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體育課，校內籃球對抗賽。身為校隊的我自然披掛上陣。
五月的驕陽雖然不如盛夏毒辣，但威力也不可小覷，最近睡得不太好的我沒有多久就被曬得滿頭大汗，實在提不起什麽勁頭衝鋒陷陣。
“方奕，精神點，三班實力不弱，你可是我們的主力啊！”程葉跑過來給了我後背重重一拳。其實他球技不怎麽樣，但身高有優勢，所以每次都被勉強抓上場。
我當然知道對手的實力有多麽強，三班有三個球員是校隊的呢。但頭重腳輕的我是心有餘力不足，無奈的苦笑一下，正想要求被換下場休息一會兒，眼角卻瞥到一個人，孔雀！
與一旁加油助威的人群拉開距離，他獨自一人站在視野並不良好的角落裏，頭頂著黃色太陽傘，帶著藍色墨鏡還拿着一把小巧別緻的扇子。雖然看不見他鏡片下的眼睛，但我直覺認為他是在注視我，即使沒有，我也可以用優異的表現吸引他的注意。
像打了興奮劑一般，我沉重的步伐突然輕快起來。大聲呼喊著組織防守、搶斷、運球、假動作、上籃、得分！一氣呵成的漂亮動作惹得全場一片歡呼，我轉頭對孔雀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他卻將頭偏向一邊，可我絲毫不泄氣，這不恰恰證明了他在看我嗎？
心情大好的我開始全身心的投入比賽，技術動作準確到位，簡直是超水平發揮。激烈刺激的比賽也使我無暇再留意孔雀，當我壓哨三分投中使得最終我班以一分險勝對手時，滿場的尋找那抹彩色身影，孔雀卻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勝利無人分享，喜悅的心情跌落至谷底。不顧隊友的摟抱和同學的簇擁，我獨自一人來到操場，將懷中的籃球放下，開始跑圈。
長跑是僅次於籃球我第二喜歡的運動。完全無盡頭無目的的奔跑能讓我的心平靜下來。可今天，百試不爽的靈藥卻完全失效，滿腦子亂糟糟的，孔雀的身影不停閃現。
我對孔雀的在意程度已經超出了同學、朋友的範圍，那種全身心的關注一個人以及期待被他關注的心情是我十八年來不曾有過的。如果孔雀是個女孩子，我敢百分之百肯定我是喜歡上他了。但他不是，儘管他很漂亮，但那種漂亮是屬於男性美範疇的，細看他的五官，雖然現在比一般男孩子來得柔和，但輪廓卻依舊清晰，可以預料到幾年後必定是個英俊的男人。
對於一個男人，這種期待就顯得那麽不倫不類。最起碼，十八歲的我是無法很快解讀這種情緒的。
不知跑了多久多遠，大汗淋漓的我停下腳步，拖着疲憊的身軀走向放球的拐角處。剛到目的地，一抹身影如驚雷一般闖入我的視線，震住我的腳步。
“孔雀？！”
夕陽下，他修長的身軀拉出斜長的倒影，優雅的單腳踏在我的寶貝籃球上，摘下墨鏡後朦朧的水眸凝視着我。
那樣的目光，在當時我只能想到“性感”兩個字，骨頭一陣酥軟一動不能動，張開嘴也不能發出有意義的聲音。
收回目光，他將球踢還給我。要是別人敢這麽對待我的寶貝籃球我一定怒不可拮。但此時，我卻變態的羨慕起那能和他親密接觸的球來。
“孔雀……你、你有看我打籃球嗎？”
“沒有！”毫不猶豫的話語，堵住了我接下來所有的問題。
斜了我一眼，見我不說話，他轉身就要走，我急忙衝到他面前卻有不敢碰觸他，只能像老鷹一樣張開雙臂阻止他離去！
“喂！你到底想做什麽？”手環著胸，孔雀表現出明顯的不耐煩。
“我……我……”從來沒有過口吃的毛病，可一遇到孔雀，我全身的神經就會緊繃，舌頭打結。突然，孔雀沒有焦距的眼神使我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孔雀，你、你不會……不記得我的名字吧？”
“你？你是……”眨眨眼，他似乎很認真的搜尋著記憶，最後無情的宣判：“你是哪棵蔥啊？”
“孔雀……”垂頭喪氣的喚着他的名字，真沒想到，半個月每天在他耳邊喋喋不休他卻連我的名字也不記得，或是壓根對我的臉都沒有印像？！“我叫方弈，坐在你後面……你要記住啊！”
“我為什麽要記住你？變態！”冷哼一聲，他不再理會我，快步從我身邊繞過去。
一着急，我也顧不上許多，一把抓住他纖細的手腕。當然，再次犯忌的結果是可想而知，就在一瞬間，我已經被放倒了。
第三次過肩摔！
***
靜靜的躺在土地上，仰視著那迷人的臉龐，頭腦一片空白的我說出了匪夷所思的話：“這種痛，我已經習慣了……”
“撲呲……”孔雀先是吃驚的睜大眼，隨即笑了起來。何謂一笑傾城，我總算見識到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笑，即使他的笑容充滿了嘲弄的意味。
“你還真是與眾不同的變態啊——”嘆息般的，孔雀再次別有深意的笑起來。“方奕是嗎？我想我記住了。”
夕陽完全沉下，天空暗了下來。初升的彎月咧著嘴嘲笑躺在冰冷土地上的我。望着孔雀漸行漸遠的身影，我在那一刻明確了自己的心意。
孔雀，我愛上你了啊！
從沒想過愛情會來得如此迅猛，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如海嘯般頃刻攻佔了我的心房。朦朧的種種期待在這一刻清晰起來，無法迴避自己的心，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確一件事，我愛上了他。
我不敢說我對孔雀的愛是沒有性別之分的，但我活了十八年在遇到他之前是絕對只對女孩子感興趣的。聽說同性戀分顯型和隱型兩種，我想如果我是的話就屬於後者。記得不久前我和前女友逛街被老媽看到，她不錯的臉蛋還使老媽很欣喜，她甚至開始為我存結婚基金。現在我突然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了起來，被父母知道一定很震驚吧。看來身為獨生子的我，在很大機率上是不能為方家傳宗接代了。我不確定我能愛他多久，但保守估計三五七年是不會改變了，如果孔雀一直拒絕我可能幾年後我會泄氣，可萬一他接受……我光想到可以和他交往就要流鼻血了。
幸虧我是個生性樂觀的人，在經歷了短暫的迷茫，對愛上男孩子的彷徨無助後，我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並決定追求他！
經過一夜的冥思苦想，我決定馬上出擊，人家張愛玲說過成名要趁早，我則認為追求也要第一時間。打定主意，早早到學校，我將用早飯錢買來的一枝包裝精美嬌豔欲滴的紅玫瑰塞進他書桌內，並將他的桌椅板凳擦得一乾二淨。送花的做法雖然稍顯老套，但最老套的也是最保險的。伸手不打笑臉人，一大早就收到美麗的玫瑰花，總是讓人心情愉快的吧！
惴惴不安中同學陸續到來，孔雀也在上課鈴響的同時踏進教室。雖然老師怒目相對，可他神情依舊平淡，不慌不忙的走到位置上，將超大的背包望書桌里一塞，掏出鏡子木梳開始每日例行的孤影自憐，等他從陶醉中回到現實世界已經是下節課的事了。
優雅的打個哈欠，他單手支頭久久沒有動作。雖然心急如焚可我也不敢打擾他的美容覺，只能耐著性子等他幽幽轉醒。可這一覺他幾乎睡到中午放學，在鈴聲響起的前五分鍾準時醒來，整理了一會兒並不凌亂的髮絲和衣着，下課時間一到他便背着包絕塵而去。
可憐的我，只能在眾人走光後，懷著鼻青臉腫的心從他書桌里掏出那隻被擠扁了的凋零玫瑰。
再接再厲，決不氣餒！
繞著操場跑了十幾圈後，我仰天長嘯。
第二天，在午前最後一節課結束的前五分鍾，我尿遁到食堂打飯。紅燒肉、醋蒸魚、溜排骨……本校食堂又狹窄窗口設計又不合理，想打這些受歡迎的菜非得擠破頭不可。
端著熱氣騰騰的肉菜我一臉幸福的笑容在食堂門口等著孔雀的到來。下課時間一到，人潮魚貫而入，每個人經過我身邊都投來羨慕的眼神。程葉更是垂涎三尺哭着喊着我也沒捨得分他一口。
終於，望眼欲穿的我等到了那即使穿着校服混在人群中也依舊顯眼的漂亮男孩。興沖沖迎上去，還沒等我開口，他便捏著鼻子皺著眉，一臉厭惡的表情。
“哎呦！噁心死了，這麽喜歡吃油膩的東西，小心肥死！”忿忿的說完，他看也不看我一眼，便悠閑的晃到只有小貓三兩隻的青菜區，打了一盤乏人問津的小蔥拌豆腐。
呆若木雞的立在原地，我彷彿吃了整隻青蛙一樣難受。白綠分明的小蔥豆腐被他優雅的一口一口解決掉，平日裏不屑一顧的菜色此時卻顯得那樣美味，再看看自己盤中油花泛濫的肉，居然胃口盡失。將大魚大肉便宜了程葉他們，我獨自一人開始了漫長的圓周運動。
再接再厲，決不氣餒！
這一次不能再倉皇行事，一定要對症下藥！厚著臉皮向女生們打聽到了時下最流行的護膚產品，將存了兩年之久的零用錢全部貢獻到百貨公司的化妝品專櫃。
第三天，我抱着包裝精美的護膚品來到學校，中途還與前女友碰上。她盯着我的禮包愣了好一會後開始大吼大叫：“我和你在一起一年，怎麽不見你這麽大方？你說！你是看上那個狐狸精了？”
心情不錯的我也沒有還口，任她一頓辱罵後腳步輕巧的走進教室，向往常一樣看着孔雀照鏡子打瞌睡。心裏美滋滋的想如此愛美的他對這禮物一定倍感貼心，就算不喜形於色也會抿嘴一笑吧。
正當我沉浸於幻想之中，班上的女生呼啦一下圍了上來。他們硬是搶去我的禮盒誇張的大叫：“方奕，你真的買了？這一套要好多錢哦！”
“快還我。”連忙奪回來，小心翼翼的放回書包，生怕碰破一點孔雀不喜歡。
“方奕，你老實招來，送誰的？”
“對啊，你不是和那誰分手了嗎？又看上誰了？”
“我們方奕這麽帥又這麽大方，哪個女孩子不喜歡啊——”
正在女生們刨根問底之際，孔雀回過頭來用犀利的眼神一瞪，她們嘎然禁聲。然後只見他在自己的大包里翻出一根黃瓜，用小刀切成薄片，一邊往臉上貼一邊自言自語：“保養還是天然的好，那些含鉛的化妝品簡直是肌膚的毒藥……”
聞言我如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從腳板涼到心裏。萎靡不振的倒在桌子上，我機械的掏出禮盒遞給那些女生，木然道：“你們……送你們了……”
沉靜了幾秒後一陣騷動，她們發瘋似的搶奪起來。不理會他們的嘰嘰喳喳，我靜靜的倒在那裏，凝視著孔雀貼滿黃瓜的側臉，特別想撞豆腐自殺。
***
一系列的追求行動失敗！我懷疑孔雀壓根就不知道我在追求他，因為我的每次殷勤都沒能獻出去。經過認真的反思與總結，我覺得我是在原則上犯了錯誤。我首先就沒明確追求對象的與眾不同，孔雀不僅是個性格惡劣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與我是同性別的男孩，我卻一直用追求女孩子的方法對待他，不能打動他也是正常現象。失敗是成功他媽，一改前幾次的軟弱作風，再次出擊，我用了最簡潔明了的辦法。
“孔雀，下課去打球啊！”
將脖子伸得長長的，整顆頭送到孔雀身側，我盡量壓制臉紅心跳以爽朗大方的態度邀請道。
運動是男孩子的天性，在流汗中滋生友誼，從友誼升華為愛情……
“不要！”用銼刀修著指甲，他幾乎在我話音剛落就拒絕了。
也許真是習慣了他的冷漠，除了小小的失望，我並沒有太大的失落。何況，如此接近他而不挨打，大概也只有我了。“別這樣嘛，看你那麽會揍人……不是，是運動神經那麽好，打球也一定……”
“閉嘴吧！我最討厭流汗了。”
“流汗有什麽不好，有助於新陳代謝……”
“方奕！”突然，他漂亮的容顏湊近，比面孔更近的，是距離我眼珠不到一厘米的銼刀。危險的眯起眼，他語帶威脅：“閉上嘴巴，乖乖把頭收回去，惹怒我從來沒有好下場，別以為你是特別的。”
小心翼翼的縮回脖子，我一身冷汗的坐回椅子。比起孔雀那熟練的危險動作，更讓我心涼的是那句“別以為你是特別的”。多敏感的人啊，他幾乎在一瞬間察覺我的沾沾自喜，然後立刻給予無情的打擊，幸虧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不然一定會為這冷言冷語痛上好幾天。
無法輕易放棄，如果能放棄，我當初就不會招惹這隻渾身是刺的孔雀。捧著一摞最新版的遊戲卡帶（在那時還很少有軟件），測出安全距離，我繼續努力。
“孔雀，打遊戲啊，這都是很刺激的……”
“不要！”
“為什麽？打遊戲不會流汗啊？放學後我們……”
“長時間盯着屏幕受輻射，對皮膚保養不好。”難得孔雀肯開尊口解釋，理由是我萬萬想不到但對他而言又合情合理的。
面對一次又一次無奈的結果，我一時迷茫了。似乎什麽手段都打動不了他的心，難道說孔雀的心真的如孔雀石一般堅硬嗎？
我對孔雀的異常熱心引起了好友們的注意，程葉反覆打量我，還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確定我神經是否正常。對他們來說，我對一個性格如此惡劣的男孩子示好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一番議論後，他們認為我是由於失戀遭受了太大的打擊，一時雌雄激素分泌紊亂，才對男性產生了不正常的幻想。為了使我重振雄風，程葉鬼鬼祟祟的掏出一張磁盤，壓低聲音說：“日本原版的，全無馬賽克……”
接過那張封面包裝平凡無奇，但據說內容勁爆的A片，我鬼使神差的送到了孔雀面前。也許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吧，幾乎絕望的我自暴自棄的用相當猥褻的聲音對他說：“日本、日本原版的，沒有馬賽克……”
聽到我的話，正在夾睫毛的孔雀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露出了厭惡的表情。“齷齪。”
已經豁出去了，受到言語攻擊又算什麽，不放棄的繼續遊說道：“很難得的，裏面的女孩子都很正點，身材超好……”
他睜大了眼，似乎對我的厚臉皮感到不可思議，然後收起睫毛夾將身體轉向另一側，連話都不願和我講。
手足無措的愣在那裏，對於孔雀的冷漠早以習慣卻依舊無法免疫，每一次都如傷口撒鹽般重新痛上一遍。他一定更加厭惡我了吧！在他心中，我一定是變態下流到極點……
正當我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中時，孔雀細弱蚊蠅的聲音傳來：“什麽時候……看……”
“啊？”完全無法反應，因為我實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孔雀這麽問，是表示他答應了嗎？
“白痴！”他低下頭忿忿的罵著，但我分明看見他白皙的臉頰浮上兩朵紅雲。
心情豁然開朗，忍住要一蹦三尺高的衝動，我急忙道：“今晚，今晚爸媽有事出門……”其實我父母今晚都在家，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過幾日孔雀又反悔，我就是以死相逼也要把他們攆出去！
動作很輕柔的點點頭後，孔雀趴在桌子上假寐，不再理會我。掛著很誇張的笑，我將寶貝A片小心翼翼的塞進書包。食色性也，古人這句話說得真是太高明了。如此古怪的人也會對情色感興趣，原始的慾望別說是處在青春期的正常男孩，就是聖人也擋不住啊！正常男孩……正常男孩？孔雀接受我的邀請，不就證明他是個百分百喜歡女孩子的異性戀嗎？
笑容一下垮掉，我攤在椅子上，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