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此話一出,眾人抽息屏氣。

“哈哈,你應當說是皇上讓我的誠意打動。”永霖儒雅地搭上她右手背,專心一意地。“我只是想幫忙,讓戰事儘早結束。否則安王府里空蕩蕩的,我一個人住,夜裏寂寞冷清,心中又擔心你,總是憂煩得睡不着覺,我不過是想讓你早點回來陪我而已,如此錯了嗎?”

她心頭一動,被他的情真意切牽住,但腦中又想起明明安王府熱鬧極了。他溫雅俊美,當起蜜麻花又相襯上手,小時候他說被欺負,被罵的一定是她。甚至嫁了他,她還聽見坊間耳語,直嘆暴殄天物。

“哇嗚,安王爺好深情哪!”一個女副將不禁道,羨慕極了。

“從我們男人眼光看,也是不可多得呢。”一個驍衛接口。

“哈哈,托邵庭將軍的福,讓皇上允許安王爺出馬追妻平亂,咱們這場仗再下來是打不久嘍!”

邵庭掀眉。果然,大夥都稱讚他,站在他那邊。

永霖知道她想什麼,以袖半遮臉,靠近她附耳道:“別生氣,回頭我跟你道歉。”

她睞他一眼,推他坐正,以尋常大夥都聽得見的音量道:“我也去。”

永霖臉色略沉,淡道:“庭兒要護衛我嗎?也好,我本就只信任你一人的。”他本不欲她前往危險之地,但他自己都做不到安靜等待,又憑什麼要她待在營地?他揚笑,不自禁地歡喜。“咱們總算能同進同出了。”

他感慨的聲調,像是受了無盡委屈,終能一償所願,風流倜儻的模樣霎時教人心疼,迷遍了在場女將。男人們有的不屑搖頭,有的心有戚戚焉,更甚者努力學習,男女無一不張大眼睛,看盡他的風采。

“咳嗯!菜都要涼了,諸位!”李思容敲敲桌子。

“吃飯吃飯,詳盡的計劃等吃飽了再說。”顧破甫豪氣道,隨口一問:“對了,安王爺要與邵庭將軍同帳,還是住馬車?”

“這個嘛……我聽夫人吩咐。”他很乖。

邵庭莫名地起了雞皮疙瘩,望見永霖直衝她笑。她忽略異感,思量比較一陣,他愛潔,讓他去跟別人擠床一定不肯,那麼就只剩一個選擇。

“馬車上只有暖爐,還是睡我的帳篷吧,有炕。”

“好。”永霖極其喜悅,努力不表現在臉上,很乖地吃完一席飯。

晚間,青硯到將軍帳里鋪床,擺了從王府裏帶的紅木大澡桶,燒了熱水注滿。

永霖一絲不掛,氤氳熱氣朦朧他精實健碩的身軀。他慵懶潑水洗面,趴在澡桶邊,看對面桌几後頭忙碌的女人。青硯抱了暖厚大毛巾等在一旁。

邵庭正在研究一路到穹剜的路線,聽見嘩嘩水聲,頭也沒抬。

“庭兒,休息一下,過來一起洗。”他撩起水,潑在胸膛上。“別浪費了熱水,這天冷的,青硯要準備也不容易。”

青硯哆嗦,看看抬也沒抬臉的邵庭。糟糕,主子現在心情很好,就不知待會兒還好不好。

邵庭盯着地圖。

“我用你洗剩的就行。”

“那怎麼行?為夫怎可讓夫人用剩下的水?”

“我本就不怕冷,在營里都是三天才浴洗一次。沒關係,你慢慢洗你的。”

“喔?”

永霖沉了沉臉,都不見她反應,逕自氣悶地很快起身,讓青硯擦乾身子換上睡袍。着好衣服,他揮退青硯,吩咐不用再來伺候。

他做這些事,邵庭都沒吭聲,遑論投來一眼。

“我睡了。”他投入被窩,氣悶地閉上眼睛不見為凈。

“嗯。”邵庭熄燈,只留了一支蠟燭,仔細推敲穹剜人的守備,以及尋常如何貿易。

帳內只剩沙沙的書寫聲響,半時辰后,邵庭脫衣浴洗,一身乾淨味道上炕。她才蓋好被子,永霖就一改背對姿態,翻身過來壓住她,黑黝黝的眸子帶怒焰。

“你還記得有我這個丈夫嗎?”質問。

“記得呀。”她仰高脖子吻了吻薄唇。“睡不着嗎?再不養精蓄銳,當心身子撐不住。你一路奔波,該很累了。”

“你當真以為給點甜頭就能哄我了?你知不知道我這趟來是為了什麼?”他咬牙切齒。

“為了什麼?”她放軟聲音,另外也是累了。

“……隔壁的老傢伙,說你會為國捐軀!”

“唔,相爺嗎?就因為他一句話,所以才來的?”

“對!”永霖暗恨咬牙。“與其等消息,不如陣前看個清楚。”

她淺淺一嘆。“不論什麼原因,你都不該在這兒的。皇上要聯合穹剜,也不該派你來。”

“我偏要來,這場該死的仗,愈早結束愈好!”

“你想憑一己之力結束它嗎?事關國家民族,饒是你再能幹,也不可能輕易如願。”

“是嗎?”永霖輕嗤。“其實不管戰事如何,你回家就好。要嘛,上奏皇上,參劾你以身涉險,不維護自身王族安全,直接讓你撤職回京;要嘛,與嗤人談判,就算要把北郡草原一帶划給嗤人也行。我早就做好打算,無論如何都要讓你回去,就算聯合朝中大臣抵制皇上也不足惜!”

“……永霖,你應當將私情與國事分開。”

他氣憤難止,狠狠咬了她芳唇一口,氣呼呼道:

“對我而言私事就是國事!我別無選擇生為王族,隨便一個決定就攸關卓豫國勢,更何況還娶了卓豫第一女將為妻!我的家事,就是國事,沒得分開!”

邵庭露出擔憂。“你後悔了嗎?”

永霖倒抽氣,她怎能輕易說出後悔二字?

“……要是會後悔,這幾年我何必推掉大臣們的說親?要是會後悔,何必日日上邵家探望那個頑固祖父?要是會後悔,何必迢迢千里來此,讓你問我後悔了沒!”

邵庭眨眼,一時腦袋接不了話。“所以,你不後悔,但為什麼又生氣?”

“問得好。”永霖危險眯起眸。“卓豫跟我,你怎麼排序?”

“嗯?”

“簡單說,哪個對你重要?”

“唔……”她猶吟,陷入沉思。

北風呼呼地在帳外吹着,隨着時間過去,永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他是否要慶幸自己還算夠份量,讓她左右為難?

“永霖……”

永霖難以置信,心中動容。“庭兒……你……”

“我能不選嗎?”兩邊她都想守護。

永霖頰肉抽了抽,掌心撫面,片刻後放下道:“算了,不打緊……”

邵庭偏頭,他根本不是不打緊的樣子。

“我腦袋直,永霖,你別拐彎,想讓我知道什麼,直說吧。”

他眸色一黯,在她頸畔噥聲:“那麼,對我說一句話。”

她點頭,表示自己聽着。“嗯。”

“說絕不丟下我,絕不留我一個,絕不讓我受獨活的煎熬。”

啊……她想起來了,這是成親時他的承諾。

而今,換他索取她的承諾。

她從來沒有想過,哪一天她走了,留永霖一個人。

爹爹去世后,祖父與娘堅毅卓絕地教養她,當她拿下武狀元時、當她受領派命到邊關時,他們欣慰不已。

唯有永霖,堅持隨軍送她出京,送到最末,屏退左右,最後一次問她能不能不要去。

她不知道祖父與娘是否想過她可能戰死關外,但即使如此,她相信他們能好好活下去。但永霖呢?心思細膩的永霖呢?

從軍為將是邵家人的路,死傷是戰勛。嫁進邵家的女子,失去夫君之際不能掉淚,相反地要無比驕傲。而娶了邵家女的永霖做得到嗎?

在她的棺槨送回家時,永霖可否不掉一滴淚?

她的心揪緊了,因為想到他難過的模樣而難受。

“我答應你,不留你一個人。”她許諾,攬住他的肩頭。這個男人是她的。她總算懂,為何他老是要問她是否嫁給他了。真嫁給他,就會把他放在心上,在乎每一個決定於他會有何影響、在乎他的感受。就像此時,永霖在她懷抱里輕顫,提醒她,自己多麼地讓他擔驚受怕。“對不住,我是個武將。”

永霖撐在被褥上的指掌收緊,捏皺了一襲暖衾。他一掌撫在她背後,壓下身子與她廝磨,極度滿足有她在懷。

“武將哪裏不好了?道什麼歉?”他賊賊地笑。“只要再改進一點點,出征記得帶上監軍。”

“唔,但你還是待在京里會比較……”末語沒在他的吻里。

永霖含住朱唇,深吻問斷續呢噥:“說什麼都沒用,我跟定你了……”

她喘息,還把持些理智,因為感覺到他流連腰腹的溫熱掌心而瑟縮。

“外頭有人巡邏……”

“別擔心,不會讓他們聽見。”他以行動貫徹,輾轉深吻,只留換氣間隔給她,一次又一次封住瀲潑紅唇,吞沒她所有嬌甜可人的呻吟。

一宿貪歡。邵庭卯時起來,全身酸疼,轉臉見永霖睡在身旁,模樣安穩安適。她悄聲下床穿衣,將特製薄鐵甲穿在軍袍外頭,綁縛好靴子,將長發扎在腦後,仔細地撩開厚氈。

帳篷外,天濛濛亮,她閉目深吸口氣,又是一天。

校場邊,上自副將下至百夫長,軍將們兩兩持戟相鬥,環繞着軍營,士兵們吐着白氣繞營地練跑。

邵庭一邊看着校場動靜,穿梭在場間,指點了幾個人的動作。當練跑的士兵跑近校場時,她原地踏步,在隊伍經過時隨隊跟上。

固定的晨練在辰時前結束,大隊散成小隊,各自分開領取饅頭稀飯。

“邵庭將軍。”李思容將她的早膳拿來。

“謝謝。”邵庭坐在校場邊板凳上,飲粥嚼饅頭。“思容有話但說無妨。”

“……是。”他還是一派欲言又止,見她瞅來,才硬着頭皮道:“將軍非得去遊說穹剜人嗎?屬下的意思是,您是負責領兵的將領,可不是擅使權謀的遣使,那應當由皇上派的人--”

“皇上派的就是我。”一頓,慎重道:“我受任征北大將軍,領皇命平亂息戰。所有和息戰有關的事,都是征北大將軍的事。”

“但是將軍,咱們兩次與穹剜人交手都驚險無比,您不怕有去無回?”

邵庭瞅過他手腳傷處,穹剜人如何厲害,他深領其教,會擔心也是情有可原。

“若有萬一,李將軍與顧副將能代替我的位置。”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

“嗯?”邵庭認真望着他。

李思容驀地住口,只怔怔看望她,仿若干頭萬緒,不知如何從頭說起。

“庭兒!”永霖匆匆走來,身邊跟着青硯。他站定,斜睞一眼李思容。

“會冷嗎?”她牽起他手,到頰邊蹭了蹭溫度。

永霖薄唇勝利的笑,彎如勾月,輕吐:“不冷。”朝李思容看去。

“唷,李驍衛早。”

“七王爺早,您初來乍到,能這麼好睡,真是難得。”

“的確難得。本王許久沒睡好了,好不容易夫妻聚首,心安下來,自是好眠。”永霖溫善地笑,把邵庭一絡被吹落的髮絲順回耳後。“說好要幫你畫眉梳頭的,怎不叫我起來?”

青硯抖了抖。主子還想幫夫人在軍營里貼花鈿、梳墜髻不成?

她點點頭。“你還在睡,就沒吵你。”

“是嗎?”永霖笑開,模樣樂在其中,不吝提醒眾人他還在新婚。

“金船這事兒,小硯交辦下去了嗎?”

“啊?呃,是,昨天主子交代下來,馬上派人回京處理了,但是這時候買糧不容易,估計最少要半個月後才能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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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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