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高晉安默然不語。

“哥,你愛那個女人嗎?”

“你說善雅?”

“對,荊善雅。”聽說這是那個準新娘的芳名。名字是很好聽,但人呢?也不過就是個驕縱虛榮的千金小姐吧,上流社會所謂的紳士名媛,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表面講究禮教,骨子裏男盜女娼,他見多了。“就因為爸媽一直想打入真正的上流社會,就非得要犧牲你的婚姻跟愛情嗎?他們有沒想過,這是影響你一輩子幸福的大事!”

“說什麼一輩子的幸福?也太誇張了。”高晉安微微地笑。

“哥,我了解你的。”高晉風不忍地望着兄長。“你這人最講究責任,你不會像其它男人那樣搞出軌,對你來說,結婚就是一輩子的事,所以爸媽怎麼可以隨便決定你的婚姻?你應該娶自己喜歡的女人!”

“是我決定的。”高晉安淡定地澄清。“是我自己決定要這門親事。”

“哥,你——”

高晉風正想爭辯,忽然有人敲門,跟着,一個穿着深色套裝的女秘書端着托盤,盈盈走進來。

高晉安乘機轉換話題。“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葉秘書。”

就是那個葉姊嗎?

高晉風暫且壓下焦躁,打量這位秘書,比他想像的年輕許多,不到三十歲吧,面上淡掃脂粉,臉蛋清秀,留着一頭俏麗微鬈的短髮,發色染成漂亮的紅棕色。

大哥居然會用這麼年輕的秘書?他感到驚訝。

“葉秘書煮的咖啡很好喝,你嘗嘗。”

不知怎地,他覺得大哥平靜的聲調聽起來似乎有些異樣?

高晉風轉頭望向兄長,高晉安視線鎖定的對象卻是那個年輕女秘書,而且是他的錯覺嗎?他覺得哥看她的眼神很溫柔。

葉秘書朝他粲然一笑。“高先生,你好。”

高晉風點點頭,算是招呼,端起咖啡,嗅了嗅,有一股濃醇的香氣,喝一口,滋味恰到好處。

“這咖啡確實不錯。”他稱讚。

“謝謝,請慢用。”葉秘書識趣地退下。

等不及她走出辦公室,高晉風便急着繼續逼問兄長。“哥,你老實說,你愛那個女人嗎?那個荊善雅?”

他沒注意到,當他衝口而出時,正握着門把開門的葉秘書手一顫,笑容凝住。

高晉安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

“她是個好女人。”停頓兩秒,他才緩緩回話。

“有多好?”

高晉風哼聲追問,葉秘書打開門,垂首,安靜地離開。

高晉安這才收回視線,回到弟弟臉上。“這麼說吧,她是個真正的淑女。”

真正的淑女?

高晉風不以為然。這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淑女?何況是出身自那虛偽做作的上流社會。

“別預設你的立場,晉風,等你見過就會明白,她真的是個很好的女人。”

是嗎?那他倒想去見識見識。

高晉風撇嘴,冷笑。

他會親自證明,那個裝腔作勢的千金小姐不值得大哥付出這麼大的犧牲——

聽說她開了一家店。

在台北天母,一條清幽乾淨的巷弄里,樹蔭蔽天,飄着淡淡花香,店裏賣的是玻璃藝品,也提供座位,讓客人坐下來清談品咖啡。

拿家裏的錢開一間自以為清高的精品店,果然是千金大小姐才會做的事業。

高晉風不以為然地尋思,搭出租車來到巷口,獨自走進來。天空依然落着微雨,店裏很安靜,一個客人也沒有,一個年輕小姐正靠着櫃枱發獃。

那就是荊善雅嗎?

他故意不看她,逕自欣賞店內擺設的玻璃藝品,跟他想像的不同,這裏的展品並不華麗,大部分作品很簡單,線條利落卻頗具巧思。

其中一格展櫃,錯落排列着幾隻各色各樣的海豚,不知怎地,高晉風一看就覺得自己彷佛嗅到了海洋的氣息,看着海豚,彷佛看着自己正於海面上乘風破浪。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這作者真厲害,竟能在作品中注入這般自由奔放的韻味,教人心動。

“這位先生,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年輕小姐見他對這些海豚藝品看得津津有味,親切地迎過來。

他緩緩轉向她,嘴角似笑非笑。“小姐是這間店的老闆娘嗎?”

“我?”小姐笑了。“我不是,只是店員。”

她不是?高晉風挑眉。那麼她不是荊善雅了。

“我們老闆娘在裏頭的工作室。”小姐指了指簾幕後面。

他愣了愣。“工作室?”

“嗯,她正在吹玻璃。”

吹玻璃?也就是說——

“這些藝品都是她自己做的?”

“不完全是,不過大部分都是她的作品。”小姐笑道。“像你看的這些海豚,都是我們老闆娘做的。”

這些海豚是她做的?

高晉風很驚訝,沒想到令他這麼有fu的作品竟出自那位千金小姐之手。“你說她現在正在吹玻璃?我可以進去參觀嗎?”

“這個嘛……”小姐猶豫。“恐怕不太方便,現在並不是上課時間。”

“上課?你的意思是她平常還有開班授課?”

“嗯,一個禮拜有兩班。”

還是個老師呢!

高晉風嘲諷地想,對這位“未來大嫂”越發好奇了,也不管小姐阻止,堅持要進去拜會。

小姐拿他的陽光笑容沒轍,只好順他的意,帶他來到工作室外。

“你只能隔着玻璃往內看喔!我們老闆娘在工作時,不喜歡有人打擾。”

“我知道了,你放心。”高晉風又送給她一個電力十足的笑,她暈陶陶地走回店裏。

小姐離開后,高晉風隔着玻璃牆,雙手插在褲袋裏,靜靜往內看。

他看見一個女人,背對着他,穿着樸素的工作服,秀髮紮成馬尾,手上握着一根長長的鐵管,鐵管頭附着燒得紅燙的玻璃。

在窯爐里烘烤過玻璃后,她坐回工作椅上,一面對鐵管吹氣,一面拿鉗子在因高溫而融軟的玻璃上修剪形狀。

他看不見她的臉,只能隱約見着她側面的線條,以及弧度優美的頸脖,由於溫度太高,她全身香汗淋漓,發綹也微濕。

她專註地吹玻璃,旋轉鐵管,不停地重複修剪成形的過程,最後,拉出一個造型別緻的花器。

高晉風看她工作,有點入神了,是他的錯覺嗎?他覺得圍繞在她身邊的氛圍似乎特別寧馨,很安詳,她似是很習慣這樣單獨工作,整個人顯得悠然自在。

吹制完畢后,她將半成品小心翼翼地放進保溫箱裏,讓它慢慢冷卻。

工作至此方告一段落,她吁口氣,除下工作手套,解下束着馬尾的髮帶,甩了甩微濕的長發,用手撥了撥。

那動作,是自然流露的秀氣與性感。

高晉風屏住呼吸,看着她慢慢旋過身來。

發現室外站着個男人,她吃驚地睜眸,兩人隔着透明玻璃牆,無語地相望。

高晉風心跳倏地跳漏一拍——

怎麼會是她?!

“荊……善雅小姐?”

“我是。”

真的是她!

高晉風不知該如何形容盤旋於心頭的複雜情緒。數個小時前,他才見過她,在那個濕答答的騎樓,看着她踩着小碎步,輕盈地穿越馬路。

如今,他們又見面了,而她的身份是他哥的未婚妻,他的“未來大嫂”。

是大嫂嗎?

他默默咀嚼着這名詞。不,他絕不允許大哥為了家族犧牲自己,跟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結婚。這女人不會是他的大嫂,絕對不會!

一念及此,高晉風嘴角一撇,勾起玩世不恭的笑意。

“一天之內見兩次面,覺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問話的口氣頗有花花公子之風。

她不回答,靜靜地看着他,兩人在走廊上相對而立,不知怎地,他覺得自己在氣勢上似乎有點落居下風。

因為他看不透她的思緒,甚至懷疑她有沒有一絲情緒,她的眼眸很清澈,透明見底,但那裏頭沒反照出任何情感。

“你該不會忘了我們之前在路上巧遇過吧?”他痛恨自己有點不確定的語氣。

她點點頭。“我記得。”

她記得!

該死的他竟覺得自己鬆了口氣。高晉風微惱地撥撥頭髮,有一瞬間他真的懷疑她不記得他了,不敢相信自己給人的印象會那般薄弱。

他在女人面前向來是無往不利的,只有她們對他難以忘懷的分。

“剛剛謝謝你。”她輕聲說道。

他挑挑眉,等着她繼續說些什麼,但就這樣了,那美麗的櫻唇又安靜地合上。

話真少。女人通常不是最愛講些有的沒的嗎?至少他交往過的女人都是話匣子一打開便停不了。

他瞪着她,深深地,很想從那雙清明的眸子看出些線索。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或許是他看她太久,目光太深刻,她微微顰起秀眉。“請問先生,你有什麼事嗎?”

啊,又說話了。他忍不住微笑。他差點以為自己得拿鉗子才能撬開她沉默的唇呢!

“是……朋友介紹我來的,我想買幾樣玻璃藝品送給家人。”

“是禮物嗎?”她問。

他聳聳肩。“算是吧。”雖然他不認為老爸會開心地收下他送的東西。

“你在店裏沒有看到中意的嗎?”

“這個嘛……”他揉捏下巴。“倒也不是沒有中意的,只是我想,如果作者本人能替我介紹,我可能比較知道自己該買哪一樣。”

“我知道了。”她點頭。“請你在這裏稍等一下。”

語畢,她轉身就走,也沒交代自己去哪裏,沒說要他等多久。

但他不介意,斜倚着牆,耐心地等,雙手搭在胸前沉思着。

他想着兩人下午的初遇,以及方才的簡短對話,想她獨自於工作室里吹玻璃時,那遺世獨立的神態。

奇怪的女人,真的很奇怪。

是他從未遇過的類型,但會不會只是假象呢?大哥說她是真正的淑女,或者只是因為她比一般千金小姐更擅長偽裝?

“讓你久等了。”她溫婉的嗓音喚回他思緒。

他抬頭,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她換了件衣服,絲料的印花洋裝,下擺染着幾朵金屬色澤的花朵,襯着黑色網紗,顯得高貴,腰間的蝴蝶結強調出纖細的腰身,無袖的藕臂上隨意搭着一條米白色流蘇披肩。

很漂亮。

他不覺驚艷,黑眸閃着點點亮光。

他以純粹男性的眼神欣賞她典雅亮麗的外表,她卻似毫無所覺,或者已經很習慣了,渾不在意,只是淡淡朝他頷個首。

“請跟我來。”

她領他進店裏,店員見兩人來了,笑着迎上來,她吩咐店員為他準備咖啡。

“荊小姐也要嗎?我幫你沖一杯有機花茶?”

“好,謝謝。”

她轉向他,禮貌地問:“先生有特別想要什麼樣的玻璃藝品嗎?花器、酒杯、或者純粹裝飾品?”

“這個嘛。”他眨眨眼。

老爸老媽會喜歡什麼呢?其實為家人買禮物只是個借口,他從沒想過要送什麼東西給他們,不過如果是他最敬愛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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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的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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