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邵庭沉思。“依你看,要等嗎?”

永霖欣然自信。“當然,有了糧食,咱就更像商人了。”

“嗯。”邵庭頷首,看一眼他。“永霖吃飽了嗎?”

“主子出帳前就吃過了。”青硯回答。

“嗯。”了解。邵庭轉頭吩咐:“思容,別太常走動,偶爾盯着他們,開口指點就好。永霖,你跟我來。”語畢,拉着他往議事大帳的方向。

端木永霖自是很樂意跟去。

誰料,前一刻還喜孜孜,下一瞬就想轉身走開。

邵庭找了處空地,調勻呼吸,左腳弓步、右腳弓步,穩着下盤紮起馬來,開始指點他道:“我昨晚就發現你體力似乎弱了些,趁這半個月再練練,若在穹剜人那兒出什麼事,反應會敏捷些。”

永霖挑眉,兩腿一跨,雙臂前伸,挺胸垂肩在她身旁照做。

過半個時辰,邵庭收勢,只見永霖即便額上冒汗,腰桿還是挺得直直的,腿也沒貪懶偷彎半分。

她欣悅笑。“你總算為自個兒身體着想了。”

“哼,哪個男人讓妻子嫌體力不好還不肯扎馬,你倒是讓我知道。”

他沒好氣,努力地練練練。

“唔。”她雙頰微熱。“這是兩碼子事。”

他氣沉丹田,拉長呼息,打算再蹲上半個時辰,徐緩慎重說道:“我瞧着一樣。”

從此日起,端木永霖每日晨練,到變成老王爺也未有一日歇怠。

半個月後,二十輛載滿糧食與布匹織物的馬車驅來北郡關口。

邵庭走過去清點。

青硯瑟縮低聲:“夫人,現在糧草買賣管製得嚴,有錢也買不到,這已經是最多的了。”

“我明白,謝謝小硯。所以金子沒全熔完是嗎?”

“對,只熔了船首三分之一。”

“要你多嘴!”永霖敲了下青硯腦袋,討好地拉攏邵庭隨風揚起的披風。“庭兒可別以為我藏私,糧食控管是三哥負責的,先前已經送你一座糧倉了,現在想跟他要一顆糧食都難如登天,更何況在他眼皮子底下買糧資助敵人?我能弄來這些已經不容易了。”

“謝謝你,辛苦了。”她頷首道謝。

“真老實。”他拍拍她頭顱,就喜歡她直愣愣的性格。

邵庭指頭扳數完,探看過,果然每車子都裝滿了。

她對跟在一旁探看的李思容道:“請思容派人把這些糧食布匹裝到轆轤車,改安上烏珠穆沁馬。我與監軍都督明日出發,思容和其它驍衛們看好隊伍,依日常操練,若有人問起我與都督的行蹤,就說不清楚,此事尚不需讓太多兄弟知道。”

“是!”李思容肅直身子,只剩對頂頭上司的全然尊敬。“請將軍此行千萬小心。”

“嗯,仔細裝載。”邵庭點頭,轉身去大帳。

她還有工作未完。遣使一計相關的接應支持日前已經抵定,眼下只剩下要與將軍們交接日常瑣務。

她穩健行事,彷彿明天還在軍營一樣平常坦然。

翌日,糧食布匹已全裝載在草原民族特有的轆轤車上,馬匹改用頭大頸短、強健剽悍的烏珠穆沁馬,轆轤車的車輪較卓豫馬車大、輻數多,以竹編席子曲起為廂。

邵庭此時坐在車轅上,一邊拍摸馬背,口中喊着草原民族趕馬喊的“勒勒”二字練習。

她頭戴尖立檐帽,帽邊一圈白貂皮滾邊煨得耳朵溫暖,紅墜珠蓋在額上,臉蛋顯得小巧有致;一身紅色不開叉的棉袍,再罩上敖吉長坎肩,腰上系了黃腰帶,身子裹得玲瓏纖細,腿上蹬香牛皮靴子,儼然是個窈窕姑娘。

永霖一襲與她相仿的藍袍,戴帽束腰,腰上繫着鼻煙壺與火鐮。眉眼帶笑,嘴角卻僵硬地壓低聲音:“夫人在這兒坐多久了?”

忽然,一個女副將道:“哇!邵庭將軍您這打扮好看呀!真像草原出生的姑娘,多健爽!”其餘軍將也紛紛點頭,不少還臉紅了,只敢用眼角偷瞄。

“呃……”青硯捏把冷汗,只求大家都閉嘴。“約莫一刻鐘。”

邵庭漾出梨渦,盈盈地笑,答謝眾人。“謝謝大家。”

永霖額筋抽動,說不出話來。

“主子,您還好嗎?”青硯怯怯道。

“不好。”他跨步走近,企圖以身軀擋住她。

邵庭軒了軒眉頭,見他換好裝束並無評論,淡淡問:“你要帶去的禁衛軍也換好裝了嗎?”

永霖冷笑。“青硯?”

“噯,換好了,都換好了,就等主子而已。主子好了,大夥就都好了。”

永霖下顎仰得老高,就等她稱讚他俊美如斯,辦事利索。

“嗯,那請他們一位來駕車,咱們出發吧。”她鑽進車廂。

永霖愣在當場,片刻后她才又鑽出來,一手朝他伸去。

“你想駕車嗎?”

他考慮片刻,決定她此時太甜美,他心情好,不與計較。半矜持不情願地搭上她的手,讓她牽進車廂里。

“出發!”車廂里悶悶地傳來永霖的聲音。

青硯趕緊揮手,招來一個禁衛軍駕馬,自己跳上車轅坐在外頭。

如邵庭所吩咐的,沒有離情依依,因為還會回來。在商隊駛離議事大營時,眾將不約而同地彎身恭送,為他們此行重要的責任。

商隊從黃沙營地出發,繞開嗤人族內部戰事正熱鬧的大草原,一路走西北,沿着草原而行。沿途遇上避難的嗤人或其它草原居民,永霖便發揮應酬手腕,斯文善良地與對方交易。一行人從食米粥到食肉、奶,從滿口卓豫話到琅琅上口幾句嗤人語,食衣住行愈來愈像這塊青翠大地的孩子。

“永霖。”邵庭坐在車廂里,探手招徠。

他颯爽溫朗地與今晚要一起扎氈帳的嗤人家庭婦女討教擠馬奶,此刻走來,俊臉紅撲撲地,她一手捧住,拇指摩挲,果然有些涼。

“過午了,再一會兒會轉冷。”她道。

他笑着取過她折迭在膝上的厚氅,抖開披上。

“庭兒果真是姓邵,這幾天看下來,和你家祖父極像,愈來愈嗦。”

她眨眨眼睛。尋常人只會覺得她話少。

永霖邪壞地笑,在她的手心親吻。“不過這樣好,你愈是對我嗦,我愈是歡喜。”

“嗯。”她點頭,兩頰微熱。

“下來喝些馬奶酒,傍晚與他們一道晚餐,否則你就要悶壞了。”

“嗯。”她兩臂搭在他肩上,讓他抱下車。

轟隆隆地,不是天要落雷,而是遠方草原驀地衝來馬隊。

“搞什麼!”永霖罵道,拍拂掉馬群驟奔過濺起的泥草屑。

邵庭翻身躍上馬,抽出彎刀,勒馬回首:“前頭有戰事,你待在這裏。”

“什麼?庭兒!”

永霖的呼喊,她置若未聞,忽略其它,一心集中精神判斷接下來的行事。

若沒猜錯,由馬匹臀部上烙的阿魯哈圖案看來,那是穹剜族人的馬匹,而且還是戰馬!先前庫洛什等人留下的馬里就有這種紋飾。

嗤人是馬背上長大的民族,視馬如兄弟,如家中一員。一群戰馬備氈而無人,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戰士們無法與馬同活!

希望不會太遲,還有人活着。

她微地咬牙,夾腿挺腰,大喝一聲沖掠過去。“駕!”

“端木邵庭!”永霖氣得破口大罵,朝一干禁衛軍吼:“你們愣着做什麼!快追!安王妃要是出什麼事兒,你們別想有太平日子!”

禁衛們面面相覷,領導很快判斷。

“你、你、你,留下來保護王爺,其它人跟我來!”

“本王要你們全都過去!”永霖面容冷厲,躍上馬,雙腿一夾控馬追去。

“搞什麼!”領導低咒一聲,很快反應過來。“沒聽見王爺的話嗎?都快點!王爺不會武,讓他沖第一,咱們小命不保!待會兒看我手勢,三人護衛王爺,其餘去幫將軍!”

“是!”

領導同眾禁衛疾馳追去,很快地幾人超越永霖,幾人隨侍左右。

邵庭這頭,看見草丘下以多欺寡,緊緊地握住了刀。

似乎是某支族對上穹剜人。她很快下了判斷,不顧五十欺十二的懸殊,迅捷地看出弱口,趁敵人反應不及時,左手鞘右手刀,利落衝殺,與綠珠人馬同心,短時間就剖開一條路,直至被困的穹剜族人身邊。

“哪來的?連你一起殺!”穿着狐皮獵袍的男子喊,憤怒張狂。

“你說的話我聽不懂。”她用卓豫話回去。

一旁穹剜勇士聽懂了,回答她道:“外族的姑娘,他會連你一起殺死,你快跑。”

邵庭看去,他身上皮衣破口猙獰,傷口的血汩汩而流,再轉眼瞧,敵人手中的刀刃上有銳利鋸齒。

好厲害的兵器。萬一綠珠讓這刀砍傷,後果嚴重!她勒緊韁繩,正肅神色,聚精會神地控馬。

“我欠庫洛什一批糧食,你能帶我去找他?”

“姑娘認識我們族長?”穹剜勇士訝聲,暗暗驚訝,族長什麼時候和卓豫姑娘有來往?

“你叫什麼名字?”

“小克蘇力,叫我蘇力。”

“嗯。”她沉猶一聲。“蘇力,告訴你的族人,待會兒儘力保護自己,看到前面一群灰衣男人裏面騎白馬穿藍袍的男人嗎?待會兒跑到他旁邊就對了。”

“啊?”蘇力愣住,朝年輕男人投去一眼,那個兇巴巴的卓豫男人很厲害嗎?

見一群人奔近了,邵庭沒看永霖的方向,反而對上禁軍領導,見他眸光驚訝,已然知道她目的,後援既成,不由分說提刀揮去,除了注意不讓綠珠受傷,幾乎奮不顧身。

嗤人見她不打招呼,群起激昂,五六人攻打她一個,混戰中饒是她再靈巧,以攻擊為主,仍不可避免地挨了輕微的幾刀。

邵庭掀起的混戰讓嗤人集中應對,當禁衛軍由後方殺來時,嗤人猝不及防,在禁衛精湛的武技下,兩方處境逐漸對調。

青蔥草原緩緩安靜地染上紅色,一滴、兩滴,鮮血從邵庭手掌滴落,已分不清是自己還是敵人的。

她毫不手軟,與禁衛軍擊斃嗤人,只留下穿狐皮獵袍、看起來是指揮人物的男人。

“將軍、領導,都清理光了,剩這一個留下來問話的。”

邵庭蹙眉,那傢伙剩半口氣,還掙扎吼叫如此劇烈,不想要命嗎?

“把此人的手腳用牛皮繩子綁起來,嚴加看管!”

“是!”領命的禁衛離開,依照吩咐處理俘虜。

“端木邵庭!你是否忘了什麼?”永霖怒火沖沖,中氣十足地吼來。他的怒焰燒遍草原,在場所有人只希望自己能從此地消失。

邵庭英姿勃發騎着綠珠到他身旁。

她看着原本五官無一不俊秀的男人氣到齜牙咧嘴,直想讓俊臉回來,抬手要抹開眉峰皺摺,卻看見自己纖細的五指黏血。她縮手,扣緊馬鞍,淡淡道:

“那邊穿褐牛皮衣的是庫洛什的族人,小克蘇力,有他帶領,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進入穹剜部落。”

永霖看過去,腦袋很快思量,她的計策好,但他就氣她一意決斷。

“我不計較你丟下我。其它的事過幾天再說,先裹傷!”

“唔。”她低頭看看手臂與肩頭傷口,方才沒感覺,現在痛感才慢慢浮起。

“真是的,就知道有這一天。”永霖從懷裏掏出瓷瓶,將藥粉灑上傷口。“還好出門前去問過祖父,他說這款邵家軍慣常用的傷葯最好,止血收口都快,就是藥效強,上藥的時候會受點痛,還說什麼你習慣了不怕,該死的不怕!不怕就要一直受傷嗎?你身上還要添多少疤?這副身子我也有一半份兒,老是去太醫房要生肌膏,那沒長眼的宋太醫還說要送一箱到安王府,這不是咒你是什麼?若非看他還有點用處,早罷黜到邊疆醫署去……”他輕吹了吹,溫軟着口氣:“會不會疼?祖父添了一些麻沸散在裏頭,混着用能止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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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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