讓秦無幻跟你一起死了吧」。
「你……」那雙鳳眼微瞠,瘦弱的胸口忽然翻湧着腥甜,風騫理不由自主的乾嘔幾聲之後,就突然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說真的,雪影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決定要出手救自己的新婚夫婿,畢竟為了日後的逍遙日子着想,現在還不是讓他去見閻羅王的時候。
幸好,風大嫂還記得幫她帶來有求必應小包袱啊。
雲川縣境內巍峨高山林立,大小河流遍佈,以豐富的礦產聞名全國,採礦同時也是縣內大部分居民賴以為生的行業。
自靖龍國開國以來,一窩蜂湧入雲川縣大作發財夢的淘金客多如過江之鯽,真正發財的幸運兒倒是屈指可數,其中最教人跌破眼鏡的,該是當今縣內的礦業龍頭,風家。
風家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立足雲川縣,算是第一批來到這裏淘金的礦工,所以到了三十年後的這一代,其實從事的還是同一個行業,只是身分地位從最卑微的小人物躍升為最頂端的大人物。
風家所擁有的第一座私人礦場,據說是當年剛考上秀才的風三爺風騫理跟人打賭贏來了。
因為那礦場早就荒廢了快要三十年了,所以當初不少人暗地裏笑他大費周章,卻只贏得一個不會生蛋的病母雞,明嘲暗諷要他別在商場上瞎攪和了。
甚至有人當面建議風騫理還是趕緊發憤圖強考取功名來光耀門楣,才能對得起早年同時喪生在礦場意外中的雙親。
誰知道那座廢棄礦場卻在易主風家的半年之後,傳出裏頭開挖出銀礦的大好消息,朝廷還慎重其事的派了特使前來印證真偽,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風家開挖出來的這座銀礦,就成為歷任皇家御用,品質優劣由此可見一斑。
就是因為這風三爺的慧眼獨具,還有讓人嘖嘖稱奇的好運氣,所以即使今日的風家早已飛黃騰達,兩個哥哥們也都把這份產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卻仍然相當敬重他這個病弱書生,幾乎可以說是有求必應,那種包容寵溺的程度,甚至到了可以讓已經擁有舉人功名的他迎娶紅牌清倌為正妻的地步。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紅牌清倌余小荷最後居然琵琶別抱,遠嫁到京城給某個王爺當小妾去了。
差不多就是從那時起,這風三爺原本就不太爽朗的身體就一日差過一日,儘管風家家財萬貫,找來無數名醫為他診治,卻仍是不見起色,再加上日前這風三爺動不動就陷入昏迷,臉色發青,把他兩個哥哥嚇得不輕,才會一時狗急跳牆,到了需要找個新娘沖喜去邪的地步。
這一天風和日麗,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雨終於停了,偌大的風宅也一掃幾日來的沉重氣氛,來來去去的下人奴僕臉上也不再戰戰兢兢。
「三弟妹啊,這幾日多虧有你啊,我看熬過這一關之後,三弟從此就否極泰來了。」風大嫂感慨中又帶着明顯的得意,誰教眼前這個三弟妹是讓她給騙回來的呢。
「相公吉人自有天相,我只是做我本分內應該做的事情。」
雪影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坐在床沿,細心的服侍床上那個清癯病態的男子喝下湯藥,如此溫柔體貼的行徑,讓站在床側的兩對夫妻再次不約而同的露出讚賞之意,隨口誇讚了幾句之後,就相偕離去,留下這對剛剛新婚三日的小夫妻。
依舊喜氣洋洋的房間裏,氣氛頓時驟降了好幾度,風騫理大剌剌的睨着那抹婀娜的身影,想起方才哥哥嫂嫂們眼中的欣慰,心裏便浮現一股煩躁,因為剛剛從病中蘇醒不久,所以聲音里夾帶着某種程度的瘖瘂。
「你作戲做到這樣,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他神情難掩虛弱,雙眼卻異常明亮,像是隨意一瞥就能洞悉人心。
他可沒忘記自己昏厥前,這個戴着溫柔面具的女子曾經說出如何驚世駭俗的話來。
他這一句不算太友善的開場白,讓雪影姍姍來到床畔坐在他面前,垂眸掩眉的輕聲細語,「那就要看你願意付出多少了。」
這個風三爺果然像傳聞中所說的一樣……不笨!
風騫理薄唇輕輕一抿,明顯笑得嘲諷,「讓你當上風家三少奶奶還不夠嗎?」
雪影把玩着自己系在腰側的香囊,柔美的五官冰冷了幾分。
「我是不是自願的,我想你比我還清楚。」呸!還真當她希罕啊?
不過經過這幾天的密切觀察,她絕對相信眼前這個病懨懨的男子對風家的人來說,真的很重要,要不然那風老大跟風老二也不會每日照三餐過來探視了。
風騫理不無詫異的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料到她會露出這樣叛逆又不屑的神情。
但下一刻,風騫理又露出新婚之夜曾出現過的空洞眼神,「秦姑娘,我不會耽誤你太久。」
平心而論,這樁婚事的確是他們風家的錯!
風騫理注意到雪影正張大那雙黑白分明的美眸細細打量着他,以為她在懷疑自己的可信度,頓時露出一抹自信耀眼的淺淺笑容,讓毫無心理準備的她看得一愣一愣的,差點沒聽見他又說了些什麼。
「我的兩位哥哥和嫂子們只是病急亂投醫,一時胡塗才衝動行事,真的對你沒有惡意,我已經跟他們說好了,等我……就給你一筆酬勞,好過下半輩子。」他說完就往後靠着床板閉目養神,似乎已經接受自己快要不久於人世的事實。
他認命的樣子不知怎麼的讓雪影覺得十分刺眼,包庇自己家人的護短行徑偏偏又引起她的共鳴,不過酬勞這兩個字才是讓她雙眼發亮的主因。
「酬勞?有多少?可以先拿給我嗎?」她不自覺的往前傾,心裏已經幻想着金山銀山任她搬的美好遠景,這兒可是風家呢!
「有這麼急嗎?還是你已經等不及想當寡婦了?」風騫理這半年來雖然足不出戶,但是在這之前曾經從旁協助兩個哥哥們打理家業,也算見過不少世面,倒是沒見過像眼前這樣公然貪財的姑娘家。
「當然沒有……不是……只是……一定要當寡婦才能把酬勞給我嗎?你就這麼想死啊?」雪影也覺得這個風三爺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動不動就提醒別人自己快死了……有這麼想死的人嗎?
風騫理不動聲色的打量起眼前態度大方,言行直率毫無遮掩的女子,心中不知怎麼的起了疑竇。
「生死有命,難道我說我還不想死,就真的可以不用死?」他心不在焉的隨口回答幾句,卻在心中仔細回想關於秦無幻的種種傳言,發現除了長相符合描述之外,還真是找不到任何相似點。
「你為什麼覺得你快死了?」雪影又把玩起那個綉滿紅色圖騰的香囊,一臉不解。
「你還看不出來嗎?一般人會需要找個新娘來沖喜嗎?普通人會在新婚之夜昏倒嗎?聽說你這幾天衣不解帶的照顧我,難道沒有從大夫口中聽出什麼蹊蹺嗎?」風騫理收回飄遊的心神,越說越忍不住要懷疑這個秦無幻是不是故意在耍笨?
雪影自討沒趣的癟癟嘴,聽到大夫這兩個字,還挺沒形象的翻白眼,就在風騫理以為她被他嗆得說不出話來時,她卻又忽然劈頭冒出另一個讓他錯愕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