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原來,他是特地來靖龍國捉「魚」的!
所以她又一次轉過頭來,朝着慢慢停下馬來的男子露出燦爛的微笑,「三女婿,我們想去裏面捉一條大魚,給個方便吧?」
風騫理的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很識相的讓路給自己的丈母娘,還有那個看起來危險又飽經折磨的男人通行。
只不過那雙藏在面具底下的眼睛,為什麼會用那種驚訝又審視的眼神看他?
齊焱的探子回報里,並沒有提到風家礦場的主人是自己的三女婿。
齊焱反覆咀嚼着這個意外的插曲,忘了把炎娘子留在那裏,如今看着眼前那一片壯闊的密林,齊焱只能收斂心神,要自己以她的安全為優先。
他們來到密林的外圍,馬匹嘶鳴,說什麼都不肯再前進,齊焱和炎娘子只好徒步前進,沒多久竟然聽見了清晰可辨的打鬥聲。
當齊焱和炎娘子趕到打鬥現場時,很驚訝的發現湛天已經擒住那個白袍儒生,正在逼問某人的下落。
「快說!你把人藏在哪裏?」湛天惡狠狠的用那把玉簫抵在他的喉頭,看起來想要把他碎屍萬段。
白袍儒生猖狂的大笑,「哈哈哈……你永遠都找不到她了!等你找到的時候,拜火聖女也已經死了!」
湛天眼中閃過一絲、哀慟欲絕,讓炎娘子不假思索就迎上前去。
「誰說我死了!」她一派從容的停在幾步遠的地方,好整以暇的任人打量。要是她沒猜錯的話,湛天一定是找人易容成她的樣子,結果那個姑娘真的被捉了。
果然,白袍儒生神情大駭,「你!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我明明就把你綁在那棵枯樹上!」
湛天神情一凜,在那一刻似乎想要轉身到另一個地方,就在那一剎那,白袍儒生奪回了玉簫,開啟了另一波打鬥。
湛天因為心有雜念,反而破綻百出,有幾吹都是齊焱幫他化開攻勢,卻又必須顧及炎娘子的安危,無法盡情施展,幾番纏鬥下來,齊焱反而被藏在玉簫里的利刃刺傷。
「齊焱!」
炎娘子失聲大喊,衝到他身邊,這一幕讓湛天理了理紊亂的心神,打起精神來應戰。
他們沒想到會在打鬥的中途遇上湛天的雙胞胎姊姊曉夜,還有「已故」神探徐徹,更沒想到這名白袍護法眼看他們人多勢眾,不但不驚不懼,反而胸有成竹的狂妄大笑,然後簫音裊裊,萬蛇鑽動,場面驚,陳猶如惡夢般駭人。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曉夜冒險割腕,雪白巨蟒閃電般疾沖而來,人人大驚失色,只有白袍護法笑得得意猖狂,而曉夜貓似的雙眼瞳孔緊縮,嬌聲大喊一一
「白雪……吃了他!」
電光石火間,雪白巨蟒張開血盆大口,瞬間攔腰吞掉半個人身。
凄厲的叫聲響徹雲霄……
直到玉簫落地,密林里又是鳥轉蟲鳴,深幽寂靜,有那麼一小片刻,人人僵住不動,瞪着那條生吞活人的蟒蛇向曉夜撒嬌。
就在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齊焱原本緊握着炎娘子的大手一松,猛然回過神來的炎娘子才小臉煞白的盯着他冒出黑血的傷口。
「有毒!」湛天二話不說扛起了陷入昏迷的齊焱,帶着心急如焚的炎娘子離開此處,直奔風家找雪影為齊焱救治。
至於曉夜和徐徹則默默的跟在他們後頭,炎娘子眼前無暇顧及曉夜看着齊焱時眼中的驚疑畏懼,還有對她的疑惑不解……
因為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齊焱留在風家治傷的期間,炎娘子寸步不離的照顧他,湛天則神情疲憊的陪在一旁,同時將幾日前從西魯島傳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訴她。
他在同一天收到炎娘子讓人傳達的信息,知道她和齊焱在一起安全無虞,才會冒險找人做她的替身,然後引發這一連串的事情。
炎娘子不知道湛天是什麼時候走的,只知道自己手上拿着上官探寫的那張密函。她也不知道雪影是什麼時候進來換藥的,只知道她從頭到尾都盯着床上那個高燒不止的男人……
迷魂咒。萬民血書。開城遞璽。割臉服毒。
那年,他明知她人在行宮裏,卻從未前來看過她一眼,竟是因為他覺得沒臉見她!
炎娘子渾渾噩噩的重新幫他擦過一過身子,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二話不說就伸向他乾裂的唇,把手指放在他舌上,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收回手,趴在他床側,眯眼小憩。
寄望聖女寶血,實在是下下策。
雪影說他體內本就有餘毒末清,如今又毒上加毒,不但沒有負負得正的效果,反而加劇了毒效,要是三天內完全沒有清醒,就是毒侵腦髓,不死也是活死人……她怎能讓他變成活死人!
炎娘子換邊側卧,身體累了,心思卻依然活絡。
要是他還能活着,她會扭着他的耳朵,敲敲他的腦袋,再明念他個三天三夜,讓他巴不得能再昏死過去。
誰讓他是個阿獃!
還是個皇帝級的阿獃!
回想起那張密函里密密麻麻寫出他前前後後做了多少傻事之後,就是炎娘子這樣自以為看破世情,其實沒心沒肺的性子也要柔腸寸斷。
她曾經不愛他。
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愛他。
在兩人成親的頭幾年,她才慢慢了解這個看起來氣宇軒昂,威風八面的齊焱其實溫柔熱情,體貼細心,而且還懂得欣賞她私底下的執拗性子。
等到他們終於兩情繾綣,互有愛戀,在那個小莊子裏孕育出更多的愛情結晶之後,她更是體認到齊還是這個男人或許在外頭是一頭猛虎,回到家卻是一隻慵懶又愛撒嬌的大貓,享受他們熱鬧的陪伴。
可惜好景不長,大祭司的爪牙找上了門,她百般隱忍換來的平靜生活一夕之間灰飛煙滅,當時的她第一次對阿爹的占卜失去了信心,第一次懂得什麼叫做恨!
從她在大殿上親耳聽見他下令將她這個「拜火聖女」送到聖山神殿去,再多的愛也都化成了灰燼。
那個曾經允諾會護着他們母子的男人,親口拆散了他們。
而他,正是這個國家掌握生殺大權的那個帝王。
所以逃到鬼霧山之後,意外得到幾位故人的幫助,當生活逐漸平穩,孩子們也各有各的發展,她也就無牽無掛的當起了自己,拋棄了過去壓抑低調的談九娘。
拋棄了談九娘對於齊焱的愛……與恨!
這些年她過得很好。
沒有魂牽夢縈,沒有柔腸寸斷,沒有午夜夢回淚雙垂,因為她把所有的愛給了孩子們,給了自己,她用一種驕傲到令人髮指的態度睥睨着過去,要它乖乖的縮在牆角當一抹暗影,別再出來嚇人。
直到如今,她才恍然大悟他的無情來自於幻術的操縱,才赫然明白他用肉體上的創傷來懲罰自己無心的罪行,哀悼他們的逝去。
而他這陣子試着拉開距離的用意是出自於愛與贖罪。
這個男人自己判了自己死刑。
原本的愛恨情仇可以說在他服下毒藥又在自己臉上劃下無數刀之後扯平了。
但是在他不顧一切撲身救她的那一剎那,她只恨不能時光倒流,即時拉他一把。
因為這下子換她欠他了,讓她怎麼還才好呢?
炎娘子虎視耽耽的坐在床沿,瞪着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男子,不像大多數人都有意無意的避開他疤痕錯綜的臉龐,反而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般的盯着那張毀壞的臉,讓旁人看了,忍不住提心弔膽。
「咳……九妹……」被其他兄弟硬推過來當說客的談四額上冷汗直冒,一時之間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閉口才好?
他們一到烏江口,就聽到齊焱受傷的消息,馬不停蹄的過來探視。
「四哥,你什麼時候來的?」炎娘子驚訝的回眸一笑,友善親切的往旁邊的空位輕拍,示意談四坐下來。
「剛到,來看看齊焱的情況如何。」談四看着眼前這張決定寒焰國滅亡命運的絕美容顏,有種時間停滯不前的幻覺……
當然是幻覺,要不怎麼會發生這麼多事呢!
「他……目前……沒有明顯的起色。」炎娘子面不改色的任由多年不見的四哥打量,像這樣毫無惡意的驚艷眼神,她一向拿出最大的耐性來包容,誰讓她麗質天生呢?
「齊烈不是說那一刀有驚無險的錯開了要害,而且你還讓他即時服下續命丹……都這麼多天了,怎麼會沒有起色呢?」談四聽了一驚,憂心仲仲的向前查看,實在不敢往最壞的可能去設想。
「也許是因為刀子刺得太深,血流得太多,而他……也活得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