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日本京都。
向彤回到家中,最大的改變是父親對她的態度。
以前,她眼中的父親總是將紀律、忠誠擺在第一位,嚴格出了名。這是武士道,也是忍術的基本精神。
可是現今,他對她來說,只是一個父親,一個願意為女兒做牛做馬的父親。
這幾天,向彤一點食慾也沒有,不時地望着窗外的櫻花樹發獃……
她想,或許雷震君對她有些感覺與慾望,但離愛還有一段距離。所以,至今一直未與她聯絡,更遑論其他更進一步的動作。
仔細回想,以他的身份與地位,當初,他是可以邀請三、五十桌的親朋好友來參加他們的婚禮的,可是他沒有!僅是草率地在小教堂邊印證他們的婚姻。
換言之,雷震君極可能不想讓外人認同她將成為他的妻子的事實。
唉!
若真愛一個人,會如此做嗎?
不是該向全世界宣佈——她或他,將成為對方一輩子的寶貝嗎?而非如此低調,一副見不得光的模樣。
登時,她覺得好難過。
這時,天空突然降下雪花……
她的思緒飛至紐約,那裏會不會正好也在下雪?
唉!
她怎麼又想到他住的城市呢?
雪越下越大,晶瑩雙目就這麼凝視着它們,久久不曾移動,聽不到,也看不見雪花之外的景緻。
她像尊化石,定格在原處,不知冷暖,不知饑飽。
這一幕完全落入一直關心她的兩個人的眼中,一是向天威,一是宮崎佑。
向天威在心底直嘆,而宮崎佑則將他的關懷看在眼底,卻也不知該如何為他分擔解憂。
最後,向天威終於有了重大的決定,他對着身邊的宮崎佑說道:“佑兒,跟我來,我有事要拜託你。”
“宮崎佑不敢,會長有事請直管吩咐。”宮崎佑大為吃驚,向天威竟用了如此謙虛的字語,可見事態嚴重,而他將是那個被賦予重託的人。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進向天威的私人和室,一個重大的決定就在這屋裏成定局。
聖誕的鐘聲不斷在紐約市的大街小巷響起,穿梭在人群里的,還有那最醒目的紅衣白鬍子的聖誕老人。
雷震君坐在高樓里的私人辦公室中,望着越下越大的雪,心裏異常煩躁。
桌面上擺着同事們送他的雪人水晶球,球里的雪花自動地飄散到那遺世獨立的小房子上方,門外有小雪人、小狗及一家和樂的小人偶,看得他越發地坐立不安。
他輕喟后,站了起來!
儘管已喝了一大杯的咖啡,仍無法讓他頭腦清醒。
他想她!想——向彤。
此刻的日本也該在下雪吧?她過得好嗎?可有出任務?
她會……想他嗎?
老天!
他這是怎麼了?
他惱怒地抓起了桌上的香煙點了起來,更加心煩意亂。
這時,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起來!
嘟……嘟……
氣得他對着對講機大吼,“我不接任何電話,下午所有的會議全部取消!”
除非他的彈藥庫被炸光了,否則他不想處理任何事。
“總經理,很抱歉,是在日本的羅得打來的緊急電話。”秘書小心冀冀地報告着。
羅得?
這人是他身邊重要的保鏢之一,這次他休年假,是為了在日本的未婚妻。
難道有什麼重要的事?
雷震君連忙按下通話鍵,“喂。”
“報告總經理,請原諒在您工作時間打擾您。容我報告一件事,之後,您若認為我該處置,羅得甘願受罰。”
“說吧。”他哪會真處罰這小子!
“有正確消息來源,向彤小姐將和她的師兄宮崎佑在五天後結婚——”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聽好!查清楚正確的結婚時間、地點、行經路線、下榻的飯店及受邀賓客。另外,你立即歸隊,並調集人馬與我在京都會合。”
他要搶親!
羅得有些吃驚,但仍立即應答︰“是的!我立刻去辦。”
收線后,雷震君跌坐回他的座椅,整個人像打了一場持久戰,虛脫得幾乎昏厥。
他不能再漠視一件事,不能!
他愛那個遠在日本的女人——向彤。
沒有失去,不知她的價值;面臨失去,他顯得無措……
但他決定重新贏回她!這個決定,讓他的生命再次充滿力量。
不信神鬼的他,在耶誕的前夕,也不得不向天上的父祈求一個奇迹!
因為他知道,以向天威的背景與實力,全力保護他的女兒並不難,外加宮崎佑這傢伙早就愛上向彤,自然會出動所有的同門兄弟,全力保護他的准愛妻,不為外人所“偷”。
因此,這是一場鬥智,也是一場拼實力的“戰役”。
他這個軍火大王,非得拿出他的看家本領,得到這次的“戰利品”——向彤。
他想向彤一定不同意他稱她為戰利品,因為這女子在某方面是很有主見的。
想到她,嘴角不自覺地往上翹。
他還真想她!再也不願否認。
五天後。
日本京都的向家大宅,被佈置得富麗堂皇,喜氣洋洋,但只有兩個人知道喜氣背後的真相,就是準新郎與向天威。
是的,這戲碼其實是向天威求宮崎佑配合演出的追夫記。為的是讓那個令女兒茶飯不思,偏又自傲地不肯承認愛上他女兒的雷震君,親自送上門。
這是最後一招了!
如果他壓對寶,那麼向彤就可以順利嫁給雷震君;如果這臭小子不來搶親,那向彤也可以死了這條心。從今爾後,看她打算如何都好。
就在婚禮前的十分鐘,宮崎佑走進新娘休息室,一見她雪白和服的新娘造型,簡直驚為天人。
他一直都知道向彤的美,但從來不知曉穿上嫁裳的她,竟是如此的美麗動人!
他真不該答應會長的懇求,真戲假作。
唉!
這時卻傳來媒婆的嚷嚷聲,“新郎婚前見新娘不吉利,快走,快走!”
宮崎佑暗自又嘆了口氣,早就不吉利了。
還是向彤出面說項,“尤西桑,你先下去。”
尤西桑佯怒地瞪了宮崎佑一眼,便匆匆離開房間。
“佑哥哥,什麼事這麼急?”她心平氣和地問。
他重重地吸了口氣問道︰“你真的想嫁給我?”
向彤愣了一下,說:“現在問這個問題,會不會太晚?”
“可是你並不愛我。”
她輕喟,“有些人婚前愛得死去活來,婚後卻形同陌路,愛與不愛,好像在婚姻中已不是第一順位了。”她並沒有正面響應他的問題,實因不想傷害宮崎佑。
其實,她和大多數嚮往愛情的女人一樣,也希望婚前愛得轟轟烈烈,婚後則擁有涓涓流水般的夫妻情愛。
可是,天不從人願。
雷震君不是她想求,就能求得的。
只有等!
但等——等到何時呢?
等到她紅顏老去、等到她抑鬱而終?
“如果雷震君現在出現在你面前,並要求你跟他走,你會和他一起走嗎?”宮崎佑再次逼近。
這個問題她從未想過,突來的詢問讓她一時無法作答。
“也許你該想想,說不定會有意外的驚喜。”宮崎佑笑得很勉強,似乎還有點凄涼。
“佑哥哥,你……你別這樣。既然我們決定結婚,就不該再想其他的事。”不忍的情緒,倏如奔竄的海浪打上她的心頭。
“這婚姻不是你心甘情願的,只因你是個優秀的‘忍者’,認命地聽從‘會長’的命令,嫁給一個叫做宮崎佑的男人。”他點出事實。
這話一點兒也不假!
一時半刻,向彤答不上話,珠淚就這麼流淌下來。
他為她拭去淚,心忖,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她拭淚。
因為不管雷震君來不來,他都會退出這場戰局。
“記住我的話,你雖是個忍者,但也是一個女人。一個好女人,應該有個懂你、愛你的人來珍惜你。”
“佑……”淚水滿溢,讓她語不成句。
“噓……記住我的話就對了。”話畢,宮岐佑旋即退了出去。
下一分鐘,另一名不速之客鑽進了她的房間!
一名裝扮成侍女的高挑女子,一直低着頭走近心事重重的向彤,“粉紅珍珠!”她喊了聲。
向彤心驚了下!
因為這個外號只有一個人知道,就是——
她的救命恩人“黑珍珠”——水影!
向彤倏地抬頭,“天啊,真的是你!”她幾乎喜極而泣。
“是我。我每每打算找你,結果都被雷震君的保鏢給驅退。”
“真是難為你了。”她感到好抱歉。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水影有些俏皮地朝向彤眨眨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解。
“啊哈!”水影有些得意地宣佈,“因為那隻‘大熊’終於自投羅網了。”
“大熊?你……你……”她驚詫得說不出話來。因為水影竟然和她有志一同地認為雷震君像大熊?
“你也認為他像大熊?哈哈……真是有默契。他啊,他求我埋伏到你家,然後裏應外合地將你擄走。”水影笑說。
“擄走?”
“對,擄走。這傢伙終於承認沒有你活不下去。”她誇張地說道。
“這不是他會說的話。”她很懷疑這種說詞。
“你還真是當他老婆的命!”水影笑道︰“他的確不是這麼說,但,他確實是因為不希望你嫁給宮崎佑,而為此招來千軍萬馬解救你。”
“解救我?”她的眼淚倏地在眼眶中打轉。
“感動吧?”
向彤仍噙着淚,沒說一句話。
“現在就跟我走吧!”水影抓起她的手。
“怎麼走?外邊都是我爸爸的人。”
“這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爸會使迷藥,雷震君會用麻醉劑。門外的人已經全昏倒在地了!不信,你和我一起到外邊看一看便知。”
“我……我不可以走。”她突然說道。
“不可以走?”
“嗯。”
“為什麼?”
她咬了咬下唇,“麻煩轉告雷震君,我還是得嫁給宮崎佑,我爸爸丟不起這臉。再說,忍者絕對忠於主人。父親對我而言,不但是父親,也是主人及師父。我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你……”水影倒是沒想到這丫頭會這麼死心眼。
“麻煩你了。”
“唉。我去就是了。”
一分鐘不到,雷震君便衝進向彤的新娘休息室,就見到她那梨花帶雨的臉龐及雪白和服的盛重裝扮。
老天,這個女人,真教他魂牽夢繫啊!
向彤也睇着他,淚水再次淌出。
他的鬍子好像有幾天沒刮,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粗獷,雙眼還充滿了血絲,應該是睡眠不足吧?
為何會變得如此?
難道,他是為了自己?
“走,跟我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非常堅定。
“去哪兒?”她反問。
“聽我的就是了。”他顯得有些焦慮。
“你還當我是那個失去記憶的向彤,或當我是三歲小娃兒?”她有點瞋怒,若他肯說些哄她開心的甜言蜜語,也許她還會心動些。
真是只不解風情的大熊!
“再過十分鐘,外面的人都會醒過來,到時想走,就來不及了。”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我有說要跟你走嗎?”她扯着凄美的笑容再問。
“你……這個女人,真會挑時間找碴。”雖是責備,口氣卻帶着寵溺。
“你這隻大熊,真是冥頑不靈。”她也生氣了。
“事有輕重緩急,你怎麼不明白呢?”
“不明白,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來做什麼?為什麼我得聽你的?你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絕不走。”她索性往牆邊的榻榻米一坐,打起坐。
“老天,我真不願對你用強烈的手段。這可是你逼我的。”他準備強壓她走。
“你再向前一步,我手裏的索連棍絕不饒你!”忽地,她秀出藏在袖口的五截式索連棍,這也是忍者對抗敵人的幾種特殊武器之一。
“你……”他突然笑了,“小姐,你大婚的當天竟然攜帶兇器?這是要弒夫,還是殺敵?可憐的宮崎佑。”
“閉嘴!”被他這麼一說,她反而有些惱羞成怒。
她根本無心傷他,只是自從任務失敗后,她就一直將自己較擅長的武器帶在身邊。做他們這行的人,難保不會樹敵。
“向彤,我不怕你的棍子。我來此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帶你走。”
“走得沒名沒分?”
“誰說的?”
“那你打算給我什麼名分?”
“這……”
“弄不清楚就回你的紐約,別來這兒毀了我的婚姻。”
“好。如你所願,我就給你名分。‘雷夫人’,這總可以了吧?”他忽而接近她的身邊,利落地奪下索連棍。
“你……”她還打算搶回來,卻被他壓制住。
“可以和我走了吧?”他說。
“這是哪門子的求婚?”她抗議。
“雷氏求婚術。”他得意地說。
“你……”
“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走。因為你已是我的嘴邊肉。”他旋即瘋狂地吻上她的唇,幾乎將她胸膛里的空氣吸盡。
就在她完全無法分辨東西南北時,人已被扛到大門邊。
這時,後方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
“你就打算這樣帶走我的女兒?”
向天威已站在門邊。
雷震君怔住了,繼而放下肩上的向彤。
他不發一語地瞧着算是“准岳父”的向天威,不禁疑惑他為什麼沒有被迷昏?
向天威回答了他的問題。
“一般的迷藥怎麼能迷昏我?再說,這計劃是我和宮崎佑設計的,就是要等你送上門來,試試你對我向天威的小女兒,到底有幾分在乎與心意。如今看來,你的確是個有心人。以前我就說過,我向天威的女兒一定得風風光光地嫁人!絕不可偷偷摸摸的。”話落,向天威雙掌互擊了三聲,原來倒地不起的保鏢全從地面上爬起來。
這場面,看得雷震君驚詫萬分。
“他們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忍者,再加上我們事先作好防備,自然不會這麼容易不支倒地。現在你與彤兒就新郎與新娘的位置吧!”向天威篤定地說。
“爸爸……”向彤有些不能理解,喜帖都已經發了,誰不知道宮崎佑是新郎?
向天威當然知道向彤在想什麼,便秀出兩張一模一樣的喜帖,唯一的差別在於新郎的名字,“只有你看到的喜帖是佑兒,其他的賓客收到的喜帖,新郎都是雷震君。”
“什麼?”她嚇了一跳,難怪佑哥哥會和她說那些感傷的話。
雷震君當然也大吃一驚,繼而浮上的是不滿的情緒!
他向來不允許人威脅他,即使他是向彤的父親也不可以!
陡地,他從袖口取出一枚小小的球狀物體,旋即往空中一拋。
轟的一聲響后,接着整個大廳冒出濃濃的黑煙。
“向先生,我不受任何人的要挾,包括您在內。對不起,今天我不打算娶您的女兒。但我會帶走她,以我自己的方式,讓她成為我雷震君的妻子。”話盡,他就在多明哥及羅得等人的保護下,離開向家大宅。
五分鐘后,煙霧消散,向天威站在門邊往天空望去,右手捋着鬍鬚,嘴角微微上勾,算是不盡滿意的滿意吧。
宮崎佑這時站在他的身邊說道︰“您不遺憾?”
“說不遺憾是假的。但雷震君可不是任何人可以擺佈的棋子,除非他心甘情願,否則沒有人可以勉強他。”
“那您不怕彤……向彤吃虧嗎?”
“天生一物剋一物。他肯動用美國及日本的所有相關保鏢人員來搶親,就看得出他對彤兒是認真的。”
宮崎佑霍然不語。
“只是,我有點對不起你這個孩子。”向天威說。
宮崎佑不語。
此刻,雷震君與向彤已坐在飛往紐約的班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